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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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自余府初次碰面起,明兰从不曾小看过这看似不起眼的女子,没想却还是低估了她。这位奇女子不但能唱会演,居然还是个练家子。想这回见面,亏崔妈妈小心,定要搜身捆绑,否则若曼娘忽然暴起,变生肘腋,自己岂非遭殃。

    她咬了咬唇,还是问道:“刘大人可打听出来是何人指使吗?”

    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更显相貌老态粗糙:“问了,那几个活口当即指了,死在地上的尸首中,便有那托事妇人的哥哥!”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是曼娘的哥哥?”

    刘夫人拍腿道:“可不是!听说她兄长这几年混迹直隶一带,结识不少偷鸡摸狗的市井闲汉。几个活口说他们也是受了诓骗,她兄长说自己妹子是某大户的外室,谁知那家大妇歹毒,容不下她们母子,要发落那孩子……唉,若知对方是官差,哪个敢胆边生毛的!”

    明兰讥诮地翘起嘴角:“这个说法倒也不算错。”

    刘夫人讪笑几声,解释道:“那个躲在后头的蒙面女贼便是曼娘了,本来兄弟们想射箭阻止,可昌哥儿也在马上,因怕伤了孩子,只好眼睁睁地瞧着那母子俩跑脱了。”

    明兰默了片刻,才道:“这怪不得几位护送的兄弟,他们哪知一个小小妇人竟会这般无法无天。不知兄弟们可有损伤,若有个好歹,可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人家本来只受命送快递,结果还得兼职当保镖,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刘夫人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性命干系,都是些皮肉伤,那些蟊贼也不见得如何能耐,只是人数多,一拥而上时被缠住了,才叫劫走昌哥儿的。”

    明兰心头微松,又说要给那些护卫银钱伤药略表心意,刘夫人先头还不肯,经不住明兰口舌伶俐地劝说,才应了将东西捎带过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经过细节处,刘夫人忍不住叹道:“不是我替我当家的辩解,实是恁谁也想不到呀。那女人瞧上去多枯瘦可怜,六神无主,被差役们一呵斥,怕得连话都不敢说,人家说话声稍大些,她就哭快断了气,身子抖似筛糠。谁知一转头就去寻了兄长,又是着人跟踪,又是买人劫道,啧啧,真是好厉害!”

    她年长夫婿多岁,于刘正杰手下的亲信弟兄几乎是半嫂半母,询问起来格外细致。当初乍闻曼娘之事,她还暗怪过明兰连个孩子也容不下,哪个达官贵人不三妻四妾,庶子庶女一大堆的。现下看来,那对母子委实留不得。

    明兰歪了歪嘴角:“他们兄妹都是梨园出身的能耐人,文武全才,不怪刘大人和众位兄弟,没亲眼见识过的,如何能想得到这事,再说了,受这妇人骗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头一个特号冤大头就是她亲爱的夫君大人。

    刘夫人咋舌道:“要说那妇人真是狠心,她哥哥被一刀砍翻时,曾大声呼叫‘妹子’,她连头都没回,自管自地飞奔走了。照我当家的说,她是有意拿那些贼人做了肉盾死鬼,为怕事有不全不密,怕是连自己兄长也瞒了些话。”说着连连摇头,连自己亲哥哥的命都能利用,已非心狠手辣四字可形容了。

    明兰默了半晌,才道:“那对母子去了何处,刘大人可有眉目?”

    刘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一旦出了凤云山口,便是东西南北四通八达,哪路都去得,实是摸不准那母子的去向,再说,呃,如今京城……实在挪不开人手……”

    明兰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不必解释,刘大人的难处我都晓得,我只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才安稳了几年,这下不知又要颠沛流离至何处。”

    刘夫人早育儿女,也是慈母心肠,听了长叹一声,轻拍明兰手劝道:“大妹子,姐姐倚老卖老多嘴一句。这等歹毒妇人,落到外头哪家能有好果子吃?你们夫妇都是厚道人,心眼实诚,做不出那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早早结果了她了!唉,那孩子也是前世不修,摊上这么个娘,谁也怨不得,还望来世托个好生吧!”说着喟叹不已。

    前世不修吗?

    明兰茫然。其实昌哥儿有很多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惜全失之交臂。

    于自己,自是恨不得永远不要接手这烫手山芋,一切相关昌哥儿之事能躲就躲。

    于顾廷烨,因早年经历,总觉有亲娘在身边,孩子多少能得妥当照料,总比交给素不相识之人强。更兼之顾及嫡妻嫡子,不愿明兰受累,团哥儿受威胁。

    至于曼娘,更是太过纠缠不清,要么早些放掉昌哥儿,要么和儿子好好过日子,偏她死活拽着妄念不肯罢休。

    不知为何,自从做了母亲,明兰愈发心软起来,以前碰上多少悲惨案件都公事公办地转过头去,可如今却见不得无辜孩童受罪,心里莫名不忍。

    送走了刘夫人,明兰便把蓉姐儿叫来,屏退众人后,将此事巨细无遗地告知于她,吁叹道:“唉,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蓉姐儿低头紧握双手,两眼红肿,这几日似是瘦了,圆润的脸颊微微收拢,在下颌划出少女般的清丽弧线。她听了明兰的话也不应声,只默默坐在炕前圆凳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两人相对半晌无语,明兰正想叫蓉姐儿回去算了,她忽道:“谢谢母亲。”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明兰微微一愣。

    蓉姐儿拿帕子轻拭鼻端,低声道:“谢母亲替昌弟操心,托常嬷嬷代为抚养。自从……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心中感激极了……想常嬷嬷正直,弟弟还能跟着年哥哥读书上进,实是天大的福气。谁知几年未见,昌弟竟异常乖张,除了……除了娘,谁的话也不听……”

    想起那日见亲弟的场景,亲姐弟便如陌路人般,她泪水上涌,心头酸涩:“我求娘答应这提议,好好劝服弟弟到常家去。若强送过去,弟弟执意胡闹起来,不但累了常嬷嬷,还耽误了要读书备考的年哥哥。谁知……谁知娘不但不肯,反骂我……还,还……”

    后半句她说不出,生母当时要她去求明兰,让昌哥儿留在侯府。

    “可……可夫人不会答应的呀。”记得当时自己这么回答,相处这些年,她深知明兰外表随和温柔,内里却是极有主意。

    “你这没用的!那你就去哭,去求,去寻死觅活!你现下是侯府大小姐了,难道她敢眼睁睁看着你死?!这个才是你亲弟弟,你忍心看他没名没分地流落在外?!”

    望着生母满口好话,满脸算计,一忽儿软语哄骗,一忽儿厉声叫骂,毫不掩饰的用心,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早不是无知稚女,这其中深藏的凶险和干系她如何不明白?她更不是那不知自己斤两的,才过了两天舒坦日子,就自鸣得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在大事上改变嫡母心意。

    蓉姐儿用力晃头,努力不去想当日叫人心寒的情形,她抬头看着明兰,颤声道:“母亲,我实是不明白娘的心思,做母亲的不都想着儿女好吗!为何……为何……难道她非要毁了弟弟才罢休吗!”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用帕子捂着脸轻声抽泣。

    明兰叹口气,轻拍女孩的背。

    从阴暗面来想,曼娘根本不爱昌哥儿,儿子不过是一枚棋子,自是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往好处想,曼娘也爱儿子,不过她所认为的对孩子好,与正常理解不大一样。

    好像某些电视剧里演的,穷苦女孩生下富家子的双生子(女),一个送回富豪家去当公子哥或公主,一个留在自己身边。最后的结果……呃,要看哪个是主角。

    此事如此无疾而终,曼娘母子便似风中浮絮,消失得无影无踪。明兰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直至华兰来访劝慰才好了些。

    “你这傻孩子,这种事有什么可烦恼的!”华兰依旧容颜明媚,娇艳英气,她戳着妹妹的额头,笑道,“似你这般心慈手软的,见这个也可怜,见那个也不忍,屋里还不乱作一团了。自古以来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哥儿自有爹娘,该你什么事了!”

    明兰低头抚着硕大的肚皮,低声道:“近来我愈发瞻前顾后,总怕自己行事不好,将来报应到孩子身上。”曾经的姚依依也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华兰一派心宽体胖,大笑道:“神佛之事,信也要适可而止,不能事事往这上头绕。妹夫既不叫你沾手,你乐得推开好了。难不成你真要把那哥儿接进府来?!”

    “那可不成。”明兰断然道,如护小鸡崽子的母鸡般昂起头来,坦率自嘲,“可怜归可怜,做娘的自要先护着自己骨肉,哪个敢伤及危及我孩儿,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华兰拧了一把妹子的脸,笑道:“这就对了!”

    望着长姐灿烂宽容的笑脸,明兰暗叹自己庸人自扰,遂扯开话题:“听说三嫂嫂有身孕了,前儿刚送了些她爱吃的鱼鲞过去,不知近来身子可好?”

    自打王氏回老家服刑,为怕柳氏甫接掌内宅有不便之处,华兰常回娘家帮衬,闻言笑道:“弟妹是个有福气的,这回好得很,好吃好睡,一概行事如常。”

    正说着,小桃端上来一盆厨房新炒的蒜香芸豆,华兰皱眉掩鼻,再度轻呕一声。

    明兰皱眉道:“这不是姐姐素日爱吃的吗,怎么也……”适才已换下去一盘奶酥豆沙卷和拔丝蜂蜜苹果,华兰是闻着一样恶心一样,只好叫厨房赶紧新做点心。

    再看华兰微见丰腴的身形,明兰目带戏谑,笑道:“姐姐莫不是也有了吧。”

    华兰倏然停手,笑骂道:“胡扯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这几年没有动静,兼之年岁渐长,她早断了念头。

    话虽这么说,不过中年生子的妇人也不是没有,因怕有闪失,明兰赶紧使侯府那辆三驷软金泥缀直顶的大车送华兰回去,没过半日,袁府使人回报:二奶奶果然有孕了。

    来报信的翠蝉拍掌笑道:“二奶奶起先还不肯信,连换了两位大夫都说是喜脉才信了。二爷乐得不行,就跟黄莺拴住了鹞子腿,这会儿寸步不离的,连口外都不肯去了。”

    袁文绍瞧上了口外一块地皮,想买来圈作马场,本已向上峰告了假,此刻见爱妻有孕,大夫又说孕妇年岁不小,更当处处小心,袁问绍便打定主意不走了。

    “正经事要紧,相公是有大志向的,不必牵挂我。”华兰当然这么说。

    袁文绍却一脸港剧男主角的风范,开口便是:“银子是赚不完的,最要紧的是咱们一家人和乐平顺。你安安稳稳生下孩儿,比赚一座金山都强。”

    华兰娇羞红了脸,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地瞄过去,袁文绍情意绵绵地凝视回来。两个加起来足有七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情真意切得吓人,时不时头挨头小声说话,直把前去替明兰送礼的崔妈妈肉麻得不行。

    “怪道房家姐姐说,当初太太瞧不惯大姑娘和大姑爷呢。”崔妈妈深觉错怪了王氏。

    明兰伏在炕上捧腹大笑,数日来的怏怏不乐一扫而空。

    数日后,屠虎从城外领着四十来个壮汉回来,明兰再度忙碌起来,安排外院吃住,又与屠老大商量如何分班看护,如何派至各处门墙院落看守。

    里面安顿妥当,外头继续着人打听各路消息:京城内的确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三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踪。刘正杰愈发恼怒,却无处可查。石小弟也很恼怒,他和小桃都喜欢的一家包子摊,那老两口近来说市面瞧着不太平,居然躲去乡下儿女家了。

    四房的廷狄夫妇忙于整顿店铺,买卖渐有起色;五房的煊大太太忙着给长子相看媳妇,伏家的反应十分积极;太夫人依旧很少出门,不知在密谋些什么;顾三爷依旧三不五时去外头吃酒斗戏;余方氏也依旧三天两头去廷炜府邸串门;梁家大爷继续装孙子,哦不,孝子……

    喜喜忧忧,各不相同。明兰则是叫家丁们加倍严禁门房。

    此时天日渐暖,短短半月内,明兰的肚皮便如充了气般鼓起来,几个婆子都说是产期近了,没等明兰习惯沉重的身形,若眉先发作了。

    好在稳婆和乳母都是事先备好的,铺褥,烧水,烫剪子,一样样有条不紊,明兰亲自到公孙小院的厅堂里坐镇,无人敢有怠慢。

    从晌午到月上树梢,若眉惨叫声一阵阵传来,直至明兰挨着软榻第二次睡醒过来,才有人来报若眉生了,是个极其肥壮的大胖小子。

    明兰擦擦口水,强打精神去慰问产妇。只见乳母抱着个大红缎子绣金丝牡丹的襁褓坐在床边,若眉虽面色苍白,却是喜不自胜,不住地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明兰凑过去看,嗯,的确肥壮,尤其那叫产妇们闻风色变的硕大脑门,活脱公孙老头的德行。她坐在若眉身边,柔声道:“孩子很好,生得极像先生,你算是终身有靠了。”

    因叫喊过度,若眉的嗓音有些嘶哑,她拉着明兰的袖子,急切地仰望着:“等先生回来,求夫人美言几句,说哥儿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能……能否叫我自己养……”

    明兰默了片刻,叹道:“我会说的,但这毕竟是先生的家事,最后还是要看先生和师母的意思。”又道,“当初你要给先生做妾时,我就说过这事的。”说完,便轻轻抽开手,不管若眉泫然欲泣的神色,扶着小桃转头就走。

    此后若眉坐蓐,明兰不再去看望,只叫廖勇家的多多照看,一切吃穿用度切不可轻忽。

    到了洗三,明兰让婆子们在公孙小院中摆上两桌,叫素日与若眉交好的丫鬟婆子去凑凑热闹,好好劝慰,叫若眉高兴高兴,别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影响坐月子。

    就在洗三次日,陕甘总督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朝野——

    羯奴左谷蠡王之子为救父亲,于青石河平原伏击沈从兴大军。因日前大胜,致使沈军辎重过多,队形拉得太长,多数将领自满,没有防备。大军被风驰电掣的羯奴铁骑截成三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大帐击杀主要将帅,左谷蠡王被救走,沈从兴重伤,全军大乱,将官兵卒死伤无数,目前由段成潜将军暂掌军队。

    另有一则,薄天胄老帅近日从马上跌落,现下昏迷不醒,由薄氏亲信伏将军与甘老将军共掌中路大军。

    反倒是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张顾大军,因其深入草原,至今没有明确消息,大军到底是败光了,还是死绝了——谁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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