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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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先生学问极好,虽年纪大了些,却是出名的才思敏捷,教书育人十几年,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明白,你们要好好求教,不可懈怠!不许仗着自己有些许功名才名,就招摇傲气,叫我知道了,立即打断你们的骨头!”这是盛纮的结束语,训斥得疾言厉色。

    按照儒家学派的理论,当父亲的不可以给儿子好脸色看,最好一天按三顿来打,不过对于以后终将会变成别人家的女儿们倒可以和气些。所以盛纮对着三个女儿时,脸色好看多了:

    “虽说女孩子家无需学出满腹经纶来,但为人处世,明理是第一要紧的,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免得将来出去一副小家子气被人笑话。我与庄先生说好了,以后你们三个上午就去家塾上学,下午讲八股文章和应试章法时就不用去了。”

    盛纮说这番话时,王氏脸色有些绿,她自己并不识字,至于什么湿呀干的,更是一窍不通,新婚时还好,但日子长了,盛纮不免有些郁闷,他自诩风流儒雅,所以当他对着月亮长叹“月有阴晴圆缺”时,就算不指望妻子立刻对出“人有悲欢离合”来,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感叹人世无常,而不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什么“今天不是十五月亮当然不圆了”!

    时间久了,王氏自然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很煞风景,后来她就积极主张女儿读书,华兰还好,可是如兰十足随了母亲的性子,别的倒还机灵,偏只痛恨书本,被日日逼着方学了几个字,根本不能和整天吟诗作赋的墨兰比,想到这里,王氏神色一敛,道:

    “你们父亲说得对,不是要你们学诗词歌赋这些虚浮东西,而是学些道理才是正经,将来掌家管事也有一番气派!”墨兰头更低了,如兰松了口气。

    盛纮觉得王氏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便没有说话,忽想起一事,道:“以后上学,你们三个不要挂那副大金锁。”转而对王氏道:“他们这般读书人素来觉得金银乃阿堵之物,大哥送的那三副金锁尤其光耀金灿,出去会客还成,见先生不免招摇。”

    王氏点头,道:“那便不戴了。”想了想,又对女孩们道:“你们姊妹三个一同见人,不好各自打扮,前日老太太不是打了三副璎珞金项圈么?你们把各自的玉锁挂上,都说玉乃石中君子,庄先生必然喜欢。”

    盛纮很满意:“太太说的对,这样便很好。可是,明儿有玉么?”说着看向明兰,目光有些歉然。

    王氏笑道:“明丫头在我跟前日子短,我也疏忽了,还是老太太周到,特意从自己的屋里翻出一块上好的玉料,送了翠宝斋请当家师傅亲手雕成了,我瞧着极好,玉色温厚,质地润泽,手工又精细又漂亮,瞧着比四丫头五丫头的还好。我说到底是老太太,拿出手来的东西就是比一般的好!”

    明兰低着头,暗叹:女人啊女人,说话不暗藏些玄机你会死啊?

    这玄机藏得并不深,大家都听懂了,男孩们还好,如兰立刻射过来两道探视线,低着头的墨兰也抬头看向她,盛纮知道王氏的意思,不动神色道:“你是嫡母,丫头们的事原就该你多操心些,如今还要老太太补救你的疏忽,真是不该。”眼看着王氏咬着嘴唇眼露不服,盛纮又加了句:“也罢,反正明丫头养在老太太处,也只好多烦劳她些了。”

    夫妻俩一阵目光你来我往,然后归于平静。

    明兰给他们默默补充——

    盛纮的潜台词是:当正房夫人的,所有的孩子原就该你来管,你厚此薄彼还有理了?

    王氏的心里话是:你丫的,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又没从小养在我身边,凭什么还要我费钱费心费力,没给他们苦头吃,我就算是圣母了。

    盛纮结案陈词:算了,孩子也不要你养,各找各妈就是了,明兰的亲妈死了,就靠着祖母好了,你也别多废话了。

    最后盛纮又说了长栋几句,这孩子才四五岁大,他的生母香姨娘原是王氏的丫鬟,如今依旧附在正房里讨生活,儿子算是养在太太跟前,这小男孩素来胆小畏缩,既不是嫡又不受宠,王氏倒也没为难他们母子,只不过一概忽略而已。

    出去时,明兰看见等在房门口的香姨娘,低眉顺眼,恭敬低调,她看见长栋出门来,喜气地迎上去,温柔地领着小男孩走,明兰忽然觉得:比起死去的卫姨娘,她还算是幸运的。

    华兰出嫁后,如兰就住进了葳蕤轩。

    盛纮训完话,如兰就阴沉着脸回了闺房,一脚踹翻一个大理石面的乌木如意小圆墩,然后扑到床上,用力撕扯着锦罗缎子的枕头,后头王氏跟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骂道:“死丫头,又发什么疯?”

    如兰嚯的站起来,大声道:“四姐姐抢了我的玉锁也就算了,那是林姨娘有本事,凭什么连明兰那个小丫头也越在我的前头?我还不如个小妇养的!”

    王氏一把扯住女儿的胳膊,拉着在床沿坐下,点着额头骂道:“你父亲不是后来又给补了一个玉锁吗?玉色只在墨兰那个之上,你个没知足的东西!明兰那个是老太太给的,你自己不愿去寿安堂,怪得了谁?”

    如兰恨恨道:“我是嫡出的,不论我去不去讨好祖母,她都当最重我才是,如今不过教明兰哄了几天,竟然嫡庶都不分了,还整日说什么规矩礼数,别笑死人了!一个庶出的小丫头,给口吃的就是了,还当千金大小姐了!我听人说,外头人家里的庶出女儿都是当丫头使唤的,随卖随打,哪有这般供着!”

    王氏气极了,旁边刘昆家的笑着递上来一杯茶,一边打发走一干小丫头,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道:“姑娘年纪小,不知道,只有那不识礼数的商贾和庄户人家才不把庶出女儿当人看,越是显贵的人家,越是把庶女当姑娘家一般对待的!要知道姑娘是娇客,将来嫁人总有个说不准的。当初太太在娘家时,有两个远房表姐,一个嫡,一个庶,那家也是一般当小姐供着。论亲时,嫡的嫁了高门大户,庶的嫁了个穷书生,可天有不测,谁知后来那高门大户竟没落了,反是那穷书生一路官运亨通,家业兴旺。那庶小姐也是厚道的,念着当初嫡母和嫡姐的情义,便时时帮衬娘家和嫡姐家,后来,连那嫡姐的几个儿女都是她照应着成家嫁人的呢。”

    如兰气鼓鼓地听着,冷笑道:“刘妈妈这是在咒我也如那嫡姐一般了?”

    王氏一巴掌拍在如兰背上,骂道:“你个没心眼的东西,刘妈妈是咱们自己人,说的都是贴心话。刘妈妈是说,越是大户人家,越不能让人家说闲话,女孩子没嫁时都是一般地对待。倒是你,成日头争风要强,自己却又没本事,讨不得老爷和老太太的欢心,你学不得你大姐姐也就罢了,也学学明兰呀!”

    如兰闷着不说话,想起一事,道:“母亲当初不是说老太太没什么可巴结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是金又是玉的,出手这般大方?”

    王氏也郁闷了:“烂船也有三斤钉,是我糊涂了,想她还有些棺材本吧。”

    想了想,又苦口婆心地劝女儿,道:“你这孩子也太不容人了,你六妹妹这般从不与你争闹的,你竟也容不下,偏又没什么手腕,将来怕是要吃大苦头。不过说到底,你又何必与她们争,如你大姐姐一般,你的身份在那儿,将来必然嫁得比她们好,过得比她们舒服,眼前闹什么?没的惹你父亲不喜欢,就算装,你也给我装出一副姊妹和睦的样子来!”

    如兰似有些被说服,艰难地点点头。

    第21回 庄先生出山

    第一天上课,三个兰都做一般打扮,一色的果绿色圆领薄缎直身长袄,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下着素白云绫长裙,胸前都缀一枚玉锁,脖子上戴着个光耀灿烂的金项圈,上头的璎珞纹和细金丝坠饰极是精细漂亮。

    “这金项圈怪好看的,让祖母破费了,回头我得去好好谢谢她老人家。”墨兰笑着对明兰说道。因为头天上课,盛老太太让大家早些去家塾,是以免了请安。

    “是好看,不过分量尔尔,我原有一个金项圈,足有十几两呢。”如兰不在乎地说,一边翻书的长柏不悦地瞄了她一眼。

    “十几两?那岂不是把脖子都坠下去了,怪道从不见你戴呢,我觉着这个项圈就很重了。”明兰揉着脖子,嘟哝道。

    “六妹妹这枚玉锁很是上乘,瞧着倒像是西域昆仑山那边的籽玉。”长枫细细打量明兰的玉锁。

    墨兰其实早就注意这玉锁了,见哥哥提了话头,便过去拿住了明兰的缡头细看,只见那锁片玉色润白,隐隐透着一抹翠色,但光泽一转,水头流转间又似黄翡,整块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晶莹圆润,纯美无瑕,便赞道:“真是好玉,这般好玉色,我从未见过呢。”

    心中暗嫉,思忖道,这玉质犹在自己的玉之上,若自己进了寿安堂,这玉岂非是自己的,想起被盛老太太拒绝,不由得暗自恼恨着。

    那边的如兰并不很懂玉,自打进学堂,她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墨兰胸前那块玉,只是想着王氏的叮嘱,一直忍耐,如今见大家都在谈玉,便忍不住道:“六妹妹你可要当心了,四姐姐瞧上了你的玉,回头找父亲撒个娇抹个泪,没准你这玉就进了四姐姐兜里了。”

    长枫皱了皱眉,转头自去看书了,墨兰涨红了脸,恼道:“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专抢姊妹东西的?”

    如兰接受到长柏射过来的警告目光,想起那顿手板子,便放柔声音,慢吞吞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瞧见了四姐姐的玉锁,想起些傻念头罢了,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明兰去看墨兰胸前的玉锁,只见那也是一块温润上乘的白玉,尤其稀奇的是,上头的色泽竟是深深浅浅的墨色,浓淡宜人,乍一看,宛如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不由得暗暗称奇。

    墨兰气愤道:“这块玉原是王家送来的不假,父亲见这玉暗合了我的名字才给了我的,随后父亲又立刻四处托人找一块更衬你的顶级芙蓉玉给你,你为何还不肯罢休?”

    如兰假笑了下:“玉好不好妹妹不知道,只知道那是我舅舅送来的一片心意。”

    墨兰假惺惺地笑道:“五妹妹莫非忘了,那也是我的舅舅!”

    如兰咬牙瞪视墨兰,可却不敢再提什么嫡出庶出,这时,长柏重重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先生来了。”大家立刻坐好。

    一阵脚步声,庄先生从后堂绕过屏风,进来了。

    “如今学子读书大多是为了科举中第、想做官,所谓达则兼济天下,这并无不可对人言。但中第之后呢,目光短浅言语乏味,仕途上焉能长久,上去了也得掉下来!功课得扎实,腹内诗书满腹,自水到渠成。”

    庄先生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学生,更加清楚学生求学的目的,所以一上来就直接讲四书五经,用经史子集的周边内容绕着讲,还佐以历代的许多考题。因为他的学生几乎全部都参与了科举考试,所以他手上有大量的成功和失败的案例,他会拿出某篇文章做范例,好的就指出好在哪里,落榜的就点出哪里不足。

    这种目标清晰、条理明确的教学方法立刻让明兰对这古代的老夫子肃然起敬,她一直觉得古代的儒生有些虚伪,明明一个两个都是为了科举做官,还整天一副读书是为了品德道学的修养,可是庄先生对此丝毫不讳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学问不是几篇文章几首诗,是一概涵养修行,要长久立足,非得扎扎实实地学不可!”

    长柏和长枫坐在最前面一排,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长个子,盛纮的遗传基因不错,坐在最后排的小长栋还看不出来,但前面两个少年都身姿挺拔,第二排的三个女孩子也都秀气知礼,一举一动颇有规范,虽年纪还小,其中两个已隐隐露出一副美人坯子来。庄先生看着微笑,捋着稀稀疏疏的胡子连连点头,嗯,这对眼睛很好,且他这把年纪,这把老骨头,离概念中的男人已有些距离,也用不着和女学生避嫌了。

    家塾内总共六个学生,一位老师,外头抱厦中还候着若干个烧茶加柴的丫鬟小厮,古往今来上课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步骤——朗读,还得是摇头晃脑的那种。

    不论你是不是已经倒背如流了,都得摇晃着脖子,颠簸着脑袋,微眯着眼睛,拉长了声调一句一句地读,要读出感觉,读出韵味,还要读出无穷奥妙来。墨兰觉得这动作女孩做不好看,总是不肯,如兰两下摇过就觉得头晕,于是罢工,反正庄先生从不管她们。

    只有明兰深觉好处,这种活动脖子的圆周运动刚好可以松快一下因为低头写字做针线而酸痛的颈椎,几下摇过后,肩颈立刻舒服许多,明兰终于明白古代书生十年寒窗的低头读书怎么没得颈椎炎了。于是愈加卖力地摇头晃脑读书,引得庄先生一上午看了她两次。

    庄先生规矩大,不许服侍的人进来,于是磨墨添纸都得自己来,其他人都还好,可是长栋到底年幼,小小的手墨锭都握不稳,又恰巧坐在明兰背后。

    明兰听见后边不断发出慌乱的碰撞声,觉得应该拔刀相助,趁庄先生不注意,迅速回头,把自己磨好的一砚墨和后桌上砚台利落地调换了一下,真是集干脆、轻巧于一身的完美动作,庄先生抬头,明兰已经坐好,悬腕磨墨,很认真很专注的样子。

    庄先生小眼睛闪了闪,继续讲课。明兰松了口气,这时,背后传来细细如鼹鼠的声音:“谢谢六姐姐。”

    明兰没有回头,只点点头,表示收到。

    因为这份友情,第二天栋哥儿来寿安堂请安时,在门边上偷偷拉住明兰的袖子,扭动小身体拱着小拳头道谢,然后嗫嗫嚅嚅了半天,明兰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长栋,觉得这个身高比例十分令人满意,耐心道:“四弟弟什么事?尽管与姐姐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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