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大帝刘秀-横扫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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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秀终于跟皇帝摆开了决战的架式,百万大军士气高昂,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城略地。转瞬间,半壁江山,尽握手中……皇帝自知不是刘秀的对手,赶紧着吃喝玩乐,享受着这即将逝去的销魂……

    赤眉军百万大军西进长安,三辅震动,京师恐慌。但在未央宫日夜与宫妃寻欢作乐的更始帝刘玄丝毫没有感觉到危机的来临。在他眼里,赤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汉室天子,有绿林诸将的辅佐,谁能夺去帝位不成?

    赤眉军西进长安,在被困长安的隗崔、隗义心里引起震动。两人亲往右将军府,劝隗嚣道:

    “赤眉西进,长安混乱,此乃天赐良机,我等正好趁乱潜归陇西,真龙人海,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隗嚣显得并不热心,漠然说道:

    “更始君臣一直对我们心存戒备。我们无兵无将,人疏地生。恐怕不出城门,就会被人发觉,何况,西去的道路已被赤眉军堵住,即使逃出长安,也难以返归陇西。”

    隗崔、隗义满怀希望而来,想不到他是这种态度,不禁又怒又气。隗崔说:

    “上将军在陇西何等的英雄,今日竟变得如此怯懦无为。你该看看如今的天下群雄并立,称王称帝者多如牛毛,上将军难道甘心一生困卧长安?”

    隗义亦恼怒道:

    “上将军没有尝试,怎么知道没有逃归陇西的希望?不冒风险,安居长安,能成大业吗?上将军若是怕死,可以向刘玄告发我们。不管怎样,我们铁了心要逃离长安。”

    隗嚣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只得点头说:

    “我何尝不想重返陇西,只是尚无万全之计,既然你们坚持要走,只有冒险一试了。”

    隗崔、隗义转忧为喜,说道:

    “你放心,凡事有我们弟兄的安排,准保悄无声息逃离长安。”

    三天后的夜晚,阴雨迷漾,漆黑一片,凛冽的寒风吹得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隗崔、隗义身穿夜行衣,悄悄来约隗嚣出逃。不料,隗嚣的心腹小童说:

    “右将军等两位不及,已先去雍门等候了。”

    三人相约从西市的雍门出城,因为那里的守门校尉已被隗崔收买。两人匆忙赶往雍门,按照约定的暗号,隗崔学了三声蛙鸣。城门洞里果然拥出数盏风灯,两人激动万分,大步上前,正要询问如何出城。忽然,面前一人大喝道:

    “隗崔、隗义叛逆朝廷,还不拿下!”

    隗崔、隗义大吃一惊,情知事败,返身欲逃,忽见四周出现无数火把,一队队汉兵张弓搭箭,瞄准二人,只待一声令下。

    借着火光,两人这才看清楚为首元将乃是更始抗威将军刘均,刘均的身后则捆绑着雍门守门校尉。隗崔不见隗嚣的踪影,关切地向刘均道:

    “右将军何在?”

    刘均哈哈大笑,说:

    “难为你们还想着隗嚣,人家这时候正在宫中向陛下讨封赏呢!”

    隗义冷笑道:

    “时事不济,大不了一死,右将军决不会出卖我们。”

    “如果不是隗嚣告发,本将军怎么会知道你们今晚叛逃。再若不信,可以问他。”说着,用脚一踢守门校尉。

    “是右将军……”守门校尉低头道。

    隗崔、隗义闻听,怒从心生,破口大骂。

    “隗嚣,你好狠毒……”

    “背信弃义,翻云覆雨,天不容你……”

    刘均下令,将两人就地正法。

    弓弩手乱箭射出,隗崔、隗义身上矢如猬毛,慢慢倒下,至死骂不绝口。

    隗嚣用自己亲人的尸骨终于赢得更始帝的信任。更始帝认为他忠于朝廷,可堪重用,拜其为御史大夫,与赵萌共秉朝政。

    赤眉军百万之众,势如破竹,很快逼近关中。樊崇仍把军队分为两路,自己与逄安攻武关;一路由徐宣、谢禄、杨音率领攻陆浑关。更始汉军守关不住,两路赤眉军相继攻破武关、陆浑关,向长安靠近。

    警报如雪片飞入长安的未央宫。更始帝这才惊慌起来,忙与赵萌一起商讨军情,决定派使者四出,调诸将兵马,据守长安。

    使者赴关东,向舞阳王李轶、左大司马朱鲔宣读旨意,命两人回师长安,抵御赤眉军进攻。

    朱鲔不待使者读完圣旨,便说道:

    “关东兵马万万不可调动。刘秀在河北坐地势大,收铜马部众,兵多将广,早有窥探关中之意。赤眉西进,长安危殆。刘秀一定会乘机谋取关中。”当即上表,奏明利害,不服更始旨意。

    绿林诸将拥兵自立,擅命地方,不听赵萌的调动。使者大多失望而归,只有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遵旨领兵前来。

    更始帝无奈,只得遣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统率长安诸将兵马,分赴河东、弘农,抵御赤眉军的进攻。

    赤眉军破武关,陆浑关,两路俱入,攻关夺隘,一路推进,合兵于弘农。王匡、成丹、刘均见赤眉势大,不敢出战,据城死守,同时向长安告急。

    弘安吃紧,更始帝急得团团转,无奈天子之命不出城门。正无可奈何,忽报丞相李松、讨难将军苏茂讨伐方望、弓林凯旋还朝。

    更始帝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顾不得尊卑贵贱,亲自前去迎接李松、苏茂,乞求他们发兵增援弘农。

    李松、苏茂总算给皇帝一个面子,不顾劳乏,立即率兵起程,赶赴弘农。更始帝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更始帝大司马朱鲔所言并非托辞,已有争衡天下之力的萧王刘秀,把目光盯住了关中。

    河北,淫雪菲菲,寒风彻骨。冰雪覆盖的大地,马匹、车辆奇滑难行。神出鬼没的兵马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也很少出动。射犬城内,汉军将士除了必要的哨兵、探马外出游弋,全都躲在营帐内取暖避寒。

    刘秀帐内,燃起几个大火盆,把整个营帐烘得如春天般温暖。几案上平展一幅素帛地图,刘秀与邓禹并排而坐,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盯住了关中。

    邓禹兴奋地说:

    “赤眉势大,长安政乱,必为所破,明公要成大业,可乘机谋取关中。”

    刘秀点头说:

    “我与兄长起兵春陵,以‘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为誓。今更始危乱,赤眉猖獗,大统危死,宜乘机定关中。但河北未定,尤来大抢、五幡骚扰山东,我欲乘胜北进。能伐我西出者,惟仲华深睿大度,可堪重任。”

    邓禹欣然从命,抱拳道:

    “蒙明公信任,邓禹愿率兵西出,拓土开疆以成大业。”

    “好,今拜仲华为前将军,领兵西出。用兵多少,将军自选。”

    邓禹说:

    “河北寇贼势众,需大兵征讨。西出兵马精兵两万就可。从征将领,容我自选。”

    刘秀赞同,当即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说明派邓禹西出之意。诸将听说要取关中,无不兴奋,纷纷要求跟随邓禹出征。邓禹笑道:

    “河北贼势尚众,一样可建大功。”遂选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倍为积弩将军,樊宗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成将军,耿诉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

    吴汉、耿弇、贾复、陈俊等人未被选中,大为失望。邓禹抱拳含笑道歉,同选定的将军们一起去各营调兵。

    西出将士集结待命,准备起程。邓禹向萧王辞行时,说:

    “河内新定,韩歆随我指日西行,长安朱鲔陈兵洛阳,闻听我军西出,必然出兵河内,明公可选定能守河内之人?”

    刘秀笑道:

    “仲华所忧正与我同。你以为诸将之中,可使谁守住河内?”

    邓禹说:

    “看来明公已胸有成竹,你我各把所选之将的名字书于掌上,看看是否同为一人。”

    刘秀赞同,遂取笔在掌上书写。邓禹也含笑写上。两人同时亮掌,不禁相视大笑。

    两只手掌所书竟是相同的两个字“寇恂”。

    刘秀击掌笑道:

    “仲华与我不谋而同,看来,河内太守一职非子翼(寇恂,字子翼)莫属。”

    邓禹侃侃而谈:

    “当年高祖用萧何守关中,无后顾之忧得以专命山东,终于奠定汉室基业。如今,河内倚河为固,户口殷实,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可比高祖所据关中之地。子翼文武双全,有御众治世之才,可以当此重任。”

    刘秀深以为是,便召来寇恂,说明委以河内太守一职,寇恂辞谢说:

    “明公如此信任,寇恂本该竭力效命。但是,河内新定之地,地方殷实,又靠近洛阳,明公北进,邓将军西行,朱鲔、李轶必来图谋河内。寇恂之力,恐难拒敌。河内有失,粮草辎重难以转运。寇恂战死事小,明公、邓将军进兵受阻,大业不成事大。”

    刘秀说:

    “子翼所忧不无道理。我自当另遣良将扼住河上,为你外援。当年高祖用萧何,关中畅通无阻。我现在把河内交给你,不仅要为大军给足军粮辎重,还要率河内将士抵御洛阳兵马的进攻。子翼之功比萧赞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恂欣然受命,说:

    “有明公的精心安排,我就放心了。一定不负重托,守住河内。”

    刘秀大喜,随机又召来冯异,拜为孟津将军,统领魏郡,河内兵马,屏障河内,为寇恂外援。冯异抱拳受命。

    部署已定。汉军分头踏雪起程。萧王刘秀带吴汉、耿弇、陈俊等将继续北进,征伐河北地方义军;前将军邓禹率韩歆、李文、冯情等将西进;孟津将军冯异与河内太守兼行将军事的寇恂则率部回转河内。

    弘农,赤眉军与王匡、成丹、刘均的守军展开争夺战。从长安赶来增援的讨难将军苏茂因讨伐方望、弓林成功,自以为天下无敌,为抢头功,自率前军日夜兼程,把丞相李松所率的大队人马远远甩在身后。

    赤眉渠帅樊崇闻听谍报,留谢禄、杨音围攻弘农,自率兵马于驿道两侧伏击苏茂。苏茂军猝不及防,被樊崇迎头痛击,登时大败,四散溃逃。讨难将军出师不利,落荒而逃。

    樊崇追杀一阵,回师弘农,继续进攻。弘农守军闻听援军已败,增援无望,人心慌乱。赤眉军一阵猛攻猛打,终于破城而入。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见大势已去。引兵厮杀一阵,弃城而逃。

    更始丞相李松路遇大败而回的苏茂,又闻听弘农失守,不敢冒进,大军就近在茅乡驻扎。

    奉萧王之命西出的前将军邓禹离开射犬,兵临箕关。箕关是河东的门户,更始帝河东都尉一边率兵抵抗,一边派使飞报长安。

    邓禹连攻数日,箕关不下,便与韩歆计议,遣积弩将军冯愔、骁骑将军樊宗率精骑深夜潜入关后,火烧河东粮草、辎重。箕关守军人心惶惶,邓禹乘机猛攻猛打,破关而入。河东都尉率部归降,粮草辎重干余辆,尽归汉军。

    邓禹初战告捷,士气旺盛。挟初胜之威,进围安邑。

    更始帝闻听刘秀遣师西进关中,又惊又怕。后悔当初不该派刘秀执节北渡。如今,赤眉西迫,邓禹东逼,如何是好?

    赵萌见诸将不听调动,更始帝无计可施,只得派心腹大将樊参引军数万.解安邑之围。

    樊参率兵出长安,渡过茅津,打算从大阳县出其不意地进攻邓禹,安邑之围自解。邓禹得知长安派出援兵,留下军师韩歆与祭酒李文、李春、程虑等力数兵力,佯攻安邑。自己亲率冯暗、樊宗、宗歆、邓寻、耿诉、左于六将,潜师东下,在解县南更始军必经之地设伏。

    樊参一无所知,率兵大摇大摆地进入邓禹军的伏击圈。一声鸣镝,鼙鼓擂响,汉军呼叫着冲出,左有冯暗、樊宗、宗歆,右有邓寻、耿诉、左于,纵马挥兵杀向更始兵马,邓禹领兵迎面杀出。

    更始兵马远道疲惫,突遇伏兵,军心动摇,被汉军猛冲猛杀,队形大乱。樊参大惊,呼喝将士就地抵抗。骁骑将军樊宗纵马赶到,挥戈冲东,樊参挥刀应战,未及两合,被樊宗一戈刺穿胸膛,摔落马下,长安汉兵见主将已丧,兵无斗志,四散溃逃,腿脚慢的,或为汉军所杀,或举械投降。邓禹得胜而归。

    孟津,冯异率领河内、魏郡兵马,沿河占据要塞,挖深沟、筑高垒、设鹿砦,坚固的防线如一道山岭,横亘在河内与洛阳之间。镇抚关东的更始舞阳王李轶、大司马朱鲔闻听邓禹西出,攻箕关,围安邑,欲兵发河内,但见冯异防守严密,不敢轻举妄动。

    有冯异为河内的屏蔽,河内太守寇恂无外事之忧,专心致志地筹措军粮,整治兵器。河内殷富,收租四百万斛,充作军粮,又伐淇园之竹,制成箭矢百万,源源不断地送住刘秀、邓禹军中。

    刘秀无后顾之忧,率汉军迅速北进,在元伐、北平大破尤来、大抢、五幡的兵马。败兵如丧家之犬,一直向北溃逃。

    为彻底追击消灭亡命的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刘秀亲率前军精骑日夜追赶,马蹄踏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寥、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惊心恐怖。

    天色微明,刘秀与耿弇率数千轻骑追至顺水河边。河上冰封雪飘,失去了往日的滔滔之势。耿弇勒马向刘秀请命道:

    “明公,我军已追赶一天一夜,将士们人困马乏,是否歇息片刻,再行追赶。”

    刘秀看看冰封的河面,又环顾一下冰雪覆盖的原野,说:

    “我军困乏,贼寇亦是疲惫不堪,此处连户人家也没有,冰天雪地不便歇息,不如打起精神,一鼓作气,追过河去,平灭贼寇,再歇息不迟。”

    耿弇遵命。数千骑兵踏上冰面,追过河去,刚到北岸,忽然,一声鸣镝,伏兵四起。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喊叫着下河堤,向汉军杀来。

    “不好,有埋伏!”

    耿弇惊叫一声,慌忙纵马上前,护卫刘秀。尤来等兵马杀到,耿弇挥舞大刀,上劈下砍,勇猛拼杀。

    刘秀一看中了埋伏,暗暗后悔。但此时顾不得多想,急忙挥舞大刀,砍杀冲上来的敌兵。汉军追赶一日一夜,人困马乏,突遇伏兵,人马惊慌。数千骑兵被冲成几截,与敌兵展开肉博。

    刘秀、耿弇各自为战,渐渐被伏兵冲开,尤来,大抢、五幡兵马认出萧王身份,呐喊着围上来。刘秀发现身边的亲兵不是阵亡,就是为敌兵围困,只得调转马头,挥舞大刀,往回冲杀。伏兵紧追不放,堵住去路。他们想抓活的萧王请功领赏,所以戈矛刀剑并不往刘秀的致命之处刺。否则,刘秀就是有十条命也搭了进去。

    伏兵四面围攻,刀矛剑戈同时袭来,刘秀顾得其身,顾不得其马。几柄刀戈几乎同时刺中战马,战马疼得一声长嘶,前蹄高扬,却没能跃走。兵刃刺中了要害,战马轰然倒地,当即毙命。刘秀在战马倒地的一刹那,忙用大刀点地,脚踏马背,借反弹之力,纵身跃起,落到伏兵的包围圈外。

    伏兵见刘秀失去坐骑,无力反抗,喊叫着围上前去。

    千钧一发之际,马武与陈俊奋力杀到。马武见刘秀失了坐骑,受伏兵所困,双眼血红,手使大刀,左砍右劈,拼命厮杀,逼退伏兵。陈俊冲到刘秀面前,下马执辔道:

    “明公,快上马!”

    刘秀身上多处负伤,虽说不在要害之处,却是疼痛难忍。他强咬牙关,勉强爬上战马。

    被马武逼退的伏兵还在鼓噪呐喊:

    “抓住刘秀,别让他跑了。”

    “抓活的,必有重赏,杀!……”

    刘秀端坐马上,忽然挺直身体,昂然笑道:

    “穷寇休得嗤笑我,有本事的尽管上前。”

    萧王临危不惊,神态安然,令伏兵心惊,却感染和鼓舞了汉军将士,众人拼命厮杀,以一敌十,终于汇合一处。耿弇、马武、陈俊等人断后,伏兵不敢追逼过甚。众小护卫着刘秀且战且退。

    吴汉率大队人马赶到顺水河南岸,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已经凯旋而还。河面上,雪地里到处是战死的汉军人马的尸首,鲜血殷红了大地。

    “明公,您在哪儿?”

    吴汉不见萧王的踪影,大惊失色,慌忙命人四下散开,沿着雪地踪迹仔细查找。很快,有人发现刘秀死在战场的坐骑。将士们聚拢来围着死马,悄然饮泣,有人低声说:

    “激战中萧王落马,恐怕凶多吉少。”

    吴汉挥泪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萧王,不得泄气。”

    将士们继续查找,一具具尸体仔细验看,一处处踪迹细心追查。整个战场翻了两遍,也没见到刘秀的踪影。

    吴汉含泪说:

    “诸位不必泄气,萧王不管是失踪,还是已殁没,其兄长刘縯在南阳,我等可辅佐以成大业。”

    雪止风停,范阳城头萧王旌旗无精打采,半飘半挂。

    刘秀身受重伤,兼受风寒,发起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转过来。耿弇、马武、陈俊等将围坐病榻前,关切地守候着。

    “明公醒来了!”诸将惊喜不已,纷纷上前问候。

    刘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挣扎坐起,执耿弇之手,难过地说:

    “悔不该不听伯昭之言,轻进涉险,方有今日之惨败。”

    耿弇安慰说:

    “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不必自责了。”

    刘秀叹息道:

    “话是这么说,但有多少将士枉送性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伯昭,你说实话,我军损失多少人马?”

    耿弇望着刘秀迫切的目光,不敢不说实话,低头答道:

    “数千突骑几乎损失殆尽,逃回的近千人马大多都受了伤。”

    刘秀愧疚地低头不语。

    马武见状,沉声说道:

    “明公不能为小小的挫折一蹶不振。‘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不是明公当年的誓言吗?”

    刘秀闻言,抬起头来,肃然道:

    “‘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乃我平生之志,时刻不敢忘记。子张放心,我不会气馁,而是反思己过,吸取教训罢了。”说完,忍着伤痛,毅然下床,往外就走。

    耿弇等人慌忙问道:

    “明公意欲何为?”

    刘秀笑道:

    “我要亲自巡营,让将士们看看萧王依然强健,还能带他们冲锋陷阵。”

    耿弇、马武等将相视一笑,起身跟随而出。

    刘秀吊着受伤的臂膀,逐营巡视,逐个询问受伤将士的伤情,嘱咐他们静心调养,交待军医细心诊治。受伤将士身体虽痛,心里温暖,私下议论说:

    “萧王如此相待,我等愿以死效命。”

    刘秀巡营回帐,正与诸将商讨安抚将士,整编补缺的事宜,忽报大将军吴汉率突骑大队赶来。刘秀大喜,忙命开城门迎入。

    吴汉在顺水河不见萧王踪迹,率部一路打探,来到范阳。得知刘秀安在的消息,众将才放下心来。

    人马入城,吴汉大步来见刘秀,说起顺水河边不见萧王踪迹的经过,刘秀笑道:

    “有列祖列宗的保佑,刘文叔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寇贼姑且猖狂一时,我必全力重创之。”

    正说笑间,忽然军兵又报:

    “常山太守邓晨率数千弓弩手,押运大批车需辎重来助范阳。”

    邓晨是刘秀的二姐夫,随刘縯、刘秀春陵起兵反莽。王莽灭亡,更始帝立,更始君臣为削弱刘縯、刘秀的势力,把邓晨放为常山太守,刘縯遭杀,刘秀忍辱负重,远在常山的邓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深知刘秀非久居人下者,定有出头之日。果然,刘秀执节河北,灭王郎,收邯郸,站稳了脚跟,势力越来越强。当赤眉西进,长安孤危时,邓晨感到刘秀大展鸿图的时机到了。毅然率部众数千,倾尽常山所有购置军需物资,押送到范阳刘秀军营。

    刘秀闻听邓晨来到,立即率诸将亲自出迎,姐夫郎舅多年不见,自然是惊喜交加,叙不尽的家事,话不完的天下。刘秀感激姐夫雪中送炭,拜邓晨为将军,参与军事。

    有了邓晨的物资援助,刘秀心中不定,便在范阳筑寨垒壁,招纳士卒。专等来年春暖,率军北进,一举灭掉尤来、大抢、五幡兵马。

    赤眉军攻取弘农,在弘农欢天喜地地过起了大年。因为连战皆捷,掳掠颇丰,各部杀猪宰羊,煎煮蒸烧,忙得不亦乐乎。将士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忘记了思乡的烦恼,好不痛快。部卒皆说樊崇英明,若不是西进长安,怎么会有这样神仙般的日子?

    樊崇身为渠帅,当然不会只看到眼前的快活日子。更始丞相李松的十万人马就在不远处的茅乡驻扎,随时都有偷袭的可能。必须首先消除这个祸患。

    大年刚过,樊崇与众渠帅商讨后,决意对所有兵马进行整顿,分万人为一营,共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便于战时的调动。

    正月末,弘农冰融雪消,樊崇等渠帅率三十万大军进击茅乡。李松坚守不出,赤眉军围攻,半月不下。樊崇等渠帅计议,弃茅乡而攻华阴,半道上突然派逢安、谢禄引精骑杀回。果然,李松因茅乡狭小,难以长期固守,见赤眉军撤围,忙率军而逃。逢安、谢禄迎个正着,十万精骑纵横驰骋,刀砍马踏。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更始兵马抵敌不住,溃败而逃。李松只得抛弃三万人马的尸首和辎重,退守掫城。

    逄安、谢禄得胜而还,归于大队。樊崇与众渠帅庆贺取胜,继续引兵进至华阳。据探马所报,华阳并无更始兵马驻防,但当地豪族万富财招募乡民、百姓近万人固守。招募乡兵的布告贴满华阳的每一个村庄。赤眉军行军途中处处可见。布告写道:

    慈告四方乡邻百姓:

    惊闻赤眉寇贼西来,攻城掠地,虏掠百姓,朝廷兵微,华阳无守。本乡大姓万氏为保一方平安,愿捐资财,出粮饷,造兵甲,招募乡兵,以御寇贼。赤眉匪寇,虎狼成性,杀人如魔,虏掠如冠。凡我四境乡民,皆有守土保家之责。众心一体,寇贼可拒。

    樊崇听完,大怒道:

    “姓万的真是狂妄,竟敢以乡兵拒我大兵,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必破城,将他碎尸万段。”

    众渠帅皆有怒意,遂引大军至华阳城下,发起攻城。但攻不过片刻,赤眉军攻势缓和下来。各营三老、从事齐聚大帐,说道:

    “诸位渠帅,我赤眉起兵,本为百姓。如今守华阳的不是更始兵马,全是穷苦百姓,我等怎么忍心杀害?”

    樊崇等人惊愕不语,向城上观。果然,守城的兵卒一个个衣衫褴褛,显然全是当地的百姓。三老、从事命人招来从城上跌落下来的守卒尸体,但见面有菜色,身体瘦弱,显然是食不裹腹的穷人。有几个赤眉兵卒还忍不住落下泪来。

    樊崇好半天挥手道:

    “命令下去,停止攻城,就地待命。”

    逄安愤愤地说:

    “这些百姓真是糊涂,愿意为姓万的卖命。”

    徐宣摇头叹息说:

    “不能怪百姓糊涂,是我们自己糊涂啊!”

    逄安惊异道:

    “牛鼻子,你又有何高论?”

    徐宣狱吏出身,粗通《易经》,算得上赤眉军中最有学问的。渠帅们戏称“牛鼻子”。徐宣说:

    “姓万的招募乡兵的布告说我军杀人如魔、虏掠如寇。当地百姓为保家小安全,当然会拼死守城。”

    他话没落音,人高马大的谢禄就瞪着大眼反驳说:

    “我大军转战各地,被王莽骂为寇贼,可是,百姓没有助莽贼守城拒我的。只有这里的百姓耳根最软。依我之见,不如攻城,杀一儆百。”

    徐宣皱眉说:

    “我赤眉起兵,本为百姓,岂能妄行杀戮?如今王莽已灭,汉室恢复,我军逆万人思汉之心而攻长安,今披以‘贼寇’之名,恐失民心。”

    樊崇以手击案,长叹说:

    “老徐言之有理。瞧人家绿林军,拥立一个刘汉的皇帝,可以人长安,为将为相,享尽荣华富贵。当初我们曾去洛阳谒见汉帝,有意归服。可他妈的刘玄不是东西,根本看不起咱们。今天走到这一步,也是刘玄给逼的,不是我们不仁不义。”

    一直没说话的杨音站起来说道:

    “我也以为老徐说得有道理。王莽已灭,咱们还被人家骂为寇贼,东杀一阵,西拼一场为的什么,师出无名,进了长安,也不是个事儿。”

    樊崇道:

    “樊某身经百战,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也不想再打仗。但是,不打仗这么多弟兄干什么去,总不忍心让他们回家受官府大户欺压,忍饥挨饿吧!各位今儿个好好想想,咱们今后的路子怎么走?”

    众人沉默不语。

    赤眉军就这样既不攻城,也不撤离,在华阳滞留不前。

    华阳城南门外距赤眉军营不到一里的高地上有一祠庙,乃是汉城阳景王祠。景王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刘章。刘章当年参与平诸吕、复刘氏宗祠,因功由朱虚侯晋封为城阳王,死后谥日景。因其有安定社稷之功,所以各郡国大多建有景王祠。

    赤眉军中上至三老、从事,下至校尉步卒有很多人仰慕景王,便在闲暇时,去景王祠烧香拜祭。因此,因战乱而冷落的景王祠竟渐渐地热闹起来。

    赤眉军中有一齐巫,素为将士信任。这天也来拜祭景王。刚刚祭拜完,齐巫忽然双目呆滞,手舞足稻,口中念念有词地唱道:

    “不为县官反为贼,赤眉将有祸患生。”

    士卒见这齐巫有神仙附体,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跪地,虔诚地央求:

    “请问尊神是谁,我等有何祸患?”

    齐巫突然圆睁双眼,目光似电,大叫道:

    “我乃景王是也。你等本为反莽复汉而起,如今,王莽已灭,尔等不为县官,反为贼如故,上天所以降祸患于你等。”

    赤眉士卒无不惶然失色。恰巧赤眉渠帅谢禄部下的一位从事胡雷也来祠中。胡雷本为土匪出身,他不是仰慕景王而来,完全是路过巡视。听见齐巫口称赤眉为贼,顿时大怒,上前怒斥道: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污蔑我赤眉,惑乱军心,我当斩之。”说着,抽出宝剑,众士卒大惊,慌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雷,请求说:

    “大人使不得,顶撞神明,天降灾祸,承待不起。”

    齐巫恶声恶气说:

    “狂妄之辈,我以忠言相告,不且不听,反而无礼,教你今晚三更命归黄泉,以示惩戒。我去也!”言毕齐巫突然倒地,半天方醒,问之方才的事,竟一无所知。

    众士卒无不惊然失色,纷纷向胡雷劝说道:

    “大人触怒神灵,快陪罪求饶,或许有救。”

    不料,胡雷哈哈大笑说:

    “我为赤眉大将,岂能向一个死去多年的汉室王求饶。我等着他取我性命。”不听士卒苦苦劝告,径自离去。

    当晚,胡雷营帐内灯火明亮,胡雷果然大大拉拉地靠几案而坐,专等有哪路神仙来索他性命。士卒们惊恐不安地向营帐内窥探。

    直到二更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胡雷却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竟背靠几案睡着了,营帐外窥探的士卒们见一切如常,也各回帐内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亲兵请胡雷去大营议事,却发现他仍然背靠几案而坐,全身冰凉,原来已死去多时了。消息传出,全营哄动,士卒们惊恐失色,窃窃自语。都说这是城阳景王在警告赤眉军,赤眉军恐有大祸临头。一时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好多士卒偷偷作着逃跑的准备。

    谢禄闻报大惊,忙命令关闭营门,严防士卒逃跑。他赶去向樊崇等渠帅报告情况。

    逄安、徐宣、杨音等部营内也听到消息,军心动荡。几个人赶来向樊崇报告情况,正好与谢禄相遇。

    樊崇闻听之后,大吃一惊。忙召集众渠帅三老、从事商讨对策。谢禄不安地说:

    “军心动摇,徒有百万之众,却没有进击之力。如不设法稳住军心,众军心散。”

    樊崇捶着大腿说:

    “军心动荡如此,我大军恐有灭顶之灾。可是,如何稳定军心呢?

    徐宣说:

    “我赤眉大军本为反莽而起,所以将士们作战勇猛,百姓亦深为拥戴。如今,莽贼已灭汉室恢复,好多将士有思汉人心,所以前去祭拜城阳景王。大军攻长安名不正,言不顺,才有谣言风行,军心动摇的情况发生。”

    谢禄不满地说:

    “依你之言,我们只有投降更始,才为名正言顺,才可安定军心。”

    “投降长安倒不必,”徐宣不慌不忙地说,“王莽篡汉室。施苛政,使得天下人心思汉。所以,绿林军立刘玄为尊,天下响应,王郎假帝嗣之名一夜崛起。我赤眉军拥百万之众就是因为没立刘汉宗室为尊,被人家称为寇贼。如今,军心动摇,众军欲散,唯有寻求刘汉宗室立为汉帝,与长安更始帝相抗衡,才会稳定军心,进攻长安,才可名正言顺。”

    杨音拍手赞成,说:

    “更始帝势微,绿林擅命,政令不行。我若立刘汉宗室。则名正言顺,以百万之众,挟义伐诛。有刘汉作招牌,天下谁敢不从?”

    樊崇闻言大喜,说:

    “对呀,咱们早该想到这些。立一个姓刘的做皇帝,咱们也可以为将为相,光宗耀祖嗲。只是,刘汉宗室到哪儿去找呢?”

    谢禄说:

    “刘恭就是刘汉宗室子弟,如今正在长安,咱们派人把他劫持来,立为汉帝。”

    刘恭曾为樊崇军中的军帅。更始迁都洛阳后,樊崇闻听汉室恢复,有心归汉,便与渠帅等二十余人前往洛阳拜见更始帝。刘恭便随行在内。

    谁知,更始帝根本看不起这些山贼草寇,只封众渠帅有名无实的侯爵,既无封邑,又不对大军作任何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后逃出洛阳,潜归老营。但是,刘恭却留在洛阳,被刘玄迁为侍中,赐宅居住。

    徐宣听谢禄提到刘恭,连连摇头说:

    “刘恭现在长安,一心一意地做更始帝的臣子。且不说潜入长安,劫持刘恭有多危险,就算劫持成功,刘恭也未必肯答应立他为汉帝。”

    樊崇点头道:

    “老徐说得在理。刘恭在我军中多日,看似柔弱,实则刚强,他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真把他从长安弄来,他肯定不会答应咱们的要求。我看不如先撤华阴之围,屯军郑地。派人到处寻访景王后裔,以此号令,军心可安。”

    众渠帅纷纷表示赞同。

    各营三老、从事传达樊崇的命令,欲求景王后裔,以立帝尊。将士果然心安。于是,全部人马撒华阴之围,移驻郑地,派出人马,四处搜求景王后裔。

    河北,范阳。春来冰雪消融,气候温暖。邯郸郭圣通的一封书信又给萧王刘秀带来一份惊喜:郭夫人怀孕了!

    除了惊喜之外,刘秀还有点遗憾。那是因为阴丽华。在即将分别,执节河北的那天晚上,阴丽华用万般柔情期望他能留下他们爱情的种子。可是,直到今天,阴丽华的几封书信中都没提起此事,显然未能如愿。刘秀的内心,显然对阴丽华更加情浓十分,他感到自己对阴丽华不够公平。

    这时,又有军情来报。尤来、大抢、五幡、上江、青犊、五校等都在顺水伏击得胜后,更加猖狂,居然明目张胆地到处抢掠军粮,困积于野,准备与汉军作长期对峙。

    军情紧急,必须在尤来等部尚未掠劫到大批粮草前,主动出击,加以消灭,才能尽快结束此战事。军威复振的萧王召集诸将,商议北击尤来诸部。

    都护将军贾复请为前军,刘秀依允。于是汉军出范阳北进,击尤来、大抢、五幡等部于真定。贾复到前军冲在最前面。尤来、五校等部复施前计,于真定北设伏。刘秀窥视到敌方有诈而退,忙命贾复不可远离大队,贾复正追杀起劲,不听,纵马直追。

    刚追至真定北小山头,忽然战鼓齐鸣,尤来渠帅樊青、五校渠帅高庭等带兵杀出。汉军遇见伏兵,面露怯色,贾复一见,怒吼道:“寇赋又施,我今为明公报仇!”拍马挥戈,单人独骑直冲五校渠帅高庭。五校兵马各挥兵器杀来,贾复毫无惧色,挥戈拼命厮杀,全是进攻的招式,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全。五校兵马骇然失色,竞被他杀得不敢近身。五校渠帅高庭大吃一惊,忙取弓搭箭,“嗖,嗖”连发两箭,贾复正在厮杀,被射中腹部和股间,大叫一声忽然两眼瞪着高庭真冲过来。高庭见来将不怕死,顿时心慌意乱,转身就逃。贾复拍马赶到,长戈一耸刺去,正中对方坐骑的马腹,战马摔倒,把高庭摔出多远。贾复一见,弃马挥刀,徒步追来。高庭从没见过这种打仗不要命的人,哆哆嗦嗦地抽出佩刀迎战,不及两合就被贾复一刀劈成两半。

    五校兵马亲眼看着贾复单人独骑杀死渠帅,竟无人敢上前助战。本来有些怯敌的汉军被都护将军的勇猛拼杀所激励,此时勇气倍增,各挥兵器呐喊着冲向敌群,五校兵马见主将丧命,兵无斗志,四散溃逃。

    尤来渠帅樊青见汉军如此拼命,又见五校兵马溃败,自己孤军难支,慌忙鸣金收兵。

    汉军得胜,但都护将军贾复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而昏迷,被士卒抬回营中。刘秀赶到,忙命军医抢救。一天一夜,贾复才苏醒过来,刘秀亲自来操视,责怪道:

    “我知道君文勇猛无此。可是,破此等穷途未路之贼而伤我大将,我不甘心。此后,我不会再令你自统一军。”

    贾复着急地说:

    “明公,我的伤很快就好,为何不令我统军?”

    刘秀道:

    “你为我大将,不可轻意受伤。将军尽管安心养伤。我听说尊夫人有孕,生女儿,我的儿子娶之;生男儿,我的女儿嫁之,不要顾念家室,我已派人妥善照顾。”

    贾复感激涕零。

    “明公如此恩德,贾复当然要以死效命。”

    尤来等部虽败,但元气未伤,必须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刘秀命人抬贾复回后方调养,自率大军北进,追至小广阳,再败尤来、五幡等部众。进兵安次。

    安次接近边地,再往北便是大漠荒原,地形复杂,地旷人稀。便于小股兵马游击抵敌。刘秀吃过尤来等部的苦头,知道他们久在边郡,熟谙地形,飘忽不安,神出鬼没,所以格外小心谨慎。一进荒漠,便命令汉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果然,五幡、青犊依仗险山恶水,轮番偷袭。青犊败走,五幡攻来,骚扰不断。好在汉军早有防备,每有敌骑来袭,都能不慌不忙,从容应敌。萧王连日获胜,渐次推进。

    荒漠之中,汉军临时扎营,埋锅造饭,铡草喂马,将士们士气高昂,忙得不亦乐乎。刘秀在帐内俯视几案上的作战地图,面露愁容。耿弇在旁,不解地问道:

    “我军自出范阳,连日获胜,进展顺利,明公何故忧愁?”

    刘秀摇头说:

    “我军虽然连日获胜,但进程缓慢。尤来等寇贼凭借地利偷袭骚扰,相持难下。这样旷日扭亏为盈久的消耗战,我们拖不起。如今,全仗孟津将军和子翼孤军支撑着河上,保障粮草供应,仲华一路西出长安。如果哪路兵马有失,刚刚平定的河北倾刻间就会土崩瓦解。河北寇贼虽然易于各个击破,但要旷日持久地耗下去,一旦粮草接应不上或者寇贼联合起来,我军势必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我岂能不忧心?”耿弇点头说:“明公所虑极是,眼下的形势,唯有我军主动出击,方能尽快结束河北战争,可是,寇贼狡诈,主动出击,恐有风险。”

    “对付寇贼千万不可冒险急进。顺水一战就是教训。”刘秀说,“寇贼不断骚扰就是想激怒我军急进,千万不可上当。”

    两人正在议论军情,忽然营外人马忙乱,汉兵来报:

    “禀明公,五校、大彤等寇贼来攻。”

    刘秀忙传令说:

    “命令全体将士,准备迎敌。”

    汉军刚刚做好午饭,正端着饭碗准备吃饭,闻听敌军来袭,只好把饭碗一撂,抓起兵器,出营杀敌。

    来攻汉军大营的是五校渠帅高扈、大彤渠帅樊童的部众。高扈是高庭的哥哥,手足情深,闻听弟弟被汉将杀死,恨得直咬牙,发誓要为弟弟报仇,于是联合大彤渠帅樊童来攻汉军。

    两军交锋,胜负立判,汉军势众,且士气高昂,明显占着优势,五校、大彤兵马渐现败相。高扈虽然报仇心切,但善用兵,见对方势众,立即传令退走。五校、大彤兵马熟悉地形,四散奔走,转眼逃得无影无踪,汉军不敢追赶,得胜回营。端起饭碗,一碗饭还没吃完,五校、大彤退而复返,四处骚扰。汉军再次出击,但未经交锋,五校、大彤兵马便退走。如此反复,汉军既不得厮杀,又不能歇息,将士们气得直跺脚。

    强弩将军陈俊大步来到刘秀跟前,请命道:

    “五校寇贼如此猖獗,末将愿率一支人马出营追击,不斩寇贼,决不回营。”

    刘秀断然拒绝:

    “强弩将军不可身涉险地。贼寇虽败,但元气未伤,孤军追击,恐有不测。顺水惨败乃是前车之鉴。”

    陈俊笑道:

    “明公放心,属下并非冒险犯进,明公请想,五校寇贼反复骚扰,就是使我士卒疲惫,再伺机进攻。我军如不主动出击,正中他们的奸计。属下请命率一支人马追击,寇贼见我势弱,必然想一口吞掉。属下便可吸到大部寇贼,明公随后率大部人马围击,便可大破敌军。”

    刘秀闻言,欣喜不已,却不无担忧地说:

    “将军所言固然是好计,但孤军追击毕竟太危险了。”

    “明公多虑了,打仗哪能没有危险。属下愿誓死杀敌,请明公允准。”陈俊慨然道。

    刘秀郑重地点点头。

    陈俊遵命而行,回营挑选了近千名轻骑精兵,整装待命。

    不过半个时辰,五校、大彤兵马果然又来袭击,刘秀不再命令全军出动,而是命陈俊率千名精骑出营迎敌。其余人马留在营内休息。

    陈俊一身披挂,手使大刀,一抖缰绳,战马如飞,冲向敌群。身后的汉兵精骑也各拿兵器,呼喊着杀这来。五校渠帅高扈、大彤渠帅樊童见只有千名汉军出战,果然不忙着退走,而是指挥部众上前围攻。

    陈俊精神抖擞,一边冲杀,一边命令道:

    “擒贼先擒王,弟兄们,先杀敌帅,再破贼寇,杀呀!”

    当先纵马直向五校渠帅高扈冲来。汉军将士闻令,千名铁骑同时冲向高扈。五校兵马抵敌不住,一下子被冲散。陈俊一见,用刀背一磕战马的后胯骨,战马负痛,一声嘶鸣,腾空而起,一下窜到高扈的身后。高扈一看退路没有了,吓了一跳,慌忙挥戈来战陈俊。陈俊战马落地,便被十几名五校兵将围住,各举兵器上前截杀。陈俊奋起神威挥舞大刀,力战群敌,毫无惧色。

    这时,汉军精骑冲到,一阵冲杀,把高扈和几十名五校兵将围在中间。汉军的外围,大彤渠帅樊童和其余五校兵马见高扈危急,又把汉军包围起来。高扈想走也走不了,传令收兵,但命令传不出去。樊童明知久战大部汉军会赶来把他们包围起来,但为救高扈,还得冒险一战。

    汉军虽然只有千余骑,但个个如生龙活虎,勇猛异常。就这样,里面的敌兵杀不出去,外面的杀不进来。五校、大彤兵马被牢牢吸引住。

    五校渠帅高扈明知部众处境危险,心慌意乱,被陈俊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身边的几十名亲兵转眼间全被汉军砍落马下。混战中战马被矢射中,一声嘶鸣把主人摔落下来。陈俊哈哈大笑,也丢刀弃马,叫道:

    “来来来,咱们赤手肉搏,也让你败得心服口服。”

    高扈爬起来,咬牙道:

    “哪个怕你不成。”双拳紧握,突然冲向陈俊。陈俊挥拳相迎。两人战不到十多个来回,高扈慌乱失措,被陈俊重拳击中面门,摔出多远。陈俊大叫:

    “抓活的,向明公请功。”

    几名汉兵正要冲上,高扈突然坐起,抽出留剑,仰天长叹道:

    “兄弟,哥哥不能为你报仇了,慢走一步等我一步。”

    不待汉兵冲上,横剑自刎而死。

    陈俊连叫可惜,只得捡兵器上马,与围上来的五校、大彤兵马厮杀。

    这时,汉军大营萧王刘秀见陈俊果然吸住敌兵,立即传令全面出击,汉军大营四门大开,人马如湖水般地冲向五校、大彤兵马。

    大彤渠帅樊童一见汉军大营出击,再也顾不得高扈的死活(他还不知道高扈已死),急忙传令退兵。五校、大彤兵马久攻汉军不下,得令立即四散奔走。陈俊一见,不追四散之敌,直向敌酋樊童追去。樊童见识过来将的勇猛,不敢迎战,打马败走。陈俊大刀挥舞纵马直追,大彤兵马撞者死,遇者亡,一直追出二十余里地,堪堪追到,强弩将军边追边取弓拈箭,瞄准樊童一箭射出,樊童闻听身后风声,吓得一伏身子但还是被射中肩头,疼得他大叫一声,滚鞍落马。陈俊赶到,大刀一伸,斩其首级而返。刘秀大军以逸等劳,突然出击,勇猛无比。铁蹄翻飞,很快就追上久战力疲、魂飞魄散的五校、大彤兵马。这一场厮杀,汉军大获全胜斩敌三千余人,归降者无数。其余溃散,散入野地,向渔阳溃退。

    萧王巡视疆场,远远望见陈俊归来,纵马前迎,赞叹道:

    “强弩将军有勇有谋,我有这样的战将,何愁大业不成!”

    陈俊来到跟前,把樊童首级扔在马下,把拳禀道:

    “贼寇虽败,但尚有余众向渔阳溃退,不可不除。”

    刘秀感叹道:

    “强驽将军居功不傲,仍心忧战事,实为难得。渔阳地势险要,溃敌困兽犹斗,易守难攻,将军可有破敌之计?”

    陈俊坦然进言说:

    “溃敌虽众,但无粮草运输。军需全靠劫掠,必为百姓痛恨。明公可令轻骑绕道而行,抢在溃敌之前,命当地百姓藏起粮食,坚壁清野。贼众前进无食,后退不能,兵无斗志,自然溃散而去。”

    萧王大喜:

    “子昭好计。我就命你率轻骑抢在贼前,依计而行。不过,请将军注意军纪,不得骚扰百姓,才能使百姓坚壁清野,不与贼众同心。”

    “请明公放心。”陈俊慨然应命,马不停蹄率轻骑百余人飞驰而去。

    刘秀看着陈俊离去,召来刺奸将军祭遵,吩咐说:

    “刺奸将军,一定要加强军纪,不得骚扰百姓,确保民心归服,才能平灭寇贼,”

    祭遵遵命而行。再说陈俊率百余人马不停蹄,连夜赶路,抢在五校、大彤的溃兵前边,告诫乡民,溃兵将至,必须加强堡垒壁坚,关闭大厅,藏起粮食,并组织乡民联甲自保,派兵嘹望,把守报警。田野来不及收割的粮食,宁可放火烧掉,也不让溃兵抢到一粒粮食。

    果如陈俊所料,五校、大彤的败兵一边溃退,一边劫掠。但旷野清清,一无所有。进邑过乡,也找不到粮食。溃兵困顿饥乏,人无斗志,逐渐散去。

    陈俊回宫复命,刘秀当着诸将称赞道:

    “强驽将军的困敌妙计,令我大军兵不血刃,击溃贼众。奇功一件。”

    陈俊不谈己功,侃侃进言道:

    “五校、大彤虽溃,但五幡、尤来等地方寇贼尚存。必须乘胜彻底击灭。否则,大军一走,死灰复燃,河北势必冰消瓦解,前功尽弃。”

    刘秀笑道:

    “子昭之言极是,我军稍事歇息,便要发兵北进,彻底消除五幡、尤来等寇贼,确保河北稳定,方可徐图大计。”

    萧王话音未落,后大将军即上前说道:

    “禀明公,不知何故,河内军粮未能如期运来,我军只有半月粮草,北进不得。”

    刘秀大吃一惊,问道:

    “后大将军,河内军粮拖延多少天?”

    “回明公,按惯例,河内军粮应在一个月前抵营中,但不知何故,至今不见粮草运来,我军存粮不多,难以持久对敌。”

    耿弇着急地说:

    “一定是河内发生了意外,否则,子翼不会不按期转运粮草。”

    刘秀点头:

    “是啊,河内一定发生了变故。可是,探马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消息?”说探马,探马就到了。飞驰而来,单膝跪地禀报道:

    “启禀萧王,长安更始帝遣两路兵马进攻河内,河北粮道阻隔,粮草运转不过来。请萧王速作决断。”

    诸将闻言大惊,纷纷上前请命道:

    “河内势孤力薄,恐不能抵御更始大军,请明公速发兵回救河内。”

    刘秀也暗暗心惊,但面色平静说:

    “诸将不可急躁。河内为我后方,固然重要,但河北乃我根本,亦不可失。如今贼寇尚未彻底肃清,一旦撤兵,河北必然冰消瓦解,前功尽弃,所以撤兵不得。河内有子翼和孟津将军互相配合,也许可保无虞。”

    诸将担心寇恂和冯异兵微薄,恐难坚守,还是坚持进言,回兵河内,耿弇扫视众将,说道:

    “明公说得对。眼下只有寄希望于子翼和孟津将军,河北不能丢,河内亦不可丢。苍天有灵,一定会助明公成此大业。”

    邳彤担忧地说:

    “我军粮草有限,北进寇贼,恐有危险。”

    刘秀慨然道:

    “军情紧急,唯有冒险疾进,尽快平灭河北寇贼,才有回救河内的可能。好在尤来等部连日溃败,不知我军缺粮,大可以突发精骑,彻底捣毁贼寇的根基之地,耿弇、吴汉、景丹、盖延、邳彤、耿纯、刘植、岑彭、祭遵、坚镡、王霸、陈俊、马武听令!”

    耿弇等十余名将军一齐出列,声如轰雷应声道:

    “末将在!”

    “我命你们各率所部精骑迅速北进,追击贼寇。贼众逃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一定要彻底干净地消灭贼寇,不留后患。本公引兵还蓟,随时注意河内的军情。”

    “遵命!”

    耿弇等将应声而出,各率本部精骑立即北进。刘秀引兵返回蓟城,派出大量的探马,打探河内的军情。

    赤眉军为搜求刘汉后裔,驻军郑地,滞留不前。焦头烂额的更始帝总算缓过一口气,全力以付地对付西进的邓禹兵马。为解安邑之围,更始帝遣刚刚被赤眉军打败的王匡刘昀率领十多万兵据守河东,伺机进攻邓禹。为减轻安邑战场的压力,又遣使至洛阳,谕令左大司马朱鲔、舞阳王李轶进攻河内,并派讨难将军苏茂前往助战。

    朱鲔、李轶接到更始帝谕令,相谋于内室,朱鲔说:

    “更始帝名为天子,不听号令,于礼不合。而且赤眉西进,邓禹东来,长安危殆。唯有帝命可号令诸将,共御外敌。洛阳兵多将广,粮草充足,铁桶一般,无懈可击。如今刘秀正忙于平定河北,河内必然空虚,冯异一支孤军在河上,不足为患。进击河内,必成大功。”

    李铁表示赞同说:

    “左大司马所言极是,可遣军进击,河内必得。”

    于是,朱鲔召来讨难军苏茂、副将贾强,命俩人统率五万兵马,乘虚进攻河内太守寇恂,苏茂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向朱鲔请命说:

    “末将进攻河内,但冯异屯兵河上,虎视眈眈,对我威胁很大。请左大司马遣将监视冯异军的动向,不可令其向寇恂靠拢。”

    朱鲔笑道:

    “苏将军尽管放心地进攻河内。冯异那边有舞阳王严密注视,只要他向寇恂靠扰,舞阳王立即出击。”

    李轶瞪了苏茂一眼,不高兴地说:

    “讨难将军只管奉命而行,难道不相信本王能缠住冯异?”

    苏茂慌忙陪罪说:

    “末将不敢,舞阳王不要误会。”不敢多说,慌忙与贾强退出,引兵而去。

    苏茂、贾强刚刚有所行动,河内探马探知消息,谍报如雪片飘落在孟津将军冯异的案上。冯异大吃一惊,手握谍报在营帐内来往踱步,苦苦思索对策。军吏得知军情,纷纷赶来,进言道:

    “河内乃我军后方,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寇太守兵力微薄,势难抵御苏茂五万兵马。将军宜速发救兵,援助河内。”

    冯异摇头说:

    “李轶陈兵河西,孟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旦我军向河内靠拢,李轶就会发兵进攻,如果孟津失守,更始兵马两路夹击,寇恂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守住河内。后果不堪设想。”

    “以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必须稳住李轶,只要李轶不向我进攻,我军就可以援救河内。”

    众军吏嘻笑说:

    “李轶能听从将军之言吗?”

    冯异沉思片刻,说:

    “我有一计,大可一试,或许能够成功。”

    当即提笔拈墨,在几案上给李轶手书书信一封,信中曰:

    “兹拜舞阳王台鉴:

    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人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一时,重业于万世也。苟令长安尚可抚助,延期岁月,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哉?今民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乘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方集,百姓风靡,虽卸岐慕周,不足以喻。季文诚能觉悟成败,丞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己。”冯异书写完毕,亲自封上火漆,交与一心腹裨将,命令道:

    “此乃密信,务必潜踪藏迹,径投舞阳王府,亲自交到李轶手中,千万不可遗失。”

    裨将藏起密信,领命而去。冯异与众将、军吏静候回音。

    一天一夜过去,次日辰时,裨将安全返回,冯异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轶阅读密信有何表现?”

    裨将回禀说:

    “李轶阅信后,一会儿默坐席上,眉头紧锁;一会儿起身踱步,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什么也没说。”

    冯异笑道: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以前的事,与萧王共谋宛城反王莽,宗族六十四人遭诛;春陵起兵,与萧王兄弟相友善。悔不该昆阳大捷后,攀权附贵,陷害大司徒,构成嫌隙。如今更始懦弱,赤眉军百万之众西进,长安危在旦夕。萧王崛起河北,有争雄天下之势。悔不该当初………”冯异说着,笑容尽失,面露义愤之色。

    裨将恍然笑道:

    “属下差点儿忘了,李轶有回书交与将军。”说着从衣内取出书信呈上。

    冯异忙接过,拆开细看,但见信中曰:

    “轶曾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惟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图安人。”

    冯异读罢回书,已知李轶有归降之意,顿时喜出望外道:

    “我无后顾之忧矣。诸将士收拾行装,准备出征。”

    汉兵闻令,一阵忙乱。冯异只留数千人驻守孟津,亲自督率万余精兵离开孟津北去。军吏疑惑,问道:

    “将军不是去救河内吗,因何北去?”

    冯异笑道:

    “兵不厌诈嘛,李轶不攻孟津,此乃天赐我良机,岂能不趁机做一篇大文章。河内有寇恂固守,短时间足以自保。更始河南太守武勃总管朱鲔、李轶大军的粮草。我们这篇文章就在武勃的头上做,夺其粮草,足以震动洛阳的朱鲔。”

    将吏闻言,无不钦佩冯异的用兵才能。

    冯异率军北进,突然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天井关前,天井关守军兵微,又被天降神兵吓破了胆,来不及向洛阳驰报就被汉兵攻下。冯异马不停蹄,攻破天井关后,连下上党郡两座城池。上党震恐,仓皇做好应敌的准备。

    此时,冯异突然命汉军转头渡河,南下河南,攻成皋以东,连下十三县,平堡砦,削屯聚,收服降卒十余万众,兵力增加数倍。对河南之地形成巨大的压力。

    河南太守武勃闻听成皋一带尽为冯异所得,又惊又怒,慌忙遣使驰告李轶,请求增援,亲率万余兵马出逃成皋,向冯异进攻。

    冯异为引诱武勃钻进预定的袋阵,故意败退渡河。武勃以为汉军怯阵,又有李轶援兵为后盾,所以有恃无恐,一率军追击,追至士乡,埋伏的汉兵突然东出,收紧袋口。武勃兵马进退无路,抵挡不住汉军的攻势,将士争相奔逃。武勃连斩数将,喝令将士拼命抵抗,等待李轶发兵增援。但是,李轶紧闭城门,不发一卒,坐视武勃万余人马被冯异围歼。

    武勃见援兵不出,方知李轶心存异志,慌忙往外冲杀,被冯异挺刀接住,战不过几合,冯异大刀劈下,腰斩武勃。

    士乡一战,孟津将军斩敌五千,余者归降。冯异一边派兵增援河内,一边遣使持李轶原信向肃王刘秀报捷。

    还军蓟城的萧王刘秀焦急地等待河内的消息。这时,冯异使者赶到,送来捷报。刘秀大喜,连声赞叹冯异有勇有谋。使者又奉上李轶的复信。刘秀看后,面现悲愤之色,伫立案边久久无语。他的眼前浮现出兄长刘縯熟悉的身影,耳边响起兄长亲切的话语,他想到兄弟春陵起兵时的盟誓,想到兄长被更始君臣嫉妒遭诛的惨景,想到自己在洛阳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苦衷。李轶背信弃义,充当陷害刘縯的主谋,兄长之仇,多年来像一块重石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李轶,你也有今天!”

    刘秀一拳重重地撞在案上,一字一顿地说,萧王身边的朱祐还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疑惑地问道:

    “李轶怎么说?”

    刘秀把书信送到朱拓的手里,淡然一笑说:

    “仲先(朱祐,字仲先),把李轶书信公布于众,以儆后来。”

    朱祐接过,仔细看过,愤然道:

    “李轶背信弃义,陷害大司徒。明公容他前来归降,便可杀之为大司徒和刘谡报仇雪恨,可是,公布其密信,断其归降之路,如何为大司徒报仇。属下不明明公之意。”

    刘秀冷笑说:

    “李轶反复无常,奸诈难信。如果容其归降,杀之,我失信义;不杀,难报兄长之仇。不如公布其密信,令朱李之间产生嫌隙。李轶害人必害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朱祐恍然大悟,钦佩地说:

    “明公圣明。孟津将军的反间计施于前,明公的反间计施于后。连环反问计,即杀李轶报大司徒之仇,又不失明公的信义。属下望尘莫及。”

    刘秀笑道:

    “仲先也学会奉承之言了。”边说边俯下身来,指着几案上的地图问,“耿弇、吴汉的进展情况怎么样?”朱裙面上微红,回禀道:“根据刚刚接到的谍报,耿弇等部人马已追杀五幡、尤来至潞东,前锋已抵平谷,斩贼首两万余级。”

    “好!”刘秀兴奋地说,“河上有冯异牵制朱鲔的兵马,以寇恂之才,守住河内应该不成问题。我无后顾之忧,传令诸将,乘胜追杀。平谷接近辽东、辽西,那里是乌桓的领地,残贼无路可走,正好彻底平灭。”

    夜色沉沉,座落在洛阳城南的舞阳王府依然灯火明亮,笙条。飘扬。舞阳王李轶正搂着侍妾在偏殿内听乐着舞,寻欢作乐。这时,门吏进见,禀道:

    “禀王爷,陈大人求见。”

    李轶正在兴头上,懒洋洋地一挥手说:

    “有什么事让他明天见说。”

    门吏犹豫一下,大着胆子说:

    “陈大人说有要紧事,今晚非要面见王爷不可。”

    李轶一怔,恋恋不舍地推开怀抱中的侍妾,大手一挥,命道:

    “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有公务在身,今晚就玩到这里了。来呀,请陈远进见。”

    陈远仍是李轶府上的心腹幕宾,深得他的信任,被倚为左右手。所以李轶一听他说有要事回禀,不得不见。

    陈远大步走进门来,一见李轶,来不及施札,慌慌张张地说:

    “大事不好,王爷回复冯异的书信被刘秀公布于众。如今,官兵上下听到消息,议论纷纷。恐于王爷不利。”

    李轶骇然失色,吃惊地说:

    “刘秀为什么这么做,难道逼我早日归降?”

    陈远叹息道:

    “王爷英明一世,怎么糊涂于一时?刘秀不是逼你归降,而是不容你归降。”

    李轶顿然醒悟,咬牙切齿说:

    “他还记挂着刘縯被诛杀的仇恨。姓刘的算你这招狠!”

    陈远惶恐地说:

    “卑职还听说,左大司马正在调查河南失守的原因,恐怕………”

    李轶豁然站起。

    “怕也没用,左司马一定听到消息。我已进不得退不得,唯有专据洛阳,自立为王。来呀,传令各营将士集合待命。”

    “王爷意欲何为?”

    “先杀朱鲔,再攻河内,与刘秀决一雌雄。”

    但是,传令兵没多久,就跑回来了,回禀道:

    “禀王爷,左大司马带兵包围王府,军令传不出去。”

    李轶大惊,来不及披挂,忙抓起佩剑,冲出殿外,大声叫嚷道:

    “来人啊,大司马朱鲔图谋不轨,快随本王诛此逆贼!”

    但是,偌大的王府竞没有一个人应声,值班的侍卫仆佣不知躲到何处,李轶又惊又怕,打量周围,发现陈远和传令兵也不知去向。

    “吱呀呀”沉闷的开启声传来,灯光下,左大司马朱鲔一身披挂,大步走进王府大殿,在他身后,跟随的不是左大司马麾下的将士,而是他麾下属官。

    朱鲔走近李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两只眼睛如犀利的刀子,刺向李轶。李轶佩剑跌落,突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

    “李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大司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李轶一定誓死报效大恩。”

    朱鲔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哈哈大笑道:

    “我若慢了一步,必遭你毒手。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小人,谁敢相信你的话?来呀,把逆贼李轶推出府外,斩首示众。”

    李轶面如土色,再次爬起,死死抱住朱鲔的双腿,哭求道:

    “李轶一向事君如父,求大司马饶命啊………”

    朱鲔眼睛望着远主,冷漠地道:

    “你这种奸诈趋势的小人,朱某羞与为伍。”

    已归服朱鲔的舞阳王部属,平日早就看不惯李轶作威作福。这时得了左大司马的命令,不由分说,上前拖起旧日的主子,拉到府外台阶前,刽子手鬼头刀高举,寒光一闪,李轶人头落地。

    朱鲔接收李轶的全部人马,立即连夜遣使驰告徘徊在温县的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命令他们立即向河内的寇恂进攻,自己则亲率数万兵马进捣平阴,牵制冯异。只有占领河内,两路兵马会师,切断刘秀大军的后方,再对付无所凭依人河北,就容易多了。

    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统率五万人马,原以为有舞阳王晒视孟津,河内寇恂兵少,五万人马攻河内必定马到成功。不料,李轶失信,冯异率军突然东过河南,斩河南太守武勃。苏茂吃过苏眉军的败仗,吃一堑,长一智,格外小心。见冯异军入河南,害怕腹背受敌,所以徘徊在巩河边,迟迟不敢向温县进攻。

    朱鲔使者至苏茂军中,苏茂去了背后冯异的威胁,放下心来,方与贾强率军渡过巩河,向温县进攻。河内形势再一次严峻起来。

    谍报如雪片,飞驰河内,飘落在河内太守寇恂的公案上。寇恂大吃一惊,一边传檄所属县邑,谕令所有兵马去救温县。自己则倾尽郡城之兵,亲自率领,驰往温县。

    人马未出郡城,军吏纷纷上前劝阻道:

    “苏茂兵盛,来势凶猛,大人兵少,孤军前往,恐有不测,不如待属县众军会齐,再前往不迟。”

    寇恂断然拒绝,说:

    “温县乃河内的藩屏,一旦失守,河内郡城难以固守。如今,洛阳兵盛,我方兵微。属县兵马逡巡观望。我不出兵前往温县,众军万难齐集。兵贵神速,诸君勿复多言,快与我共破强敌。”

    军吏们以为有理,皆愿从命。寇恂率兵急进,赶到温县。属县兵马见太守兵到,不再观望,争相往奔。

    这时,冯进遣来增援河内的兵马赶到,属县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兵马云集,蔚为可观,但与苏茂、贾强的五万之众相比,仍嫌兵弱,寇恂召集县尉、军吏商讨军情,制定具体的破敌方案。

    经过周密的讨论,寇恂郡卒在温县城头遍插旌旗,严阵以待。又命五百名县卒和五百名百姓携带萧王旌旗悄悄出城,埋伏在城门外五里远的小山上。一切准备就序,专待洛阳兵到。

    苏茂、贾强渡过巩河,一路畅通无阻,直奔温县,远远望见城头上旌旗招展,刀戈闪亮。苏茂勒马,吃惊地说:

    “刘秀北去尤来,邓禹西进关中,冯异在河西南,河内哪来这么多兵马?”

    贾强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一定是寇恂用的疑兵之计。不必管它,进攻便知。”苏茂不放心说道:

    “先列大阵,以防不测,再进攻不迟。”

    贾强拗不过,只好依令而行,洛阳兵马迅速列成战阵,做好迎敌准备。苏茂这才纵马上前,仰望城上。但见城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汉兵胯刀背弓,神态安然,根本没把洛阳兵马当回事。

    苏茂暗暗心惊,向麾下将士命令道:

    “讨敌叫阵,让寇恂出城迎敌!”

    洛阳兵马正在叫喊,城上寇恂突然出现,全身披挂,手抚佩剑,一指苏茂,哈哈大笑道:

    “苏茂,你死到临头,还在此狂喊乱叫,真是不知死活。”

    苏茂大怒,大刀一舞,叫道:

    “寇恂,有胆量的出城一战,不然,我可要攻城了。”

    寇恂坦然笑道:

    “你等着,看我取你人头。”正欲转身,忽然士卒齐叫:

    “萧王兵到!”

    苏茂大吃一惊,转脸一看,果然见山上尘土飞扬,幡旗蔽野,红色大旗上,“刘”字隐约可见。

    列成战阵的洛阳兵马听见“萧王兵剑”的喊叫声,回头看见后山上幡旗烟尘,无不骇然变色。谁不知当年十三骑闯营突围的萧王刘秀。战阵出现了骚动。

    就在这时,温县城门突然打开,寇恂全身披挂,拍马挥刀,带领众兵直冲大阵。苏茂刚刚在弘农吃过赤眉军樊崇的败仗,一见战阵骚动,自己先慌了。不由自主勒住缰,战马“嗒嗒嗒”连退十几步。洛阳兵马本来军心动摇,见主帅后退,顿时乱成一团,五万兵马,人挤马,马踏人,惨叫声不断。

    寇恂麾军杀到,一阵冲杀。洛阳兵马四散溃逃。山上的县卒百姓也乘机截杀。汉兵尾随追杀,一直追到巩河边。苏茂跑得快,抢到一只小船,不顾将士的死活,独自逃命而去。贾强倒是督率人马就地抵抗,但无法扭转败局,只得向后败退,刚到河边,战马被流矢射中,把他甩到河里,汉兵围上来,剁成肉酱。

    寇恂大获全胜,乘胜进兵,渡过了黄河。在平阴与冯异对峙的朱鲔闻报大惊,大骂道:

    “苏茂是饭桶,五万兵马竟被寇恂所败,为将如此,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正气恨交加,苏茂仓皇逃归。朱鲔大怒,命刀斧手推出营门斩首。诸将大惊,一齐为苏茂求情,朱鲔方饶其性命,贬为校尉。苏茂含羞谢恩退下。

    朱鲔怒气刚刚平息,忽然操马来报,冯异引军攻来。显然,冯异是得到寇恂获胜进兵的消息后,前来策应的。朱鲔大怒,亲率兵马来战冯异。

    战不到半日,正杀得难解难分。寇恂率河内兵赶到,与冯异合兵一处,共击朱鲔。朱鲔的兵马因苏茂新败,将士恐慌,经不住寇恂、冯异两处兵马的冲击,阵营大乱。洛阳兵马大败。朱鲔大惊,慌忙收缩兵力,边战边退,逃回洛阳,据城防守。

    冯异、寇恂一同追到城下,命汉兵攻城,围攻一昼夜,不能攻下。冯异说:

    “朱鲔虽败,但元气未伤。洛阳城池坚固,兵精粮足,一时难以攻下,不如撤兵,向明公复命,请明公定夺。”

    寇恂点头笑道:

    “如今李轶已除,洛阳削弱,河北战局转危为安,咱们也该知足了。否则,朱鲔会骂你我太贪心。”

    冯异哈哈大笑。

    长安激战,中原纷争。但号称“天府之国”的蜀都却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百姓乐业,将吏归服,物阜民丰。自立为蜀王的公孙述没有战事纷扰,好不逍遥自在。

    一日,公孙述正在王府饮酒观舞,寻欢作乐。忽然,功曹李熊大步走进来,略施一礼,质问道:

    “今赤眉西进,长安激战,天下纷争。大王甘心偏安一隅吗?”

    公孙述闻言,耸然动容,屏退舞女、左右,低声说:

    “偏安一隅,乃是燕雀之志。我不是没有大志,奈何天下大势未定,不敢决断。”

    李熊劝谏说:

    “大王何忧之有?如今长安激战,山东饥馑,人庶相食。而我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肥沃,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各村竹干,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钭之险;东守巴郡,扼扦失之口;方圆数千里,将士不下百万。有利可出兵掠地,无利则自守而农耕。东下汉水可窥秦地,南顺江流可动摇荆扬。这是上天以地利之便资助大王。如今人心思安,更思明君。大王据天府之地,而名号未定,吏民狐疑。今基业已成,宜改名号,即大位,使吏民之心有所归依。”

    公孙述野心勃勃,但仍有疑虑,说:

    “功曹之言固然有理,但帝王有命,我非刘汉宗室,不宜僭立。”

    李熊笑道:

    “天命无常,能者当之。当年高祖刘邦不过一个亭长,赖其力而即大位,立下刘汉千秋大业。今大王之尊胜过刘邦当年十倍,有何疑虑?”

    公孙述被说动心思,转忧为喜说:

    “我依从功曹之言,择日即立。请拟帝号、年号。”

    “属下遵命!”

    李熊欢喜不已,谢恩退下。

    公孙述一旦动了称帝之心,便日思夜想,难以自抑。当晚便梦见有神人对自己高声宣示曰:八幺子系,十二为期。梦中醒来,告知夫人。夫人欣喜地说:

    “夫君有富贵之命。这是上天旨意,夫君当即大位。”

    公孙述担忧地说:

    “虽是富贵之命,但只有十二年的帝王之命,十二年之后怎么办?”

    夫人笑道: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哪怕只做一年的帝王,也胜过寻常百姓一生的富贵。何况十二年,足够你我享受的,夫君还犹豫什么?”

    公孙述觉得有理,便铁下心来要做皇帝。

    第二天辰时,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一个时辰后,风住云止,雨过天晴。蜀王府上空彩虹耀眼,照,得王府院内五彩斑斓。李熊一见大喜,一边往殿内奔跑,一边大呼:

    “天降符瑞,公孙当立!”

    公孙述正由属吏簇拥登上正殿,闻听李熊所奏的符瑞,欣然道:

    “天命如此,我不敢谦拒,唯以社稷为计,仰承天命。”

    遂在大殿召集属吏,自立为天子,称“公孙帝”,号成家。改更始三年为龙兴元年。李熊议立有功,拜为大司徒。公孙述之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麾下将吏皆有封赏。

    封赏完毕,众臣拜贺,公孙述遣将军侯丹进驻白水关,北守南郑;使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扦关。招兵买马,伺机出蜀,争夺天下。

    巴山蜀水,到处飘扬着公孙皇帝的龙旗,纷乱天下,群雄争立。宗武侯刘望、王郎、定安公刘婴,一个个做了短命天子,公孙述步其后尘,又能成功吗?

    公孙述自立为帝的消息传至郑地,赤眉军众渠帅求刘氏共尊之心更加迫切。但是,一晃半个月过去,搜求刘氏后裔的事毫无结果。

    其实,刘汉宗室分支很多,王莽篡汉后,落魄而流落民间的刘氏宗室因饱受战乱之苦,大多只求保命,平安一生,不再有非份之想,尤其赤眉等义军所到之处诛豪强,劫大户,杀了不少的刘氏豪强,更使他们望而生畏,所以,尽管赤眉义军有拥立刘汉之心,刘氏宗族中人大多畏而远之,躲藏起来。

    樊崇正焦急地在帐内踱来踱去,忽然门卒飞奔而进,跪地禀道:

    “启禀大渠帅,校卒刘侠卿求见!”

    樊崇不耐烦地挥手说:

    “刘侠卿并非刘汉后裔,他来有什么用,不见。”

    “刘侠卿说,他找到景王的后人了,特来禀明大渠帅。”

    樊崇大喜,忙吩咐道:

    “快传他进来!”

    门卒遵命退出。不一会儿,引刘侠卿而进,刘侠卿为樊崇部下右校卒,职位低微,所以一见樊崇,老远就跪倒在地,膝行到跟前,磕头说道:

    “小人刘侠卿叩见大渠帅!”

    樊崇起身上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刘侠卿,听说你找到景王的后人,可是真的?”

    刘侠卿面露得意之色.忙答道:

    “回大渠帅,大军过颍川时,小人收留了两个逃难的孩子,为大军牧牛,长兄十五岁,名茂子,幼弟十二岁,名盆子,皆为景王四世孙。”

    “你怎么断定他们是景王之后?”

    “小人原本不知道他们是景王之后。有一次,小人发现茂子和盆子的衣衫破旧,觉得可怜,便去买来新衣,让两人更换。谁知盆子说啥也不愿穿新衣,非要穿破旧衣服不可。小人感到奇怪,追问再三。盆子才说,他娘临死时在他的衣内缝上了一块锦帛,上面有字。叫他千万不可丢弃,也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小人不再勉强他换新衣。当晚,趁他兄弟沉睡时把破衣取来,果然发现盆子的衣服上缝着一块锦帛,请人辨认,竟是景王刘章的族谱,分明写着刘茂子、刘盆子乃是景王四世孙。锦帛上还盖有城阳王的印信。”

    樊崇大喜,说:

    “那锦帛何在?”

    刘侠卿答道:

    “为了不惊动他们弟兄,小人看后把破衣放回原处。那锦帛还穿在盆子身上。”

    樊崇扶起刘侠卿,亲切地说道:

    “找到景王之后,乃是奇功一件。”

    “多谢大渠帅!”刘侠卿高兴得眉开眼笑。

    樊崇于是召来众渠帅、三老、从事及齐巫,说明刘侠卿寻到刘氏的事,众人无不兴奋,便一同跟随刘侠卿前去观瞻未来天子的风采。

    赤眉军大营后有座小山,虽然不高,但山上绿树掩映,野草丛生。几十头专运军粮食的黄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啃着青草。六名牧牛的孩子便在草地上玩起打仗的游戏。

    十五岁的茂子年龄最长,是牧童们的首领。身上穿着刘侠卿刚刚为他换上的新衣,但因为在草地上翻滚,新衣上沾满泥土、草渍,变成了脏衣服。盆子还穿着那身破旧衣服,满面泥土灰垢,像个泥孩子。他年龄虽小,却牢记母亲临死前嘱咐,说啥也不愿脱下那身破衣衫。

    大家玩了一阵打仗的游戏。一个胖墩墩的孩子突然说道:

    “你们知道么,咱们大渠帅要找姓刘的人做皇帝!”

    盆子年少,好奇地问道:

    “皇帝是干什么的,他会打仗吗?”

    其他的孩子也有同样的问题。

    茂子毕竟年长两岁,对弟弟和伙伴们得意地说:

    “我知道,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谁都得听他的话。不听就要被皇帝杀头。咱们赤眉军要是找到姓刘的做皇帝,连大渠帅都得听他的。”

    胖墩羡慕地说:

    “要是当上皇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那多美啊!茂子哥,你姓刘吗?”

    茂子摇摇道说:

    “我和盆子从小跟爹娘逃荒。听我娘说,我们家原本也是当大官的,很有钱。不知为啥就穷了。天天逃难。我们也不知道姓什么。可听我娘经常对人家说,我们家不姓刘。”

    胖墩遗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说:

    “咱们没有一个姓刘,谁也当不上皇帝。”

    盆子突然提议说:

    “咱们假扮皇帝玩,好吗?”

    “好!”胖墩第一个表示赞同,拍手道:“我当皇帝,你们扮大臣。”

    “不,我要当皇帝!”盆子争抢着。其他孩子也嚷叫着要当皇帝。

    茂子是他们的头领,摆摆手说:

    “都别争,咱们轮流做皇帝,其他人做丞相、将军,怎么样?”

    “好!”

    伙伴们齐声赞同。欢笑着做起游戏。茂子最先做皇帝,其他孩子有做丞相的,有做将军,丞相陪皇帝在家商议事情。将军带兵在外面打仗。大家玩得好不热闹。

    最后才轮到年龄最小,人最老实的盆子做皇帝。胖墩突然反悔,指着一身泥土,满面灰垢的盆子讥笑道:

    “泥猴儿,瞧你哪儿像皇帝。还是让我替你扮一回皇帝,你扮丞相吧!”

    “不,我就要当皇帝,你们都得听我的。”盆子哪里肯答应。

    “噢,不玩了!”胖墩突然把树枝编成的官帽一扔,撒腿就跑。

    “胖墩赖皮!”盆子当不上皇帝,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茂子心疼弟弟,爬起来就去追胖墩。胖墩在牛群里乱闯,但终于还是被茂子抓住。两人在草地上扭打起来,盆子和伙伴们跑到跟前看热闹,谁也不去劝架。

    正撕打得不可开交,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住手!”

    盆子回头,一看是军爷刘侠卿。忙叫道:

    “哥哥,军爷来了。”

    茂子和胖墩这才停手,爬起来垂手而立。刘侠卿手指点着胖墩,斥骂道:

    “好小子,不好好放牛,在这儿打架,等会儿我收拾你。茂子、盆子,跟我回营。”

    茂子以为要受罚,辩解道:

    “回军爷,是胖墩欺负盆子,我才揍他的。”

    刘侠卿一手拉着茂子,一手拉着盆子,和颜悦色地说:

    “别害怕,今儿个是大渠帅要见你们,好事儿。”

    回头瞪了胖墩和其他孩子一眼,命令道:

    “你们在这儿好好放牛,再敢打架,老子敲断你们的腿。”

    茂子、盆子忐忑不安地跟着刘侠卿来到左营。攀崇与众渠帅、三老、从事、齐巫正坐在里面等候。樊崇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孩子进来,问道:

    “就是他们俩吗?”

    刘侠卿上前施礼道:

    “回大渠帅,这就是刘茂子、刘盆子兄弟。”回身向呆立在身后的茂子、盆子说道,“这就是咱们赤眉军的大渠帅,快给大渠帅磕头。”

    刘茂子、刘盆子虽然在赤眉军中多年,却没见过樊崇的面,一看上面端坐的大汉身材高大,一脸的威武之像,吓得直往刘侠卿身后躲藏。樊崇摆摆手,温和地说:

    “算了,别吓着他们,把盆子身上的锦帛取下来看看。”

    刘侠卿便对盆子说道:

    “大渠帅要看你衣衫上的锦帛,快脱下来吧!”

    不料,盆子双手抱紧肩头,大叫道:

    “不,我不给。我娘说过,谁也不给看。”

    樊崇恼怒道:

    “他奶奶的,姓刘的就这么富贵,连族谱也不能让人看,真他妈的邪门。”

    刘侠卿慌忙陪笑道:

    “大渠帅莫急,容小人好好劝说他。”

    樊崇想一想动摇的军心急需一个刘汉皇帝来安定,只得强压怒火,不再言语。刘侠卿忙把刘氏兄弟拉到偏僻之处,说道:

    “你们说,呆在赤眉军里比在外面逃难怎么样?”

    盆子不假思索地说:

    “在这儿有饭吃,比在外面讨饭逃难强多了。”

    刘茂子年长几岁,懂得奉承人,乖巧地说道:

    “军爷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感激不尽!”

    刘侠卿摇头笑道:

    “你们不要感激我,应该感谢大渠帅,咱们赤眉军打仗就是为了劫富济贫,让穷人过得好一点。所以,大渠帅不是外人,是咱们的大恩人。盆子衣衫上的锦帛该让大渠帅看看,也不算违背你娘的遗言。”

    刘茂子觉得有理,也劝弟弟说:

    “要不是赤眉军收留,也许咱们早饿死在荒郊野外。大渠帅是好人,给他看看也不要紧。”

    盆子听了,乖乖地脱下那件脏兮兮的破衣衫。刘侠卿满心欢喜,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送到樊崇面前。

    樊崇对着那块锦帛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没看出啥名堂。他不识字,只得叫徐宣道:

    “老徐,你来看,这上面写的啥玩意儿?”

    徐宣捧起,认真看过,点头说:

    “不错,这是景王刘章的族谱。上面还盖有城阳王的印信。刘茂子、刘盆子乃是刘章四世孙。”

    齐巫闻听,上前进言道:

    “既然找到景王的后人,宜早立为尊,以顺神命。”

    众渠帅纷纷进言说:

    “是啊,早立刘氏,稳定军心,方可徐图长安。”

    樊崇皱眉说:

    “我也想早日确立尊位,以定军心。可是你们看刘茂、刘盆子不过是两个放牛的孩子,出身卑微,实难服众。传扬出去,天下人会以为我赤眉大军寻不到真正的刘氏后裔,用两个放牛的孩子搪塞天下人的嘴。”

    徐宣劝说道:

    “自王莽代汉,天下纷乱,刘汉宗室遭受排挤、打击落魄流人民间的不在少数。刘茂、刘盆子落到今天的地步乃是世势造成的,不足为怪。有这份景王族谱为证,刘茂子、刘盆子乃是真正的刘汉宗室,立为天子,天下人不会不信。”

    樊崇还是犹豫不决。正在这时,军卒来报,华阴有自称是景王后人名刘孝的前来应命。樊崇与众人大喜,忙命进见。

    来者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冠整洁,相貌英俊。先给樊崇及众人施礼后说道:

    “家父本为世袭罔替的西安侯。新莽时,遭受迫害,褥去爵位,抑郁而殁。小人遂与家人隐身民间,流落至华阳,闻听大渠帅搜求刘汉后裔,特来应命。”

    刘孝说完,也呈上一份与刘盆子同样的族谱,族谱上写明刘孝也是景王四世孙。樊崇欲立刘孝为尊。齐巫进言说:

    “富贵有命,应顺天意。刘孝、刘茂、刘盆子俱为景王近属,可设坛场,听从天命,立为尊者。”

    众人以为这样最公正,最合天意,纷纷表示赞同。樊崇也无异议。于是下令在郑城城北设坛,供奉城阳景王神位。樊崇与众渠帅、三老、从事、大小头目皆到场,排列两侧。刘孝、刘茂、刘盆子三人在坛上正中站立,先祭告天地,再祭拜先祖景王神位。之后,由徐宣书写三份信札,交由齐巫放入笥中。命刘氏兄弟以年次为序,从笥中取札,以观天意。刘孝年长,应先取札.所以面露得意之色,急忙走到笥前,在三个信札中反复挑选了半天,直到刘巫再三催促,才犹豫着取出一札。刘茂年少几岁,童心无邪,并不渴望能当上皇帝,只是觉得好玩,便跟在刘孝后面,随便取出其中的一札。最后一札自然由身穿破衣的刘盆子抓去。

    齐巫监督着,三人慢慢打开所获信札。刘孝特别激动,双手抖动,好半天也没敢揭开。刘茂动作最快,伸手揭开,札中无字。便嘻笑着交给齐巫,齐巫宣布道:

    “刘茂,札中无字。”

    刘孝闻听大喜,以为自己有一半的希望,而那个脏兮兮、傻呼呼的刘盆子上天会眷顾他么?于是,忙打开信札,观看究竟。顿时面色灰白,札中一片空白。

    齐巫瞄了一眼刘孝手中的空札,大声宣布。

    “刘孝,札中无字!”

    众人都把目光落在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穿着破衣,满面灰垢的刘盆子的身上。刘盆子毕竟只有十二岁,突然面对这么多人,吓得不知所措,手中的信札还没打开,就丢在地上。齐巫上前捡起,打开之后,宣示道:

    “刘盆子‘仰承天命’,当为天子。”

    其实,不用他宣示,众人也知道天意已见,帝位已定。樊崇大步登上坛顶,扶着刘盆子南向而立,异常恭敬地说道:

    “不要害怕,从现在起,你就是汉室的天子,没有敢违抗你的旨意。”说完,转身下坛,率众人进前,跪拜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盆子被樊崇安慰几句,心中稍安,蓦然见大渠帅和众将向自己下跪,呼声如雷,吓得面容失色,跌坐在地,掩面哭啼起来。樊崇与众将见皇帝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刘茂年长几岁,略通世事,慌忙上前扶起弟弟,哄劝着说:

    “别害怕,你做了皇帝,谁都要听你的话的。”

    刘盆子还以为是做游戏,拉着哥哥的手哭着说:

    “我不要做皇帝,做皇帝一点儿也不好玩,咱们还是跟刘军爷放牛去吧!”说着,不顾哥哥的劝阻,赤脚跟下坛场,直奔排在诸将之后的刘侠卿,跪地哀求说:

    “军爷,求求您,让小人还为您放牛吧!”

    刘侠卿吓得面如土色,对面跪倒,连连磕头,说:

    “皇帝快起来,小人哪儿担待得起!”

    刘孝、刘茂上前,拉着刘盆子还入营中。

    皇帝已立,樊崇与徐宣等人计议,决定分封诸将之职。众人一致推举樊崇为丞相。樊崇挠挠头,笑道:

    “俺是粗人,不会书算,做不来文的,这丞相一职还是让老徐吧!”

    徐宣狱吏出身,略通《易经》。众人觉得有理,纷纷赞同。徐宣推辞再三,才欣然应命做了丞相。樊崇则做了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杨音为大将军,余下三老、从事或为列卿,或为将军,都有爵位。

    随后议定年号,徐宣一捶定音,改当年为建世元年。

    帝号已定,分封已毕,但十二岁的刘盆子还失于教诲,难当天子之任。徐宣与樊崇计议封刘侠卿为太傅,专事督导皇帝习学帝王礼仪。

    刘侠卿从一名地位卑微的校卒,一跃而成为皇帝的老师,自然激动万分,悉心督导。可是,他从没进过皇宫,连皇帝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帝王礼仪。只好遍寻汉宫故吏请教之后,为皇帝制作绛色单衣,空顶赤帻,绣字饰鞋,大马轩车。

    一切准备齐毕,令刘盆子穿戴整齐,乘坐在帷幄垂帘的马车之中,前往大营,接受群臣朝贺。刘侠卿令车辇在大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明樊崇等人,请众臣出迎皇帝车驾。

    樊崇、徐宣等人闻听皇帝的服饰、车驾已毕,着实夸奖刘侠卿几句。众人这是第一次出迎皇帝车驾,所以都毕恭毕敬,按照徐宣的安排,樊崇居中在前,众臣按职位高低排列,队伍整齐,出营门迎接皇帝。

    樊崇来到车驾前,撩衣跪倒,施礼叫道:

    “御史大夫樊崇前来迎接陛下,请陛下下车!”

    徐宣等人也跪拜叫道:

    “臣等恭迎圣驾!”

    等了半天,车中无人应声。樊崇觉得奇怪站起来,上前揭开垂帘一看,里面空无一人。顿时大怒,大骂道:

    “他奶奶的,皇帝在耍咱们玩呢!”

    刘侠卿发觉有异,到车前一看,吓得慌忙跪倒樊崇面前,连连磕头请罪说:

    “大人恕罪,小人明明看见皇帝坐在车里,怎么会不见呢。”

    樊崇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怒道:

    “你跟皇帝串通一气,耍老子吧!”

    “小人哪儿敢呢!”

    徐宣上前,劝住樊崇说:

    “御史大人息怒,一定是皇帝贪玩,跑出去玩耍了。把那些侍从、轿夫找来,一问便知。”

    众人这才发现,轿夫和侍从也没有一个在场,刘侠卿慌忙爬起来,陪礼道:

    “请各位大人稍等,我去寻轿夫和侍从!”

    话没说完,便一阵飞跑回营,果然发现轿夫、侍从正在营中斗蛐蛐玩耍。他来不及多说,慌忙把他们召集起来,带到樊崇跟前,跪倒一片。

    樊崇怒骂道:

    “狗胆包天的东西,让你们伺候皇帝。这一下倒好,皇帝跑了,你们也跑了。该治什么罪,你们自己说。”

    众侍从吓得体似筛糠,哆嗦不停,委屈地说:

    “回大人,不是小人偷懒,是皇帝让小人们回去的,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小人不敢不听。”

    “圣旨算个屁,以后你们要听本大人的,不能听皇帝的。快说,皇帝在哪儿?”

    “回大人,皇帝到后山放牛去了!”

    樊崇向刘侠卿大声命令道:

    “快去把皇帝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小人遵命!”

    刘侠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赶紧又往后山跑去。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这个太傅其实跟大渠帅手下的校卒没有什么两样,心里总觉得不平,但想想连皇帝在樊崇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呼来喝去的玩物,便也心平气和了。

    刘盆子果真去了后山。众牧童一见,欢笑着围拢上来,指点着盆子的衣饰,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胖墩羡慕地说:

    “做皇帝好威风啊。瞧这衣服多漂亮,盆子兄弟,能让我穿上试一试吗?”

    “我们也想穿一会儿,过过做皇帝的瘾。”其他伙伴也央求道。

    盆子得意而慷慨地一甩袍袖,说:

    “行,反正我也不喜穿。”说着,便脱下绛色龙袍,连头上的赤帻也解了下来,只留贴身内衣。

    牧童们无不欢喜,争抢着穿皇帝的衣饰,当轮到胖墩时,盆子突然高傲地叫道:

    “慢着,你要先给我磕三个响头,才能穿。”

    胖墩知道他还记着平日的仇恨,气得脸儿通红,把拿到手上的衣饰往草地上一扔,气呼呼地说:

    “有啥稀罕的,我不穿还不行!”

    “不穿也得磕头。”盆子咬着嘴唇说。

    牧童们见风使舵,一齐为盆子助威,七嘴八舌地说:

    “盆子是皇帝了,你当然要给他磕头。”

    “对,见到皇帝不磕头,是要杀头的。”

    胖墩翻着眼珠子,双手一扬说:

    “要磕头大家都得磕,不能就我一个。”

    盆子有众伙伴助阵,胆气益壮,坚决地说:

    “不行,今儿个就要你一个人磕头。”

    胖墩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一副拚命的架势,冷笑道:

    “我今儿个就是不干,想打架,上来吧!”

    盆子平日最怕他,一见这副架势,心里开始打鼓。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大声对伙伴们说:

    “你们听着,我现在是皇帝,你们要听我的话才行。一齐上,揍他个狗娘养的。”

    其他牧童果然听话。三个人一下把胖墩围住,撕打起来。四个孩子在草地追逐翻滚,盆子则在旁边拍手叫好,加油鼓劲。

    正打得不可开交,刘侠卿赶到,望见盆子,上前一把拉过来,气恼地责问道:

    “你现在是皇帝了,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大渠帅发怒了。”

    盆子听说樊崇动怒,吓得变了脸色,拔腿就要往回跑,说道:

    “小人去向大渠帅请罪,求军爷帮忙求情。”

    刘侠卿怜惜地说:

    “我当然会帮你说话。快穿上衣服,去见大渠帅。”

    刘盆子慌忙捡起草地上的皇帝衣饰,胡乱穿上。然后,跟在刘侠卿身后,忐忑不安地往回走。

    樊崇见刘盆子回来,迎头就是一顿责骂。盆子躲在刘侠卿身后,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个不停。徐宣上前,劝说樊崇道:

    “御史大人息怒,皇帝年幼无知,容太傅慢慢调教。眼下军情紧急,还是先商讨军机为重。”

    樊崇这才止住责骂,缓和一下口气,命道:

    “请皇帝升朝,商讨国事。”

    刘侠卿一听,忙推开刘盆子,向旁边的侍从命道:

    “快扶皇帝入朝议事。”

    侍从慌忙上前,扶着小皇帝走进大帐。刘盆子心中稍安,这才感觉下身湿漉漉的,竟是刚才惊惧尿湿了裤子。

    刘秀得知孟津将军冯异转攻河南,斩河南太守武勃,对河内的形势放下心来。这时,又有捷报传来,耿弇、吴汉、景丹等十几位将军大破尤来、铁胫、大抢等部众,彻底平定了河北。萧王喜出望外,亲自前往安次,迎接凯旋而还的诸将。

    这时,冠恂大破苏茂的捷报也传到营中,刘秀大喜,对诸将说:

    “我原知子翼可担当重任,果然不负重托。河内稳固,我无忧也。”

    诸将欢喜非常,纷纷表示祝贺。

    河北、河内均传捷报,双喜临门,萧王决定在安次大营摆设酒宴,慰劳将士,以示庆贺。

    酒宴之前,前将军耿纯与耿弇、吴汉等将私下相议。耿纯说:

    “听说公孙述在成都称帝,赤眉军也在郑地立景王后人为尊。天下纷乱,群雄窃命。长安危殆,更始失政,汉室旦夕将亡。今明公拥有河北,占据河内,兵马精壮,吏士归附,宜当自立,以承汉祚。”

    耿弇点头道:

    “说得对,河内之战已向天下人表明明公与更始帝势不两立。以目前明公的实力和威望,该是自立为尊的时候了。”

    吴汉一拍大腿,愤然说:

    “是啊,公孙述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自称尊?赤眉军玩的那套把戏,还不是跟绿林军一样,拉出一个刘汉宗室当皇帝,做招牌挂羊头,卖狗肉,蒙骗天下。只有明公,论实力、论名威、论宗亲,都应该做皇帝。可是,明公从来没有提起,难道他不想当皇帝?”

    耿纯笑道:

    “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毫不掩饰地说,明公与大司徒春陵起兵时,以‘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为盟誓,岂能没有举大业之志!”

    耿弇赞同耿纯的看法,说:

    “也许,明公担忧自立会招来天下非议,等待我等上表拥立他吧!”

    耿纯说:

    “我来找你们,就是为此事。明公自作姿态,我们应该议上尊号,拥立明公。”

    吴汉欣然站起,爽快地说:

    “这事好办,咱们串连诸将,在酒宴上联诀入贺,议上尊号,拥立明公,不愁明公不答应。”

    耿弇忙拉吴汉坐下说:

    “子颜兄不可鲁莽。方才所说,不过是咱们的猜测而已。明公睿智、思想非凡。心里到底怎么个想法,咱们谁也摸不准,还是谨慎点,先试探一下再说。”

    “伯昭言之有理。”耿纯沉稳地说,“不过,明公没表明态度之前,议立天子就是违反军纪的事,罪当斩首。如果明公较起真来,可不是小事。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吴汉笑道:

    “好办,好办。今天的酒宴上,咱们一起向明公献酒,把他灌醉。酒后吐真言,明公必然说出真意。”

    耿弇连连摇头。

    “子颜兄,就你这点花花肠子还想跟明公斗心计。甭想,明公不会上当的。”

    说到“酒”字,耿纯忽然想起似的,双掌一拍,笑道:

    “何不让马武一试?”

    马武为人嗜酒,阔达敢言。每次萧王摆酒宴慰劳诸将,马武总是喝得半醉,在刘秀面前当众述说诸将长短,无所避忌。刘秀不但不加责怪,还赞其性情直爽,不藏心机,以为可爱。诸将也因其耿直,乐与交厚。所以,耿弇与吴汉一听马武的名字,齐声赞同。

    三个一起去寻马武,共说机宜,马武爽快地答应了。

    酒宴开始,满满地在大帐摆成两排,刘秀与诸将入席。其他各营,另设酒席犒劳士卒,安次到处是欢笑之声。

    刘秀首先站起,举起斟满美酒的酒觥,面色肃然,说:

    “诸位将军,今天的酒宴是庆功宴,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战死疆场的英雄将士,我先敬他们。”说完,将美酒庄重地洒向地面。诸将也学着他,把第一杯酒洒在地上,算是祭奠战死的将士的亡灵。

    这是萧王每次设宴必做的事。短暂的祭酒仪式过后,酒宴的气氛便活跃起来。刘秀频频举杯,向有功诸将一一敬酒。诸将欢声笑语一一向萧王回敬。众人叙谈着每一次大捷的经过,无不欢欣鼓舞。

    酒至半酣,马武渐渐有醉意,从座位上站起,向刘秀举觥,喷着酒气说:

    “明公,属下再敬你一觥。”

    刘秀笑道:

    “子张,你的庆功酒我已经喝过,此酒有何说道?”

    马武郑重地说:

    “属下有两项嗜好,一是嗜酒,一是嗜武。所以经常酒醉,信口狂言,而明公雍容大度,从不计较。就为这个,理当敬您一觥。”

    刘秀嘻然:

    “子张,莫非又要借酒折损同列,先来贿赂我吗?”

    马武坦诚地说:

    “自归明公,马武视明公如父,视同列如兄弟,岂敢折损,乃是肺腑之言。诸位爱听不爱听,马武都要说。”

    刘秀道:

    “我素知子张乃性情中人,直爽敢言。所以从不加罪,反以为可爱。今天这杯酒我先喝下。子张有话尽管说。”说完,举觥一饮而尽。

    马武哈哈大笑。

    “明公亦是爽快人。跟着这样的主子,以死效命,也是值得。”

    刘秀放下酒觥,爽朗地笑道:

    “子张今天莫非要折损我么?刘某自忖尚有容人之量,有什么逆耳忠言,尽管说来。”

    “属下岂敢折损明公,”马武正色说,“如今天下纷乱,群雄窃命,汉室危殆。天下虚位以待。明公乃帝室之胄,破新莽与昆阳,诛王郎、铜马,平定河北,以威德扬名天下,宜顺命以承汉祚,不宜谦退而弃家庙社稷于不顾,请还蓟即尊位,以便征伐。”

    刘秀大惊,阴沉着脸说:

    “马将军真喝醉了,如此狂言乱语,该当军法处置。”

    马武毫不惧怕,趋前一步,说:

    “并非马武狂言乱语,在座诸将都有这种想法。”

    刘秀瞪着诸将:

    “谁有此想法?我当请刺奸将军示之军法。”

    马武一个劲地向耿纯、耿弇、吴汉使眼色,耿纯见刘秀动怒,吓得低下头去。耿弇、吴汉见势头不对,都不敢言语。诸将谁也不敢以身示法,全都像泥塑的一样,一言不发。

    马武急了。

    “你……你们怎么不说话?”

    刘秀回头,瞪着马武,厉声说:

    “若不是我有言在先,今自一定斩你的黑头。散席,明日班师南归。”说完,拂袖而去,庆功宴不欢而散。

    马武气得大骂耿纯、耿弇、吴汉。

    “你们让我出头,自己做缩头乌龟,分明拿我老马当猴耍。”

    耿纯讪笑道:

    “子张息怒。我们也不知道明公如此动怒。凭我们几个恐难说动明公,还是串通诸将,找个机会联名上表,不怕明公不答应。”

    吴汉却瞪着马武,叫嚷道:

    “难道你不想明公早登大位,封侯拜将?明公没砍你的黑头,够给你老马面子的。我们可没有这份恩宠,当然不敢冒犯龙威。”马武听着,颇为顺气,但依然怒容满面。

    耿弇陪笑道:

    “老马消消气,都是为劝谏明公,何必计较那么多?依我看,这事急不得,明公一定以为时机未到,所以,不容我们议论即位的事。”

    马武怒气渐平,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议论半天,也找不出萧王不愿登临大位的原因。耿纯坚持联络诸将,联名上表,逼萧王登郡,马武、吴汉表示赞同,耿弇不置可否。

    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始行动。刘秀命令班师南归。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安次南去。

    行至蓟城,幽州牧朱浮与渔阳太守彭宠专门杀猪宰羊犒劳得胜而归的萧王部属。刘秀在府衙接见彭宠,令亲兵在阶下赐座。向诸将说:

    “我初来河北时,被王郎追捕,势微力薄,幸赖伯通归附,发渔阳、上谷突骑相助,方平灭王郎,始有今日之局面。伯通(彭宠,字伯通)功不可没。今赐封建忠侯,仍为渔阳太守。”

    彭宠并不谢恩,似笑非笑,说:

    “幸赖明公神威,彭宠方有此微功,如果明公顺承天命,即位称尊,彭宠也许有幸封王。”

    刘秀脸上笑容逝去,正色道:

    “将军胡言乱语,可知军法无情?”

    彭宠忙笑道:

    “明公息怒,属下只是看到更始帝滥封王爵,才有此感叹。”

    刘秀微微叹息。

    “当年高祖有约,‘非刘氏不得封王’,更始昏乱,有违祖制,所以不得长久。姑念将军不常在我军中,不知军纪,不予追究。”

    “谢大王宽恩!”

    彭宠在座上抱拳躬身,低头请罪。

    吴汉、盖延、王梁原为彭宠旧部,这时,纷纷站起,上前施礼请安,说:

    “属下见过大人,大人一向可安好?”

    彭宠站起,一一还礼,说:

    “各位跟随萧王皆立大功,封侯拜将,非彭宠可比。如此大礼,彭某不敢担当。”

    吴汉摇头道:

    “大人何出此言?我等虽为萧王效力,尚念当日太守的恩惠。”

    当晚在蓟城设宴款待彭宠、朱浮与诸将。

    酒宴结束,彭宠告辞回到驿馆。夫人陈氏随行来蓟。尚未歇息,见夫君回来,欢喜地迎上来施礼道:

    “恭喜燕王归来。”

    彭宠推开夫人,喷着酒气,怒道:

    “贱人,你在取笑我吗?”

    陈夫人顿时恼怒,杏眼圆睁,讥讽道:

    “怎么,老娘拿热面孔还要贴你的冷屁股?你从渔阳赶来,不就是来讨封王的吗?”

    彭宠又惊又怕,但不敢发怒,忙又是作揖又是陪罪,低声道:

    “姑奶奶,是我不对,你小点声好不好,若是被萧王听到,麻烦就大了。”

    陈夫人一怔,压低了声音,问:

    “怎么,萧王没封你为燕王?”

    彭宠把她拉到内室,才恨恨地说道:

    “刘秀无情无义,只封一个建忠侯。”

    陈夫人一听,恨恨不平地说:

    “刘秀真是忘恩负义。他来河北时,被王郎逼迫,走投无路,若不是夫君发渔阳突骑相助,他能有今天吗?夫君有此大功而不封为王,何必再仰人鼻息,不如回渔阳,自立为王,乐得逍遥自在。”

    彭宠连连摇头。

    “夫人,使不得。如今,刘秀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兵甲百万,吏士归心,如果反叛,恐有祸患临头。”

    “如此患得患失,岂是男儿所为?”陈夫人冷笑说,“王莽为宰辅时,甄丰旦夕入阁谋议,与王莽交往甚密,时人皆曰:‘夜半言,甄长伯。’等到王莽篡汉自立后,仅封甄丰为更始将军。甄丰有不满之意,最终被诛死。夫君自负有功意望甚高。如今未封真王,心怀不平,谁知日后会不会落得甄丰同样的下场。”

    夫人一番话,说得彭宠浑身冷汗直冒。想一想自己在刘秀跟前说的话,的确太露骨了,难保刘秀不起疑心。他心里一个激凌,说:

    “夫人,我们明日就回渔阳。”

    陈夫人笑道:

    “夫君知道后怕了?刘秀不封,咱们回渔阳,自立为王。就凭渔阳突骑之力,谁敢小觑!”

    “称不称王,以后再说,此地非久留之地,快回渔阳,越早越好。”

    次日,萧王命人去驿馆请彭宠相见,准备告辞,离蓟城南行。谁知,驿馆里只有渔阳长史,彭宠与夫人、随从早已离去。长史拜见萧王,说太守有紧急公务,所以不辞而别,请萧王恕罪。

    刘秀大度地一笑,赞赏彭宠几句,命长史退下。恰逢耿弇进来,便问道:

    “伯昭为此地人,可知彭宠为何不辞而别?”

    耿弇答道:

    “我为上谷吏士,彭宠为渔阳太守,虽然两郡毗邻,却不甚了解,尤其跟随明公之后,更是不知渔阳内情。一明公可以向幽州牧朱浮探听。”

    刘秀觉得有理,密秘召见朱浮,问道:

    “将军与渔阳守一起来蓟城犒军,如今彭宠不辞而别。独自离去,不知所为何事?”

    朱浮见问,忐忑不安地说:

    “回大王,彭大人常与属吏谈论吴汉、盖延、王梁大功,说三人皆为渔阳旧属,奉命追随大王左右,所以自当共功。来蓟城时,又与下官说:‘大王当至迎阁握手,交欢并坐。’如今不是这样,下官以为,彭大人一定很失望,所以不辞而别。”

    刘秀听完,连声自责,说:

    “怪我粗心,慢待了彭宠。不过,彭宠之功,自当别论,不可与吴汉,盖延,王梁等同。我一向赏罚分明,不可混为一谈。”

    “大王圣明,是彭大人心胸狭窄,自寻烦恼。”

    刘秀摆摆手说:

    “此事我的过错在先,明日即遣使携书至渔阳陪罪,让彭宠早日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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