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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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施无端就是个不老实的,学会了翻身,就开始自己往床下滚,学会了爬,房间里的东西就遭了殃,学会了跑之后就更了不得了,简直就是个长了腿的小灾星。要制住他,除非是有人无时无刻地跟在身边,紧紧盯着,随时把他调皮捣蛋的苗头扼杀在襁褓里。

    直到偶然一天,道祖发现了他对星盘的兴趣。

    无论他在精力过剩地折腾着什么玩,只要有一块星盘,哪怕只有巴掌大,也足以让他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摆弄半天——即使那只是一块没有星子和星线的石板死物。

    山洞里只有雨声、火烧木头的噼啪声和少年手中拿着木头棍、在泥土地上划过的声音。

    施无端跪坐在地上,身上还湿淋淋的,雾气未干的头发披在身后,还有几缕顺着额头鬓角落下来,老实地垂在他圆润的脸侧,脸上的泥巴还没擦干净,干了以后活像一只灰头土脸的小花猫,可他的神色却很安静。

    安静得几乎有些不像个孩子了。

    幽幽地闪着光的星线像是有生命一样地纠缠在他的手指上,交织出某种难舍难分的繁复,不过半尺见方的星盘上散落着无数颗沙土大的星子,缓缓地转动着,看似一只手便能扶乱,却又隐隐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推手,永远在后面推动着它似的,谁也无法阻止那星辰的动作,亿万年如是。

    不知为什么,白离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离自己好像很远很远,就像地面到云端那么远,怎么伸出手也够不到似的,他便忍不住说道:“你不要算了,怪费神的,我们狐妖一族,哪个稍有修行的没经历过个把天劫呢?熬过去便是了。”

    施无端应了一声,手中的小木棍却没停,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他手上画着的算式,外人看来复杂,其实不过是刚刚入门一点的“三联算式”,并不算什么,施无端想当然地觉着白离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孩子,掐掐算算不过活了几年光景,能有个什么前因后果呢,便挑了这么个算法。

    谁知片刻后,他皱皱眉,“咦”了一声,脸上的泥巴干了,有些痒,他就用木棍在脸上搔了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怎么会算不出呢?奇怪。”

    白离便又道:“那就不要算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施无端小孩心性,平日里九鹿山上的星盘不得随意带出山,好容易拿到一小块,一心想要给对方瞧瞧自己的本事,哪里肯善罢甘休?于是故作大方地摆摆手:“你别急嘛,三联式是给才入门的小孩子练算功的,就算是摸命星,也只能窥到个大概,时常不灵的,等我换一个算法你再看。”

    白离张张嘴,没来得及阻止,施无端却已经挥舞着小脏手,把方才写的一堆算式都给抹干净了,以极快的速度,密密麻麻地列了一打叫人更加眼花缭乱的东西上去。白离只见那星盘中的星丝不知怎么的暴涨出来,由静静缠着施无端手指的几根猛地变成一团,全都坠在少年的手指上,不过片刻,施无端的手自手腕往下已经全被埋得看不见了。

    那些星盘上的星子发出诡异的光,竟连一边的火光都压了下去,白离往里看了一眼,竟觉得以自己的修为,也能叫那混乱的星际晃了心神去,忙摇了摇头,移开目光,不敢再瞧。

    施无端毕竟年幼,算式写了一半,额角便沁出了细汗,悬在星盘上的手也叫那不知从何处涌出来、无止无休一般往他手上缠的星丝坠得有些微颤,那些星丝却自他的手指处慢慢地亮起来,施无端的脸在那光芒的掩映下显出几分青气。

    白离看得心惊,觉得那东西像是在吸着施无端身上的什么东西似的,便伸手去抓住施无端缠着星丝的手指。

    他才刚碰到星丝,一股大力便生生地将他弹开,指尖烧着了似的灼痛不已,白离低头一看,竟发现触到星丝的手指红肿起来。

    他忍不住叫道:“无端!”

    施无端却好似没听见,下笔飞快地在地上画着,像是整个人已经陷进了漫无边际的星海里一般。

    星算之术虽然在普通人听起来云山雾里的,好似多了不起,其实在修道之人中算不得多偏僻,不用说九鹿山这样的名门大派,便是寻常的偏门小派,也大抵会传授此术。只不过殷晟大陆上修道者大抵偏向“武修”或者“道法”之术,即便打根基的时候,像小时候识字念三字经之类地学一些星算,也不过是皮毛中的皮毛,并不是所有人有这个耐性和天分一窥此门的。

    绝大多数修道者一辈子恐怕也只是勉强看得懂“三联式”,听说过最高有五联算法,个别学得好、脑筋活络的,能用“小投石”之术做些寻山找人之类的事。

    施无端好容易得了机会,一心想在白离面前显摆显摆,方才一个三联式生生没能联起来,他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懊恼的,于是便列出了他学到现在,最拿得出手的星算密宗的“九星层递式”。

    传说这套算式中间千变万化皆天机,饶是他在这方面称得上一句天纵奇才,毕竟年纪小,自己也不过刚刚学起,此刻在喜欢的小姑娘面前,早把道祖嘱咐的“此阵大有凶险,直窥天机,寻常不得擅用”的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离不懂星算术,可眼见那星盘异状,再一抬头,只见那骤雨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小了些,本来是要歇下了,可天却越来越黑,隐隐的闷雷声自远处传来,仿佛含着九天之上的警告似的,哪还能不知道厉害。

    翠屏鸟炸开翅膀,拼命地对着施无端扇风,梗着脖子叽咕乱叫。

    施无端那傻大胆的脾气上来,从来不管不顾,充耳不闻外面天地变色的雷声,正算到紧要关头,他眉头越皱越紧,只觉从来未曾触碰过这样复杂纷乱的命格,凡人只有一颗命星,不知怎么的,白离竟有两颗,轨迹彼此纠缠在一起,中间划出一道诡异的线,直叫他越算便陷得越深。

    星盘上的星子越转越快,星丝几乎要把他的整个小臂都缠了起来。

    眼看着雷声越来越响,一道闪电几乎在门口炸起来,叫人眼前一白,白离再不敢迟疑,此时他那化作小女孩的青葱般似的手指上忽然闪过金属似的寒光,猛地挥出手去,电光石火间,竟将钢刀也奈何不得的星丝一下全部截断,随后他人扑向施无端,一把抱起他,往旁边滚去。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蓦地打破了白离的封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方才两人围坐的火堆旁,星盘上星丝全被闪电光点亮,蓦地收回星盘中,星子亮光暴涨,一时间竟与那闪电光不分伯仲。

    施无端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又闯祸了,呆呆地由着白离搂着他的肩膀,视力自那晃眼的白光里恢复,这才瞧见石头洞府中被雷劈了一道老长的口子,一直裂到他脚踝处,大地都在隐隐地震颤。

    他手上的星丝毫无生命力地落到地上枯死了,地上的算式刹那就被刮进来的风雨抹了大半去,翠屏鸟蹦上他的肩膀,在他额头上狠狠地啄了一下,施无端一手捂住额头,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拍着白离的后背,口中说道“不怕不怕”,自己脸上却还是呆呆的,没回过神来似的。

    白离却拨开他的手,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往北天的方向拜下去,口中道:“幼童无知,冒犯天颜,诸星君息怒。”

    然后用蛮力一按施无端的头,施无端“哎哟”一声,不敢反抗,只得顺着他说道:“天神爷爷我错了,你快别打雷啦,看把我媳妇都吓着啦……”

    就感觉白离掐着他后颈的手又一用力,把施无端要抬起来的脑袋便又给按了下去,剩下的半句贫嘴话也给卡回了喉咙里。

    好半晌,雷声才弱去,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乌云也开始散开,白离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施无端,怒视着他,却见这小鬼正战战兢兢一脸谄媚地看着他,心里那点恨不得掐死他的火忽的就忍不住散了一半去。

    施无端见他面色不好看,便讪着脸凑过去,拽拽白离的衣角:“小离子,我错啦,你可别不理我呀……”

    白离面带寒霜地瞥了他一眼,沉着脸垂下目光,不去看他。

    “哎呀,”施无端就抓了抓头发,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道,“师父教我这个的时候,也曾帮我护法,叫我拿些他养在后院里的珍禽走兽练过一回,可从来也没出过这么大的动静,小离子,我看你命中双星已是稀罕,一条线自地数穿入天门,方才便是算到那里卡住,怎么也解不开,才见得一点苗头,竟然还引来天雷,分明是警告我说不得看不得……”

    白离一愣,抬起头看着他,之间施无端的眉头微微地皱着,一只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尖,这顽童的脸上竟冒出一点说不出的郑重来。

    可随后,只见施无端苦恼了片刻便甩甩头,十分想得开地拍拍胸脯,说道:“没事,你不用怕,有我哪,我保护你。”

    他话音才落,忽然偏过头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擦擦鼻涕,努力地顶着一张小花脸,做出一副“擦干了鼻涕又是一条好汉”的模样,仰着一点下巴,想使自己显得高大一点。

    白离就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心里最后的那点火气也散了,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想道,这傻小子,什么时候能长大成人呢?

    想着想着,再看看施无端那小模样,几乎生出几分快乐的忧郁来。

    天终于放晴了,施无端这才背着他的小包袱,胳膊底下夹着不住挣扎的翠屏鸟,和把他送到苍云谷出口地方的白离告别,在翠屏鸟声嘶力竭的挣扎里,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白离靠在山谷边上,注视着他那上蹿下跳就是不好好走路的背影好一会,直到人影都已经瞧不见了,才一转身,变回了原本的少年模样,对着落在掌中的那条金光闪闪的豆蔻缠怔了一会,转身回去了。

    第五章

    江华

    那一日施无端摆出九星层递,引来九天神雷之怒,苍云谷自谷腹到他们藏身的洞府一路,给劈了一个地裂一般的大口子,罪魁祸首倒是拍拍屁股带着他的小包袱走了,整个苍云谷中众小妖却都战战兢兢,直吓了个半死。

    谁也没注意到,那被雷劈开的裂缝,每日子时的时候,竟有些许淡的几乎叫人瞧不出的黑气慢慢地冒出来。

    施无端径自下山,活像乡下人进了城,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玩。他正站在一个集市中间,早把什么“江华”散人“河华”散人的给抛到了脑后,只觉着从未见过这许多的人摩肩接踵,男女老幼,各有形态,亭台楼阁,青石板路,全都那么神奇。

    小时候听见师父说什么“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也是只闻其音,不解其意,如今方才心领神会。

    施无端把包袱扛在身后,肩膀上担着翠屏鸟,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简直快要不够用了,他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咬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这包子虽然只是路边小摊上随手买的,却也是人间烟火之物,比每日跟着老头子吃的那清汤寡水的清粥小菜不知要香多少倍。

    施无端三口两口吃完一个,还有些不够,摸摸肚子,心里还想道,若是小离子跟我一同出来多好。

    随后,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觉着找江华散人也不那么着急,便先乐不思蜀地把自己给放羊了。

    施无端不知道,此时他要找的江华散人,就在九鹿山上。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如何上山来的,好像他真的就是月明之夜乘清风而来的似的,九鹿山下层层关卡,竟一无所觉。

    道祖正盘膝坐在院子里那巨大的星盘边,他并没有在算什么,只是一只手悬在星盘上,任凭几缕星丝玩闹一般地往他的指尖上缠,身边放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煮着一壶酒。

    江华散人在他身后出现的时候,道祖连头也没抬,便指了指一边,说道:“你来了,坐。”

    江华并不拘泥,掀起袍子下摆便就着他身边席地而坐,自顾自地取了个杯子,从火炉上将酒壶取下来,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牛饮下半杯,问道:“你那猴崽子呢,支出去了?”

    道祖垂下眼,捻动着指尖的星丝,他修行百年,也不过一副中年人的模样,却在短短几日就飞快地憔悴了下去,仔细看他的侧脸,那入鬓的长眉中竟掺杂了些许灰色。

    道祖说道:“无端那孩子,我托付给你几年。”

    江华散人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是叹了口气,将剩下半杯酒也咽了下去,两人两厢沉默了片刻,他才问道:“我自后山山谷中来,远远瞧见一个天坑,似是才刚劈出来的,怎么回事?”

    道祖苦笑一声,并不言语。

    江华摇摇头,说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这个小弟子啊,七岁就敢用玄火点祠堂,如今不过十来岁,便能捣蛋到招来雷劈他,将来可怎么好?这样的性子,等他成人了,那天还不得给他捅出个窟窿出来么?”

    道祖只得接着苦笑道:“日后还依仗仙友多多管教。”

    江华说道:“你管教了他十来年,就管教出了这副模样,我何德何能,能照看他周全,不必风餐露宿,好好地长大就不错了,说什么管教?”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谁家的孩子交与我管教,岂不越管越歪?”

    道祖没言语,忽然站起身来,他伸出的手掌中飞快地缠绕上几根星丝,随即星盘中光芒暴涨,缓缓移动的星子间似乎起了一阵小旋风,将道祖青色的袍袖鼓得满满的。

    江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愣了片刻,忍不住失声道:“这是……”

    道祖整个人都被那星盘中星光笼罩在其中,闻言偏过头来,一张逆光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悲喜,双目却幽深极了。

    江华睁大了眼睛,方才的懒散相早不在了,情不自禁地也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搅成一团的星盘,又忍不住看了道祖一眼,迟疑了半晌,才慎之又慎地问道:“若我没瞧错,这是……太行将崩之相,是不是?”

    “诸星乱,太行崩,妖魔横行……”道祖忽然闭上眼,抬起的手臂垂了下去,那些原本缠绕在他手上的星丝忽然全部干枯,纷纷掉落下来,星盘上的星辰之海恢复一片寂静,所有的光芒黯淡下去,无数星子像是真正的沙砾一样,一丝如水的凉意在夜色里慢慢地笼上这位于九鹿山巅的小院子,“仙友,想不到你我有生之年,竟有幸能逢着这样八荒破裂的大乱世。”

    江华散人愕然半晌,目光自彷如枯死的的星盘上猛地挪到道祖身上:“你……”

    道祖抬起手止住他下面的话音,好像比刚才显得还要枯瘦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不必多言,这是命。”

    他转向江华散人,看了他半晌,才说道:“仙友乃是出世之人,冷眼旁观便是,我们却都已经身不由己。”

    江华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问道:“怎么,你是要把宝贝徒弟送给我?这回是舍得了?”

    道祖说道:“随你闲云野鹤,与世无碍,也未尝不好。只是我瞧那孩子,论说灵巧,几百年间九鹿山未曾有出其右者,却少了几分通透,不是大智大慧之人,我怕就怕他那过了头的小聪明。唉,若是不行……将来你瞧在我的面子上,照拂他一二,也便罢了。”

    江华一怔。

    只听道祖接着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若先天应劫而生,任是谁也拉他不出。”

    且说施无端,他下了山足足有大半个月,总算是玩够了,想起了还要找江华这码事,却是盘缠都花完了。他看什么都好玩,头一回能自己给自己买东西,花钱不会犯算计,也不知钱财是好的,活像个散财童子,很快就败家败得没钱住店了。

    好在他也不讲究,这夜里便偷偷摸上了村里的祠堂。

    一般村口的宗室祠堂大多是关着的,平日族里没有大事商议,寻常是没有人进来的,可这祠堂竟连看着的人都没有,施无端便趁夜,小贼似的翻墙溜了进去,在里面绕了一圈,地上的荒草都高过了他的腰,整个祠堂阴森森的,他也不知道害怕,还冲着两边的“忠孝节烈”几个蒙了不知多少灰尘蛛网的大字摇头晃脑片刻,就便把香案挪了挪,吹了吹木桌上的灰,躺了下来。

    不忘拍拍翠屏鸟的头,小声道:“嘘,别出声,小心人家抓住你回去吃肉。”

    已经开始长新毛的大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缩了缩,把自己缩成了一个肉团子,伏在他脚边。

    一人一鸟就这么大喇喇地睡下了,半夜,施无端一翻身,他正在长个子,夜里有时骨头抽痛,无意识地挣动,睡相便十分不好,翠屏鸟卧在那里好好的,就被他横空一脚从木桌上踹了下来。

    大鸟给吓得扑腾了一下翅膀,总算没叫青石地面把鸟脸给拍平了,它愤愤地飞上香案,对着施无端“叽叽咕咕”地叫了几声,谁知这混小子睡得活像个死猪,一点要醒的意思也没有。

    翠屏鸟没办法,只得换到了他头顶的方向,在施无端肩窝的地方重新窝了下来,才要把脑袋埋到翅膀里,接着休息,就听见祠堂的木门“吱呀”一声,明明没有风,却自己动了起来。

    翠屏鸟一激灵,直起脖子,随后“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它新长出来的毛都炸了起来,玩命地往施无端身上啄,又在他脑袋上扑腾翅膀,生生把施无端给闹醒了。

    施无端迷迷糊糊地揉揉眼,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半夜突然发疯的鸟,就看见翠屏鸟高高地飞到空中,发出尖利的叫声。他皱皱眉,眯起眼睛往门口望去,看见门扉上搭着几根苍白的手指,一个白衣的老婆婆飘也似的进来了。

    这老婆婆也不看他,径自走向香案,将施无端移到一边的香炉放回原位,施无端忙往后一缩,给她挪开位置,她便爱惜无比地擦了擦香炉,上了香,便拜了下去。

    施无端蹭蹭鼻子,觉着好像自己受了老太太一拜似的,心里怪过意不去的,便从桌案上跳了下来,等着她拜完。

    老婆婆这才转向他,一双无甚光芒的眼睛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冰冷极了,施无端抖了一下,感觉像是被凉水泼了一把脸似的。他便颇为没心没肺地扒拉扒拉头发,笑了笑,说道:“那个……婆婆,小子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实在是囊中羞涩……嘿嘿嘿嘿。”

    这诡异的老婆婆看了他一会,便对他招招手,口中沙哑地说道:“来。”

    施无端便听话地跟着她走,翠屏鸟急得要上房,叼着他的衣角拼命往后拉,还用爪子挠着施无端的头发。施无端抱着头一缩脖,用手忽悠了两下,掐着翠屏鸟的脖子,学着白离的模样把它塞进怀里,说道:“别闹。”

    院子里渐渐起了雾,翠屏鸟只觉一阵一阵的阴气凝成了一张大嘴似的,那鬼气森森的老婆婆正把他们往那张大嘴里带。

    施无端颠颠地往前走了两步,口中还问道:“婆婆,你让我去哪啊?”

    老婆婆便一脚迈进了那张黑沉沉的嘴里,对他招手道:“来。”

    施无端一直跟到这里,这才站住,抬起头看着才比他高一点的小老太婆,歪着头想了一阵子,说道:“鬼婆婆,我见书上写过,你这是鬼门关,我是生魂,进不得的。”

    老太婆闻言,那张脸就变了,一脸狰狞,面色铁青,施无端依然不知道害怕,乐呵呵地当看猴戏瞧热闹似的,瞧了她变脸,抱着已经吓得直翻眼睛的翠屏鸟,一本正经地问道:“婆婆呀,你想把生魂骗进鬼门关,是要夺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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