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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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粉面泛红,估计昨晚睡得很好:“瞧老太太说的,在您老面前尽孝原就是晚辈的本分。前几年是我不懂事,疏忽了孝道,前儿被老爷说了一通,媳妇已经知错了,望老太太瞧在媳妇蠢笨的份儿上,莫要与媳妇一般见识,媳妇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说着便站起来给盛老太太跪下,盛老太太看了盛纮一眼,盛纮连忙跟着一起说:“母亲,莫说这晨昏定省,就是时时给您端茶递水都是她应当的;若是母亲不允,儿子只当您还在生媳妇的气,御家不严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自当去父亲灵前领罪。”

    说着也给盛老太太跪下了,王氏用帕子抹了抹脸,红着眼睛道:“母亲,儿媳真知错了,往日里在娘家时,儿媳也学过百善孝为首。自打进了盛家门后,却被猪油蒙了心,左了性子,疏忽了对您的孝道,老太太尽管罚我就是了,千万莫要往心里去。老太太若是怕人多嫌吵闹,往后我们分着来请安就是了。”

    说着低声啜泣,盛纮也双眼红了起来。

    明兰站在左边最后一个位置往前看,心里暗想,这夫妻两人不知是不是昨晚连夜排练过,一搭一唱配合得十分到位,说流泪就流泪。

    明兰怀疑的目光不免溜向他们的袖子,难道是洋葱?

    正想着,对面的三个男孩子和这边的女孩子们已经齐齐跪下,纷纷恳求盛老太太,一个个言辞恳切,好像盛老太太如果不答应他们来请安,他们就立刻要心碎难过地死掉了一样,如兰小姑娘慢了一拍,被身后的妈妈推了一把,也跪下了,明兰一看,也后知后觉地跟着跪下,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盛老太太见状,长叹一声,也不再坚持,挥挥手让丫鬟把盛纮夫妇扶起来:“既如此,就依你们吧。”说着,又看了呆呆的明兰一眼,瘦弱的小姑娘又是最后一个自己站起来。

    盛长栋年纪太小,站都站不稳,磕过头后就被婆子抱走了,剩下的人都依次坐下。

    明兰以前一直不怎么清楚请安是怎么回事,从字面意思来说,请安就是问老太太一句“How are you”的事,顶多加上两句“Will you die”或者“Are you ill”之类的,但看着小丫鬟们给几个少爷小姐分别端上圆墩杌子之后,明兰觉得自己应该更正观念了。

    请安,是古代内宅很重要的一项活动,管事的媳妇对婆婆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或者请示将来的工作计划。如果孩子是养在婆婆跟前的,那就抓紧机会看两眼自己的娃,免得回头都认不出哪个娃是哪个肚皮生产的;如果孩子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就拿出来给祖父祖母看看,搞点儿天伦之乐,或扯些家长里短,逗老人家开心。

    只是王氏很久没有干这份工作了,口气熟络不好生疏也不好,更加掂量不好和盛老太太说什么,所以今天盛纮同学特意陪着来请安,充当和事佬之外,还要负责率先打破冰面。

    “母亲,这几天住得可惯?这登州天气不比泉州温暖湿润。”盛纮道。

    “是凉了些,不碍事。”盛老太太道。

    “我倒觉得这登州比泉州好,大山大水的,高高阔阔的,临海近气候也不干,我说老爷是得了个好差事,不寒不燥的。”王氏笑道。

    “我一个老婆子倒没什么,不知几个小的觉得如何?可有不适?”盛老太太说,眼睛望向左右两排的孙子孙女。

    王氏热切的目光立刻扫向盛长柏,长柏哥哥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微微躬身:“回老太太的话,孙儿觉得很好。”

    结束,十二个字,简明扼要,然后坐下。

    盛老太太放下茶碗,看了看盛纮和王氏,然后去看剩下几个孩子,盛纮没有什么反应,王氏好像有些尴尬,偷偷瞪了儿子一眼。

    第二个说话的是盛长枫,他生得与胞妹墨兰颇为相似,圆润白净的小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声音清亮:“泉州温软,登州大气,一地有一地的好处,我朝天下焉有不好?孙儿前几日读到杜子美的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山东既出圣人,又有泰山,真是好地方,哪天老祖宗有兴致,咱们还可以去看看那封禅之山呢。”

    话音朗朗,吐字清楚,看得盛纮连连点头,眼露满意之色,盛老太太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道:“枫哥儿好学问,都说枫哥儿读书是极好的,诗词文章颇得先生夸奖。”

    一时寿安堂内气氛融洽起来了,盛纮更是高兴,几个小的也松了口气,只有王氏笑得有些勉强,明兰偷眼看去,发现她正死死地揪着手绢,好像在卡着盛长柏的喉咙,好让他多吐出两句话才好。

    华兰看了看王氏,转头向上座娇嗔道:“老祖母尽夸着三弟,可是嫌弃我们这些丫头了。”

    盛老太太和煦地笑着:“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小时候是老爷手把手教的读书写字,又特意为你请过先生,谁敢嫌弃我们家大小姐?华丫头大了,反倒愈发淘气了。”

    盛华兰出生在最好的时候,那时王氏与盛纮新婚燕尔,与盛老太太婆媳和睦,没多久又有弟弟出世,盛华兰娇美讨喜,作为嫡出的大小姐真是集千万娇宠于一身。她在盛老太太跟前也养过一阵子,因为王氏不舍得,又给送了回去,但已是孙辈里和老太太最有感情的了,相比之下,一母同胞的如兰小姑娘出生时就没那么风调雨顺了。

    “父亲教过姐姐?那为什么不教我?我也要请先生!”果然,如兰跳下矮墩,跑到盛纮身边,拽着袖子撒娇道。

    王氏把如兰扯到自己身边,斥道:“不许胡闹,你父亲如今公务繁重,如何能陪你玩,你连描红都坐不住,请什么先生!”

    如兰不肯,跺脚噘嘴,王氏又劝又哄,盛纮已经沉下脸来了,盛老太太微笑着看,这时一直安静不语的墨兰突然说话了:“五妹妹年纪小,描红又最要耐性子,自然无趣。不过学些诗词道理却是好的,我觉得也不用请先生了,大姐姐学问这样好,不如请她来教,岂不正好?”说完,抿嘴而笑,斯文天真。

    盛纮见女儿说话周到,态度柔雅,忍不住赞道:“墨儿说的好,女孩子家不用科举仕途,自无需认死理地练字,不过读些诗词文章陶冶性情却是不坏,华儿得空教教如儿也好,身为长姐自当教导弟妹。”

    王氏脸上一哂,不予理睬,华兰微有不屑,盛老太太却在看唯一没说话的盛明兰,她正傻傻地看着墨兰,心中又是叹息。

    东拉西扯几句之后,王氏慢慢把话题带到华兰的及笄礼上去,没说两句,盛老太太就发话让妈妈在这里摆早饭,分摆两桌,一桌在正房,三个大人吃,次间摆一桌,孩子们一起吃。

    早饭端上来,出乎意料的简单,即使是不甚了解情况的明兰也觉得有些寒酸了,一个大瓷盘里面盛着白馒头和香油花卷,外加白粳米熬的清粥,还有几个小菜。

    明兰抬头,看见长柏哥哥神色似有歉然,长枫和墨兰神色如常地起筷用餐,华兰和如兰则齐齐撅了噘嘴,虽然动作幅度不一,但角度如出一辙。

    明兰由丫鬟服侍着也慢慢吃着,回想这几天在太太屋里吃过的早餐:莲藕蜜糖糕、奶油松酿卷酥、炸糕、肉松香蒜花卷、蜜汁麻球、枣熬粳米粥、红稻米粥、腊肉蒸蛋、燕窝炖蛋、干丝清炒牛肉脯、麻油凉拌熏肉丝、十六样各色小菜拼成的什锦酱菜八宝盒……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何况他们兄妹六人来自三个不同的生产厂家,这之前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这会儿就更是只闻得调羹筷子轻动声。

    吃完早餐,盛纮赶紧去上衙,王氏回自己院子,几个孩子吃完后也都被不同的妈妈接走了。负责明兰的那个妈妈还没来,明兰就跳下凳子,到门口望了望,对于陌生的地方她不敢乱走,但是沿着门口的走廊散散步应该没关系吧。

    北方的建筑和南方就是不一样,高阔的廊柱,方正的石板条凳,没泉州府邸那么精致秀气,却也大气明朗,明兰扶着墙壁一边走一边看,不知拐了几个弯,经过了几个房间,越看越摇头。这里房舍空阔,摆设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一应金玉古玩全无,仆妇婆子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洒扫浆洗,看着比别处的丫头寒酸,院子里无花无木,只是简单地修剪了下,门庭颇为寥落,活脱脱一个苦寒窑。

    明兰暗想:看来传闻是真的。

    这位盛府老太太出身勇毅侯府,生性高傲,年轻时目下无尘最喜欢折腾,据说把夫家和娘家都得罪了。后来盛府老太爷过世,她守了寡也转了性,待到盛纮成年娶妻之后,盛府的产业她一点没留全交给了盛纮,自己却没剩下多少体己银子。

    她念佛吃斋,与世隔绝,整个寿安堂的下人也都跟着一起出了家一般,平常饭菜简陋,差事没油水可捞,日子清淡。有一阵子甚至连院子大门都关上了,下人们都不愿去寿安堂受苦,所以这里使唤的也都是当初跟着老太太陪嫁过来的老人。

    明兰总结:冷门单位,效益不高,福利稀薄,领导没有进取心,职员缺乏积极性。

    走到又一个拐角,明兰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顿时呆了,这味道宛如来自她记忆的最深处,她本已打算忘记的过去。她顺着香气来到一个房门口,推门而进,一个小小的房间,正对面是一个长长的紫檀案几,上面只放着几卷经书,向左进去是两个如意纹方凳,旁边是一张灵芝纹紫檀方桌,再往里去,明兰看见了一座小小的佛龛,上悬着秋香色乌金云绣纱帐,下面是一张香案,正中摆着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鼎中正缓缓燃着香烟。明兰闻到的原来是檀香,香台左右各设一座,中间下方是一个蒲团,原来这是一间内设的佛堂。

    香台上供奉着一尊小巧的白玉观音,明兰抬眼望去,只见那观音端庄肃然,眉眼却慈悲,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苦难,明兰忽然眼眶一热,忍不住掉泪。她想起姚妈在她下乡前,特意买了一个玉观音的挂坠,去庙里开了光,谆谆教念着女儿戴上,好保佑此去一路平安。当时姚依依不耐烦听母亲唠叨,急急忙忙爬上了车子,现在却是想听也不能够了。

    现在回忆起当时失去意识前,她依稀记得外面有人在撬车门,看来是救她们的人来了,也不知法官老太和其他同事获救了没?难道只有她一个因公殉职了吗?想到这里,她顿时悲愤不已,悲愤过后是木然,木然之后是消极,她没有特别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她认为老天亏待了她,如果死亡是注定的,那她也应该投生在一个更好的身体里才是,凭什么华兰如兰甚至墨兰都能够千娇万宠,她却要重新开始奋斗人生?她要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去讨好并不是她亲生母亲的王氏,估计忍气吞声是免不了的,受些委屈也是正常的。学着去看人脸色,重新学习古代女子的生存技能。

    而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女人生存的世界。

    姚依依觉得,她原来美满的人生被偷走了,换成了一个可怜女孩的人生。如果她投胎在一个千娇万宠的女孩身上,那么她也许会很心虚,但矫情几下之后,她也会接受算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历史的倒退。

    她原本的生活虽然没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可那时她的生命是自由的,她已经熬过了高考和求职,人生艰难的第一关已经过去了。她拥有好的工作和温暖的家庭,记得泥石流发生前两天,姚妈还打电话说有上好货色等着她回去相亲,只要不发生小三绝症车祸等狗血事件,她将像大多数普通女生一样,平凡充实地过完一生。

    而现在的明兰小姑娘呢,亲妈是小妾,而且已经死了,估计这会儿正等着投胎,老爹有三男四女,看似也不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庶女,还有一个没有当圣母打算的嫡母。好处是她不用考试考公务员考职称,坏处是她将来的丈夫人选她没有权利发表意见,将来的人生她只能碰运气,有家暴她不能找警察,自己抹点儿红花油凑合,有小三小四甚至小N她也不能吵闹,得“贤惠”地当自己姐妹,丈夫差劲猥琐得实在过不下去了,也不能闹上法庭。

    哦,对了,还有更糟的,她也许会连个正房也凑不上,庶女向来是做妾的好材料呢。

    这样富有挑战性的人生,叫姚依依如何甘心。

    可她只能甘心。

    她学着母亲当初礼佛的样子,恭敬地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祈求,祝祷那个世界的母亲兄长平安康泰,莫要牵挂女儿。从今天起,她也会关心粮食和蔬菜,关心河流和大山,认真努力地生活下去。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她无声哽咽着,泪水顺着略显瘦弱的小脸,滴落在浅青色的蒲团上,有些渗入不见了,有些滚落到地上,与尘土混为一体,晨早的光线透过藕荷色的纱窗照进佛堂,光彩清朗,柔光明媚。

    明兰小小的身体伏在蒲团上,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她发自内心虔诚地低声祈祷,愿观世音菩萨慈悲,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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