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夕照空山-胡印中仗义反大寨 一枝花事败出山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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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高傧相,请这边上坐!”马骥遥见了高恒等三个人像孩子见了母亲,心里一宽,忙着迎了过来:“请这里坐!丁先生,您坐对面——骥远,先给二位傧相斟酒!”

    高恒笑着接过酒,一仰脖子咽了,闪眼见那位年轻公子也坐在首桌,正和丁世雄挨着,不禁目光一跳,笑道:“骥遥,我刚入座就灌我?大家先介绍相识一下好吗?”马骥遥笑着一拱手说道:“这里有一些新朋友,兄弟还说不上名字。介绍到哪位,请自报台甫,兄弟感激不尽。”说着,从首席一位老者,挨次往下说:

    “这位是家叔祖,是太平镇马家族长。这位是家伯父守斋先生。这位是家舅父康平先生。这位是丁寨村的丁员外。这位是——”他介绍到那位年轻公子跟前。突然停住,笑容满面地伸着手请他自我介绍。那青年公子手中折扇一抖展开,却不言语,只轻轻摇着。众人看时那扇上只画一枝红梅,淡染清雅,上面一行字写着:

    写赠迎霜阁主易瑛吾兄先生

    下面落款是“罗泊生”。众人便知他是易先生了。接着便是丁世雄,他只笑着报了个假名“敝姓丁,丁大山”。丁世雄和高恒中间还有一位,一直不言声,阴沉沉地吃酒,见轮到自己报名,将酒杯往桌上一墩,说道:“我是这里的绿林山大王,人都叫我刘三秃子,本名叫什么早忘了——大家随意儿叫就是。”

    他这一句话像放下了一道闸,闸住了厅里厅外所有的说笑拇战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刘三秃子见众人诧异,“叭”地将帽子连假发辫一齐抓下来掼在桌上,似笑不笑地说道:“他妈的,穿一件周正衣服,换一副斯文脸,再乔模乔样地装个阔公子——你们就认不得自己祖宗了!”说着睨了易瑛一眼,“嘿嘿”又一笑,说道:“大家高兴,喝嘛,接着喝呀!方才谁报牌报出个‘日出东方红一点’来,我想听听你接着怎么说?”

    “方才是三爷的虎威吓住我了!”一个矮个子匪徒醉眼迷离笑嘻嘻站起身来,口中笑道:“日出东方一点红,输者是个酒英雄。嗯,日出东方红一点——输者是个屁股眼!”

    哈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嗬嗬嗬……格格……

    堂里堂外一阵哄堂大笑。突然门外一阵尖叫,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夺门而入。众人都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止杯停箸看时,后头蒋三哥喝得脸像猪肝一样,踉踉跄跄追了进来,口中兀自呓语般喃喃地嚷道:“小浪娘子……已经浪的人——呃!又他娘的逃了……说我说话像女人,哼!待会擒住了你,你就知道呃——!是女……女还是男!”可怜那女人在土匪丛中窜着,这个伸腿绊她,那个拽她一把衣裳,一筋斗接着一筋斗地摔倒,早被蒋三哥追上捉住,一把便按在地上,两个人都呼哧呼哧喘粗气。一群土匪立时兽性大发。

    马本善此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口中只是“这个……这个……”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高恒,高恒却觉得现在动手太早,刘三秃子容易擒住人质,便换了笑脸,对刘三秃子道:“三爷,请维持一下,好歹给马老太爷一点面子。”刘三秃子笑道:“我们三哥还配不上他个丫头?哪个女人不嫁人?关起门来都是鬼!”

    此刻那女孩子已经声嘶力竭,还在拼命抗拒挣扎。周围的土匪狂笑着大叫。

    突然,左首第三桌一个矮黑汉子“啪”地用拳猛一击案站起身来,几步走上前一把提起蒋三哥,右手一个冲天炮打在他下巴上,左手顺势一送,将蒋三哥扔出大厅之外。顿时大厅里一片死寂。

    “日你血祖宗们的了!”那汉子“噌”地撕下褂子丢在那丫头身上,恶狠狠骂道:“谁家没有三姨六姑亲姐亲妹子?——真忒不把人当人了!”

    因为变起仓猝,事出突然,满庭中人都被他弄得木雕泥塑一般。只见他赤着膊,浑身肌肉块块绽起,一手按着大刀片子,一手举壶咕咕吸了几口,冲着马本善道:“找两个女人送她后边去——刘三爷,实在对不住,打了你的贴身家将了,你就看着办吧!”

    “胡印中?”刘三秃子两道眉毛拧成疙瘩,思量着处置办法,口中说道:“肉烂在锅里,都是自己弟兄嘛——”

    话没说完,蒋三哥也剥得赤条条,挺着刀、红着眼冲了进来,手指着胡印中,嘴唇气得直哆嗦:“姓胡的,这,这是第二回了!你他妈专跟我过不去!”说着举刀就砍,却被身边席上另一个土匪死死抱住,喊道:“胡哥,还不快跑?”

    “老子七尺丈夫,跑个什么鸟?”胡印中“噌”地抽出刀来,大叫道:“我们走黑道是无可奈何,难道奸淫妇女也是无可奈何?愿意跟我的,这边站;愿意跟他的,那边去!”

    话音刚落便有四五个人站起身来,蒋三哥身后也有七八个人,还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看了看又坐回了原位。至此人们才明白,原来是黑风寨窝里炮,在这儿闹起火并来了。

    “都是自己兄弟,在这里伤和气多不好!”刘三秃子见双方剑拔弩张恶目相对,知道一句话说错了,顷刻就要血溅这喜堂,嘻嘻笑着起身道:“蒋老三今天吃醉酒闹喜筵,当众调戏妇女,犯了寨规,回去自然要处分的。胡兄弟也性急了些,能在这里打野架?让外人要笑话的!来来来,斟上酒来,我为兄弟们和息和息——今个儿咱们借粮来的,可不是到这里闹家务来的!”说着便用手去夺胡印中的刀,又对蒋三哥喝道:“把刀收了!”转脸又对马本善笑道:“时辰不早,已经酒足饭饱了。去粮库装车吧?我们好该上路了!”

    “慢!”

    一直沉吟不语的易瑛忽然站起身来,微笑着出了席踱至刘三秃子面前,声音带着金属一样的颤音说道:“你是借粮来的?”

    “是呀!”

    “你借多少?”

    “七百石!”

    “七百石!”易瑛一笑,问道:“你山寨上多少人?”

    刘三秃子看看这个翩翩公子,将辫子一甩,立棱了眼道:“雏儿,江湖道上走过么?懂得规矩么?”

    “就为知道才来问你!”易瑛微微冷笑,“我也是借粮来的,你都借走了,我手下兄弟们怎么办?我下了定银三千两已登记在册,你呢?”

    按照丁世雄、黄天霸的计划,待到席散客去土匪运粮时,拦腰分截,打散外边土匪,剿灭庄内土匪,擒杀刘三秃子。想不到横生枝节,婚筵上先杀出一个程咬金,又杀出一个尉迟恭。高恒是个极聪明的人,又多读邸报,知道的事情多,心下不禁暗自掂掇:抱犊崮、孟良崮、卧牛山几处匪巢破灭,莫非他们暗自聚结,要重新在黑风崖立旗放炮?“迎霜阁”……“易瑛”——莫非他是……“一枝花”?

    “一枝花”曾一反河南、二反江西,三次扯旗放炮,是与朝廷公然敌对的逆犯。刑部曾悬赏三万两银子,通缉全国严加搜捕,这个“一枝花”可不是寻常的土匪。自从傅恒带兵消灭了黑查山白莲教之后,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此刻猛地想到是她,高恒头“嗡”地一下涨得老大,瞳仁都死死定住了。恰巧黄天霸走了过来,对高恒耳语道:“丁大人的意思要动手,请八爷照顾好自己。”说完就要走开,高恒轻轻拉了一下他衣襟,小声道:“这是‘一枝花’!听着,刘三秃子现在是小毛神,一定要擒住这个婆娘!”黄天霸偷瞟了易瑛一眼,心头一热一拱,浑身热血沸腾。咬着牙阴笑着稳了稳神低声答应道:“是,标下明白!”便退了下去。

    刘三秃子和易瑛仍在争吵不休。刘三秃子吼道:“明明他妈的两千四百两,怎么冒充三千两?欺负我这个连账本子都看不懂的么?”

    “你是个野鸡把式土匪,送礼打八折的道理,说给你也不明白。”易瑛笑道:“就算我是二千四百两,你的呢?”

    “老子白手走天下,什么礼也不送!这七百石我是借定了!”

    “给你五十石渡荒,余下的我们全要了!”

    “那要看我朋友乐意不乐意!”

    “叫出你的朋友来!”

    刘三秃子一边说话,一边冷不防起了一个虎跃,凌空一个转身“刷”地拔出腰间的镔铁方头刀向易瑛砍了过去,只见雪亮的寒光一闪,一团茫茫白雾升起,遮住众人眼目,似乎见到易瑛的一颗人头已被砍落在地!所有的人都惊呼一声愣在当地,黑风寨的喽们发一声喊,齐声喝彩:“好!”但人们立刻又被易瑛惊得魂不归窍。她虽然没了头,但并不倒下,腔子里冒出的不是血,而是团团白雾。从影影绰绰的雾气里,传来格格笑声,说道:“好恶作剧么!”又噗地一吹,满堂雾霾尽散依旧酒菜杂陈、红烛高烧!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易瑛正倒挂在梁上,只听她哈哈笑道:“方才我略施替身术,就将你们这群狗才骗过,我的正身在此!”

    “凭你这点下作本领,敢在绿林称豪称霸?”易瑛纵身跳下向惊恐得五官错位的刘三秃子逼近前去,仍旧一脸淡淡的微笑,说道:“我乃无极教主座下司花侍者,统了山东四路好汉,原来是要借你山寨暂渡饥荒的,只你这心胸、这功夫居于群雄之上,谁肯服你?倒是这位胡兄弟是个仗义的热血男子!胡兄弟,我们联起寨来吧,共推你为寨主!”

    胡印中怔了一下才想到是和自己说话,将手一拱说道:“愿和易先生联寨!寨主我是不当的,能者为长,就请易先生主持!”“山寨的事无非是个义气相投。”易瑛说道:“我主持,那就是强宾压主了!再说,我也有许多不便出面的地方,我在这山寨也不过暂住一时,还是由胡大哥来当寨主,我算是客,成么?”正说话间,刘三秃子不知几时已经悄悄出去,他也不嫌污秽,到东圊里将手在茅池中搅了搅,淋淋漓漓地跑着来到堂口,粗声嚎笑道:“兄弟们!他是白莲教,反叛朝廷,十恶不赦!入咱们寨子只会给咱们招祸!打呀!嘴里咬出血喷在刀上就不怕他了!”说着一扑身便冲过去,双脚一拧,一个旱地拔葱跳到桌面上,立时碗儿盏儿盘儿壶儿杯儿搅了个稀里哗啦,刘三秃子的手下“唿”地站起一片,拔刀喷血便冲过来。易瑛一声吆呼,也有一百多人拔了兵器在手。易瑛大喝一声:“撤到堂外打,免得伤了自己人——”话音未落,黄天霸在暗陬里连发两枚飞镖如两道黑线疾射而来,饶是易瑛眼明手疾,只躲过一镖,另一镖正好打在左臂上。她咬牙瞪目,猛地拔出那枝带倒刺的镖一看,说道:“好,黄九龄爷们也来了!官军在这里有埋伏,咱们齐心合力打官军呐!”

    但此刻堂上堂下烛光已经齐灭,四五股绿林豪强合计二百余人,加上官军的精兵一百多人搅成一团,马本善一家人早已躲得无影无踪,七八百宾客如鸟兽散。高恒藏在一堆空酒瓮间,听着外头交战的兵器声,想要看个究竟,却哪里能够?那厅中的人东一团西一伙乱打一气,竟都是见人就杀,根本无法“齐心合力”。打了片刻,地上已横七竖八到处是尸体。有一位来搬酒坛子砸人的,搬了一个又一个,高恒眼见再也藏不住,他心里一急也举起一个坛子照黑影猛砸过去。那人见酒坛子也会自动飞起来,便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妈呀!这屋里有鬼!有鬼——!”惨叫着连蹦带跳地逃出大门外……所有的人都被他这恐怖的叫声吓了一跳,唿哨着发喊都退出了院外。

    是日正是晦日,人到外边,虽然仍是没有月亮倒是一天星光灿烂,黑风崖的土匪、易瑛带的各路好汉和官军各自打着暗号渐渐重新聚拢。直到此刻,易瑛才惊觉,原来厅中并不止两路人马,居然还有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因见胡印中随在身边,便问道:“胡哥,这左近地面有没有驻官军?”

    “没有。”胡印中在暗地里摇头,说道:“历来这里是四不管地面儿,消息最灵。黑风寨还专门派人到省城打探过,各衙门都没有动静——不过厅西站的这一群人太齐整了,都勒着白毛巾,又列成了行伍,这一定是一小股官军来偷袭黑风寨的……”易瑛略一思量,已知其中就里,急急招手叫过一个中年高个子汉子,低声说道:“燕哥,我们许是撞到官军网里了,这一小股是牵制我们的,肯定还有大队官军策应或者埋伏,得赶紧寻思脱身!”那姓燕的却不着急,木了半晌才道:“如今有了胡哥,还说什么燕哥?请他带着咱们打就是了!”胡印中心中腾地一阵火起:我刚刚改换门庭,招你了惹你了?先给我一碗凉浆水?忍了忍却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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