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故事-觉醒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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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夜半,银河横空,繁星满天。临近黎明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强劲的东北风。那一团团的乌云,仿佛千军万马似地从天边疾驰而来,顷刻之间,便吞噬(音势sheì)了星斗,掩没了夜空。

    一道雪亮的电光,刺破了沉沉的暗夜。随着电光的明灭,一连串霹雳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广阔的太空中轰然作响……

    第一声雷鸣,惊醒了亳(音勃bó)州谯县(今安徽省亳县)衙门后院中的一个少年。他睁开一双亮闪闪的圆眼,喊了一声:“汉老爹!”听不到回应,便欠起身子,挑亮了床前的一盏油灯。这时,他才发现身旁只剩下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在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他又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墙壁——壁上悬挂着一只空的剑鞘。“啊!”他吃惊地叫了一声,一骨碌爬下床来,冲向直通院落的房门。

    雷鸣伴着电闪。借助耀眼的电光,少年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在院落里的苍松下舞剑。他旋转腾跃,挑刺劈杀,动作是那样干净利落,奔放有力。那剑在他的手里,发出飕飕声响,迸出道道寒光,好象是着意要同鸣雷闪电比一比高低似的。

    少年站在门前,看得入神了。

    “杀贼!”舞剑人大喝一声,举剑向前猛刺,做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看到这里,少年情不自禁地扑上前去,欢快地叫道:“汉老爹!汉老爹!”

    “孩子,起来了?”汉老爹抚摸着少年的头,亲切地说道。

    少年低下了头:“我起迟了。”

    “来的正是时候!”汉老爹笑了笑。他正准备把剑递给少年,那响雷又一个接一个地滚滚而来。他看了看天上奔腾的阴云,踌躇地说道:“雷鸣电闪的,今天就算了吧!”

    “不,”少年昂头挺胸,倔强地说道,“您不是常说,宝剑要经烈火,雏鹰要经风雨吗?我不怕!”说着,就从汉老爹手里接过剑来。

    汉老爹显然很满意。他点点头,爽朗地笑道:“好孩子,你说得对,开始吧!”

    少年左手执剑,屏(音饼bíng)了口气,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一张稚气的脸庞显得严肃起来。接着,他展开右臂,一个箭步,舞动手中的宝剑,在隆隆雷声的伴奏下,开始了他一天也不间断的练习。

    汉老爹立在苍松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反复练习昨天刚刚学会的几招剑术。他不时拈着花白长须,低声赞叹道:“好!好!”由于情绪兴奋,他额上那块巨大的伤疤,也渐渐由古铜色变为紫红色。

    狂风夹带着雨点打下来了,少年正舞得酣畅,一点没有理会。刹那间,那雨点变成了瓢泼大雨,雨弹光鞭,直向少年身上扑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少年大吼一声:“杀贼!”随着喊声,他举剑直指前方,做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狂风鼓起了他的短衣,暴雨扑打着他的鬓发,闪电勾画出他的英姿——真象是一头搏击暴风雨的雏鹰啊!

    站在雨中的汉老爹,这时赶忙上前,一把抱起少年,奔进屋里去。

    “汉老爹,您指点指点,哪儿舞得不对,我就改正!”少年依然浸沉在剑术的探求中。

    汉老爹一边用衣袖揩拭少年脸上的雨水,一边高兴地说道:“孩子,好样的!你今年才十岁,只要一天不断地练下去,准能练就一身杀贼的本领!”说到这里,汉老爹又用试探和期待的语气问道:“孩子,你有这样的决心吗?”

    “有!”少年把胸脯一挺,毫不犹疑地回答道。

    “好。不过我要问你,你跟我汉老爹学剑,到底是为了啥?”

    “杀贼!”

    “杀什么贼?”

    “就是杀坏人呗!”

    “谁是坏人呢?”

    “坏人?”少年给问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如有所悟地答道:“坏人就是‘小阎王’!”原来跟这少年一起读书的有一个女真贵族的小孩,姓“完颜”。他倚仗父亲的威势,总是欺侮别的同学。大家就把他的姓倒过来,叫他小“阎王”。

    听了少年的解释,汉老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少年受到感染,也天真地笑了。

    这舞剑的少年就是辛弃疾。今天——一一五○年的五月二十八日,正好是他满十周岁的日子。

    夏天的雷雨,来得猛,住得也快。早饭以后,天又放晴了。辛弃疾收拾了书囊正准备到私塾去上学,他的祖父辛赞背着手走进了后院。辛赞已经年近六十,看来腰板还相当硬朗。一脸络腮胡须垂到胸前,给他增添了几分老态,但也使得他的相貌显得颇有几分威严。

    “爷爷!”辛弃疾走到辛赞的身前,仰头说道,“我这就上学去了,您有什么吩咐吗?”

    辛赞右手搭在辛弃疾的肩上,慈祥而严肃地说道:“孩子,今天家里要来客人,你甭上学去了。”

    “爷爷的客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得到厅上拜见这些长辈,给他们舞一回剑,让客人们高兴高兴。”不等辛弃疾回答,辛赞又转过头来问汉老爹:“刘汉,孩子的剑术最近有长进吗?”

    “长进得很快。过些日子,我还打算教他射箭。”“很好。”辛赞捋了一下胡须,接着说道,“我说刘汉啊,今天有贵客来,祝贺我到这里就任县官一整月。这可不比寻常。里里外外你得多照看着点,千万不要出了差错,明白吗?”

    汉老爹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辛弃疾默默地望了望辛赞,辛赞已经迈着方步到前厅去了。辛弃疾转过身正想同刘汉说什么,只见刘汉脸色阴沉,摇摇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谯县是淮河北面的一个小城。全城只有县衙门前一条街道,古老、狭窄而又阴暗。青石条板铺成的路面,中间印着一道深沟,这是独轮车长期辗下的痕迹。街道两旁,在几家士绅的住宅和商人的店铺之间,夹杂着一些东倒西歪的茅屋。暴雨之后,到处是水洼和泥潭,没有一点生气。街道上冷冷清清,很少行人往来,偶然有一只饥饿的野狗在街边墙角寻找食物,这儿嗅嗔,那儿闻闻,一无所得地垂着尾巴走开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街道忽然热闹起来。一会儿过去一顶两人或四人抬的轿子,一会儿过去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他们都在县衙门前下来,经过差役的通报,然后陆续走了进去。

    辛赞站在县衙门内的大厅上,殷勤地迎接着纷纷前来的宾客。大厅的几案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博山炉,香烟袅袅,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宾客们一面品茶,一面谈笑,整个大厅简直象是闹市中的一座茶馆。

    “完颜千户(女真族统治阶层中的中下级军官)驾到!”一名家人在二门口高声传报。大厅上顿时肃静下来,所有宾客都从座位上起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等候着。辛赞一听传报,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出大厅,在滴水下面迎着完颜千户,又是作揖,又是打恭,连声说道:“啊,千户光临,寒舍生辉,有失远迎,死罪死罪!”听起来声音都微微有点颤抖了。

    “不必客气!”完颜千户拉着辛赞的手,旁若无人地走进大厅,笑道,“我虽是女真人,你虽是汉人,但你蒙受我大金皇帝的恩泽,来到这儿担任一县之长,说起来我还属你管辖呢!”说罢,格格地放声大笑起来。

    “岂敢!岂敢!”辛赞体会到话中有刺,连忙陪着笑脸,把完颜千户让到大厅的首席坐下,并且亲手捧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茶,端到完颜千户的面前。

    不一会,酒宴正式开始了。山珍海味一道一道地摆上桌来,宾客面前的酒杯干了又满,满了又干。辛赞看客人吃得很有滋味,心上颇为得意起来。

    酒过三巡,辛赞端起酒杯,从主人座位站起,清清喉咙,满面堆笑地说道:“诸位贵客惠然光临,本人感到万分荣幸。在座的不是大金的贵人,就是本地的士绅,德高望重,源远流长。本人过去只是一个武人,对于地方上的政事实在是懂得很少。此次皇恩浩荡,使本人有机会能向诸位请教,真是三生有幸!今后在任,如有不到之处,还请诸位,特别请完颜千户,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知县相公太谦虚了!”众宾客纷纷说道。

    宾主举杯,一饮而尽。

    大厅上正在豁拳碰杯、热闹非常的时候,辛弃疾却在后院里拿着一柄木剑,教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学习刺杀。那孩子就是汉老爹的孙子,名叫刘忠。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刘汉这个祖父。刘汉巳经年过六十,刘忠才只有五、六岁,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刘汉怎么只有一个小孙子?他的儿子、也就是刘忠的父亲到哪儿去了?这些问题对别人来说,都是一个“谜”。由于没有人向刘汉问起过这件事,刘汉也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过别人,日子长了,大家也就不去追问了。

    三年以前,刘汉抱着正病得要死的小孙子,经过济南府的四风闸。当时辛赞正在家中闲居。辛赞中年时曾在北宋王朝做过世袭军职一类的官,济南府被金兵占领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逃到南方,从此不出家门,很少和外人来往。刘汉打听得确实,决定上门求助。辛赞问清了来意,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辛文郁——辛弃疾的父亲刚刚去世不久,境遇跟刘汉相仿,一时产生了同情心,就决定把刘汉祖孙两个留下来。他找郎中给刘忠治好了病,让刘汉帮忙守守夜,看看门户。刘汉为了把孙子抚养成人,也就暂时在四风闸住了下来。

    辛弃疾从小就非常喜欢摆弄兵器。当他发现刘汉收藏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后,就经常缠着刘汉,要刘汉拿出来给他玩耍。一天深夜,辛弃疾偶然又看见刘汉在月光下舞剑,这一下可就把刘汉给粘住了,一个劲儿地非要刘汉教他不可。辛赞得知刘汉舞得一手好剑后,也未深究,就要刘汉利用辛弃疾读书的空闲,专心致志地教辛弃疾学剑。刘汉见辛弃疾上进心切,特地给他做了一把木剑,以便跟着自己学习。而辛弃疾又常常象刘汉教自己那样地教刘忠舞剑,虽然那时刘忠才刚刚学会走路。

    今年四月,金人忽然要辛赞到谯县去做县官,辛赞同意了。刘汉听到这个消息,就向辛赞告辞要走。无奈辛弃疾死活不放,刘忠也舍不得离开辛弃疾。刘汉没法,只好随着辛赞一家来到了谯县。

    辛赞上任不久,就同当地的女真贵族和士绅商贾搞得火热,没有心思照管辛弃疾,于是干脆让辛弃疾搬到刘汉的屋子里去住。辛弃疾当然十分高兴,刘忠更是乐得不知怎样才好。三年来,这两个孩子就象是亲兄弟般的亲热。每天早晨辛弃疾去上学,刘忠总是嚷着要跟去;黄昏时辛弃疾回来了,刘忠顿时喜笑颜开,扑上前去,拉着辛弃疾的手问这问那,絮絮不休。

    现在,刘忠又嘟起嘴来不高兴了,因为辛赞派刘汉来,叫辛弃疾马上到前面大厅上给客人表演舞剑。辛弃疾只好丢开刘忠,带着刘汉的那把宝剑,匆匆赶到大厅上去。

    大厅上,杯盘满台,酒已经喝得半酣了。

    辛赞看见辛弃疾来了,悄悄嘱咐了几句,便拉着他走到大厅的中央,向宾客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孙子,刚刚学剑,趁诸位贵客酒酣耳热,想让他舞几招助助兴,不知能否赏光?”

    众人哄然应和:“老相公是将门出身,有其祖必有其孙,我们正要领教!”

    完颜千户也乜(音灭miē)斜着醉眼,大声笑道:

    “好啊,老兄真是有心人!将来你孙子武艺学成,不但你后继有人,我们大金也要增添一员虎将呢!”

    在一片喧笑声中,辛弃疾举起了剑,开始挥舞起来。只见他那矫捷的身子,忽起忽落,忽疾忽徐,有时轻似燕子,有时稳如泰山。那剑,随着主人的心意飞舞,飕飕作响,闪闪发光。舞到后来,人剑合为一体,几乎分辨不出是人在舞剑还是剑随人舞了。众宾客正在连声叫好的时候,辛弃疾猛然大喝一声:“杀贼!”接着做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那把宝剑,不偏不倚,恰好指着完颜千户的脑袋。

    “啊——”完颜千户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象触电似地从座位上跳将起来,把面前的酒杯碰翻在地,摔得粉碎。而这时,辛弃疾已在满厅的喝采声中,从容不迫地收起了宝剑。完颜千户这才定下惊魂,偷偷看了左右一眼,尴尬地参加了喝采的行列。

    下午,酒醉饭饱的宾客纷纷散去了,刘汉兴冲冲地转回后院,一把拉住辛弃疾,压低着嗓子笑道:“好孩子,真险哪,你那最后一剑差一点刺中了完颜千户的头!”

    “汉老爹,我是有意吓唬他一下的呀!”辛弃疾得意地笑了起来,“您不知道,这个狗千户就是小阎王的爸爸!”

    刘汉把辛弃疾搂得更紧了:“好孩子,我看得出来,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思!好啊,看到你这样有胆量,我老头子的心里真是高兴极了,痛快极了!”

    “汉老爹,”辛弃疾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为什么我爷爷对完颜千户那么好?”

    刘汉叹了一口气:“人家有钱有势嘛!”

    “他归我爷爷管,可我爷爷好象还有点怕他,这是为什么呀?”辛弃疾继续天真地问道。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是女真人,而且是女真的贵族!”刘汉愤愤地说道。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咱们汉人要怕女真贵族?”

    “唉,当今的皇帝就是女真贵族啊。”

    “为什么要让女真贵族当皇帝呢?”

    刘汉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有正面回答辛弃疾提出的问题,只是抚摸着辛弃疾的头,轻轻地说道:“孩子,咱们别谈这个了,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辛弃疾眼睛一转,骄傲地说道:“汉老爹,我爷爷怕这个完颜千户,我可不怕那个小阎王!”

    “爷爷,我也不怕!”说话还不很流利的刘忠也凑趣似地插嘴道。

    “是吗?”刘汉把辛弃疾和刘忠搂在怀中,高兴地笑了。

    第二天早饭后,辛弃疾依旧去上学。塾师名叫刘瞻,是个孔孟之道的信徒。他不但把儒家的经书读得滚瓜烂熟,而且擅长写田园诗,在亳州一带儒生中很有些声名。刘瞻的门生很多,但他打心里喜欢的只有辛弃疾和党怀英两人。他常常感叹道:“将来能够继承我的学业的,恐怕只有辛、党二生了!”

    这天上午,刘瞻给学生讲完了《论语》中的“侍坐”一章以后,特地把辛弃疾和党怀英两人叫到书房里,非常关心地问道:“孔夫子他老人家曾经要学生谈谈各人的志向,今天我也想向你们两人提出这个问题,你们能够回答我吗?”

    党怀英毫不思索,抢先说道:“孔老夫子说过:‘学而优则仕。’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为了取得功名富贵,荣宗耀祖嘛!将来我一定要到京城去考进士,在朝廷里面做大官!”

    “万一考不中呢?”刘瞻想到自己考了多少次没考中,不由地追问了这一句。

    “如果考不中,我就回家隐居,学老师写写田园诗。”

    刘瞻笑了起来:“学我写田园诗?”

    “是啊。老师的田园诗写得可真好。我最喜欢吟诵老师‘厨香坎豆角,井臭落椿花’这两句,不但对仗得天衣无缝,而且意境也非常幽雅,一派宁静的田园风光好象就在眼前一样。”党怀英赞叹地回答道。

    听了党怀英的话,刘瞻非常高兴:“好,好,你的志向高洁得很,高洁得很!你所选择的道路,正是一般读圣贤书的儒生应该走的道路啊!”又问辛弃疾:“辛生,你呢?”

    “我?”辛弃疾想起自己的祖父,摇摇头,“我不想做官!”

    “想作一个词人啰?”刘瞻平时总是夸奖辛弃疾填词出手不凡,很有才华,将来一定能以写得一手好词而出名。

    辛弃疾仍然摇头:“我也不愿意做一个吟风弄月的词人!”

    “那你想做什么?”党怀英诧异地问道。

    辛弃疾把头一昂:“我要用词骂尽天下的贼,我更要用剑杀尽天下的贼!”

    刘瞻大吃一惊:“啊,荒唐极了,荒唐极了!你、你今天是怎么啦?”

    “我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辛弃疾倔强地说道。

    党怀英望了望刘瞻,摇摇头,脸上露出很不满意的神色。

    刘瞻稍稍定了定神,严肃地说道:“要记住啊,辛生,温柔敦厚才是诗词的正宗,仁义道德方是为人的准则……”说到这里,看看辛弃疾并没有一点听他话的意思,便失望地挥挥手,轻轻说道:“去吧,咱们以后再详细谈。不过,做任何事情都要再三考虑,你这样荒唐的话以后可不能乱说啦!”

    辛弃疾退了出来,把刘瞻的嘱咐丢在脑后,飞也似地奔到屋子外面的空地上,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木剑,使劲地舞了起来。同学们正在空地上三三两两地背书、吟诗,看见辛弃疾舞剑,都围了上来。

    那个叫“小阎王”的也跑过来了。他推开众人,冲到辛弃疾的面前,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便气势汹汹地说道:“住手!”

    辛弃疾收起了剑,冷冷地问道:“干嘛?”

    “把剑给我!”

    “凭什么?”辛弃疾把剑朝腰间用力一插,瞪着大眼反问道。

    “就凭这个!”小阎王晃着拳头,上前就要动手。

    有的同学上来劝小阎王:“算了,他爷爷是县官……”

    “县官又怎么样?”小阎王越发神气起来,“我爸爸说,他爷爷的官还是我们大金皇帝赏的呢!”

    又有一些同学来劝辛弃疾:“给他吧,他爸爸是女真的千户长……”

    辛弃疾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哼,你们怕他,我才不怕他呢!不给,就是不给!”

    小阎王气得面孔煞白,右眼下的一块大黑斑显得更加刺眼了。他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当胸就给辛弃疾一拳:“叫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看你嘴还硬不硬!”

    说时迟,那时快,辛弃疾看到小阎王伸出拳头来打,便用左膀子轻轻一格,右手乘虚一拳,正中小阎王的下巴。小阎王仰面倒在地下,跌了个四脚朝天。但他哪里服气呢,爬起身,一头又向辛弃疾的怀中冲来。辛弃疾早有防备,身子只一闪,那小阎王收不住脚,被辛弃疾顺势绊了一交,又跌了个狗吃屎,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刘瞻正在书房里用孔孟之道进一步“教诲”党怀英,听到哭声,慌忙奔出屋来。一看小阎王披头散发,鬼哭狼嚎,不问情由,便痛骂辛弃疾。那边党怀英却在抚慰小阎王,问他痛在哪里,伤在哪里。小阎王见刘瞻等人护着他,更加撒起娇来,赖在地上直打滚。

    辛弃疾冷笑一声,调头便走。

    小阎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道:“回去非告诉我爸爸不可,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辛弃疾听说,猛一转身,把拳头晃了晃:“你要是再不老实,还要叫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看你敢不敢欺侮别人!”

    小阎王以为辛弃疾又要来揍他,吓得连忙改口:“不,不,不,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量你也不敢!”辛弃疾冷笑道。

    小阎王确实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孬种。这天回家后,他虽然一直捂着生疼的下巴颏,却终于没有敢把挨揍的事情告诉完颜千户,因为他生怕再一次吃到辛弃疾的拳头。

    掌灯时分,辛弃疾一面吃饭,一面向辛赞谈起了白天教训小阎王的经过。辛赞听了,又是怕,又是急,又是气。他把辛弃疾责骂了一顿,再三告诫辛弃疾以后不许在外面闯祸,尤其不要去招惹那个小阎王,以免在完颜千户面子上不好看。

    开始,辛弃疾没有作声。后来,他忍耐不住,冲口问道:“爷爷,我都不怕那个小阎王,你怎么却怕小阎王的爸爸呢?”

    辛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把饭碗一丢,走到窗前,直是发楞。好一会,他才回过身来,走到辛弃疾的面前,和蔼地说道:“孩子;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不,我心里明白得很!”辛弃疾争辩道,“因为皇帝是女真贵族,完颜千户也是女真贵族,而爷爷是他们派的汉人县官,所以爷爷怕他们!”

    辛赞叹了一口气:“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

    辛弃疾一把抓住辛赞的手,恳切地说道:“爷爷,那你就别替他们做官了,咱们还是回到家乡去吧,到了那里,你就再也甭怕那个完颜千户啦!”

    “孩子气,真是孩子气,咱们的家乡不也是金人的天下吗?!”辛赞抑郁地说道,“二十多年以前,金人打到了咱们的家乡。咱辛家一族的人口很多,当时我没有法子跟着咱们大宋朝廷逃到南方,只好留了下来。因为咱家田多地广,在地方上又有些名望,所以金人没有找咱们的麻烦。后来,他们要我出来做官,我想,咱家人口这样多,光靠田地收的租子维持生活,也不是个事;况且他们让我这样的汉人出来做地方官,总还算是另眼相看。我如果拒绝不做,那些田地恐怕早就不属于咱们辛家所有了!孩子,你现在可该明白了,你爷爷并不是怕那个完颜千户,也不是心甘情愿给他们做官,而是为了保住咱家的田地啊!”

    年仅十岁的辛弃疾,还不能剖析辛赞的这一派投降理论。但他对祖父在金人面前这种低三卞四的态度深为不满,于是又愤愤地追问道:“咱们汉族百姓不能把这些金人撵走吗?”

    “谈何容易!”辛赞直是摇头,“二十多年前,咱们汉人的两个皇帝(指北宋王朝最后两个皇帝徽宗赵佶、钦宗赵桓)被金人掳去了,现在的皇帝(指南宋王朝第一个皇帝高宗赵构)跑到南边成立了一个小朝廷,把淮水以北的中原都让给了金人。你想,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说到这里,辛赞忽然调转话头,慷慨地说道,“不过,一旦咱们大宋军队北伐中原,我一定会利用给金人做官的机会起义反正的!”

    辛弃疾非常怀疑祖父这空头大话,接口说道:“可是你连一个完颜千户都这么怕,还敢……”

    这话刺伤了辛赞的心。他立刻打断辛弃疾的话头,厉声说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睡觉去!”

    是的,辛弃疾懂得的事情确实还很少。他还不了解近几十年来在祖国大地上发生了哪些惊心动魄的大事,他也不了解为什么女真贵族今天能够骑在汉族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不过,他总觉得完颜千户和小阎王那般人是可恨的;爷爷也显得太胆小懦弱,太没有骨气。“汉老爹,我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好,我最喜欢你!”深夜,辛弃疾睡在刘汉的身边,搂着刘汉的脖子,轻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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