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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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兰深深认为后三个成语不合适,不过眼见人家情绪正爆发,不好提醒。

    “……把人捧着供着,却还不知足,非要谋了圣上的皇位才罢休!还有那容妃,真是一伙的狼心狗肺哟……亏得郑大将军赤胆忠心,不然咱们皇上岂非遭了暗算……”

    接下来,刘夫人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其中一半是歌功颂德,小桃换了两壶茶水,绿枝添了三次点心,才堪堪将此次变乱的经过说了个大概。

    其实照明兰判断,圣德太后那伙人固然居心叵测,然而众人深深热爱的,忠孝双全的,敬天爱民的皇帝大人,也未必纯洁无辜如小羊羔。

    这几年来,随着帝派势力壮大(张沈顾郑段刘等),皇帝行事愈见凌厉,不遗余力地削弱圣德太后一系人马。文官重臣中,要么是以姚阁老为首的死忠皇帝派,要么是像已致仕的邹阁老那样和稀泥装傻派。

    当年在先帝榻前顾命的几位老臣中,那些死命鼓吹皇帝要孝顺圣德太后的,早在这几年里,不知不觉地被架空或是“被告老”了。

    至于三四品及以下的……睿王毕竟年幼,到底要说他有多正统也不见得,青壮阁臣中就没几个愿蹚这争位的浑水。

    眼见今上的帝位愈来愈稳固,膝下几位皇子也渐渐大了,圣德太后一系急得跟猫挠心似的。另一方面,皇帝每每见了聪明灵秀的睿王,也跟喉头里卡着根刺般不舒服。

    圣德太后一系想动手,但没寻着好机会,不敢动。皇帝明知他们有不轨之心,但不能主动出击,怕招个不奉养妃母不照拂子侄的恶名。

    到了去年,皇帝自觉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开始耐不住了。

    于是,他布了个一箭数雕的局。

    犹记得数年前,羯奴趁新帝继位之际,大肆南下劫掠,最后虽被打退,但仍旧占去数座西北边镇。皇帝厉兵秣马数年,终于齐整大军讨伐,找回这口气——这是第一只鸟。

    大军西进,京城空虚,绝妙的谋反好机会,不轨之徒蠢蠢欲动,恰能引蛇出洞——这是第二只鸟。

    圣德太后出身西北望族,数十年来其家族在地方盘根错节,姻亲遍地,动辄把持西北军政(积极传递张顾大军兵败消息的,就是这帮人)。皇帝暗中吩咐薄老将军,征敌次之,主为剿平地方。倘若圣德太后按捺不住了最好,倘若对方忍了下来,那就趁机一举去了这个西北大患——这是第三只鸟。

    据说,还有几只别的小鸟,但刘夫人说不清,明兰自也猜不到。

    “皇上也忒险了,大军尽出,倘有个万一……这……这可怎么好?”押得大,固然赢得多,可若赌神菩萨不保佑,却也容易连底裤都输掉。

    “咱们皇上是什么人?那是真龙天子下凡……”刘夫人再度热情讴歌了一遍皇帝的英明神武,才道出真相——皇帝早密旨郑大将军为间,与刘正杰里外呼应,可定大局。

    京城的兵权分三,一为刘正杰的禁军,二为郑大将军与另一武将共执的诏卫,三为五城兵马司。要造反,至少得策反三中其一。

    三路人马中,除了郑大将军外,其余几个指挥使都是皇帝亲自拔擢的寒门武将,当同为世家子弟的睿王亲信去游说时,郑大将军假作答允,预备待事发后一举成擒,好人赃并获。

    应该说,郑大将军的任务完成得很好——通常老成持重的人装起相来,更有说服力,事情进行到这里,还是十分顺利。

    不过没料到,不光皇帝知道安插细作进敌营,对方也知道,还一下安了俩。

    变乱那日上午,皇帝照常下朝后,忽地一个倒栽葱,就此晕迷不醒。圣安太后和皇后六神无主,只知啼哭。宫中乱作一团,圣德太后趁机发难。

    “是容妃下的手?!”明兰听得眼瞪如铜铃,“皇上多宠爱她呀!”帝后的夫妻情分本来还不错,为了她,皇后不知闹过几次别扭了。

    刘夫人恨恨道:“就是这狐媚子!”天底下的小老婆都不是好人。

    “他爹说,是圣德太后诓容妃,说除大皇子和二皇子,容妃之子最年长。等皇帝驾崩后——呸呸,可不是我说皇帝驾崩的,是他爹说的,喀喀,也不是他爹说的,是圣德太后说的——把谋害皇帝的罪名往皇后母子身上一推,三皇子就能登大宝了!”

    “这种鬼话容妃也信?!”明兰觉得匪夷所思,往日进宫觐见,她还觉得容妃智商蛮高的呀,“圣德太后好好的自己有孙子,干吗要立容妃之子为帝呀!”

    刘夫人大声讥讽:“那种以色……以色,呃,伺候男人的狐媚子有什么脑子呢,圣德太后连哄带骗,说反正睿王也不是她亲孙子,只逢年过节见个几面,情分薄得很。倒是三皇子时常在她跟前孝敬,很是喜欢……再说了,容妃不是跟皇后不对付吗,等大皇子即位,还能有那对母子的好果子吃?”

    明兰默然。皇后虽然宽厚,却不是个会做戏扮贤惠的人。容妃生性高傲,出身又高,这些年来圣宠不断,兼之三皇子出息,风头直逼前头两位皇子。后妃之间常是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有时还要太后去说和。

    恐惧和贪念,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诱饵。

    “那现下呢?龙体可安康了?”明兰心知皇帝此刻定然无恙,仍抑制不住后怕。

    刘夫人双手合十,对着头上连连拜了几下:“哎哟,我的佛祖哦……亏得咱们皇上洪福齐天,因前儿彻夜批折子,那日早上就有些不得劲,素日爱吃的酥茶酪子只用了两口……真是老天有眼了……”

    她早暗中把容妃的十八代祖宗连同祖宗的姘头一齐骂了个遍。皇帝若倒下,似顾段之流的武将兴许还有活路,可她男人这般做内卫密探起家的,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明兰也默默朝虚空拜了几拜——皇帝若有个好歹,顾廷烨就是连羯奴单于的七舅老爷都活捉了,怕也是祸福难料。

    不单内宫,圣德太后一系于旁处也下足功夫,竟策反了五城兵马司的副总指挥使腾安国。

    明兰眨眨眼,眼前浮现一位年近五十,目光阴仄的汉子。她疑惑道:“我记得这位腾指挥使……不是潜邸出来的人吗……”

    刘夫人啐了一口,不屑道:“正是这人!说起来,他跟皇上比旁人都早,没什么本事吧,却爱摆老资历。那年圣上三十寿宴,笑称他爹和国舅爷几个为‘五虎’,他居然耍酒疯!进京后,还埋怨圣上不够重用呢!也就是咱们皇上厚道,不然,哪个理他!”

    明兰暗叹不语。

    沈顾段几个都是青壮,目前还在不断建功立业。腾安国本有怨念,眼看越发没了出头的机会,难免生出“搏一搏”的念头。

    互相串通后,腾安国借职权之便,陆续放了许多江湖打扮的反贼人马进城。未几,刘正杰察觉出不对来,前去责问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窦老西。

    正当窦老西查出内情之时,却于回家途中受刺身亡。为防刘正杰发觉,逆党不得不立即发作,还一不做二不休地想连刘正杰一道除去。

    如此一来,内有容妃,外有腾安国,刚“叛变”的郑大将军傻眼了。

    ——亲,说好的里应外合,一网打尽呢?!

    总算皇帝事先安排周到,加之郑骏机警有谋,行事果敢,于要紧关头反戈一击,将圣德太后与睿王母子先行擒获,再与刘正杰兵合一处,将失了主心骨的逆贼一举击溃。

    “天老爷保佑,现下外头总算太平了!他爹今早已解了戒严。”刘夫人不忘替丈夫表表功,又道,“妹子尽管放宽心,他爹说了,昨夜八百里加急送到,英国公那路大军压根没事,还大破敌酋金帐呢!现下正赶着回京平乱。他爹说,这叫什么……什么敌……”

    “诱敌。”明兰平静道。不知为何,她似乎早就知道了。

    刘夫人拍腿笑道:“对!就是诱敌。”

    当初为使效果逼真,张顾大军传来冒进惨败的消息时,皇帝明知这是预定的诱敌之计,却只能憋着,板着张锅贴脸,作龙颜愠怒状。

    演技不错,满朝文武都被瞒过了。也因如此,圣德太后愈发放心地动作起来。

    刘夫人见明兰神色平静,反有些担心。她清楚记得头回见到明兰时,鲜果子似的娇嫩漂亮,孩子般的无忧无虑。可如今呢?眼前的孕妇已是即将临盆,血色不足,身形消瘦,眉头间有着一抹难言的疲惫。

    “妹子,你可别埋怨他大兄弟呀,这事儿,连他爹事先都不知道,可见皇上瞒得多严实了。他爹说,都是西北的那群臭官儿忙着报兵败的信儿,不然,依着往例,隔那么老远,哪那么快传得满城风雨,兴许没等妹子听说假信,大胜的喜报就来了呢。”

    明兰在袖中轻轻摊开手掌,掌心湿凉,她坐姿不动,微笑道:“这有什么好怨的。总不成为着宽婆娘的心,叫男人把军国大事的底细都先交代一番吧……姐姐,你还是与我说说咱侯府那夜遇袭之事吧。”

    “哎哟,瞧我这脑子!”刘夫人笑着自拍脑门,然后压低声音,“妹子,你料得不错。那夜来害你们府的,还真是你们家三爷!”

    明兰表情一变,随即归于平静,做出忧心的模样:“姐姐这话当真?三爷到底是顾家骨血,光是几个奴才说瞧见,怎好将那么顶帽子扣过去!”

    刘夫人心中明白,打包票道:“他爹办事,妹子你放心。前日天没亮,他爹不是遣人赶来了吗,那伙贼人叫追上后,被一通乱打,有些逃出城去,有些被捉住……”

    “老三叫当场捉住了?!”明兰捂胸口惊呼。

    刘夫人尴尬:“那倒没有。”

    明兰微微失望,却还安慰道:“那刘大人定有旁的斩获了。”

    刘夫人松口气,赶紧道:“他爹审了几堂,就都招了。贼人说,他们原是城外的山贼,两个月前受了这笔买卖。去接头的是个老头,而那夜领他们来这儿却是个年轻人,听他们老大叫什么‘三爷’的。又细细说了形貌,那年轻的可不是你家老三吗?他爹立马领人把你家太夫人的宅子给围了,你家老三果然不在家,倒从地窖里捉出个姓鲁的管事,拉出来一认,哈哈,正是那接头的老头!”

    明兰沉吟片刻,道:“那我们三爷只是打家劫舍,不是谋反从逆咯?”

    “那可不见得。”刘夫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他爹说了,寻常打家劫舍,怎么就时辰算得这么准了,恰好皇宫那头出了事,这头你们老三就来逼杀嫂嫂侄儿了。”

    明兰静静地看了刘夫人一会儿,心中透亮,低声道:“多谢姐姐了,我都明白的,侯爷和刘大人亲如兄弟,果然没托付错人。”

    刘夫人心道这个好没白卖,笑吟吟地端茶碗喝起来。

    其实,照刘正杰估计,顾廷炜交游广阔,应该只是暗中知道了些谋反的皮毛,但并不曾入伙,本想等打听清楚了确切日子再行发作。谁知那日变生肘腋,圣德太后一系猝行谋反,顾廷炜来不及周全布置,只好亲自出马,将山贼接进城来,并带路去夜袭侯府。

    严格来说,顾廷炜只能算杀人放火,加害嫂侄,不算谋逆造反,罪不及父母子孙——可是,干吗分这么清呢,刘正杰是特务头子,又不是青天衙门。

    再说了,以刘正杰的职责,事前既未察觉容妃娘家的异状,也未探知腾安国叛变,虽说事后平叛有功,但到底有些失察,哪如来日顾廷烨的功劳大。

    想到这里,刘夫人对明兰愈发殷勤备至,有问必答。

    “老三……这会儿逃出城外去了吧?”明兰迟疑地发问。

    刘夫人点点头:“一同逃出去的还有好些逆贼,他爹说,都逃不远的。何况,现下他家宅子已叫看住了,唉,只可怜一家妻儿老小了……”做女人的,性命富贵哪由得自己。

    明兰心中冷笑,那老妖婆可算不得可怜,这件事恐怕她才是主谋祸首,顾廷炜不过是个跑腿的,可是朱氏……她是那么希冀着未来……

    两人对坐,为着不同缘由一起唏嘘。

    良久,明兰隐隐记得似乎还有一事不明:“哦,对了,昨儿郑家来报,说他家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了,这……姐姐可知为何?”

    她也就一问,本不指望对方回答,谁知刘夫人长叹一声,苦笑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变乱那日,外头纷传郑大将军谋反,说得有鼻子有眼,家里瞒都瞒不住,郑老太爷素来忠直,气得堵住一口痰,当场就去了!老夫人伤心了两日,几次哭晕过去,谁知昨儿一早,郑大将军赶回家说清缘由后,老夫人乐得发疯,没缓过气来,也……跟着去了……”

    明兰半张着嘴,惊得不能自已。

    老爹是活活气死的,老娘是活活乐死的,乍悲乍喜,老人家还真受不住。此役,郑大将军痛失双亲,然而,却彻底从皇帝心腹的姻亲,完美过渡为皇帝的顶级心腹。

    ——好好,好一条流血的仕途!搏的就是命!

    刘夫人的来访,犹如一场及时雨,既解了疑惑,又宽了心。

    许是最近思虑太过,明兰浑身不得劲,脚面肿得像馒头,脸上浮得像挨了两耳光,脖子凸起细细的青筋,活似被人卡住了喉咙。

    摸着她身上突起的骨头,崔妈妈唉声叹气——多少年辛苦喂养呀,一夜瘦回去了!

    明兰歉疚地抚着肚皮,记得怀团哥儿时,哪怕连道都走不动了,也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这回却弄得这般……手掌贴着腹部,感受那稳健有力的胎动,慢吞吞的,却很规律,好像八十岁的老爷爷在踱步。她笑了:“这孩子,将来定是个慢性子。”

    崔妈妈没有答话,她盯着明兰的肚皮,掰着手指算日子。

    其实明兰已至产期,可历年有眼色的婆子都说隆起没下去,胎儿还未落入盆骨。请张太医来瞧后,道大约还要七八日,最多十日,十一二日也没准——险些叫崔妈妈打出去——尽管他说的确是大实话。

    产期稍有延迟是正常现象,明兰也不心急,只安安心心地歇息养胎,对崔妈妈的指令无有不从,努力恢复到吃吃睡睡的作息状态。

    外头解了戒严后,各路亲朋陆续来探望明兰,顺带瞻仰下那犹带着暗红血迹的大门和石阶,头一个上门的居然是盛老爹!

    明兰吓了一跳,盛纮也吓了一大跳,自打小女儿进了寿安堂,都白白胖胖多少年了,乍然一副枯黄瘦弱的模样,他忍不住道:“当初我就说,嫁武官多少不便,到底不如许给文人的好,偏你娘乐得忘乎所以,一口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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