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李唐王朝统一海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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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当李世民被封为旷古未有的天策上将并开府置官时,魏徵就觉得秦王的势力已经是一时无匹了,半个月前李世民又因驱逐刘黑闼之功被封为十二卫大将军,总揽全国兵权,更是让魏徵意识到太子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太子李建成如果再不有所作为,迟早会被秦王取而代之。

    魏徵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忧惧,为李建成,也为自己的未来命运。

    为此,当复仇之神刘黑闼并没有被李世民一举歼灭,而是很快就卷土重来、再度猖獗时,魏徵发自肺腑地笑了。

    他原本以为所有的蛋糕都被秦王李世民一个人吃了,没想到刘黑闼这么快又做了一个。

    这真是天赐良机!

    魏徵随即与太子中允王珪一起对李建成说:“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余,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崤山以东)豪杰,庶可自安!”(《资治通鉴》卷一九〇)

    李建成深以为然。

    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几年来,李建成身为大唐帝国的堂堂储君,却在秦王李世民的绚丽光芒之下黯然失色。李世民赢得了多少鲜花、掌声和赞誉,他就相应承受了多少失落、愤懑和不甘。这太子当得实在是窝囊透了!瞧瞧去年七月那场万众瞩目的凯旋仪式,那简直就是李世民个人专场的武功秀嘛!瞧瞧他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愣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别说自己这个当兄长的,就算父皇李渊,恐怕在他心目中也没什么分量。李世民啊李世民,你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地把你的尾巴翘上天呢?

    武德五年十一月七日,当太子李建成带着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向李渊主动请缨时,李渊顿时感到了一阵由衷的欣慰,并且如释重负。

    是啊,太子是该上场了。

    秦王那头的分量太重了,眼下还有什么比增加太子这边的砝码更迫切、更重要呢?

    李渊当天就颁发了一道诏书,命太子李建成率军征讨刘黑闼。

    李建成这次得到的职务是——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潼关以东的所有唐朝将吏全部要受李建成一体节制,且赋予了他临事专断之权。

    十一月二十二日,在得知兄长李建成率领的大军已经从关中出发后,李元吉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一仗,在魏州(今河北大名县)一带击败了刘十善。二十六日,刘黑闼率部南下,攻克元城(今大名县东);相州以北的州县纷纷归附,只剩下魏州总管田留安仍然在坚守孤城;刘黑闼随即将魏州团团围困,日夜猛攻。

    十二月中旬,李建成的大军进抵中原战场,与李元吉会师,在昌乐(今河南南乐县)列阵扎营;刘黑闼立刻掉头南下,与唐军对峙。

    此时的刘黑闼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他将不战而败。

    并且还将一败而亡!

    因为李建成实际上跟他打了一场不见血的战斗。

    如此高明的战略实在出乎刘黑闼的意料。

    这个战略是魏徵提出来的。

    就在两军对峙之时,魏徵对李建成说:“当初击破刘黑闼时,我们一抓到他的将领就全部处死,逃亡的全部通缉,妻子儿女也一并关进监狱,所以迫使他们下定了反抗到底的决心。前不久齐王李元吉虽然宣布了大赦令,可他们却不敢相信,以为又是一个陷阱。而今我们应该把汉东军的战俘全部释放,安抚慰勉,送他们各回家乡,如此一来,不用我们动手,定可坐视刘黑闼部众离散。”

    李建成依计而行,所以不与刘黑闼正面对决,在战场上两次列阵却又两次收兵。刘黑闼满腹狐疑,担心李建成设下埋伏,所以没有贸然进攻。

    对他来讲,昌乐对峙的这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也是最宝贵的机会。

    但是刘黑闼错过了。

    永远地错过了。

    随后的几天,刘黑闼军中开始断粮。

    而更要命的是,魏徵的策略对他的部队产生了致命的影响。部众中开始不断有人逃亡,有些士兵甚至把他们的将领捆起来一块投降了唐军。

    刘黑闼很想发动进攻、决一死战,可他又担心魏州的田留安攻击他的后背。思前想后,刘黑闼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先退回河北的根据地,休整一阵子再说。

    十二月二十五日,刘黑闼趁着夜色向馆陶(今河北馆陶县)方向撤退。就在他撤至永济运河的时候,李建成的大军尾追而至。刘黑闼命王小胡背靠运河列阵,然后亲自督促士兵搭设浮桥。桥一搭好,刘黑闼立刻带着数百名骑兵冲到了西岸。可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对岸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

    留在对岸的部众全都乖乖放下了武器,高举双手向唐军投降。

    还没等刘黑闼回过神来,唐军骑兵已经冲上浮桥向他杀来。

    万般无奈的刘黑闼只好带着几百个亲兵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唐军骑兵刚刚有一千余人冲到对岸,仓猝架设的浮桥就轰然崩塌了。唐军只好停止追击。

    武德五年最后的日子里,刘黑闼在冰天雪地里一路向北狂奔——除了继续流亡突厥之外,他别无选择。

    李建成派出的唐军大将刘弘基在背后拼命追赶。

    刘黑闼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他现在是在跟死神赛跑。

    在马不停蹄的逃亡路上,刘黑闼肯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为何不战而败?

    即便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李世民,跟他过招的时候也要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还要靠决堤泄洪这样的损招才把他的主力吃掉;可如今这个李建成却连仗也不用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彻底击败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刘黑闼唯一知道的原因就是背叛——万千部众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集体背叛。

    可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背叛?

    刘黑闼不知道。

    因为他只是一个将军,不是一个政治家。而关于人心向背的问题属于政治范畴,所以也就超出了刘黑闼思虑所及的范围。

    魏徵正是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这个致命弱点,才对他打了一场防不胜防的攻心战。

    刘黑闼的部众就是在这场凌厉的攻心战中丢盔卸甲、不战而降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刘黑闼第二次起兵不是败给了唐军元帅李建成,而是败给了政治家魏徵。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正月,当普天之下的人们都在迎接新年的时候,刘黑闼和他最后的一百余名亲兵却还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地奔跑在逃亡路上。

    初三,这群饥寒交迫的逃亡者跑到了饶阳(今河北饶阳县)。刘黑闼的部下、饶州刺史诸葛德威亲自出城迎接。

    可刘黑闼却不想进城。

    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他怀疑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他。

    对于这个姓诸葛的人,刘黑闼同样不抱信任。

    但是这个人的真情最终却让他无法抵挡。

    因为诸葛德威万分悲伤地流下了两行热泪;为汉东王刘黑闼落到这步田地而流,也为老大刘黑闼居然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而流。

    在这样一个大地冰封、寒风凛冽的早晨,这两行清亮的热泪是很容易温暖人心的。

    刘黑闼心上的坚冰就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他相信人间或许还有真情。

    而此时此刻,他和他饥寒交迫的一百多号弟兄,是多么需要真情、多么需要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啊!

    刘黑闼没有抵挡住真情和小米粥的诱惑,解除警惕走进了饶阳城。

    诸葛德威果然给他们送上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同样热气腾腾的白馒头。

    刘黑闼和弟兄们刚喝了半碗粥,刚咬了几口馒头,殷勤的诸葛德威很快又给他们送上了一样东西。

    钢刀!

    每个人脖子上都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看着刀刃上泛起的森寒白光,刘黑闼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绝望的眩晕。

    刘黑闼和弟弟刘十善一起被押到洺州斩首的时候,这位复仇之神仰天长叹,说了一句很没有英雄气概的话。他说:“我本来在老家好好种菜,都是高雅贤这帮人把我害到今天这个地步!”

    很显然,刘黑闼到死也没搞懂人心向背的问题,到死也没搞清楚自己迅速崛起又突然败亡的根本原因。

    其实,刘黑闼第一次起兵之所以能够气势如虹、所向披靡,根本原因有二:首先,窦夏政权虽然已经垮台,但是它在河北经营多年的统治根基却还十分牢固。换句话说,李唐虽然凭借虎牢之战一举消灭了窦建德,并收降了齐善行、曹王后、曹旦等窦夏政权的高层人物,摧毁了窦夏政权的统治核心,但是并未真正铲除夏朝中下层将吏在河北根深蒂固的势力,进而言之,李唐朝廷根本不可能通过一场战役的胜利就彻底降服河北的人心。更何况虎牢之战本来就是窦建德离开本土所进行的外线作战,对于河北境内的大多数将吏和军民而言,由战争所引发的流血、痛苦和创伤并没有波及他们,在此情况下让他们突然接受失败,一夜之间要求他们弃旧迎新,向李唐俯首称臣、献上忠心,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其次,窦夏政权垮台后,李唐朝廷对河北所采取的政策似乎也有高压之嫌,窦建德的旧部感受不到李唐对他们进行招抚和收编的诚意,也看不到相应的实实在在的利益,所以完全有理由对李唐感到不满,对前途感到渺茫,在此情况下重操旧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燕赵之地自古民风彪悍,且河北民众对窦夏政权的满意度一直都很高,因此李唐的高压政策无异于把一副强硬的弹簧压迫到底,最后这些人自然会高度反弹。

    所以,刘黑闼等人再度揭竿而起是必然的。

    李唐的虎牢之战赢得过于轻松了,代价就是必须回头再补上一战。

    简言之——河北的血并未流够!

    与此同时,李唐朝廷也必须调整其强硬的河北政策,改高压为真正的安抚,才可能消除河北叛乱的外部因素。我们看见魏徵正是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点,所以积极采取安抚政策,迅速释放弹簧的压力,消解其反弹能力,从而促使刘黑闼在一夜之间丧失了部众的拥戴。魏徵的聪明在于,他知道河北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政治问题,因此,用政治手段解决远比用军事手段解决节约成本,也更高效。当然,李世民首先在军事上挫尽了刘黑闼及其部众的锋芒和锐气,让河北该流的血都流够,这绝对为魏徵日后采取政治手段铺平了道路。

    至于刘黑闼,他当然没有能力看清楚上述这一切。

    如果说在隋末唐初的乱世中,刘黑闼还称得上英雄的话,那他也只能算半截子英雄。

    问题倒不是出在他最终的失败上,因为历史上多的是虽败犹荣的英雄。关键是刘黑闼身上缺乏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缺乏一种一以贯之的人生信念,所以才会在临死前说出那种很没有英雄气概的话,抹煞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一个人失败了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在面对失败的时候丧失了勇气和信念,只剩下一副悔恨交加、怨天尤人的嘴脸。

    所以最后我们只能说——复仇之神刘黑闼的结局,实在不够漂亮。

    爱吃仙丹的叛军头头

    新的一年来了。李渊欣喜地看到,燃烧多年的烽烟仿佛正在散去,遍及天下的战火似乎也已逐渐熄灭。

    正月初,刘黑闼败亡,河北平定。

    二月,徐圆朗势穷力蹙,弃城而逃,被流民所杀,河南平定。

    三月下旬,梁师都的大将贺遂、索同率领下辖的十二州降唐。梁师都的势力从此大为削弱,虽然仗着突厥人的支持不时犯边,但基本上已是日薄西山,难以有何作为。

    六月中旬,一直据守马邑(今山西朔州市)的苑君璋(刘武周旧部)被其部将高满政发动兵变驱逐,逃亡东突厥;高满政随后献出马邑归降唐朝,被封为荣国公、任朔州总管。

    到这一年初秋为止,虽然高开道还在河北进行小范围的袭扰劫掠,各地也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规模叛乱,但是天下趋于稳定已经是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四海人心在经历多年的战乱之后也无不渴望和平、期待统一。

    这是李渊在武德六年对天下大势的一个基本判断。

    这也是李唐朝廷上上下下的一个基本共识。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愿做一个治世的良吏或良民,更愿做一个乱世的英雄或枭雄。尽管像刘黑闼和徐圆朗这种失败的教训就在眼前,可还是有人愿意步他们的后尘,豁出性命再玩一次心跳。

    这最后一波叛乱的发动者,就是杜伏威多年的战友和副手——辅公祏。

    这一年八月初九,时任淮南道行台仆射的辅公祏据丹阳(今江苏南京市)复叛,杜伏威原有的部众和辖区几乎全部跟随辅公祏揭起反旗。

    消息传至长安,杜伏威就像被一记响雷击中了天灵盖,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几年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其实早在刘黑闼、徐圆朗和高开道等人复叛之后,杜伏威就有一种临深履薄之感。因为同样作为隋末唐初折腾得比较凶的反王之一,杜伏威很难让人相信他没有复叛的企图。即便他现在自认为一颗忠心向着李唐,可过去的反王身份还是很容易招致人们怀疑和戒惧的目光。虽然李渊始终没有表现出对他的猜忌,但是杜伏威很清楚天子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他知道,必须主动做点什么,才能消除朝野上下对他的腹诽和猜疑。

    要做点什么呢?

    思前想后,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入朝。

    武德五年七月,正当李世民在淮河一带大举征讨徐圆朗时,其时驻守丹阳的杜伏威就向李渊上表请求入朝。对于杜伏威这种主动避嫌以示忠心的聪明做法,李渊甚感欣慰,随即召他入朝,并任命他为太子太保,遥领行台尚书令之职,而且宠遇甚隆,连朝会的班位都排在齐王李元吉之前,随同杜伏威入朝的义子阚稜也官拜左领军将军。

    面对天子的信任和礼遇,杜伏威既感激又满足。

    可越是对现状感到满足,他就越担心有人会破坏它。

    他担心谁?

    辅公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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