只是刚好喜欢你-值得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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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得有些戏剧性,程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竟然真的隐瞒她做了这么多,如果不是她恰好听见,她是否等到治疗结束后都不会知道。

    欠他的不止这一星半点,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请他吃几顿饭便可以偿还这天大的人情。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偿还,所以她从一开始便抗拒他的帮助,她还不起便不愿麻烦,可他却比她想象中还要了解自己,知道她不愿意便拐着弯来帮助她,甚至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她知道。

    知道了这一切之后,程安的心有些乱,脑袋也像是被麻线缠住了一样一团糟乱,但即便如此,她也十分清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欠他的只会越来越多,她又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如此青睐。

    “程小姐,你别多想,他也是出于好意……”陆继远见她如此情形,暗自叫糟,便想开口解释。

    可程安的反应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她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声音一如往常,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说:“我知道。”她抬头看向他,“陆医生,可以请你等我一下吗?”

    程安回诊疗室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从钱包里掏出张银行卡递给他:“这里面还有些钱,应该能还第一期的费用,至于剩余的钱,我之后会补上的。”

    “程小姐,你这是做什么。”陆继远讶异,摆了摆手没有接,“这钱我是不会收的,我相信商则也不会。你如果介意他的做法,那我跟他说一声,之后的费用你自己出就好了。”

    程安上前一步把卡塞到他的手中,语气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强硬:“你帮我还给他,治疗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陆继远眉头一拧,难以置信道:“你要放弃了?不治疗了?可是都已经进行到这里……如果是因为费用的问题,我们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帮助。”程安摇头,抿着唇说道,“反正都这样过了那么久,我也习惯了。我知道你们是出于好心,我也很感激,可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

    程安出了医院大门,寒冷的风刮到她的脸上,她的脸颊有一阵刺骨的痛。她扯了扯围巾裹住口鼻,从鼻间呼出的热气温温的,有些潮湿,她看着在空中消散的白气,有一瞬间的茫然。

    接下来无事,她也不着急回家,程安便踱步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她还没走多远,就接到了西陌陌的电话,她今天临时有事没跟着一起来,这会儿接到她电话,程安以为她是事情处理完了。

    “喂,程程……我爸爸他……心肌梗死住院了。”

    西陌陌焦急哽咽的语气让程安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我也不知道。”西陌陌呜咽的哭泣声传来。

    程安连忙伸手拦住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才道:“陌陌你先别急,听我说,你现在立马回家收拾行李,然后去车站等我,我陪你回去。”

    年关将至,高铁站里的人很多,偌大的候车厅里来来往往的全都是返乡的人。

    程安把西陌陌安置在长椅上,把行李交由她保管,然后自己去售票窗口买乘车票。

    售票处的队伍排得很长,她之前在网上预订了年二十九的火车票,现在看来只能退掉了。因为排队的人很多,程安不知道她们能坐上几点的高铁,所以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掏出手机给西妈妈打了个电话,向她表示自己正带着西陌陌回S市。

    西妈妈在电话里跟她说:“孩子,你们都别急啊,慢慢来。医生说她爸爸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没多大事儿。这大过年的,人很多吧,你们两个姑娘家的要自己注意安全啊。”

    “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陌陌的。”

    “孩子,真是太麻烦你了。”

    “阿姨,没关系。”

    结束了和西妈妈的通话,队伍也往前挪了一点,等轮到程安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跟她说,距离现在时间最早的一班高铁已经没票了,只有晚上八点钟的车次才有多余的票。

    程安买了两张票往回走,西陌陌还抱着行李坐在椅子上,神情郁郁的模样。程安走过去问她:“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西陌陌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不吃吗?你今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天气又那么冷,我们要晚上八点才能上高铁,我还是去买点东西给你填肚子吧。”程安劝道。

    “我陪你去。”因为闷声哭过一场,西陌陌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抬起脑袋,眼圈还红着。

    “不用,你留下来看行李吧,我去去就回。”

    车站人很多,程安的腿脚又不便,所以她只去了不远处一家卖烧饼的摊位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烧饼。她一手提着一个往回走,小心地避让着人群,可不知是谁不小心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身肥体壮的男人。

    左手的烧饼被撞得飞了出去,被路过的行人踩了一脚,程安还来不及惋惜,就听见男人在一旁怒骂:“死瘸子,走路不长眼睛!”

    她的身体倏地僵住。

    她的脑袋突然很空,体内流淌的血液在那一瞬变得冰凉无比,隐忍了一天的情绪在这时终于积压不住在心底蓬发,她的眼眶一红,所有的委屈和无助纷涌而上,几乎要将她压垮。

    程安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拼命抑制住眼底蠢蠢欲动的情绪,周围路人不时投来怪异的眼神,等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凉意一阵接一阵,她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便转身往回走。

    “程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见她回来,西陌陌赶紧腾出身旁占着的一个位置给她。

    程安掩饰性地“嗯”了一声:“好多人在买东西,就有点久……”她把手里的烧饼袋子递过去,“你吃吧,应该还是热乎的。”

    “怎么只有一个,你不吃吗?”

    程安坐到她身边,摇头道:“你吃吧,我不饿。”

    “可要等到八点……”西陌陌见她情绪低落,以为她是累了,便识相地没有再开口说话。她静默了几秒,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程安说:“程程,刚才你放在包里的手机就一直响,你要不要看一下。”

    因为车站人太多太杂,为了避免遇上小偷,程安买完票后就把包交给西陌陌保管了。此时她拿起手机,发现确实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看着屏幕上的联系人微微一怔。

    全都是……商则打来的。

    “程程,是谁的电话啊?”西陌陌问她。

    程安将屏幕关掉,眼眸微敛:“没谁,不认识的号码。”

    “哦,对了,程程,你今天就陪我回去好吗?”西陌陌开口道,语气有点歉疚,“你不是说年前都要在医院接受治疗吗?你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程安淡淡地说道,“我已经和陆医生说好了。”决定要放弃治疗了。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一来是不想让西陌陌多想,二来是她没想好怎么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连她现在的脑子都是一团乱,所以还是不要说的好,至少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的,程安确实累了,她上了列车找到座位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只是她睡着没多久,放在包里的手机又响了。

    西陌陌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被吵醒,便小心翼翼地翻着包把手机掏出来。

    是商则的电话。

    接不接呢?接!

    西陌陌只犹豫了那么一秒,果断地滑下了接听键。

    “程安。”清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低的,语气不似平时的淡然,带着几分迫切,“你在哪?”

    西陌陌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道:“商教授,你好,我是西陌陌,程安的朋友。”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道:“她呢?”

    西陌陌默默地瞥了眼身旁梦游周公的人,诚实道:“在睡觉。”

    商则皱了下眉:“你们现在在哪?”

    西陌陌:“我们在……高铁上。”

    “回S市?”

    “……对。”

    “地址。”

    西陌陌没反应过来,小小的“啊?”了一声。

    商则重复了一遍,嗓音低冷:“她在S市的地址。”

    西陌陌报了串地址过去,而后又弱弱地问了一句:“商教授,你要程安家的地址干什么?”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她差点大叫出声,所幸意识到身旁有人在睡觉,立马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要过来吧?!”

    “嗯。”

    还真是!

    西陌陌一惊,连忙侧过身子捂住听筒,突然有些做贼心虚,她就这么把程安家的地址告诉他了!!这要被程程知道自己出卖她了,自己会不会被掐死?

    意识到这点,她立马想补救:“商教授,这……不太好吧,马上就要过年……”

    商则出声打断她:“让她等我。”

    说完,“啪”的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西陌陌:“……”

    程安一觉睡醒之后就发现西陌陌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她揉了下眼睛疑惑道:“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西陌陌心虚地挪开视线:“没什么。”

    程安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父亲,宽慰道:“陌陌,你别担心,阿姨说你爸爸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们等会儿一下高铁就立马去医院。”

    “嗯……好。”

    西陌陌一路上都在犹豫着要怎么把商则要来S市的事情跟程安说,结果刚下高铁她们立马就打车去往医院,当看到躺在床上戴着氧气罩的西爸爸时后,她把这事全都抛之脑后了。

    程安从医院出来时外面已经天亮了,凌晨六点钟,天空刚刚破晓,浅薄的云层后藏着一丝淡淡的金光,周围的一切仿若刚刚苏醒,就连空气都十分清新。

    大清早的街上还很空,没有过往的行人也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安静得只有冷风萧瑟的声音。她们昨晚去到医院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西妈妈本来想让程安先回去休息,可她想到这个点外面没车,阿公阿婆他们也应该休息了,大半夜的她就不回去打扰他们了,所以就在医院的椅子上将就了一夜,等到一大早起来才向西陌陌一家道别。

    可能是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加上在医院睡了一夜着了凉,程安清早起来时就感觉到浑身都不对劲,喉咙痒痒的,头还有些重,这会儿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她浑身发颤,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感冒了。

    马路边没有看到有车辆来往,程安不知道这个点打不打得到出租车,但幸运的是她刚走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就看见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让乘客下车,她连忙走过去,可她的左腿不便,好在司机愿意等她。

    上了车报了个地址,程安就靠着车窗眯上眼睛小睡了会儿,等到周边的建筑逐渐换成她所熟悉的老房子时她才清醒了过来。

    车辆停在村口就无法再行驶进去了,程安付钱下了车,拖着行李缓步行走在青石板上。她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心里只觉得一阵亲切安宁。

    红漆木门微阖着,露出一丝缝隙,程安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率先看到坐在藤椅上佝偻着腰剥豆子的老人。她的眼眶一热,微微扬起笑来轻柔软糯地唤了一声:“阿婆。”

    老人回过头来,待看清来人后,一张皱纹密布的脸顿时绽开惊喜的笑容:“呀!是安安呐,安安回来啦!”

    “老头子,快来哟,我们家安安回来啦!”

    程奶奶往屋子里头大喊,而后又欣喜地从藤椅上站起来,“来来,让阿婆看看,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这大清早的外头有车吗?怎么过来的呀?”

    老人家拉着她嘘寒问暖的,程安弯眉笑着,刚想跟阿婆说明西陌陌家里的情况时,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安回来了呀。”

    程安看向身后人至老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莞尔一笑:“阿公。”

    “嗯。”程老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随即便问了和程奶奶一样的问题。

    程安带着两位老人到大厅坐着,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说自己是从医院过来的。程奶奶一听,“哎哟”了一声:“我和老头子也听说了,还没来得及去医院探望呢,现在人没事了就好。”

    话末,程奶奶想起她之前说的话:“先前听你说在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年二十九才回来,你现在回得那么突然,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闻言,程安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想到了昨天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那就行。”

    他们在大厅里寒暄了好一阵,程安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感冒好像加重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为了不让两位老人担心,她借口自己昨晚在医院没睡好,上楼休息去了。

    只是她上楼没多久,外面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的人是对门的邻居红婶,专门提着一筐鸡蛋前来拜访,程奶奶负责接待她。刚打开门,红婶人还没进来呢,就伸长脑袋往里头张望:“哎,程姨,我听说你们家宝贝孙女回来了,人呢?”

    程奶奶轻哼了一声:“你消息倒挺灵通,哪个大嘴巴告诉你的?”

    红婶“嘁”了一声:“瞧您给说的,我们就住对门,我侄女儿在外面玩的时候就看见了。”

    程老看见来人,脸顿时一沉,声音带了几分威严:“怎么又来了?”

    红婶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自顾自地走了进来,把一筐鸡蛋放在桌上,听到程老这话生出了几分不乐意来:“怎么就不能来了,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们二位的,我是来找安安的,安安呢?人去哪儿了?”

    “你别嚷嚷,她在上头睡觉呢。”程奶奶皱眉说。

    红婶一听,转身坐在椅子上说:“这样啊,那行,我就坐这儿等她醒了。”

    程奶奶见她这副赖皮的模样发愁了,开口劝道:“阿红,你走吧,安安是不会看上你们家小伙儿的。”

    “程姨,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家阿广哪点配不上你们孙女了?人长得帅,房子也有,要钱有钱,前阵子还在城里头开了家连锁超市,多少女孩子追着要啊。真是……”

    “那就让那些女孩追着要去吧,我们安安不稀罕。”程老冷哼道。

    “哎你……”红婶被噎了一句。

    程老在村里头是最老的一辈了,人人都要敬他三分,因此说起话来也不用看人脸色,直接就道:“也不看看你家那臭小子什么花花肠子,还指望安安给他做媳妇儿。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这话说得太直白,戳到红婶的底线,她也怒了,冷言嘲讽道:“呵……你以为你们家孙女很好吗?出过车祸瘸了一条腿,爸妈都不要她了,我是看在你们家的份上,才勉强说服我儿子娶她的,当真以为是千金小姐,还等着达官显贵来迎她进门不成!”

    “你!”程老气极,拍桌而起,怒声道,“给我滚!我们家不欢迎你!”

    程奶奶见状,赶紧上前帮他顺气。

    “走就走!我倒要看看你们家宝贝孙女最后能嫁给什么人家,到时候可别后悔,哭着求着我儿子娶她!”红婶一甩头,提起桌上的鸡蛋转身就走。

    等人走后,程奶奶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怨怪道:“你啊你,一把年纪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弄得那么难堪。”

    程老的气还没消,他怒道:“是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其实红婶来他们家说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打从程安上次从A市回来,红婶就十分希望温婉得体的程安做她家的儿媳妇儿,所以这才三天两头地找上门来。

    兴许是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程安,当她从楼上下来时,就看见程老气呼呼地在房子里来回踱步,程奶奶刚从厨房熬完粥出来,一看到楼梯上的程安,连忙问道:“吵醒你了?”

    程安摇摇头:“阿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说到这,程奶奶横了程老一眼,接着道,“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会儿?”

    程安抚着额头,头还是晕晕的,她抿了抿干涩的唇:“阿婆,我想喝水。”

    “好,阿婆去给你倒啊。”程奶奶刚想进厨房倒水,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听到敲门声,程老“嘁”了一声,刚消下去的火气又涌上来了:“还敢回来!看我不把她撵出去!”

    程奶奶闻声立即阻拦了他:“你别啊,我去开。大家对门邻居的,以后见面多尴尬啊。”

    门一开,来的人却不是红婶。

    是一个年轻男子。

    程奶奶盯着门外人,确信自己不认识,才开口问道:“小伙子,你找哪位?”

    面容清俊的男人轻轻颔首,礼貌道:“您好,我找程安。”

    程安从厨房倒完水出来,忽地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是他的声音……

    可转念一想,商则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并不知道自己回S市了啊。

    所以当看到门外长身玉立的身影时,她一怔,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摔了。

    商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商则将她震惊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嘴角,低笑了声:“几天没见,不认识我了?”

    “安安啊,这位是?”程奶奶问。

    听到问话,程安克制住面上的惊讶,缓了缓神才道:“阿婆,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程奶奶闻声恍然,连忙将门敞开了些:“原来是安安的朋友啊,来来,快进来。哎哟,小伙子长得可真俊。”

    把人请到大厅,程安向两老介绍:“阿公阿婆,这位是商则,我的朋友。”话末,她看着商则,神色有些僵硬,“商则,这位是我爷爷,旁边那个是我奶奶。”

    商则向两位老人轻轻颔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们好,我是商则,是安安的朋友。”说着,将手里提着的礼袋放到台面上,“初次见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程安听到那声亲昵的称呼,骤然抬头看向他,愕然地眨了眨眼,听到他后一句话,她的视线也随之看过去。当看到桌面上摆着的名贵茶叶和滋养补品时,她只觉原本厚重的脑袋又晕沉了几分。

    程老默不作声地和程奶奶对视了一眼,后者笑呵呵地接话道:“人来就好了嘛,干嘛那么破费。来,别光站着,坐吧。安安,你也是呀,别傻站着,快招呼人家啊。”

    被点到名,程安硬着头皮看向他:“你……想喝些什么?”

    商则微勾了下唇:“随意。”

    程安尽量忽视他唇畔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去了厨房,等她泡好茶出来后,商则已经坐在一旁和程老聊上了,走近了些,就听见他们在聊商则的职业、居住地和家里有几口人之类的。他谈吐恭谦温和,举止清润儒雅,很快就给程老留下了好印象,老人家的脸上逐渐流露出缓和的笑容。

    见程安从厨房出来了,程奶奶拉了拉程老的衣服朝他使了个眼色,程老会意,便终止了话题从位置上站起身,说道:“这快到饭点了,我和老婆子先去准备午饭,你中午就留下来一块儿吃饭吧。”

    商则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程奶奶离开前对程安道:“安安,好好招待人家啊。”

    程安还没出声,程老紧接着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程安:“……”这是……什么意思?

    大厅里。

    程安走过去,将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自己捧着热水坐在一边。

    玻璃杯里的滚滚热气氤氲而起,程安抿了抿唇,轻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商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视线淡淡地看向她却不接话,反而问道:“你在生我的气?”

    程安捧着水杯愣了愣,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她连忙道:“没有,我不是生气,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她眉目低垂,顿了顿便坦诚布公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偷偷瞒着我帮了我那么多,你又不欠我的。”

    “你介意这个,所以放弃治疗了?”商则垂眸凝视着她。

    程安握着水杯的手缓缓收紧,答道:“有这个因素。”

    商则沉默半晌:“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程安抿了抿唇,如实道:“还有……医疗费我承担不起。”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程安微愣,商则就靠了过来,他微微俯低了身子,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椅背上,深黑的眼眸凝视着她,忽然笑道:“程安,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他的突然靠近,让她神情一滞,有些局促起来。

    然后就听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同情你、可怜你……”商则看着她,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程安一怔,倏地抬起头看着他。

    商则眸色清润,他收回手站直了身体:“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那我只能说,你想太多了。”

    “我……”程安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忽然喉咙一痒,她轻咳出声。

    商则伸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被我说中了?”

    程安咳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嗔怪。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红,眼睛里布了层淡淡的水光盈润着她的眼眸,含着娇嗔的目光看过来,竟比往常温和恬淡的模样还要生动几分。商则无声地笑了笑,顺了顺这个被他激起恼意的人:“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帮人,你也并非不用付出代价,只是我要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

    难受的感觉缓了下去,程安趁着咳嗽渐缓,赶紧喝了口水,闻声差点又被呛到了。

    “你要什么?”她心头一颤,有些紧张起来。

    商则专注地盯着她,神情认真道:“你——”

    程安一怔,表情呆滞。

    “猜。”商则见她呆怔的模样,目光微闪,故意停顿了下出缓缓吐出后一个字,然后低低地笑出声,笑容温润肆意。

    程安:“……”

    她放下水杯,往旁边挪了挪,很明智地选择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并非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却也只能选择装傻,她一没钱二没本事,他还能贪图她些什么呢,无非是她这个人罢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幸能入得了他的眼,她本该高兴才是。

    可“爱情”这个词离她太过遥远,她止步在这扇大门前,没有勇气将它推开,因为无法预知,所以害怕这扇门背后隐藏的是她无法承受的结果。她所有的想法都像是盘根错杂的枝蔓,想得越多缠得越紧,将她深深地扎根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可他似乎能窥探到她心中的胆怯,步步紧逼,似要将她从缠紧的藤蔓中解救出来,每次在她想要逃离的时候,他都能有本事让她停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程安每次一遇到这样的情况,内心里既无奈又无力,以前的她还能很坚决地不让自己有半分动摇,可是现在她心里竟隐约产生了几分犹豫,心底有道声音在询问——

    她是否也应该再勇敢一点,眼前的人或许触手可及,值得她付出所有去信任呢?

    饭后,程安帮忙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商则被程老带去庭院下棋了。程安帮程奶奶洗好碗之后,站在厨房门口朝庭院处看了一眼,程奶奶在旁边看了,笑着调侃自家孙女:“担心呢?那就过去吧,别傻站在这。”

    “阿婆,你和阿公别想太多,他真的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以为的哪样?”程奶奶“咯咯”地笑道,“傻丫头,人都追来这里了,还普通朋友呢。反正这小伙子啊,我和你阿公看着还不错,人长得帅气不说,言行举止温和谦逊,对待长辈也非常有礼貌,一看就知道是出生在那种教养极好的家庭里,和阿红家那臭小子根本就不能比……”

    “什么阿红?您是说红婶?”程安问。

    程奶奶显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没什么,你要过去吗?”她说着,还朝庭院瞅了一眼,暗示意味十足。

    “不了,我想上楼睡觉。”程安用手心抵了抵额头,她感觉感冒好像加重了。

    和程奶奶打了声招呼后她就上楼了,在房间的储物柜里翻出盒感冒药,她看了眼生产日期,发现这药太久没用过期了。

    算了,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她真的累了,加上生病,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昏沉的梦境里,四处的场景模糊,她只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双眉眼清贵孤傲,他站在比她高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尽是冰冷无情,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默决然地转身,越走越远。

    然后就听见了阿公苍老的声音,他在说:“安安,将来咱宁愿自己一个人过,也不要委身于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中苦苦挣扎。我们安安,只要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就行,不要去走你爸妈的老路。”

    眼前的场景蓦地一变,她看见模糊了半张脸的母亲站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地吼叫,她上前想要阻止,却被母亲伸手推开,然后她就听见了身后传来刺耳的鸣笛声——

    在车轮碾压上来的那一刻,她身体一震,及时从梦中苏醒,睁开眼睛后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脑门上密布着冷汗。

    怔忡片刻,程安才从睡梦中那可怕的场景里脱离出来。她微微阖上眼睛,轻呼了口气,还没等她平缓呼吸,就听到耳边有人道:“醒了?”

    闻声,她侧头看去,视线对上那双清润无瑕的双眸。

    她微愣,欲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发痛,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

    还不待她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的额头一凉,商则修长的手就搭在她的额头上,半晌才道:“你发烧了。”

    闻声,程安也跟着摸上自己的额头,一片滚烫。

    商则微皱了下眉头,拿过她搭在被子上的外套:“我们去医院。”

    程安撑着床坐起来,后背靠着床头,她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接过商则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清除了喉咙里的不适后才开口:“没关系,医院离这里很远,我吃几片退烧药就好。可以麻烦你去村口药店那里帮我买盒退烧药回来吗?”话末,她还轻声嘱咐他,“尽量不要惊动他们二位,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商则眉目微蹙,看了她一眼,几秒后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外套就出去了。

    这里房屋老旧,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很快程安就听见程奶奶和他的对话透过门板传来。

    “安安还在睡呢?”

    商则“嗯”了一声:“还没醒。”

    “你大老远地从A市赶过来也累坏了吧,要不我收拾间屋子让你休息?”

    “不了,我出去买点东西。”

    对话声渐息,程安的眼眸微垂,回想起方才梦里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晰了,模模糊糊的,但那种心痛的感觉还残存在心头,真实得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所以在梦醒的一刻,她竟有种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错觉。

    商则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程安靠在床头看手机,见他回来了才抬起头来。

    商则走过去说:“生病了还玩手机,头不晕吗?”

    程安把手机收好,静静地看着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退烧药、温度计、酒精、棉签……

    “这是?”程安指着桌面上的酒精和棉签问。

    “物理降温。”商则打开退烧药,递了杯热水给她,继续解释道,“用酒精涂在太阳穴、耳后、颈后、手心处,反复涂抹多几次,可以达到降温的效果。”

    程安点头,这个方法她以前有听老人家讲过。

    商则没再多说,把退烧药递给她:“先把退烧药吃了,再量一下体温。”

    程安把退烧药吃下去,商则去卫生间里用冷水打湿了条毛巾给她敷在额头上,一低头就看见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扬唇低低地笑了声:“看着我做什么?”他总觉得生病后的程安好像与往日不同,好像言行举止都迟钝了些,又比往常更大胆了点。

    程安脸微微一热,别开视线:“我在想,你晚上住在哪里?”

    商则拧开酒精瓶,用棉签沾了一点酒精涂在程安的耳后,他微微俯低了身子,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的脸颊,他勾起嘴角:“你要收留我吗?”

    程安看着他不说话,直到耳后一凉,她轻微地打了个小哆嗦。

    “我在附近的酒店里订好了房间。”商则见她害羞了,便不再逗她。

    程安淡淡地“哦”了声,片刻后又启唇问了个从在这里见到他第一面时就想问的问题:“商则,你为什么要来?”

    “我以为你在躲我……”商则顿了顿,想起刚才从程奶奶口中得知她回来的原因,无奈地弯了下嘴角。他从西陌陌那里得知她回S市的消息,竟想都没想直接就订了飞S市的机票,可到这里后才发现原因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低叹道:“后来才发现不是,是我想多了。”

    话落,他低头正视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专注而认真。

    他说:“程安,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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