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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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古代,钱真不是万能的,如果没有相应的能力和家世护佑,有钱的商贾容易被官府或权贵讹诈敲打。盛维发财却没什么波折,就是有个当官的堂弟,宥阳的七品县令换了几任都与盛家和睦相处,李家为什么死活也要儿子读书做官,他们家早够钱了,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为了这几箱子东西得罪了王氏和长柏,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盛老太太好笑地看着明兰:“谁说这七八口箱子都给你了?”

    明兰顿住了,尴尬地笑了笑。

    盛老太太指着最后那两口箱子道:“那才是给你,都是些我使过的玉器首饰,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这祖母知道,不会让你逾矩的。”接着放柔声音,“你能不贪图银钱,祖母很高兴,这些物件给了你,也不枉了。那些几口箱子也不是给你大哥哥的,以后祖母自有别的打算,你今日也见见世面,可是前朝的古物呢!”

    明兰讨好地扭到盛老太太身上去,小小声道:“我哪里看得懂,祖母说与我听吧。”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无奈地拉着小孙女走到箱子前,一样一样的说了来历名称,明兰听着听着,忽然冒出一句:“要不这两箱子祖母也自己留着吧。”

    老太太这次是真惊奇了,觑了觑了孙女。明兰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姐姐自然都是极孝顺的!可祖母总得留些体己银子呀,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其实她想说的是,千子万子不如手中的银子,何况你还不是亲的,这是常年工作于民事法庭的小书记员的肺腑之言。

    老太太心中一动,柔声道:“好孩子,你放心,祖母的棺材本厚着呢。”

    府里留着的仆妇里有不少是老太太原来的陪房,老太太要和他们说话,怕明兰闷,便打发她到园子里去逛逛,明兰嘟着嘴:“我不爱逛园子。”她想逛街。

    盛老太太板着脸塞给她一把小算盘:“那就练练这个吧,连百子都打不下来,当心以后嫁了人,把家给败了。”明兰幽怨地瞅着祖母,权衡了一下,痛苦道:“那我还是逛园子吧。”

    人家上过小学初中高中的奥数班好不好,基本功就是心算!

    明兰毫无兴趣地绕着半片湖走了一圈,然后坐在一棵枯黄的柳树下的白石头上,双手撑着脸颊,对着湖水发起呆来:金陵的湖水清凌凌的,和山东的大不相同,映照出明兰一张皱皱的苦瓜脸,明兰忽然使起小孩子气来,捡起一把石子,一颗一颗地往湖里乱丢。

    连嫁妆都备好了,看来祖母对自己的婚事已经心里有数了,偏不让她问,不论多疼她,不论被明兰哄得多晕,盛老太太始终拒绝让明兰参与讨论婚事。

    听说当年她的婚事就是自己拿的主意,在簪花筵上偷偷看见新出炉的探花郎,听人家吟了两句诗,当场生情,违抗疼爱自己的父母,下嫁盛家,新婚几年后爱淡情弛,夫妻反目。

    听起来很像话本故事,诚然艺术源于生活这句话是有根据的。

    明兰很伤感地继续丢小石子,她真地很想知道自己将来的“阿娜答”是谁。

    “明兰妹妹。”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明兰呆呆地抬头,胡乱张望一圈,才看见湖边朗然站立一个俊朗少年,他正朝这边走来,看明兰木愣愣的样子,贺弘文边走边笑道:“妹妹不认识我了么?”

    明兰璨然而笑,站起来俏皮地福了福:“弘文哥哥,小妹这厢有礼了!”

    贺弘文走到明兰三步处站住,拱手而鞠:“今日祖母携我贸然造访,失礼失礼。”

    明兰瞧见贺弘文身上的素衣孝巾,便敛容道:“你外曾祖父出殡,我和祖母本想去的,可是……”贺弘文连忙摆手,温和地笑道:“你们原就是来吃喜酒的,又住在伯父家里,红白事相冲总是不好,你们不来是对的。”

    明兰低声道:“贺老太太定然很是伤怀。”

    贺弘文走过来,瞧着明兰,和气道:“祖母豁达,常言人皆有生死,此乃天道;外曾祖父已是高寿,睡梦中过世,也算是喜丧了。死有何惧?”

    明兰怔了一下,点头道:“贺老太太说的极有道理,我也不怕死,我只怕活得不痛快。”

    贺弘文听了一动,笑道:“我也不怕死,只怕活不长而已。”

    明兰终于笑了出来,贺弘文见她笑了,才问道:“适才妹妹做什么愁眉苦脸的?你堂兄婚宴上红包拿少了么?”

    明兰摇头,苦着脸道:“我不会打算盘,祖母说我会败家。”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在担心盲婚哑嫁,只好随口诌一句。

    贺弘文失笑:“这有什么,我小时候拿上好的人参膏去喂金鱼,费掉了不知多少,金鱼也翻了白眼,父亲追着后头训我是败家的。”想起亡父,弘文脸上一黯。

    明兰大摇其头:“伯父训错了,这哪是败家,这是庸医!我们的错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请不要把我拉下水。”

    贺弘文扑哧一声,不禁莞尔,指着明兰连连摇头,少年温柔从容,笑得和煦爽朗,湖光山色,秋风吹动一抹淡淡草叶香气,明兰忽觉心境开阔。

    第45回 偷听

    回宥阳盛宅已是傍晚,贺弘文留了一大包草药风制的陈皮给明兰,明兰尝着甘甜清凉,一回去就分出一半给品兰送去,谁知品兰却不在屋里,丫鬟支支吾吾地说大小姐回娘家了,明兰立刻就觉着不对,连忙又到了淑兰的原住处。

    刚进内间,只见淑兰满脸都是泪痕,面色灰败如老妪般倚在床榻上昏迷,品兰捏着拳头在屋里暴躁地走来走去。明兰忙问何事,品兰磨着牙齿把事情解释了一番。

    原来孙志高的那位外室有身孕了,孙氏母子大喜过望,连忙要把外室纳进府来,淑兰秉性柔弱,不过身边的妈妈颇为果断,一看事态不对,即刻带着淑兰回了娘家。

    下午孙母便杀上门来,傲慢地要求淑兰让那外室进门,盛老太太寸步不让,只给了四个字:留子去母。孙母冷笑几声,张扬摆袖而去。

    品兰气愤不过,跑出去对着一棵枯黄的柳树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明兰在一旁也劝不出什么话来,只默默陪着,直到天渐渐黑了,品兰明兰才垂头丧气地回屋,刚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悲戚的哭声和李氏无奈的哄劝声。

    “自婚后,婆婆说不可打扰相公读书,一个月中……不到三五日,埋怨我无能。我便为他纳妾,他又嫌那些个无趣……如何是好!”淑兰的哭诉断断续续地闪进了明兰的耳朵,品兰天真,半懂不懂,可明兰全明白了。

    淑兰相貌平凡,又老实懦弱,孙志高自诩才子雅士,老婆通房统统看不上,好容易见了一个漂亮懂风情又有几分才华的“边缘”女人,自然被迷住了。

    明兰轻轻叹气,这个世界对男人总是比较宽容的,只怕淑兰这次要吃亏。

    果然,之后几日盛府被几拨人马搅得鸡飞狗跳,有来说情的孙氏族人,也有来瞧热闹的三房女眷,更有在乡中素有名望的耆老来调解,不过说来说去,大意见还是一样的:叫淑兰大人大量,让那女子进门算了,便是生下男丁也是归在淑兰名下的。

    盛家始终不松口,时日久了,外头流言蜚语骤起,说长道短,纷纷指责盛家女儿善妒,不肯容人。孙志高始终不曾来接妻子,更索性把那舞姬领进了门,里里外外当正头夫人般奉承起来;李氏也渐渐熬不住了,只有大老太太坚韧沉默如同磐石,任凭谁来说只闭口不言。

    半月后,大老太太忽然发话,说她要见见那个舞姬。孙母以为盛家撑不住了,第二日便乐颠颠地带着那舞姬上门来,谁知大老太太一言不发,只把那舞姬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又问了几句话,然后转身进屋,孙母还没回过神来,便被送出门去了。

    这一日,品兰心不在焉地看着明兰往肚兜上描花样,不住往外头张望,忽然一个小丫鬟快步跑进来,在品兰耳旁说了一句,品兰立刻如弹簧般蹦起来,拉起明兰飞也似的往外跑,明兰险些被拖倒,绣花绷子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没头没脑地跟着跑起来。

    跌跌撞撞奔了一路,穿花丛过树林,只觉得路越来越窄,后来索性连正经小路都不走了,踩着草泥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走越偏僻,绕过主屋几间房,来到一间幽暗的茅草屋。

    明兰终于甩开品兰的手,喘气道:“我再也走不动道儿了,你到底要作什么?”

    品兰红彤彤的小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彩:“那天孙老太婆来过后,祖母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都几天了,只和你祖母说过几句话,连我母亲都不肯见,我一直叫人守着,今日祖母忽然叫母亲去见她,如果我猜的不错,她们是要商量姐姐的事儿。”

    明兰连连点头,觉着这位堂姐很有逻辑分析头脑,便问:“那又怎么样?”

    品兰怪叫一声,恶狠狠地揪住明兰的袖子:“我姐姐的生死大事,你居然说‘那又怎么样’?信不信我揍你!现在我要去听她们说话,你去不去?”

    明兰惊奇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所谓大家闺秀,是连打听人家私密都不应当的,何况偷听,好吧,虽然她也偷听过几场,但那都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呀!

    明兰惴惴道:“这,这不好吧?怎么可以偷听!”一看品兰脸色不虞,连忙又道:“况你怎么偷听呀!你祖母难道会敞着窗子大声说出来?”

    品兰胳膊一挥:“不用担心,这儿有个狗洞,我小时候被罚在佛堂禁闭时常溜出去的,很是隐蔽,幸亏这回祖母在佛堂说话,不然我还真没辙。我当你是亲姐妹,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前几回你总与我一道挨罚,很讲义气,所以我有好事也不忘了你!”

    明兰一个趔趄,几乎绝倒,有没有搞错,钻狗洞和偷听算哪门子有福同享!

    品兰不理明兰啰啰唆唆的抗议,利索地扒开肆长的杂草山藤,露出一个尺余宽的窟窿,一边用眼神威逼明兰,一把拖过她往那狗洞里塞,明兰苦着脸,等品兰进去后,挽起袖子扎起裙摆,一路狗啃泥般往前挪动,过了一会儿,前头的品兰便直起了身子,然后把明兰拉出狗洞,明兰转头一看,自己刚才出来的洞口原来是一个大水缸和杂草挡着。

    品兰吃力地把水缸搬回去:“我特地叫她们这几日别往这个缸里打水的。”

    两个女孩贼头贼脑地穿过一个院子,小心地闪进内宅,品兰熟门熟路地溜进一个窄门,然后就是一片漆黑,品兰蹲下,明兰笨拙地随着品兰狗爬几步,然后趴进一个类似柜子里的地方。

    品兰凑到明兰耳边,蚊鸣般的声音:“这里是佛龛后面的夹间,放心,这屋子很大。”

    明兰渐渐心慌起来,觉得今日自己着实唐突了,只伸手过去拧了把品兰,她们趴着等了一会儿,忽听见帘子掀动声,然后是李氏屏退左右的声音,似乎婆媳俩坐地离佛龛很远。

    接着李氏轻轻道:“老太太,您,您……叫儿媳来,莫非?”

    大老太太道:“我足足想了几日,决心已定,叫淑兰和离吧。”

    明兰猛地一惊,黑暗中感觉品兰呼吸也重了不少,只听李氏轻轻涕道:“老太太,您再想想吧,淑兰年纪还轻,这……下半辈子如何过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大老太太声音干涩无波:“我何尝愿意?我来回地思量,足想了几个日夜,着实没有法子了,趁她还年轻,赶紧把事儿了了,以后兴许还有好日子过。”

    李氏轻轻抽泣,大老太太道:“女人这一辈子无非三个依靠,父兄、夫婿、儿子。那孙家母子的德行你是瞧见了,这样的婆婆,这样的男人,叫淑兰如何熬过一辈子?若是她有个子嗣也罢了,靠着儿子总也能熬出头,可如今她连个傍身的都没有,待你我和她爹闭了眼,她哥哥嫂子总是隔了一层,你说她以后的日子可如何过!”

    李氏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可怜的淑儿,都是我害了她,当初猪油蒙了心,瞧上了那个姓孙的!想着他家贫,瞧在我们厚待他们母子的份上,定会善待淑儿,谁知,谁知……竟是个猪狗不如的!”

    大老太太叹气道:“我本也不忍,原想等等看。你也看见了,淑丫头回娘家这许多日子了,他竟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凉薄至此,我算是灰心了,如今我们俱在,他就敢如此糟践淑丫头,以后若真谋得了个一官半职,那还了得!罢罢罢,你也把心眼放明白些,别指望他了。”

    品兰紧紧抓住明兰的腕子,明兰吃痛,她很理解品兰的心情,但还是毫不客气地拧回去。

    李氏哀戚道:“我并非舍不得那小畜生,只怕坏了家里的名声,若是撕破脸,他家不肯好好善了,执意要休妻怎办?”

    大老太太冷笑几声,沉声道:“姓孙的被人捧了这几年,早忘了天高地厚,他以为别人捧他是瞧在他面上,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不过是七分钱财三分起哄罢了,如今以我们家还怕了他不成。要私了,我们有人手,要公了,我们有钱财,便是要打官司,难道我们家官场上没人?他若是肯好好地与淑兰和离,便留下一半的嫁妆与他家,否则,哼哼,他们孙家原来是什么样子,便还让他们什么样子!”

    李氏听了,沉默了会儿,似乎还在犹豫,大老太太又道:“本想着不论哪个小的生下一男半女,淑丫头过到自己名下也罢了,可是那贱人你也是见过的,妖妖娆娆,口舌伶俐,惯会谄媚有心计,你看着是个省事的?日后她生了儿子,淑儿还不被她连皮带骨吞了!”

    李氏不语了,但泣声渐止,明兰觉得她是动摇了。

    大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怆声道:“儿媳妇呀,你是没经过我那会儿,全家上下都叫那贱人把持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那大姐儿,不过一场风寒,一剂药便能救了的,却生生被磨死了!我这才狠下心,带着你男人和纭丫头躲到乡下去,幸你二婶子帮把手,拦着不让你公公写休书。我们母子三人在乡下什么苦都吃了,好容易才熬出头……”

    说着似乎哽咽了,明兰一阵心酸,想着大老太太枯槁的面容上那些皱纹,每条都埋藏了几多苦痛酸楚,旁边的品兰似乎轻轻咬着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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