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战神:韩信-险遭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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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06年(楚汉元年)秋,七月初的一天,在汉中南郑城外一片荒郊之上,官道之旁,一队汉军正在执行军法,血赤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气氛静穆,肃杀凄凉。

    秋初的天气已有了几分凉爽,虽是正午的阳光,透过山谷薄雾的笼罩,在山野的阵风吹送之下,洒在这些军士身上,殊无半分暖意,弥漫着的是一种透着血腥气息的沉寂。

    这一队汉军约有一百余人,站成两排,肃立候命。

    队列之前,五六丈之外,一字排开,一十四名死囚罪犯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等着被执行死刑。旁边,那名刽子手左手以刀抵在地上,右手倒出陶罐里面的清水,缓慢地浇在刀锋、刀背之上,清水冲洗着这口屠刀,雪白的刀锋在阳光下灿然耀目,冷气森森。

    这一十四名死囚都穿着汉军军士的装束,只是去掉了头盔,低垂着头,神情沮丧。最边上那人三十余岁年纪,身材高大,异常魁梧,虽也低着头,却比和他一排跪着的那十三人略高半头,衣着打扮是个下级军官的装束。

    在这队士兵与死囚中间站立着的是个汉军都尉军官,四十余岁年纪,络腮胡子,神情剽悍,他面对着列队的军士,大声道:“汉王有令,你等都听清楚了!如今已是非常时期,一些人散布流言,蛊惑军心;还有一些人拉帮结派,借机逃亡;更有甚者,牢骚满腹,居然怨憎汉王,实属大逆不道。为整肃军纪,收聚军心,自今日起,所有将士执行军人连坐法,军士失职或者违反将令,贻误军机,造成损失的,自校尉以下,领头儿的军官责无旁贷,一律连坐,同罪论处!”

    众军士一齐凛遵,应声道:“诺!”

    那都尉侧转身,用手指着那一十四名死囚犯,喝道:“眼下我军军粮紧缺,汉王都夙夜忧虑,八方罗积,这十余仓粮食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啊!让你们好生看管,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几个狗胆包天,居然失火烧了两仓,这还了得!今日,我奉汉王钧旨,先斩了你等狗头,悬于城头示众,以儆效尤!”

    那十三名死囚闻言,魂胆俱裂,涕泪交流,不住口地连声告饶,哭喊饶命。惟独那名下级军官模样的死囚,静静地跪在那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都尉瞧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面上掠过一丝不忍的神色,说道:“人生在世,哪个无家?谁无父母妻儿?如今目送你等归天,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当兵的不死于阵前,却死于军法,丢人啊!下辈子转世,记着当个好兵,死就死在沙场上,落个英雄鬼!”说着话转身瞧了瞧那名身材高大的军官死囚,黯然道:“兄弟,我知道你有冤,心中不服!事发之际你外出公干,不在军营。但今日汉王亲自下令连坐,你身为连敖,责无旁贷,只得将你一块处斩!我只是奉令执行,爱莫能助啊!瞧你是条汉子,恬不畏死,我心中很是敬仰啊!”说罢叹了口气,又道:“军法无情,将令难违!对不住了,兄弟!别怪我啊!”

    听了他这话,那名军官死囚仍然一言不发,恍若不闻,连头都不抬一下。

    那都尉仰头看了看天色,大声喝令刽子手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刽子手应了一声,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鲜血喷溅,几个死囚人头滚出去数尺之外,“扑通”一声,尸身栽倒在地上。那余下的几名军士死囚见状,恐惧更甚,声嘶力竭地哀告求饶,凄惨悲号之声不绝于耳,乱糟糟地响成了一片。

    列队押阵的那些军士一个个屏息禁声,不敢做声,有些胆小的竟紧闭双眼,瑟瑟发抖了起来。

    那刽子手更不停留,眼都不眨,嘴角露着狞笑,一刀刀地斩落,一腔腔鲜血喷涌,一颗颗人头滚落,转眼间已斩杀了十三个死囚了。

    刽子手侧眼瞧那军官死囚之时,但见他仍是低头不语,恍若未闻,心中也是暗暗惊异,自忖这些年斩杀死囚无数,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对死亡如此平静的人物,就用刀背轻轻地在他肩头碰了一下,说道:“兄弟,轮到你上路了!视死如归,真有胆色,算一号人物!咱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敬重你啊!”

    那军官死囚闻言,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来,面上露出微笑,很平静地扫视了四周一眼,泰然自若,似乎浑不知自己已然置身于鬼门关口了。

    便在这时,七八丈外的官道之上三骑马疾驰而来,蹄声得得,扬起了一阵阵灰尘。

    那名军官死囚循声望去,但见这三骑当先一人,也是四十余岁年纪,军官打扮,五绺长髯,阔口方面,气宇轩昂,极有威势。三匹马风驰电掣,转瞬之间,便要沿路驰过去了。

    军官死囚注目瞧去,蓦地里与那为首的骑客四目相交,突然之间,眼中焕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大声叫道:“滕公,汉王不是要一统天下吗?为何斩杀壮士?”

    那军官正自纵马赶路,突然闻听这话,猛地吃了一惊,凝神瞧去,见是路旁一个军官死囚正待临刑,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大是不凡,当下也不及细思,大声断喝道:“且住!刀下留人!”

    那都尉当即喝止住了刽子手,暂停行刑,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道:“治粟都尉张苍参见滕公。”

    这位滕公,本名夏侯婴,官居太仆,因其曾做滕县县令,故称滕公,沛县人,是汉王刘邦的心腹爱将,当年护送刘邦赴鸿门宴的四将就有夏侯婴。

    夏侯婴纵马来到近前,右手马鞭略微一扬,算是答礼了,纵身下马,径直走到了那名军官死囚面前,满脸讶异之色,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汉王要一统天下呢?”一边说着话,一边拔剑上前斩断了绳索,亲自为他松绑开释。

    当此之时,汉王刘邦被项羽所忌,远徙巴蜀、汉中一带的贫僻之地,三秦又被章邯等悍将扼守,可以说是困守一隅,前途渺茫,再加上将士们人心思归,士气低落,而且刘邦烧毁秦岭栈道,对外示弱,虽则意在韬光养晦,图谋再起,但那道理不是一般将士们所能明白的。因此,刘邦想要一统天下的战略不但在汉中的南郑一带,即使是项羽等关内诸侯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等机密策略今日竟出于一个低级军官死囚的嘴里,夏侯婴听在耳中无异于一声晴空霹雳。

    那军官死囚获得自由,仍然镇静自若,既不以死为念,也浑不以死里逃生为喜,向着夏侯婴深施一礼,说道:“卑职淮阴人韩信,位居连敖,只因部属失职犯罪,受累连坐!本当一死,不想今日苍天有眼,得脱一难,多谢滕公不杀之恩!”

    夏侯婴道:“不必客气!适才我听你语出惊人,眼光不俗,便知你绝非等闲之辈!且说说看,你怎么知道汉王要一统天下啊?”

    韩信道:“我自幼多读兵书,粗知韬略。汉王胸怀壮志,起兵倡义,人关破秦,爱抚百姓,尽除苛政,约法三章,仁义布于四海,天下称贤!惜为西楚霸王项羽所忌,这才僻封巴蜀、汉中。汉王烧绝栈道,计出万全,一石二鸟:既绝三秦强敌入寇,更对项羽示弱,韬光养晦,正可借机积蓄力量,待机挥师入关,还定三秦,剑指天下!正是兵法所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夏侯婴为人极是爽朗,听罢这番高论,既惊且喜,呵呵一笑道:“不意今日竟会路拾美玉啊!方今汉王思贤若渴,正在用人之际,怎可擅杀人才?”侧身斥责监斩官张苍道:“这个韩信识见不凡,免于处斩,汉王那里我自去给他回话!”张苍不敢有违,躬身道:“诺!谨遵太仆处置。”

    夏侯婴拉住韩信的手,喜形于色,说道:“如此之才,大是难得!我当在汉王面前极力推举便是。”韩信再致谢意。夏侯婴又道:“适才你自称壮士,武艺可好?”

    韩信淡然一笑道:“两军阵前,奋勇当先,斩将夺旗,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任你武艺再强,终究也难敌千百之众。真正的壮士在于将才,胸怀韬略,腹有良谋,统御三军,攻城掠地,谋略破敌,以弱克强,视百万之敌如草芥,傲视天下,成就王霸之业。”

    这一番话只听得夏侯婴心悦诚服,不住地连声赞叹,脱下身上披风外套,便给韩信披在了身上,以手抚其背,转身对众军士大声道:“真壮士啊!你等知道了么?似韩信这等人物方称得上壮士啊!足为你等楷模!”众军士齐声凛遵,都道:“壮士!壮士!”声音威武雄壮,震荡旷野。

    随后,夏侯婴将韩信嘱托给张苍好生看待,飞身上马道:“我这就去禀知汉王,定当重用韩信!”言罢,带了侍从,催马扬鞭,绝尘而去。

    不多时,夏侯婴到了南郑,匆忙入见汉王刘邦。

    这时,刘邦正在独自一个人闷闷不乐地享用午餐,抬眼望见太仆夏侯婴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精神一振,摆手招呼他一同吃饭,乐呵呵地道:“滕公,你来得正好,快过来,一起吃饭。汉中这地方也不错啊,你瞧,这是此地有名的风味饭——菜豆腐,你瞧这豆腐是用菜浆水点出来的,青白相间,酸美可口,再佐以野葱蒜酱,堪称美食啊。”

    夏侯婴施礼参见,坐下来后,面带喜色,祝贺道:“恭喜汉王,臣下巡视军情回来之时,在南郑城郊发现了一个人才,此人名叫韩信,形貌英武,深有谋略,是个将帅之才,愿大王用为将军。”随即便将在南郑城郊刀下留人救韩信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刘邦听罢,也很惊异,但微一沉吟,便道:“滕公,这个韩信真有这般见识?韬光养晦,待机而动!还定三秦,一统天下!‘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说得好啊,一个小小的连敖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夏侯婴语气坚定地道:“的确如此!”

    刘邦满脸狐疑不定,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寡人虽然不好读书,然而投身军旅多年,于兵法也略知一二,他这句‘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其实是套用了一句名满天下的《孙子兵法》而已!”顿了一顿,又笑道:“乱世出英雄啊!如今是个破落儒生,粗读了几卷兵书,便自称将才,说起来夸夸其谈,口若悬河,临阵对敌,百无一用!只熟记了几句兵法,便招摇过市,肆意卖弄,企图借此求官进阶,邀赏求财,其实啊,都是一些混饭吃的酒囊饭袋罢了,这种人多的是!滕公不必太过认真了!韬光养晦,待机而动,还定三秦,一统天下,呵呵,没准儿是在哪里偷听到了寡人手下几个心腹将军的推测议论吧?哈哈哈,我不信这个韩信有真本事!他随口说这几句蒙你罢了,为的是豁免一死而已。不瞒滕公,如此空谈唬人的伎俩儿,我刘三儿年青之际常常玩的!”

    夏侯婴见他不信韩信之能,十分尴尬,但仍是极力推荐,再三称赏。

    刘邦无奈,不便拂逆夏侯婴的荐才盛情,就道:“滕公,你这人啊,就是一味的厚道,实心眼儿啊!好了,好了,今儿个寡人就看太仆面皮,给那个韩信加官一级,以示重用。他原本是个连敖,管理粮仓军饷,隶属治粟都尉张苍,本应连坐处斩,既然死罪已免,那就升格任用他做治粟都尉吧,把张苍调去尉营任职。”

    夏侯婴还想再说,刘邦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升韩信为治粟都尉,以观后效,如果确实有真才实学,那时再酌情重用!”随即,话题一转,笑道:“滕公,现在是吃饭时间,酒桌之上不谈国事,来来来,喝酒,吃饭!哈哈,哈哈!”

    于是,当日下午,汉王传旨:“升连敖韩信为治粟都尉,掌管汉军盐铁钱粮事务;张苍调去练兵,为别部都尉。”

    楚汉之际及汉初军队官员名称沿用秦制,统领一军的将领称为将军,有前后左右之称,本来是周末的官称,秦朝沿用而已。将军之下的副帅称为裨将军,其下才是都尉,负责宫廷中宿卫的军官称为郎中。

    韩信做了治粟都尉,隶属于汉丞相萧何统辖。

    这日,韩信随萧何等人来到了薛欧将军的营寨,要统计现在实有将士的名额,筹备核发秋装。

    薛欧不敢怠慢,便将自己军营的所有将士聚齐,在校场列成方阵,等候萧何等人核点。

    萧何见薛欧部队军容整齐,盔甲鲜明,旗帜森立,赞道:“大王常言将军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不俗!”薛欧见丞相萧何赞誉,大是得意,面现喜色,口中却连声道谢。

    萧何问道:“大王让我等核点。请问将军,你这一营现在实有多少军士啊?”薛欧道:“全营将士共计三千一百余人。”萧何道:“请将军准确报个数,到底是三千一百多少人?”

    薛欧见萧丞相较真儿,一时倒也不敢肯定,嗫嚅道:“这,这个么?”蓦地回身喝问身边的那两员副将道:“我营现在到底有多少军士?”那两名副将躬身道:“回将军,初来南郑之时有三千一百零三人,后来,后来偶尔有几个士卒逃亡的,现在么?应当还有三千零八十几人罢!”

    萧何叹了口气,道:“目前士气不佳,各营均有逃亡之徒,所以,大王让我等据实核点。如果仅仅是一二十人逃亡,那么,薛将军治军应列优等。”薛欧逊谢道:“多谢丞相赞誉。请丞相稍待,我少半个时辰便可以报上准确数目来。我这就去点军。”

    萧何身为丞相,公务繁多,一听要等,颇有些不耐烦了,但又不好发作,脸上神色颇为不快,摆了摆手道:“如此快去。”

    这时,韩信突然上前道:“丞相,我有一个办法,即刻便能清点出军校的数目。”萧何微微一惊,问道:“韩都尉有什么好办法呢?便请一试!”薛欧见韩信如此说,也道:“正好,便请韩都尉据实核点罢。”

    韩信躬身施礼道:“敢借将军令旗一用。”薛欧迷惘不解,心中暗道:“三千余士卒岂能即刻清点出来?这个韩信刚刚死里逃生,混了个治粟都尉,今天就大言不惭了起来。嘿嘿,且看他玩什么花招儿。”当下也不说话,就将令旗递了过去。

    韩信接了令旗,大踏步来到了军阵前面,朗声道:“众军士听我号令:但见我手中令旗左挥,便三人一组,一起向左跨出两步;但见我令旗右挥,便五人一组,一起向右跨出两步;但见我令旗前挥,便七人一组,一起向后退开两步。余下的单人不成组的,原地不动。”众军士齐声道:“诺!”

    于是,韩信将手中令旗向左一摆,众军士三人一组,齐齐地向左跨出了两步,结果全部成组,不剩一人。

    韩信再将手中令旗向右一摆,众军士五人一组,齐齐地向右跨出了两步,结果余下了一人。

    韩信又将手中令旗向前一挥,众军士七人一组,齐齐地向后退了两步,结果余下了四人。

    韩信随即挥舞令旗将军士收队,还归方阵。转身回来,将令旗交还给薛欧,来到萧何面前,躬身道:“回丞相,卑职核点完毕,校场军士共计三千零二十一人,再加上薛将军及两员副将,薛欧将军全营将士共计三千零二十四人。”

    萧何、薛欧等人听他回复,都感吃惊莫名,怔怔地瞧着韩信,说不出话来。

    薛欧最为吃惊,上前向韩信深施一礼,感叹道:“韩都尉真神了!核点军士数目不差分毫,不错,我营将士目前只有三千零二十四人。所以虚报兵额,佯装重新查点,其实是惧怕大王追责逃兵一事,谨此,甘愿领罪!请丞相责罚!”

    萧何微微一笑,拉住薛欧道:“将军说哪里话来?大王深知目下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各军将士均有逃亡,逃亡多的达三、五百人之多,法不责众,大王也没奈何啊。所以这才开始命我等前来核点。但以逃亡将士人数而论,将军最少,何罪之有呢?”

    薛欧心下释然,转身请教韩信道:“敢问韩都尉是怎么算出我军人数的呢?恳望阁下教我。”萧何也道:“我也深感神奇,韩都尉不妨赐教一二,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啊!呵呵。”

    韩信淡然一笑,说道:“这算不上什么!此是我学自《孙子算经》上的一道算题,只不过活学活用了一下而已。”

    萧何恍然大悟,感叹道:“这道算题我也见过的,‘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二:五五数之三,七七数之二,问物几何?’原本以为玩个数术游戏而已,却不成想竟有如此大的学问啊!韩都尉真奇才也。”

    韩信道:“丞相博闻,信等钦佩!适才我将军士三三一组,余数乘以七十;五五一组,余数乘以二十一;七七一组,余数乘以十五,三者相加,再估算累加一百零五的倍数,便得出了全营军士数目。”

    萧何、薛欧等人佩服不已,轰然喝彩。

    这便是广泛流传于后世的“韩信乱点兵”典故。中国历代破解此题的智者不胜枚举,韩信是最早将这个原理发挥并用于实践的人物之一。直到公元1593年,中国明代数学家程大位著述《算法统宗》,将此题的破解方法编成了四句通俗易记的口诀,即为:“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整半月,除百余五便得知。”“韩信乱点兵”的原理,已经成为近代数学、几何、代数及数论当中最为重要的定理之一,被中国数学家称为“孙子定理”,国外学者则称之为“中国剩余定理”,在世界数学界占有重要的地位。

    通过这次核点军士,萧何深感韩信干练多才,大是不俗,心中啧啧称奇,于是,就把韩信招到相府,温言道:“我看你是个人才,想要保荐你做个将军,专领一营将士,日后也好图个功名。只是不知道你可曾经历战阵,修习过兵法韬略么?”

    韩信深施一礼,感叹道:“丞相厚爱,足铭肺腑。韩信起自淮阴,自幼多读兵书,粗知兵法,颇有志于军旅。三年之前,适逢暴秦无道,天下大乱,我就仗剑投效项梁,多历战事,后属项羽,做了一名执戟郎中,多次进计献策,却不为所用,以至藉藉无名。后闻汉王礼贤下士,仁义爱民,所以来投。初为连敖,部属犯法,连坐当诛,本拟一死,天幸为滕公所救,并蒙保荐,这才做了治粟都尉。”

    萧何点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原先所投的项羽也算是一代军事奇才啊!巨鹿一战,破釜沉舟,绝地反击,一战成名。但此人素来孤傲,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而且出身显贵,系楚国名将项燕之后,当然不会听一个执戟郎中的主意了。我主汉王则大不相同,起自泗水亭长,仗义疏财,结纳豪俊,仁德播于四海,胸怀黎民,所以天下百姓赞誉载道,有口皆碑。汉王最爱贤才,历来不问出身,唯才是举。”韩信道:“的确如此。”

    萧何笑道:“不瞒都尉,我等虽为大王重用,视为腹心,却是大多出身寒微:我本沛县小吏,樊哙是杀狗的,灌婴是个布贩子,周勃是个吹鼓手,曹参是个狱吏……呵呵,说出来让你见笑了。”

    韩信正色道:“英雄不问出身,大义不拘小节。汉王果然是人中之杰。”

    萧何又道:“日前,滕公将你荐于大王,获升治粟都尉。我与滕公谈论之际,他再次力称你于兵法韬略颇多过人之处,我想知道你熟知的是哪一家兵法啊?”

    韩信道:“天下兵法著述如云,汗牛充栋,洋洋大观,但以《孙子兵法》最为博大精深,实为兵家圣典!”萧何点头道:“正是。”

    韩信续道:“历代兵家各有所专,不一而足,所以,修习兵法在于临战实用,克敌制胜;运用之妙,在于活学活用,临机制变,大可不必拘泥于一家之言。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但能破敌,片言足矣,不求博学广识。”

    萧何称赏不已,道:“诚如足下所言,各家兵法都有所专。”说罢,转身从书柜上取出了一卷书简,铺放在书案之上,感叹道:“我近来读了这部《司马法》,其中讲论兵法之时,提出了以仁爱为根本,礼法治国乃是正道的大道理,又说,正义的战争在于诛杀坏人而使好人得到安宁,用战争可以清除残暴苛政,安抚百姓。这段论述发前人所未发,言前人所未言,鞭辟入里,振聋发聩,精辟透彻,最为精当,掩卷沉思,让人感怀不已!不知道韩都尉于《司马法》可有什么见解啊?”

    韩信逊谢,说道:“我早年间粗略读过此书,对此论也有感慨,洵为至当。但我觉得这部兵书于兵法而言,最精华部分其实有二。”

    萧何微微一惊,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走到韩信身前,躬身一揖,诚恳地道:“足下见解果然不同凡响,愿闻高论!”

    韩信还礼已毕,说道:“我认为《司马法》的第一要义是:慎战与备战并重。对于一个即使是十分强大的国家来说,一味好战,攻掠成性,好勇斗狠,终究将要走向败亡,自食恶果;但是,若是苟且偷安,懈怠战备,同样也会导致丧师失地,身死国灭。此即所谓:‘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所以说,慎战固然重要,备战也是必不可少。那么,怎样未雨绸缪,搞好战备工作呢?《司马法》说,首先是要政通人和,使民众富足,广集钱粮,国力充实,从而为战争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其次是要建设一支兵精将广、能征惯战的强大军队,即兵法所谓:‘大军以固,多力以烦。’其三是要任用良将,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实力,即兵法所谓:‘救厥技。’”萧何听得心服,不住点头赞许。

    韩信续道:“这第二要义便是:‘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治国与治军完全是两回事,用治军的方法治国,民众礼让淳朴的风气就会废弛;用治国的方法治军,将士勇猛尚武的精神就会削弱,此即兵法所谓:‘军容人国,则民德废;国容入军,则民德弱。’治军必须要有韬略深沉的将才,将士没有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便不可用。对此,《吴子兵法》也说:‘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将帅要以德勇服众,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兵法所谓:‘敬则慊,率则服。’危难之时,将帅要与士卒共存亡,荣辱与共。要以礼、仁、信、义、勇、智来教育和培养将士,这样的军队才可能成为精锐之师。其实,《司马法》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有些太过拘泥于仁义了,比如他主张‘入罪人之国’,‘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远不及《孙子兵法》的因地制宜,‘因粮于敌’,‘掠于饶野’,‘掠乡分众’来的实际。对敌人过分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这时,一人大步进了厅堂,鼓掌喝彩道:“我已恭听多时了。足下高论,今天让我周勃茅塞顿开,大开了眼界啊!汉王既有如此将才,为何不用呢?”

    韩信转身瞧去,但见进来这人三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军官装束,英气勃勃,正是参乘周勃。

    萧何见周勃进来,十分高兴,说道:“周将军来得正好,韩都尉所论兵法,高屋建瓴,融会贯通,洵为精到,实深佩服,正要向汉王推举。”

    周勃上前拉住韩信,赞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方今豪杰四起,战乱纷仍,汉王正是用人之际,丞相身当军国要务,宜早日荐贤,莫使英才寂寥啊!”顿了一顿,又道:“将才是国家的干城,关乎兴亡。但愿丞相予以重视。”

    萧何道:“我也素知《六韬》上所说的,大将是国家的辅佐,举足轻重,国家的命运就掌握在将军的手中,为历代君王所重视,所以,选任大将必须慎重对待。韩都尉才堪大用,且容我向大王举荐!”

    韩信施礼逊谢,退了出去。

    当下,萧何与周勃顾不得细说军务,匆忙来到了刘邦所居住的汉王宫殿。

    这时的刘邦正在汉宫面对着墙壁上悬挂的汉中、巴蜀一带的山川地图,神情黯然,怔怔地出神,待得见到萧何、周勃二人进来,突然之间便即愁容尽去,佯作笑脸,乐呵呵地招呼二人入座。

    萧何施礼参见,说道:“臣见大王今日春风满面,想来是有喜事了?”刘邦脸上掠过了一丝苦笑,转瞬即逝,眼珠一转,狡黠地一笑道:“是吗?丞相开玩笑了,如今来到这深山老林,绝地图存,父母妻儿音讯渺无,子房也离我而去了,寂寂度日,寡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喜事?呵呵,寡人是见丞相和周将军到来,所以开心啊!”说罢,三人相视一笑,甚是开怀。

    旋即,刘邦正色道:“丞相与周将军一同前来,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情了?”言下甚是关切。萧何淡然一笑道:“大王勿急,军中一切平安。”刘邦苦笑了一下,道:“军中一切平安?丞相是在安慰寡人罢了!目下,我军将士多思东归,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时有逃亡,寡人岂有不知?”

    萧何说道:“正因为当前局面颇多不利,所以,臣才和周将军匆忙求见大王。”刘邦面色渐严,有些不耐烦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微一侧身,淡然道:“寡人早已申明多次了,无论军国事务,丞相均可便宜行事,怎么你也婆婆妈妈起来了?这些天,我的心里很烦,想要静一静。”

    萧何道:“这些臣知道!臣与周将军今天所来,为的是有一件大事情。”刘邦点了点头,道:“丞相请讲。”萧何道:“臣下谨向大王保荐一位将才,就是臣的部属治粟都尉韩信。此人熟读兵书,胸怀韬略,材堪大任,适才臣与周将军与之论兵,十分心折,恳望大王破格擢用为将军。”

    周勃也道:“丞相所言甚是,韩信的确是个大才,晓畅兵书,识见不凡,臣愿大王重用此人,定成大器。”

    不想,刘邦听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脸不屑地道:“寡人还当是谁?却原来就是那个淮阴人韩信啊!刚刚就有人给寡人说过他了,这小子的那点儿底细,你们还不知道吧?呵呵,寡人今天就给你们讲讲吧:这韩信是个没落公子哥儿,家道中落,既无善行,做不得官吏;又不好劳作,还不懂商贾,一无所长,于是,只得游荡江湖,寄食度日,人们都很讨厌他。一开始,他经常在南昌亭长家中混饭吃,那亭长是个忠厚人,倒没说什么,但韩信如此这般,天常日久地在人家里混饭吃,后来就为亭长之妻所厌恶了。于是,人家亭长的老婆就想出了个着法,每天天不亮就做饭,一家吃饱了再睡。等到了吃饭时间,韩信又来混饭吃时,人家就不做饭了。哈哈,哈哈,韩信就没得吃了。他就是这么一个泼皮无赖啊!”

    周勃心中却大是不平,道:“大王休听别人闲话!这些分明是在编造故事,侮辱韩都尉啊!”

    刘邦笑道:“哈哈,闲话?什么闲话?这些都是那个韩信的同乡对我说的,怎会有假?淮阴人谁不知道韩信就是‘胯下小儿’啊?”周勃一时语塞,低头不再做声了。

    刘邦又道:“韩信这小子不甘于贫寒落魄,行事大异常人!他的心志就是与众不同。他母亲死了,家中贫困无法埋葬,可他还是到处寻找又高又宽敞的坟地,让坟墓之旁可以安置万户人家。你们说说,这不是自大张狂又是什么?”

    萧何道:“大才不必苛求细瑕,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事。大王用人一向唯才是举,量才录用,天下豪杰尽皆仰慕,韩信确是大才,还望大王三思。”

    见他二人如此执着,刘邦心中有些不快了,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寡人就不明白了,怎么你们都迷信那个韩信了呢?前些日子是滕公,唉呀,迷信得不得了,他韩信违反军纪,本当连坐处斩,滕公只听他一语便即网开一面,然后更力荐韩信有才,不依不饶。今日却是你们两个!你们都是寡人的心腹重臣,何以识见如此肤浅呢?寡人与你等自沛县起兵,披肝沥胆,久经沙场,踏着敌人的尸体走到了今天。战场之上,冲锋陷阵,冒血突火,那是拼的真本领啊!岂是三五句兵法所能解决问题的?如今这世上,满口兵法韬略,趾高气扬,指手画脚之徒俯拾皆是,平日里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临阵退敌,百无一能!就像寡人帐下的辩士郦食其,舌如利刃,辩士无双,他也熟读兵书,倒背如流,但他充其量也就是个说客,比起寡人的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天壤之别啊!”

    说到这里,刘邦想起了张良,触及心事,不禁有些伤感了起来,缓步走到窗前,眼望窗外,悠然神驰,喟然叹道:“可惜寡人的子房去投韩王,如今已不在身边了!”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萧何与周勃对望一眼,相视苦笑,都想:“汉王心中先入为主,已执偏见,看来重用韩信尚须时日啊!”

    过了一会儿,刘邦回过身来,温言道:“丞相与周将军鼎力荐才,全是为国着想,寡人实深感激,言语不当之处,尚乞鉴谅。”

    萧何、周勃连忙起身逊谢,刘邦又道:“至于这个韩信么?前些日子,滕公力荐,寡人已升他为治粟都尉,委以全军盐铁钱粮重任,他本是项王的一个执戟卫兵,也算荣升了。目前,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且武人功利心重,动辄就欲求高官厚禄,向寡人求官请权的将士多了,若不循章升赏,恐激军心动荡。请丞相留意考察韩信,日后若建功勋,再议擢用。”

    萧何与周勃告退出来,周勃感到没有荐成韩信,颇为愧疚,就对萧何道:“韩信绝对是将才,但大王成见已深,只好全赖丞相周旋了。”萧何素知刘邦为人,便慨然道:“将军毋念,我自有主张。”

    再说韩信等了数日,不见萧何与周勃的回音,他本自视甚高,却不得重用,辗转反侧,心中倍感寂寥,于是,便单人独骑离了军营,又到丞相府第来找萧何。

    这时,萧何正忙于部署征召兵役、稳定地方治安等行政事务,府堂之上聚了十七八名郡县官佐和军吏,听得门吏通报说韩信求见,连忙有请,一边撂下公务,起身迎接。

    韩信进来一见如此场景,觉得不便打扰,便欲转身退出去。

    萧何望见韩信,当即满面春风,走下厅堂相迎。韩信只好上前施礼参见。萧何拉住他的手,十分热情,温言道:“我与周勃将军已把足下举荐给汉王了,大王这几日忙于琐碎政务,且容几天,我再找大王计议。”

    韩信逊谢道:“多蒙丞相厚爱,且容后报!”说罢告辞,转身就往外走,萧何执手相送。

    这时,厅堂之上的那些郡县官吏见丞相如此恭谨相迎,都是深感诧异,有的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了起来。一人悄声道:“这个韩信是什么来头?丞相要如此厚爱?”旁边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啊,瞧他这身装束,也就是个都尉罢了,却怎么能得相国降阶垂爱呢?唉,如今这事,莫名其妙啊。”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听说这个韩信,自以为是,目空一切,死乞白赖地缠着汉王和丞相要官呢!嘿嘿,恬不知耻,势利小人而已。”

    萧何与韩信无意之间闻听这话,萧何十分不悦,转过身来,对着那帮官吏,面带怒色,斥责道:“你们胡说什么!这位韩都尉才干卓绝,国士无双,岂是你等鼠目寸光之辈可以妄自评论的?”

    韩信对那些流言碎语恍如不闻,很是平淡,当下坦然一笑,道:“丞相不必理会!小人嚼舌,又何必认真呢?”萧何深感歉疚,脸色甚是尴尬,一直送到了相府门外。

    汉王就国,定都南郑之后,几路军马都屯驻在南郑周围,韩信所驻的营寨在南郑城北天台山与南郑之间的褒城一带,距离南郑不过三十余里。

    出了相府,韩信一气之下跨马而行,一溜烟出了南郑北门,消失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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