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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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那个早早出嫁且不和娘家来往的顾府大小姐,向嫂子立刻起了劲儿,拍腿道:“没错!秦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听老人们说过,当初廷烟姑娘的娘对自家主子也是忠心耿耿,本来都说好了合意的婆家,谁知那病秧子临终了还要害人!为着恶心白氏夫人,也为着廷煜大爷有人照料,就,就……唉……”

    向嫂子想起那早逝的邱姨娘,胆气更足了:“秦家人过河拆桥,当初说时千好万好,结果太夫人一过了门,就开始看廷烟姑娘母女不顺眼了。唉,可怜的廷烟姑娘,叫太夫人哄着老侯爷嫁到那么远,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回京城!”

    玲儿点点头,轻轻道:“咱们做奴婢的,在主子眼里都不过是个物件,好用时就用,不好用时就随意丢开。”说到这里,她忽想起一事,伸手去揉向嫂子的膝盖,“我记得您的老寒腿一直没好,昨儿夜里又跪了半天,这会儿疼不?我给您揉揉。”

    她的手一触及膝盖,向嫂子就“嘶”的一声叫,恨声骂道:“这对母女都是一路货色,从不把奴才当人看!我们家一辈子替她们卖命,我男人还是受了牵连被活活打死的,到我婆婆咽气,太夫人都没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只叫我们继续苦哈哈地当差!呸!”

    “好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们赶紧离开京城,找个清静地方住下。”玲儿道,“有这些银子在,咱们总不愁过日子的。”

    向嫂子笑道:“正是正是。”忽又忧心道,“庆昌公主会放过咱们吗?不会又改主意了吧。”

    玲儿展颜一笑:“这次的事,若没公主默许,你以为严姨娘能自作主张吗。”

    向嫂子一惊:“难道,是公主要收拾七姑娘?”

    “若奶奶好好的,公主未必不能容她。”玲儿冷冷道,“偏奶奶一个劲儿撺掇三爷忤逆母亲,很早前公主就不想要这个媳妇了。不过后来太夫人死了,因不愿叫外头说公主府见风使舵,畏惧顾家权势,反而不好顷刻动手,才又拖了这许多年。”

    “好孩子,你真是个聪明的!”向嫂子大喜,搂着玲儿道,“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玲儿最会做小伏低,满脸感激:“我比青弟还大了两岁,承蒙您不嫌弃,以后我一定好好侍奉……侍奉……”她脸红如赤,羞涩不已。

    向嫂子笑眯眯道:“你叫我什么?”

    若是以前还在顾府吃香喝辣,她是定瞧不上玲儿做儿媳的。可这几年落魄,做生意被骗,卖苦力被欺侮,过了一段衣食不足的日子,她才惊觉家里非得有个能干的媳妇不可。

    像玲儿这样,既聪明本事,又死心塌地喜欢自己儿子,无亲无故,除了自家还能靠谁去,且她年纪又大了,只有怕男人不要她的份儿,更会加倍恭敬自己。

    玲儿静静瞧着向嫂子得意的神色,心中微微而笑,脸上却羞如二八少女,温顺道:“我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娘。”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一个有力气,肯听话的丈夫,一个不算难伺候的婆婆,她就不信,自己会过不好。

    番##外九 二月雪

    已是二月初春,莫名一股倒春寒袭来,深深寒气好似一面玻璃罩子生生盖在京城上空。明明日头还在当头,寒意却依旧从脚底往上渗。贺奶奶站在门口望向天际,跺跺脚甩脱寒意,吩咐婆子赶紧去烧地龙:“哥儿姐儿们的屋子里再多烧两个熏笼,叫丫头们都瞧着,仔细着凉了。”想了想,又多吩咐一句,“那边也是,别叫冷着病着,又折腾幺蛾子了。”

    那婆子笑着答应,又夸了几句主母仁德云云,方才下去。这时一个比甲束身打扮的媳妇子兴冲冲跑到廊下,笑着朝屋里回道:“回奶奶,马房的老安叔赶早一步回来,说老爷已到城门口了,只等将几车药货卸到铺子里就回。”

    贺奶奶面露欣喜:“这回出远门倒回得快,去,跟哥儿姐儿们说爹要回来了,快把往日练的那些字儿画儿呀的拿出来,叫老爷瞧了高兴高兴。”

    那媳妇子很是伶俐,笑着应声下去。

    远行的男人要回来,贺奶奶自是一阵忙活。先预备几大桶热水,纾困解乏的药草泡浴,干净的里衣和罩袍,将炕铺热热地烧起来。想着这时辰他定还未用午饭,便又叫厨上备几个男人爱吃的菜。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来了,就先叫进里屋炕上等着……

    团团忙了半天,眼看已至傍晚,门外奔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婆子,脸上又恼怒又鄙夷,嘴里道:“奶奶,老爷回来了,可那不消停的又闹上了!叫个小丫头在门口堵着呢,一见了老爷就又哭又号地叫去瞧瞧,说什么曹姨娘快病死了!”

    这种把戏那边也不是头一回耍了,贺奶奶本懒得理睬,反正丈夫也不待见那边的。可此时眼见一双儿女都眼巴巴等着父亲回来,她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贺奶奶娘家是行伍人家,她自小跟着父兄耳濡目染,养出一副刀剑般暴烈的脾气,当下不发二话,转身就往门外大步走去。跨出门槛时还大力甩了下,厚厚的夹棉锦缎帘子甩在门框上,发出一声沉沉的“砰”。

    贺宅小小巧巧的,统共只三进半,不过几步路贺奶奶就走到西厢小院。不待院中仆妇传报,她就大步流星地一脚踏进屋里,刚将里屋的帘子掀开一半。只见一个素色亵衣打扮的女子半靠在床榻上,胸口半敞着,露出半圆粉嫩嫩的胸脯,衬着一抹滟滟的水红肚兜。

    曹姨娘楚楚可怜,鬓发凌乱,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一只手紧紧拉着床边的男子,哀哀道:“表哥,表哥,你好狠的心,这些日子来竟没来瞧我一眼……”

    男子一身风尘仆仆,声音里也带着疲惫:“我外出办货去了,如何来瞧你。”

    曹姨娘一双泪眼盯在男子身上,声音愈发娇柔:“那之前呢,若非我厚着脸皮,表哥怕是连瞧都不愿瞧我一眼吧!便是我死了,怕都没人知道!”

    男子一只手扣在她脉门上,心不在焉道:“你身子没什么不妥的,有些郁结,开些发散的药就是了。”死不死的,这些年来他也听得多了,早麻木了。

    曹姨娘心中暗恨,若是寻常男子也就罢了,偏他是一流高明的大夫,想装病也无从装起,眼见男子要起身离开,她连忙扯住男人的衣袖,哭叫道:“表哥怜惜我!”然后半个身子挂到了男子身上,戚戚婉转,“自从年前姨母过世,表哥就不爱见我了,我知道我有错,这些年来我拖累表哥了,不是吃药就是进补,想来也早就厌弃我了。偏我这口气又断不了,只盼着能和表哥长长久久的,姐姐又不许我踏进她处一步……”

    贺奶奶再也听不下去,用力一扯帘子,唰地冲了进去,一把把曹姨娘从男子身上拖开,用力掼在地上,骂道:“贱人!你要脸不要?敞着衣裳,露着胸脯子,婆母过世才几个月?!相公还守着孝呢,你就这般下作地来勾男人了!这么饥荒得厉害,我去外头寻几个长手大脚的壮汉子来,给你去去火!何必累及相公不孝!”

    曹姨娘素来怕这位拳脚有力的主母,尤其姨母过世后她已领教过主母亲自操持的一顿板子。她脸涨得通红,趴在地上呜呜哭着:“奶奶说话怎……怎这么难听!我……我不活了……”

    贺奶奶可没半分怜香惜玉的心,当即啐了一口在她身上,鄙夷道:“你趁早死了才好呢!只怕不肯死,獐头鼠目地伺机害人!婆母待你多慈厚,可你这死不要脸的,趁着婆母病重干出什么勾当来了?!你还好意思哭呢!居然给相公下药,叫个不干净的贱丫头爬炕,想揣个野种进家门来祸害!婆母原本还能拖半年的,叫你气得连年都没过就没了!”

    曹姨娘捂着脸只是哭个不停:“奶奶若厌恶我,打我骂我都依,就是别冤枉我!我也是为贺家着想,表哥至今只一子一女,不若广纳妾侍,开枝散叶!我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便找个好生养的,谁知那丫头居心叵测,我也不知呀……”

    贺奶奶大怒,一脚踢过去把曹氏踹了个半翻,骂道:“我呸,你哄哪个呢!若非婆祖母提早防备着,还真叫你得了逞,只为这一样,我活剐了你都没人替你出头!你这种腌臜东西,踩到我的地界上都嫌脏了!”

    曹氏被主母掐得生疼,想要扑到男子脚边,却被贺奶奶又一脚踢翻了,曹氏在地上滚着哭道:“表哥,你就看着我这么受打骂吗?”

    那男子站在门边,依旧神色淡淡的,好似眼前这两个女子的扭打跟他全无关系:“她是主母,你是妾侍,她要教诲于你,你好好受着便是了……我累了,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屋子。

    贺奶奶心中得意,高声唤婆子和外面的丫鬟们都进来,曹氏见无人能帮她,心中一时慌了,跪在主母身边刚想求两句。却见两个婆子架着一个被掌嘴至两颊肿破流血的小丫鬟进来,她失声道:“秋儿,她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了?!”

    这是曹氏目前仅剩的心腹丫鬟了,适才去门口堵男子过来的就是她。

    贺奶奶一脚踢开曹氏,走到窗边坐下,对着一屋子的仆妇巡视一圈,缓缓道:“年前我就说过了,我眼里不揉沙子,别打量着有便宜可捡……”她一指地上瘫软的秋儿,冷声道,“贪图几个散碎银子,非要跟我作对!来人,既然这丫头跟曹姨娘好,就把她的身契送到曹家去!”

    秋儿顿时浑身抖动起来,她跟曹姨娘这么久,如何不知曹家情形,破落得连日常烧柴做饭都要曹家媳妇自己动手,吃不饱穿不暖。曹家几个爷儿们又都非善类,自己一个清白的姑娘家过去,岂非羊入虎口!怕是一朝被玩腻了,就会被卖进窑子里去!

    她吓得惊恐至极,欲想求饶,发觉自己抖得厉害,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随即被两个婆子拖了出去。

    四周仆妇们静悄悄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给我提溜上来!”贺奶奶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两个媳妇子把曹氏制住手臂拖到跟前。

    贺奶奶三两下撩起袖子,高高扬起厚实的手掌,只听“啪啪啪啪”的皮肉击打声。曹氏被正正反反扇了十几个嘴巴,直打得脸破唇裂,含混不清地连连告饶。

    “当初我还当你是个好的,大家小姐遭灾受贬,到那穷乡僻壤受足了罪,我还想好好待你,好吃好喝,客客气气的……”贺奶奶打痛快了,缓缓放下袖子,冷声讥讽道,“谁知你贪心不足,根本就是臭不要脸,给脸不要脸!那贱丫头七八日前才爬的炕,怎么就诊出两个月身孕啦?”

    贺奶奶有意在众人面前折辱曹家,说话愈发不客气:“哼,你别装傻充愣,相公和我早查清了,那贱丫头三天两头去曹家给你递消息传东西,和你几个兄弟勾勾搭搭的,肚里的野种不计是谁的,总之都姓曹吧。哈哈,你们曹家打的好主意,竟想这样来谋算贺家家产!我告诉你,做梦!婆祖母早就察觉了,只等着你自寻死路呢!”

    贺家老夫人自打儿媳显出油尽灯枯之态来,就知道曹家等不及要闹出些事来了,便叫孙媳妇冷眼等着瞧,来个人赃并获,顺带防备儿媳临终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结果贺太太咽气前只够力气替外甥女求情,旁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念及精明通透的婆祖母,贺奶奶心中既感激又敬佩。

    计策被拆穿后,曹氏很是消停了一阵子,躲着不敢见人,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又故态复萌,贺奶奶憋着这口气,就等今日这个由头来收拾她!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婆母临终前嘱咐要好好照顾你!我和相公都记着呢,不会短你吃穿的,可你若再敢动歪脑筋,城外庵堂多了去了,厉害的主持也多了去了,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阵威吓痛骂,贺奶奶心中舒坦多了。把哭哭啼啼的曹氏丢到床上之后,又给她重新指派了两个“得用”的丫鬟,另几个“懂规矩”的婆子。

    贺奶奶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屋里,只见丈夫已沐浴毕,正坐在炕上和儿女说笑。稚子淘气,举着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大字非要父亲说好,还嘻嘻哈哈地爬到父亲肩膀玩闹。长女文静,坐在炕边与父亲一问一答刚读完的《黄帝内经》,父亲一边抱着乱扭的儿子,一边望向女儿的眼中满是骄傲。

    贺奶奶心中满是温暖喜悦。

    “好了,你们两个猴儿还不下来!”贺奶奶嗔笑道,“你们父亲还没用饭呢!”

    她才一靠近炕边,幼子已顺藤蔓攀到自己身上,奶声奶气道:“娘,我和姐姐陪爹爹吃吧,我给爹爹布菜倒酒。”

    “呸,有你在,你老子还能安生吃饭?好了,淑姐儿,领你的小泼猴儿兄弟回去吧!”

    淑姐儿转身捂嘴轻笑,然后捏住弟弟的耳朵,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夫妻俩笑吟吟地望着一双儿女出门,然后贺奶奶赶紧张罗婆子在炕上架桌上菜,自己则亲自拎着烫好的黄酒给丈夫斟上一杯。

    “相公这回外行可顺当?”贺奶奶适才已吃了些点心,是以并不用食,只在对面坐着相陪,“保安堂的黄大夫来过两回了,说有个方子要和相公一道斟酌。严国公府来人了,说上回吃相公开的那味丸药很好,老太太和老太爷很是受用,叫再开几丸,若相公得便,以后要常请相公过府诊脉。哦,还有双花胡同的林太医,他已经决心告老了,叫相公再想想,真不用他举荐相公入太医院吗?虽说太医院里头弯弯绕绕很多,可也有好些失传已久的方子医书,相公若不愿进去,可先挂个牌子……”

    贺奶奶理事是一把好手,不论对内管家,还是对外应酬,几乎能当半个家。

    贺大夫浅浅抿了口酒放下,由衷感激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里里外外都要你操持,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这回我给家里进了些阿胶和燕窝,是给你自己吃的,别再送人了。”

    贺奶奶笑了起来:“自己夫妻说什么谢的,我身子好得很。”

    贺大夫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低头用饭。

    贺大夫如今才三十出头,生得眉眼清俊,又兼素日淡泊。岁月在他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只那一双眼睛却已苍老了,无论何时都带着一种疲惫和木然。

    贺奶奶望了丈夫一会儿,忽记许多年前的事来。自己和丈夫成婚时都已岁数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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