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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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嬷嬷心中嘲讽,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冷声道:“看来林姨娘是得好好学学规矩了,越说越不得体。姨娘说因自己没教好墨姐儿是以当罚,可华姐儿和如姐儿是太太教养的,明姐儿更是老太太身边的,莫非林姨娘的意思是要连太太和老太太一起罚了?至于我这个教养嬷嬷更是难辞其咎!林姨娘可是这个意思?”

    林姨娘脸色惨白,颤声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敢?是我无知……”

    盛纮连忙摆手:“嬷嬷这是哪里的话……”心里大怪林姨娘得罪人。

    孔嬷嬷并不生气,只正色道:“林姨娘,我今日也说你一句,要知道,人贵在自知。你今日偏有两不知。第一知,你当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与老爷太太正说着话,你这般贸贸然地插嘴应当不应当。好在我与老太太有故交,若是换了旁人,岂不让外头笑盛府没规矩?”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盛纮忍不住去瞪林姨娘。

    孔嬷嬷接着道:“第二知,你一再知错犯错。你先说自己是不该开口的,可你偏又开口,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知,既知自己无知,为何还随意插嘴姑娘教养之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犯了,这岂非知法犯法,更得罪加一等!莫非是仗着养了哥儿姐儿,自认自己高出众人一筹不成?”

    一边说,一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盛纮,目光似有轻轻责备。

    盛纮被看得羞愧难当,他知道孔嬷嬷是在责备自己过分宠爱林姨娘了,他也觉得孔嬷嬷的话都很有道理,想起墨姐儿的作为,深感林姨娘教养不当见识鄙陋,到底吟风弄月不比正经涵养,遂严厉喝道:“你一边站着看吧,我和太太还有孔嬷嬷在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王氏早已不哭了,两眼冒光地看着孔嬷嬷,林姨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自打嫁与盛纮从未如此丢人过,恨得牙根紧咬,但面上不露声色,只轻轻啜泣着站到一边。看见林姨娘气得轻轻颤抖,华兰如兰大是解气,觉得此刻便是再多打十下板子都值了,明兰几乎想向孔嬷嬷要签名了。

    孔嬷嬷威严地朝众姐妹道:“你们肯姊妹相互体让是好的,想是你们已经明白了,但知错归知错,处罚归处罚,好了,你们把左手伸出来!”

    盛纮站起来,威严地发话:“都跪好,老老实实地把左手伸出来,把板子都领了,回头再把书抄了。”

    女孩们都规矩地跪好,可怜兮兮地看那戒尺,只听孔嬷嬷轻喝一声,一顿噼里啪啦的响动,四条戒尺上下飞舞,明兰立刻觉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墨兰尖声哀叫起来,如兰哭天抢地,那薄而有弹性的竹板打在手心,皮肉分离般的痛,纵使硬气的华兰也忍不住。打到第六七下,明兰已经疼得只会抽冷气了。

    王氏心疼,看着忍不住掉泪,周围的丫鬟婆子都是一脸不忍,盛纮也别过头去不看。不一会儿,板子打完了,林姨娘再有城府也忍耐不住,一下扑到墨兰身上轻轻哭起来,王氏也顾不得脸面,搂住华兰如兰心肝肉的不肯放。

    盛纮却见明兰小小的身子独自跪坐在蒲团上,疼得满脸冷汗,小脸惨白,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左右竟没有人去疼她,到今日盛纮才知道老太太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硬起心肠不去看其他几个女儿,先恭敬地送走了孔嬷嬷,然后走过去轻轻抱起明兰,冷声吩咐各自回去,自己则抱着明兰往寿安堂去了。

    这一日大闹,几个女孩儿早就精疲力竭,这时事情一完结,如兰墨兰便倒在各自生母怀里睡了过去,华兰也被乳母搀扶着进去歇息了,明兰也累极了,被盛纮抱起往外走时,还不忘隔着父亲的肩膀,吩咐等在外门的小桃把她的小书篮子整理好带走。

    盛纮不禁失笑:“敢情没把你打疼,还有力气惦记东西。”

    明兰跪了半天,又被打了一顿板子,还抄了一下午的书,此刻外头冷风一吹,脑子正不甚清楚,一边揉着自己的小手,呆头呆脑道:“方才那《女则》我已经抄了一大半了,待会儿再抄一小半就得了,自然得带上,不然明日怎么去见孔嬷嬷呢。”

    盛纮借着前头打灯笼的光亮,看了看小女儿,只见她眉目宛然,目如点漆,依稀当初卫姨娘的模样,又见她鼻翘目秀,隐隐自己幼时的风貌,想起当初她刚出世时,自己也是抱过亲过疼过的。可后来卫姨娘惨死,又出了这许多事情,他对这女儿既愧且怜,便不大爱见了,只记得要照拂她的生活,却并不如疼爱华兰墨兰那般。

    他这时却又生起另一股疼惜之心,便和蔼地微笑道:“孔嬷嬷打了你,你不气她?还上课赶着去找罪受?”

    明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姐姐们都挨打了,我怎么能一个儿撇清了。一女犯错,全女都要连坐,不过这样也好,下回姐姐们就不敢再吵了,唉——”

    盛纮大乐,刮了下明兰的小鼻子:“小丫头满嘴胡诌,还小大人样的叹气!你知道什么叫连坐。”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拢住明兰的左手,摸上去有些热肿,盛纮心里怜惜小女儿吃了苦头,温言道:“疼吗?”

    明兰吸了吸鼻子:“疼的。”顿了顿,心里委屈,不知不觉泪水就掉下来了,哭腔道,“疼极了。”

    盛纮疼惜地把小女儿在怀里抱紧了,哄道:“下回姐姐们再吵架,你就偷偷来告诉爹爹,爹爹要是不在家,你就远远躲开,或者去找老太太。咱们明兰是好孩子,不理她们,好不好?”

    明兰把小脸儿埋进父亲颈窝里,夜风森寒,可是趴在父亲肩上却是暖暖的,让明兰想起了小时候姚爸常常背着她骑大马的情景,她伸出短短的小胳膊环住盛纮的脖子,用力点点头:“嗯!”

    一路上父女俩说说笑笑到了寿安堂,一进正门,盛纮就对等在门口的丹橘道:“去二门找来福管家,让他去书房找出那瓶‘紫金化淤膏’,速速取来。”

    丹橘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前去,盛纮抱着明兰走进正房,看见老太太正在炕上等着,便把明兰放到炕上,老太太顺手揽过明兰,一触手忽觉得女孩冻得冰凉,赶紧就把自己身上的玄金二色金八团吉祥如意软毡给她团团裹上,待盛纮给她行过礼,她才道:“适才孔嬷嬷已遣人把前因后果给讲明白了,老爷今儿受累了,下了衙还不得歇息,赶紧回去将息着。”

    盛纮面有惭色道:“也不见得如此累了,倒是让母亲操心了,怕是连晚饭都还没用吧。”

    盛老太太搂着昏昏睡去的明兰,看着她疲惫的小脸,转头对盛纮道:“孔嬷嬷在宫中便是执掌宫规的,说话做事未免鲁直了些,老爷不要见怪才好。”

    盛纮忙道:“哪有的事。儿子纵是再昏聩,也不至于分不出好歹来,孔嬷嬷身子不好,原本是要告老归乡的,是靠着母亲的面子才将她请了来,儿子敬重佩服嬷嬷的人品德行还来不及,如何有他想?说来说去,都是儿子无用,没把女儿们教好。”

    盛老太太看他面色真诚,不似作伪,十分满意。她与盛纮也母子几十年了,多少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言出真心,又见他适才亲厚地抱着明兰回来,心里适意了些。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盛纮便回去了。

    过一会儿,房妈妈便使唤丫鬟婆子端着几个食盒进来,把捂在暖笼里的晚膳取出来,一一摆放在炕上,盛老太太正把明兰摇醒:“先把饭吃了,再睡不迟。”

    明兰累极,含糊呓语:“我不饿,不吃了。”老太太如何肯依,还是把明兰拖起来,房妈妈拧了条热帕子给明兰敷了脸,她才醒了过来。老太太亲自拿了冰帕子给明兰敷了伤手,房妈妈见明兰的小手红肿,挑了丹橘取来的膏子细细敷匀了,嗔道:“这孔嬷嬷也真是的,我们姑娘原就没错,一同处罚已是冤了,还不轻着点儿打!”一边说一边轻轻去吹气。

    盛老太太其实也心疼,但还是板着脸道:“什么一同不一同的,小孩子不好好学规矩被教养嬷嬷罚是常事,便是我小时候难道少挨嬷嬷的骂了。”

    明兰一脸糊涂,歪着脑袋,木木地看着祖母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没学好规矩才挨打的呀,哦,那是该打的。”就这样把姐妹吵架的事给隐没了。

    房妈妈顿时忍俊,老太太听了,也暗暗觉得好笑,知道这孩子心里都明白,心下安慰,轻轻揉了揉孙女的头发道:“好孩子,以后的日子会顺当起来的。”

    林栖阁,灯火幽暗,只里屋十分明亮,墨兰半躺在炕上犹自哭泣,手上密密地缠着淡绿色的药布巾子,散发着阵阵药香,林姨娘搂着女儿,轻声道:“都是娘不好,一味要你争强好胜,却忘了韬晦,如今正撞在浪尖上。”

    墨兰惨白着小脸,不安道:“都说父亲疼我,这次他宁肯替明兰求情,也不为我说半句话,别是生了我的气了。”

    旁边站着个白净瘦脸的媳妇子,身穿酱紫色绣杏黄如意绕枝长比甲,她笑着道:“姑娘莫急,老爷适才是碍着孔嬷嬷的面子,责罚了姑娘,老爷心里也是疼的,这不,回头就送了药膏子来给姑娘了!”

    墨兰听了,心里略略松些,林姨娘冷冷地笑了两声:“要是往日老爷早就过来了,今日居然连我一起骂了……哼哼,好厉害的孔嬷嬷,好厉害的老太太。雪娘,你难道没看出来?”

    雪娘惊道:“小姐此话怎讲?难不成这里头还另有说法。”

    林姨娘掠了掠鬓发,嘴角含冷意:“这次我是着了道,一意叫墨兰挣表现,却忘了寿安堂那位的厉害,今日孔嬷嬷将四个姐儿一一训斥了,明里听着是一碗水端平,可是若细细去品,那意思却差远了。如兰明兰两个小的还好,不过走个过场。她对华姐儿的那番话听着严厉,却实实在在是好话,在教她为人做事哩。可是她说墨儿的呢?真正是句句诛心,只差没点明了说墨儿自私自利不顾姐妹!哼,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那意思就是说:我家墨姐儿是庶出的,别痴心妄想要攀华姐儿般的好亲事罢了!”

    雪娘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这都是老太太的布置?”

    林姨娘哼了声:“不中也不远了。孔嬷嬷把老太太想说不便说的,想做不好做的,一股脑儿都了了,既不得罪儿子媳妇,又能全了心愿,真是一举两得。瞧着吧,这事儿可没完呢。”

    墨兰大惊失色:“果真如此,那我可怎么办呢?父亲会不会厌憎了我。”

    林姨娘温柔一笑:“傻孩子,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只要抓住了你父亲,便一切都不怕了,太太便是想不透这一点。”

    葳蕤轩,王氏搂着如兰已经睡下了,华兰却还在抄写《女则》,王氏心疼女儿,道:“你那50遍不是早抄完了吗?怎么还不歇息,老爷送来的药膏子还没化开呢。”

    华兰直起脖子,昂然道:“我是家中最大的,若说犯过错,便是我的错最大,妹妹们罚抄50遍,我自要多罚些才是。”

    王氏对这个大女儿素来是七分疼爱三分骄傲,道:“我的华儿长大了,竟知道这番道理了,明日孔嬷嬷瞧了你的心意,自然会喜欢的。”

    说起孔嬷嬷,华兰陡然精神一振:“娘,我今日才算真正瞧见了什么叫不露声色的手段!你看孔嬷嬷,平日里连高声说话也没一句的,最是和气厚道不过,可责罚起人来,却头头是道,愣是训得人无话可说,听者心服口服。再瞧瞧她的作为,知道我们犯了错,也不急着发难,却是文火慢熬,慢慢将我们给制服了,啧啧,真厉害!一句还没说,便早早准备好了下跪的蒲团,打手板子的戒尺,连打完后敷手掌的冰帕子也预备下来了,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从明日起,我要加倍向孔嬷嬷学东西,多长长见识才好!”

    说得眉飞色舞,忽地转眼瞥了母亲一眼,叹气道:“母亲,你要是有孔嬷嬷一半的本事,就轮不到那姓林的张狂了。”

    “你这张嘴也该管管了,就怕你去了婆家也这般。”王氏反而忧心。

    华兰娇娇地一笑:“都是母亲的种。”

    王氏更是忧心:“我最怕的就是你这副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说好了是爽利明快,说坏了是尖酸刻薄。我当初嫁与你父亲,算是低嫁,可如今你却是高嫁,你当哪家婆婆都如你祖母这般好说话不管事?房里塞人,偏疼别个媳妇,克扣银钱……林林总总,到时候有你受的。”

    华兰骄傲地仰起头:“我才不怕,将来呀,无论屋里屋外,谁也别想插进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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