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13:繁星若尘-第16章 追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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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军装的赛莫克·阿拉特普觉得不大舒服。太暴军装的质地有几分粗糙,又一律不会十分合身,但抱怨这种事绝非军人本色。事实上,轻微的不适正是太暴军事传统之一,这样做有助于维持军纪。

    然而,阿拉特普却能对这种传统表示某种形式的抗议,他以懊恼的口气说:“这么紧的衣领害我的脖子很难过。”

    安多斯少校的衣领一样紧,在他一生中,没有人见过他脱下军装。他说:“独处的时候,打开衣领确实合乎军规。但在任何军官或士兵面前,穿戴若有任何不合规定之处,都将造成不良的影响。”

    阿拉特普嗤之以鼻。这次远征算是个准军事行动,军装便是随之而来的另一项改变。除了被迫穿上军装,他还必须听从副官的意见。而那位副官越来越自作主张,这一点,甚至在他们离开洛第亚前便已开始。

    安多斯毫不客气地强调自己的主张。

    当时他说:“行政官,我们需要十艘战舰。”

    听到这句话,阿拉特普抬起头来,显然是被惹火了。那时他已准备妥当,要乘一艘战舰去追捕维迪莫斯少主。他随手将几个信囊放在一旁,信囊里都是他写给殖民局的报告,万一发生什么不幸,他这次远征有去无回,那些信囊便会转交大汗的殖民局。

    “十艘战舰,少校?”

    “是的,阁下,少一艘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打算维持一个合理的安全标准。那年轻人要到某个地方去,而你说过有个计划严密的阴谋存在,这两点想必存在着关联。”

    “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必须准备面对可能的大阴谋,一艘战舰也许会被轻易消灭。”

    “十艘、一百艘也有可能,安全标准的上限在哪里?”

    “必须有人做出决定。而在军事行动中,那是我的职责,我建议十艘。”

    在壁光的照明下,当阿拉特普扬起眉毛时,他的隐形眼镜闪耀着异样的光彩。军方实在过度膨胀,理论上来说,在如今的太平岁月,应当由文官决定一切。不过军事传统很难完全摆脱,这又是另一个例子。

    他慎重地回答说:“我会考虑这个建议。”

    “谢谢你,如果你决定不接受我的忠告,我的建议到此为止。我向你保证,”少校用力并拢脚跟,行了个立定礼,但动作中毫无敬意,阿拉特普心里很明白。“那是你的权利。然而你那样做,将令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好辞去这个职务。”

    现在得由阿拉特普尽力帮自己找台阶,他说:“对于一个纯军事性问题,我绝无意阻挠你的任何决定,少校。若是遇到纯政治性事件,不知道你是否也能尊重我的决定。”

    “什么样的政治性事件?”

    “亨瑞克就是个问题。我建议让他跟我们同行,你昨天却坚决反对。”

    少校以冷淡的口气说:“我认为没那个必要,当我军行动时,有异邦人在场将严重影响士气。”

    阿拉特普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轻轻叹了一口气。安多斯算是个很能干的人,对他表现出不耐烦根本没用。

    他又说:“这一点,我也同意你的说法,我只是请你考量一下当前局势的政治层面。你也知道,我们将老维迪莫斯牧主处决后,引起了政治的不安,在众王国之间引发了不必要的惊扰。不论处决多有必要,也该避免让少主的死记在我们账上。在洛第亚人民的心目中,维迪莫斯少主绑架了执政者之女。而在亨芮亚德家族的成员中,那个女孩很受民众爱戴,十足是个公众人物。所以说,让执政者领导这趟讨伐,是相当合适也相当合理的做法。”

    “这将是个引人注目的行动,能充分满足洛第亚人的爱国心。他自然会请求太暴人协助,并一定会欣然接受,不过那倒可以低调处理。要让一般人认为这趟远征由洛第亚主导,这并不困难,可是必须做到。如果发现了阴谋的内幕,那将是洛第亚人的功劳;如果维迪莫斯少主遭到处决,也将记在洛第亚人的头上。至少,要让其他王国都这么想。”

    少校说:“准许洛第亚船舰跟随太暴远征军行动,仍会成为很坏的先例。在战斗中他们会碍手碍脚,那样一来,它就成了军事问题。”

    “亲爱的少校,我可没有说亨瑞克将指挥一艘战舰。你对他想必有所了解,不至于认为他有能力、甚至有心尝试指挥战舰。他将和我们在一起,除他之外,舰上不会有任何洛第亚人。”

    “这样的话,我就撤回异议,行政官。”少校说。

    将近一周以来,太暴舰队一直与林根保持二光年的距离,军心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安多斯少校主张立即登陆林根。“林根的独裁者,”他说,“花了很大的力气作戏,想让我们认为他是大汗的朋友。但我不信任这些四处旅行的人,他们总是学来一些不安分的想法。他才刚回来,维迪莫斯少主就赶来见他,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他每次旅行,不论出发或归来,都从未试图掩饰。而且,我们还不知道维迪莫斯少主是不是去见他。他滞留在林根周围的轨道上,为什么他不登陆呢?”

    “为什么他要滞留在轨道上?让我们探讨他所做的事,而不是他未做的事。”

    “我能提出一个具有某种规律的解释。”

    “我很有兴趣听听。”

    阿拉特普将一根手指伸进领口,想将衣领拉开一点,结果白费力气。他说:“既然这个年轻人留在轨道上,我们就可以假设,他是在等待某件事或某个人。假如我们认为,他以如此直接而迅速的方式——事实上,仅借着一次跃迁——来到这里后,却由于迟疑不决而无所行动,那实在是很荒谬的想法。所以我说,他是在等一个或一群朋友跟他会合,等增援来到后,他就会出发往别处去。他不直接降落林根,代表他认为那并非安全的行动。这也表示林根这个世界,以及独裁者这个人,和那件阴谋并没有牵连,不过,个别的林根人还是有可能涉入其中。”

    “我不确定能否一直相信那么明显的答案。”

    “亲爱的少校,这不只是明显的答案,它还是个合乎逻辑的答案,具有一定的规律。”

    “也许吧。即使如此,二十四小时内若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我就没有任何选择,不得不下令进军林根。”

    少校走后,阿拉特普对着舱门皱起眉头。他得同时控制蠢蠢欲动的被征服者,以及眼光短浅的征服者,这实在是件令人头痛的差事。二十四小时内,有可能发生些变化,否则他也许得想其他办法制止安多斯。

    叫门讯号又响了,阿拉特普恼怒地抬起头来。当然不可能又是安多斯,他想。结果的确不是,站在舱门口、弯下腰来的,是洛第亚执政者亨瑞克的高大身躯。在他身后还能瞥见一名卫兵,不论他在舰上哪个角落,那名卫兵永远形影不离。理论上,亨瑞克拥有完全的行动自由,或许他自己也这么想。至少,他从未注意到身旁的卫兵。

    亨瑞克露出含糊的微笑。“我有没有打扰您,行政官?”

    “一点都没有,请坐,执政者。”阿拉特普继续站着,亨瑞克却似乎没注意到。

    “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您讨论。”说到这里亨瑞克突然打住,眼光中透出几许专注的神情。然后,他改以相当不同的口吻说:“好一艘又大又俊的战舰!”

    “谢谢你,执政者。”阿拉特普绷着脸笑了笑。在这支舰队中,其他九艘都是典型的小型战舰,但他们坐镇的这艘旗舰,却是根据前洛第亚舰队的设计建造而成,因而体积特别庞大。如今,有越来越多这类战舰加入太暴舰队,这也许是太暴军心逐渐疲软的最初征兆。虽然战斗体仍是两人或三人的小型巡弋舰,但有越来越多的高级将领,都找到各种不同的理由,要求将自己的指挥所设在大型战舰上。

    阿拉特普倒不在意这个现象。某些老兵或许会觉得这种逐渐疲软的趋势等于堕落,不过在他看来却像是越来越文明的象征。到了最后(或许还要几个世纪),太暴这个民族有可能完全消失,与他们征服的星云众王国社会融成一体。或许,就连这点也该算是一件好事。

    自然,他从未将这种想法公诸于世。

    “我来告诉您一件事,”亨瑞克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今天我送了一封电讯回去,告诉我的百姓说我很好,罪犯很快会被捉到,我女儿也将平安归来。”

    “很好。”对阿拉特普而言,这件事不算什么新闻,那封信其实是他亲笔写的。虽然,现在亨瑞克可能已经说服自己,相信自己才是执笔者,甚至相信这支远征军真由他率领。阿拉特普感到有些痛心,这个人显然正在迅速崩溃。

    亨瑞克说:“那些组织严密的匪徒竟敢夜袭王宫,我相信,我的百姓因此深感不安。现在我做出这么迅速的应变行动,我想他们都会为执政者感到骄傲,是吗,行政官?他们将见识到亨芮亚德家族还有实力。”他似乎有点得意忘形。

    “我想他们会的。”阿拉特普说。

    “我们到了接敌范围没有?”

    “还没有,执政者,敌人仍然留在原处,就在林根附近。”

    “还在那里?我想起了我来是要跟您说什么。”他变得很激动,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非常重要,行政官,我有件事要告诉您。舰上有人准备叛变,给我发现了。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叛变……”他开始压低声音。

    阿拉特普感到很不耐烦,迁就这个可怜的白痴自然有其必要,但这样做却渐渐变成浪费时间。照这样发展下去,不久之后,人人都能看出他发疯了,到时他连做傀儡的资格都没有,这实在很可怜。

    他说:“没有人叛变,执政者,我们的人都既忠诚又可靠。一定是有人令你产生误解,你太累了。”

    “不,不。”亨瑞克推开阿拉特普的手臂,那只手臂已在他肩头搁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在哪里?”

    “啊,就在这里呀!”

    “我的意思是这艘战舰。我看过显像板,附近一颗星也没有,我们是在深太空中。您可知道?”

    “啊,当然啦。”

    “林根不在附近,您知道这点吗?”

    “它在两光年外。”

    “啊!啊!啊!行政官,没人在偷听吧?您确定吗?”他俯身向前,凑向阿拉特普伸过来的耳朵,“那我们怎么知道敌人在林根附近?他距离我们太远,根本侦测不到。我们得到错误情报,这就表示有人叛变。”

    嗯,这个人或许疯了,这句话却很有道理。阿拉特普说:“这是技术人员负责的事,执政者,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该操心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可是身为这支远征军的首领,我应该知道。我是首领,对不对?”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事实上,我感到安多斯少校有时不肯贯彻我的命令。他值得信赖吗?当然,我很少对他下命令。对一个太暴军官下命令,感觉上似乎怪怪的。话说回来,我必须找到我女儿,我女儿名叫艾妲密西娅,她被人从我身边带走,现在我率领整支舰队,要把她救回来。所以您懂了吧,我一定要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一定要知道我们怎么知道敌人就在林根。我女儿也该在那里,您认识我女儿吗?她的名字叫艾妲密西娅。”

    他抬起头来,以恳求的目光望着太暴行政官。然后又伸出手掩住双眼,含糊地说了一句,听来有点像“我很抱歉”。

    阿拉特普不知不觉咬紧牙关。他几乎忘记面前这个人——这个白痴的洛第亚执政者——是个失去爱女的父亲。即使这种人也仍有父爱,自己不能让他如此痛苦。

    于是他温和地说:“让我试着解释一下。你知道有一种叫做质量计的东西,可以侦测太空中的船舰。”

    “是的,是的。”

    “它对重力效应很敏感,你懂我的意思吗?”

    “哦,当然,每样东西都有重力。”亨瑞克将身体倾向阿拉特普,双手紧张兮兮地互握着。

    “那就够了。你可知道,质量计自然只能在接近某艘船舰时使用,差不多是在一万英里的范围内。此外,还需要跟任何行星保持适当距离,因为若非如此,你能侦测到的只有行星,它比船舰大多了。”

    “它的重力也大多了。”

    “正是这样。”阿拉特普说,而亨瑞克显得很高兴。

    阿拉特普继续说:“我们太暴人拥有另一种装置,它是一种发射机,可经由超空间向四面八方辐射讯号。那种讯号并非电磁波,而是空间结构的特殊扭曲形式。换句话说,它不是光波或无线电波,甚至也不属于次以太电波,懂了吗?”

    亨瑞克没有回答,他看起来一头雾水。

    阿拉特普立刻接着说:“嗯,反正它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倒无关紧要。我们可以侦测到辐射出来的那种东西,所以随时都能知道任何太暴船舰的位置。即使它远在银河另一边,或是躲在某颗恒星的另一侧。”

    亨瑞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好,”阿拉特普说,“如果维迪莫斯少主驾着一艘普通船舰逃亡,想要找到他就非常困难。如今,既然他驾驶的是太暴巡弋舰,我们随时掌握他的方位,虽然他自己并不晓得这件事。我们就是利用这种方法,知道他待在林根附近,你懂了吧。此外,他绝对无法摆脱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能将令嫒救出来。”

    亨瑞克微微一笑:“做得太好了。可喜可贺,行政官,这是个非常高明的策略。”

    阿拉特普没有自欺欺人。他刚才说的话,亨瑞克只能理解一点点,但那并不重要。这番话的结论,是保证能将他的女儿救出来,而在他似懂非懂的理解中,也一定有了一个概念,这一切都是拜太暴科学之赐。

    他告诉自己,并非全然因为对方诉诸他的同情,他才会花那么大的工夫。为了明显的政治理由,他必须防止此人完全崩溃。也许他女儿的归来会有很大帮助,他衷心希望如此。

    叫门讯号再度响起,这次进来的是安多斯少校。亨瑞克的手臂僵在座椅扶手上,脸孔做出一种受迫害的神情。他努力撑起身子,开口道:“安多斯少……”

    安多斯却根本不理会这个洛第亚人,立刻开始向阿拉特普报告。

    “行政官,”他说,“‘无情号’改变了位置。”

    “他当然没登陆林根。”阿拉特普以精明的口吻说。

    “没有,”少校答道,“他跃迁到距离林根很远的地方。”

    “啊,很好,也许有另一艘船舰跟他会合了。”

    “也许是很多艘,但我们只能侦测到他的,这点你应该非常了解。”

    “无论如何,我们继续跟踪。”

    “命令已经下达。我只想指出一点,凭借那次跃迁,他抵达了马头星云边缘。”

    “什么?”

    “在上述方位,没有重要的行星系存在,这只能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

    阿拉特普舔了一下嘴唇,赶紧往驾驶舱走去,少校也跟他一块走了。

    在突然腾空的舱房中,只剩下亨瑞克站在正中央,盯着舱门一分钟左右。然后,他微微耸了耸肩,接着又坐下来。他的表情一片茫然,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是坐在那里。

    领航员说:“已经查过‘无情号’的太空坐标,长官,他们绝对在星云内部。”

    “那没什么关系,”阿拉特普说,“反正跟踪他们就对了。”

    他又转过头来,对安多斯少校说:“你明白等待的好处了吧,现在好些事都已经明朗化。除了星云本身,阴谋分子的大本营还会在哪里?除了躲在那里,别处哪里我们找不到?真是个很妙的规律。”

    于是,整个分遣队随后也进入星云。

    阿拉特普又不自觉地瞥向显像板,这已经是第二十次。其实,他这样做根本没用,因为显像板始终一片漆黑,什么星光也看不到。

    安多斯说:“这是他们第三次停下来,可是仍旧没有登陆,我实在搞不懂。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他们每次都停上好几天,但他们就是不登陆。”

    “也许他们得花那么长的时间,”阿拉特普说,“才能完成下个跃迁的计算,这里的能见度等于零。”

    “你认为是这样吗?”

    “不,他们做的跃迁太准确了。每次重返普通空间时,都非常接近一颗恒星。光靠质量计提供的数据,他们无法做得那么好,除非他们事先确知那些恒星的位置。”

    “那他们为何不登陆?”

    “我想,”阿拉特普说,“他们一定是在寻找可住人行星。或许他们自己不知道那个大本营的位置,或者,至少不是十分确定。”他微微一笑,“我们只要跟踪就行了。”

    领航员在阿拉特普面前立定:“长官!”

    “什么事?”阿拉特普抬起头来。

    “敌方已在某颗行星登陆。”

    阿拉特普立刻发讯召来安多斯少校。

    “安多斯,”当少校进来时,阿拉特普说,“你获得通知没有?”

    “有的,我已命令降落并追击。”

    “慢着,你恐怕又操之过急了,就像你当初要冲向林根一样。我想,只有这艘战舰应当前进。”

    “你的理由?”

    “假如我们需要增援,有你在这里,还有你指挥的这些巡弋舰。倘若它的确是个强大的叛军中心,他们或许会以为,只是一艘船舰无意中碰上他们。我会设法捎信给你,那时你就能撤回太暴星。”

    “撤回!”

    “然后带一支完整的舰队来。”

    安多斯考虑了一下:“很好,反正这是我们的战舰里最没用的一艘。它太大了。”

    在他们盘旋而下的过程中,行星的画面占满了显像板。

    “表面似乎相当荒凉,长官。”领航员说。

    “你判断出‘无情号’精确的位置没有?”

    “有的,长官。”

    “那么在尽可能接近之处着陆,但不要被他们目击。”

    现在他们已进入大气层,当他们掠过昼半球之际,天空正泛着明亮的紫色。阿拉特普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心想:漫长的追猎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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