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大帝刘秀-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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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清清,春风习习,刘秀与阴丽华拥坐花丛,互诉别情……几年的潜心蓄势,刘秀已是文功武略,尽在于胸。他目睹王莽新朝苛政,残害汉室,终于忍无可忍……反王大旗倏然高扬……

    三月三,是新野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上巳节原本是古时祭祀水神的遗俗,演变到后来,便成了每逢春季举行的盛大集会。男女老幼,人山人海地涌到水边游玩。热闹之处,自然是生意人赚钱的最佳去处。耍猴的、唱曲的、杂耍的、卖香纸点心的、捏泥人的,更增添了节日的热闹气氛。

    今年的上巳节正赶上个晴好的日子,风和日丽,景色旖旎。衣着簇新的俊男靓女们,置身于欢乐的人群,沐浴着明媚的春光,越发显得超群脱俗,雍容风雅。笑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欢声笑语荡漾在青草绿水之间。

    河边草地上,正值妙龄的少女阴丽华手拿团扇,正与一个垂髫丫头捕捉着飞舞的彩蝶。她轻绕盈转,举步如弱柳扶风,引得游玩的男子不停地住步观看。的确,渐渐长大的阴丽华更美了,美得令人无可挑剔。难怪不论她走到哪里,周围都会投来仰慕的目光。

    那只彩蝶似乎也被阴丽华的美丽吸引住了,任凭两名女子全力追捕,它总是在阴丽华的身边盘旋翻飞,迟迟不肯离去。阴丽华追了半天也没有捕捉到,突然把团扇一扔,快步走到水边,呆呆地凝视着碧绿的河水。清亮的河水里倒映出一个美丽的倩影。小丫头慌忙走到身边,不解地问道:

    “小姐,怎么了,生气啦?”

    阴丽华没好气地道:

    “这只蝴蝶好讨厌,人家越想抓住它,它就越跑得欢。”说着,一双美目之中竟滴出两滴清泪。

    小丫头看得清楚,很是奇怪,忽然心里一动,笑嘻嘻地道:

    “小姐哪里是生那只蝴蝶的气,分明是怨恨刘三公子么?”

    阴丽华被说中心事,顿时身热心跳,转身啐道:

    “死丫头,竟敢取笑本小姐,看我怎么惩治你。”说着,伸手就去抓那丫头。小丫头非常机灵,吓得转身就往小树林里逃。阴丽华在后面紧追。主仆两个银铃般的笑声在小树林中回荡。

    小丫头终于被追上了,阴丽华得意地在她肢腋间乱挠一通,痒得小丫头大笑不止,眼泪都流出来,只好连连求饶道:

    “好小姐,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阴丽华这才放过她,俯身掸掸裙衫上的尘灰,在一块干净的石凳上坐下。小丫头讨好地走到背后,轻轻地为她揉着肩,故作正经地问道:

    “我的小姐,你不会真是为了那只彩蝶生气吧?还哭了呢!”

    阴丽华笑容顿逝,面带愁容道:

    “玄儿,你我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我的心事,你总该知道的。”

    玄儿被她的话感动了,同情地道:

    “小姐的心事奴婢自然知道。那些求聘的人天天挤破了咱家的大门,真是让人心烦。小姐也该早选佳婿方能断了那些人的非份之想。”

    阴丽华脸上一红,道:

    “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呢!”

    “可是那些求聘者天天挤破门,谁受得起这样的折腾。小姐只有早定了亲事,方可断去那些人的非份之想。”

    “我当然明白这个理儿,可是那帮人全是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怎可托付终身?”

    玄儿突然媚眼儿一笑道:

    “小姐,那个刘三公子怎么样?奴婢听你提起过。”

    阴丽华这时竟全无女儿忸怩之态,非常郑重地道:

    “刘三公子读书识礼,温文尔雅,算得上好男儿。可是本小姐总觉得他刚强不如其兄刘縯,也许,本小姐还不了解他。他只能算本小姐的入闱之选。”

    玄儿双手揉搓了一会儿,发觉小姐呆坐着似乎在想什么。便故意用拳头一捶她香肩,笑道:

    “小姐,一说起刘三公子,您总是一副痴情的模样哟!”

    阴丽华惊醒过来,小嘴儿一撇,得意地道:

    “不是本小姐对他痴情,是他对本小姐痴情一片。这是邓大嫂,不,是他的二姐亲口对本小姐说的。”

    玄儿却用小指刮着鼻子笑道:

    “小姐好没羞,居然在这儿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不怕被人家听到。”

    阴丽华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自己的闺房,而是人山人海的上巳节上。顿时惶然四顾,当她的目光扫到小树林边的时候,忽然看见低矮茂密的枝叶间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容。

    “刘三公子!”阴丽华惊叫起来,立刻起身往林子外面走去。可是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摇曳的枝叶。她惊奇万分,两只大眼睛不停地在如潮的人流中搜寻,可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再也没有出现。

    玄儿被小姐一连串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上前拉着阴丽华的手笑遭:

    “小姐看花眼了吧,哪里有刘三公子。要是他真的来了,还巴不得跑过来见小姐呢。”

    “不,就是他!”阴丽华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两只眼睛。刚才明明看见刘秀的面容在枝叶间一闪就不见了。虽然,她与刘秀只有一面之交,而且时隔三年,可是那张英武的面容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她绝不会认错的。

    玄儿跟在她身后,在人群中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刘三公子的影子。忍不住嘟嚷道:

    “小姐,依奴婢之见,您一定是想念那刘三公子,想得满脑子全是他。您想,那刘三公子远在长安求学,怎么会来这儿呢?”

    阴丽华用手捶捶额头。是啊!刘秀远在长安,虽说已过三年,可是从没听邓大嫂说过他回来了。难道真如玄儿所说,自己思念他过甚,看花了眼。真是不可思议,仅仅一面之缘,怎么会对他如此痴情呢?

    阴丽华正在困惑不解,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姐是在找我吗?”

    她心里一阵狂喜,立刻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正眯着两只小眼睛满面带笑地盯着自己。阴丽华一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慌忙回转身来,举步便走。对她来说,像这种无聊的男人见得多了,对付他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尽快远离。

    可是,这次的办法行不通了。因为这个男人不仅无聊,简直是无赖。他显然注意阴丽华很久了,见她转身要走,忙急走几步,赶到前头,拦住去路,笑嘻嘻地道:

    “我说大美人,别走啊!陪大爷乐一乐行吗?”

    阴丽华一看要有麻烦,心里害怕了。但表面上镇静如常,止步怒斥道:

    “何方狂徒,敢对本小姐无礼!”

    这时,玄儿也抢到跟前,护住主人,柳眉一竖,大声道:

    “哪儿钻出来的臭男人,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阴府小姐,若敢使坏,我家阴大爷决饶不了你。”

    小眼男人哈哈一笑,左手一拍胸脯,骄横地道:

    “美人儿,你可要看清楚。大爷不是狂徒,也不是什么臭男人,是堂堂的游徼大人——王新贵。”

    一听眼前的恶徒就是新任的游徼大人王新贵,不仅阴丽华、玄儿吃惊害怕,就是围观看不平的人也感到心头冒凉气。这个王新贵据说在新朝里很有后台,从一个市井无赖一下子做了新野县署的游徼。平时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就连新野县宰潘临也让他三分。这种新贵的角色,谁敢招惹!

    王新贵一报大名,见四周鸦雀无声,更加得意,对阴丽华“嘿嘿”一笑道:

    “我说美人儿,大爷可不管你是阴府小姐还是阳府小姐。只要是新野有名的美人儿,就得乖乖地跟我走!”

    “呸!”阴丽华芳心怒火燃起,完全忘记了害怕,一口吐在王新贵的脸上,斥骂道:

    “无耻的东西,让本小姐跟你走,休想!”一边骂,一边拼命往人群外面挤。

    王新贵羞恼成怒,瞪着小眼睛叫道:

    “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们,给我抢!”

    谁也没注意王新贵还带着两个奴才。那两个穿着便衣的奴才一听主子令下,从人群中冲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阴丽华就走。玄儿大惊冲上去拼命撕咬,却被王新贵一巴掌打昏过去。

    阴丽华拼命哭喊救命,可是,人山人海,竟无一人应声。围观的人们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心多看阴丽华一眼。最痛苦的莫过于那些平日仰慕阴丽华美貌,多次去阴府求亲的纨绔子弟。这帮夸夸其谈的家伙,求亲时,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如何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可是如今梦中佳人真的遇到危难,他们却慑于游徼淫威,龟缩起来。也有几个跃跃欲试者,见没有人一同出面阻拦,也只得作罢。

    眼见着新野美人要被王新贵抢走,人们正在焦急无奈之时,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叫:

    “住手!”

    这一声喊叫,声音宏亮,充满了愤怒,分明是从人群的东南角传来。人们一听有人敢出面相救,呼啦一声,从东南角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一条人影如飞一般地追向王新贵。不消片刻,人影便落在阴丽华的前面。阴丽华惊慌中看见眼前的救星,失声惊叫道:

    “刘三公子,是你!”

    来人果真是刘秀,他满面怒容,虎目圆睁,怒视着这帮恶棍,朗声道: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身为地方官吏,竟强抢民女,难道不怕王法么?”

    人群中那些仰慕阴丽华美貌的纨绔子弟一见有人出来打抱不平了,顿时壮了胆色,齐声吼道:

    “强抢民女,国法不容!”

    两名恶奴一见有人要打抱不平,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助威,有些害怕了,架着阴丽华不敢往前走了。

    那王新贵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他一见打抱不平的是个文弱书生,更加骄横,便左手一拍腰间的配刀冷笑道:

    “一个臭书生,也敢在这儿跟大爷论王法,实话告诉你,大爷就是这儿的王法。”

    刘秀哈哈一笑道:

    “就算你可以以手遮天,可是,你不怕这里几千名百姓么?”

    “百姓?百姓能怎样?他们敢把游徼大人怎么样?”

    刘秀扫视众人,愤慨地道:

    “诸位乡亲父老,每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汉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阴小姐落入魔爪吗?”

    “不能!”

    人们的愤怒之火被点燃了,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声。几十名“有血性的男子汉”一下子涌了出来,站在刘秀一边,摩拳擦掌,准备争相表演“英雄救美人”的壮举。

    王新贵的两名恶奴一见这种架势,吓得丢开阴丽华,掉头就往后跑。后面的人们一见,“轰”地一声拥上前去,抡拳踢腿就是一顿好揍,两个恶奴鬼哭狼嚎,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王新贵想不到这些人真的敢殴打地方官吏,这才真的害怕起来,也想掉头往回跑。那几十名“男子汉”不待刘秀发命,便冲上前去,摁倒他就是一顿痛打。王新贵再也“贵”不起来,学着两个奴才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刘秀拉着阴丽华的手便走,一直离开人群走到河边才停步。回过头来,关切地责怪道:

    “阴小姐,你怎么只带个丫头就到这种地方来,遇着歹人怎么办?”

    阴丽华灿然一笑道:

    “不是有你刘三公子在么!今天多亏遇着三公子,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刘秀谦恭地摇摇头苦笑道:

    “刘某有何值得阴小姐夸奖的。小姐的名声,新野人哪个不知,就算刘某不在,那些仰慕小姐的人也会争相出手的。”

    阴丽华被他说得俏脸儿一红,娇笑道:

    “怎么,刘三公子也会吃醋么?不管怎样毕竟是你第一个挺身而出的。小女子感激不尽,至于那班‘仰慕者’真是令人心烦。小女子正是被他们搅得心烦,才带着玄儿出府游玩的。”

    “小姐才貌过人,自然仰慕的人很多喽!”

    “刘三公子也会讨女子的欢心?”

    “不,刘某说的是真心话。就是刘某也对小姐早有仰慕之心。”

    “小女子不信。我阴家的门槛都被求亲人蹬破了,怎么没见刘家托人来求亲?”

    “一言难尽!”刘秀脸色一黯。

    阴丽华望着他心痛神伤的表情,这才注意到他浑身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样子与三年前去长安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便猜定他必有艰难遭遇,于是,伸出纤纤玉手拉着他,柔声道:

    “三公子,那儿有一方干净的草地,我们去那儿好好叙谈,好么?”

    姑娘的柔情足以消融任何难以化解的心中块垒,刘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温顺地被阴丽华拉着手走进小树林里。这儿青草如茵,树木繁盛,如盖的枝叶仿佛把外面的喧嚣世界隔离开来。两人席地而坐。阴丽华甜脆的声音问道:

    “三公子何时从长安归来,求得功名了么?为何如此狼狈?”

    刘秀见问,突然脸色发灰,热泪涌流,摇头切齿,叹息半天才道:

    “不怕阴小姐笑话,刘某真是无颜再见故人啊!长安求学三载,参加殿试,考上甲科,成绩斐然,原本可以任职大府,出入朝廷,有望名列公卿,可是……”

    原来,刘秀在太学求学三年,正赶上新朝第一次开科取士。刘秀、严光、邓禹、强华四人均以出色的成绩得以参加殿试。金殿之上,老太师王舜亲自主持殿试。刘秀四人下笔如有神,毫无费力地做完了王舜亲自拟定的考题。面对太师提出的各种兴国安邦的问题,刘秀镇定自若,引经据典,说古论今,回答得精辟独到,条理清晰,令王舜不停颔首微笑。在场的人谁都能看出来,老太师对他太满意了,必取他为甲科无疑。

    可是,当时正值汉景帝七代孙、徐乡侯在临淄的反莽叛乱被捕灭,张充等人又图谋拥立汉宣帝曾孙刘纡为帝反莽。事图不密,被王莽全部处死。接连的叛乱,使王莽对刘氏宗族恨之入骨,一改笼络的政策为排挤镇压的政策。一夜之间,刘汉宗室被削去侯爵,减掉封地俸银无数。当王舜将殿试的结果禀明新皇帝时,王莽一看,又是姓刘的独占甲科榜首,登时,心头就不舒服,他再也不愿意金殿之上再有汉室家族子弟,于是,不顾太师王舜的苦谏,御笔一挥,勾去刘秀的名字。

    金榜张贴出来,严光、邓禹、强华三人均在甲科之列,刘秀榜上无名,自然羞愤难抑。四人深谙时势,自然明白原因所在。严光、邓禹原本不满新朝,无人仕之心,参加殿试,仅为证明自身实力而已,今见刘秀贤才竞被王莽拒之殿外,于是公开声明不入新朝,以示抗争;强华为表示对刘秀的同情之心,也不愿做新朝的官。王舜眼见天下之才难人其彀中,竞忧愤之极,一病不起。王莽虽然亲自过府探视,却不准其所请。

    刘秀人仕无望,对新朝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在长安多呆一天。严光、邓禹虽然不愿入仕新朝,却要继续留在长安,一边研究学问,一边静观新朝的变化。此时,又逢王莽第三次改币,五铢钱贬值,严光、邓禹生活顿时困窘,刘秀为帮二人度过难关,不得已将坐骑卖了。三人在十里长亭洒泪而别。

    面对阴丽华的温情脉脉,刘秀像对待知心的老友一般,敞开不轻易示人的心扉。说到宗庙被毁,入仕艰难时,他涕泪横流。难以自已。阴丽华的纯真少女之心为之震撼,也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但美目转盼之间,却又道:

    “三公子境遇,的确令人同情,可是,天高海阔,公子何必非吊死在新朝这棵树下呢?”

    刘秀拭去泪水,冷笑道:

    “刘某并没看重新朝仕途,可是有一位刘某非常仰慕的女子却声言不嫁白衣女婿,真是一言折倒男子汉啊!”

    阴丽华顿时脸胀得通红,跳起身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为了……”

    “不错,刘某正是为着小姐,不远千里,进京求学,为求仕宦,折为受辱。是否出乎小姐意料之外?”

    “不,”阴丽华俊脸儿严正,道,“小女子只不过想嫁一个胸有大志,治世安民的郎君。并非只是为贪图荣华富贵。而且小女子发此誓言是在王莽篡汉之前,如今新朝立国不正,不顾天下百姓之苦,入仕新朝,便是助纣为虐,小女子岂会不明此事理。仕宦之路千万条,仕宦之本为天下。公子难道不明此理么?”

    “仕宦之路千万条,仕室之本为天下。”刘秀轻声念道,幡然悔悟,一跃而起,对着阴丽华连着鞠了三次躬,感激地道:

    “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某愚笨,竟曲解小姐芳意,真是羞愧难当。”

    阴丽华开心地笑了,三年了,她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开心过,纷至沓来的求亲者扰得她心烦意乱,仅有一面之缘的刘秀却勾起她多次回忆,但仅此而已,她对刘三公子太缺乏了解。今日一叙才知道刘秀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少女的情窦一旦被打开,就变得无所顾忌。阴丽华美目含情,双手把刘秀拉到胸前,紧紧地盯着他的浓眉大眼,含笑道:

    “我娘常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天下男子痴心的极少,所以要我对那些慕名前来求亲的纨绔子弟要格外小心。没想到,公子就是那极少的痴心男子,我……我真是太感动了,不知怎样报答公子的一片痴情。”

    刘秀一听,又惊又喜,竟忘情地把姑娘拥抱起来,道:

    “我回家之后就托人来求亲,你答应么?”

    阴丽华被他的情绪感染,任他拥抱入怀也不挣扎,却摇头低语道:

    “公子何必性急,我的誓言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此时托媒求亲,叫我如何作答。”

    刘秀听明白了,阴丽华发过誓,非将军不嫁。此时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连皇族子弟享有的特权也没有了。凭什么去阴府求亲呢?既然自己已绝意于新朝仕途,惟有叛新反莽,恢复汉室才有显贵之日。宗庙被毁,自己屡遭折辱,他早有匡复汉室,反莽灭新之志。阴丽华的誓言无疑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一信念。因而他双手扳着阴丽华的香肩,双目注视着她,异常坚定地道:

    “小姐请放心,刘秀知道怎样去建功立业,以不负小姐平生之志。”

    阴丽华娇笑道:

    “你不会说我太过庸俗、世故吧!不过,请公子放心,阴丽华的心永远属于公子的,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着刘三将军来娶我的。”

    “真的,丽华?”刘秀感动极了,再一次紧紧拥抱着她。

    “是的,文叔!”阴丽华忘情地把滚烫的脸儿紧贴在刘秀宽广的胸膛上。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仰脸儿问道:

    “文叔,你早就跟着我了,是吧?为什么一直到有人欺负我,你才肯出来相见?”

    刘秀笑笑,点头道:

    “不错,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可是只能依依看着爱慕的人儿,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你。真怕被你看到这副穷魂落魄的样子。所以你一看见我,我就赶紧躲开了。”

    “这么说,本小姐倒要感谢那个恶棍王新贵,如果不是他,我们还不能相见呢!”

    两人正在情意浓浓之时,忽听林子外一男一女的声音喊道:

    “三公子,你在哪儿?”

    “小姐,该回府啦!”

    刘秀听出斯干的声音,阴丽华听到了玄儿的声音。可是,两人怎么舍得分开。相互凝视了半天,刘秀才松开双臂,解下自己身上的玉佩,放在阴丽华的手中,激动地说道:

    “丽华,我还要做大将军,相思之苦是少不了。这只玉佩算是个纪念吧!”

    阴丽华深为所动,便摘下自己发髻上的金钗,回赠刘秀。

    转瞬三载,刘元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长子邓泛已经牙牙学语,次女邓恬尚在襁褓之中。邓晨闻听小舅弟从长安归来,慌忙丢开外面生意,奔回府中,一进客厅大门便喊叫道:

    “文叔回来了,求得功名了么?”刘秀忙把孩子交给侍女,疾步迎出门外,给姐夫躬身施礼道:

    “小弟无功而返,让姐夫失望了。”

    邓晨不过是一句戏言,根本没把功名当回事,忙安慰道:

    “如今王莽篡汉,天下混乱,哪里谈得上功名。你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刘秀笑道:

    “小弟功名无望,全身而回总是可以的吧!”

    邓晨见他果然释怀,便不再劝慰,二人携手进客厅落座。下人重新献上茶来,邓晨呷了一口茶水道:

    “文叔一去三载,寒窗苦读,真是不易。这次就在我新野盘桓几日,也可了却我和你二姐的思念之情。”

    “这……”刘秀想起阔别三年的母亲,归心似箭,可是姐夫一片情意,如何回绝呢。正不知如何回答。二姐刘元却啐了一口丈夫,嗔怪道:

    “你只知了却咱们的思念之情,可知三弟想娘心切,母亲念儿之甚。”

    邓晨却摇头道:

    “不妨事,我昨日才从春陵回来,岳母和全家上下都好,请三弟放心。至于岳母那儿,只需派人告知三弟已平安回来,不日就到府上,她老人家也就安心了。夫人,请你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我和三弟要痛饮一场。”

    刘元笑道:

    “看把你美的,今儿个,我也要跟三弟喝几杯。”’说着,便走出客厅,一边吩咐人置办酒席,一边命人骑快马奔春陵报信。

    客厅内,邓晨望着落魄归来的刘秀道:

    “三弟长安求学三载,所得非浅吧?”

    刘秀苦笑道:

    “寒窗三载,无功而返,会有什么所得。”

    “三弟差矣。如今王莽篡夺汉政,惟恐你们刘姓再起余波。一夜之间全部缴回汉诸侯王玺绶。刘姓诸侯王32人,列侯181人同日遭贬废回庶人。三弟既为刘汉家族,不为新朝所容自在意料之中。愚兄所言非指功名。”

    刘秀顿时醒悟,慨然道:

    “小弟明白了。太学三载,小弟略通经书大义。更重要的是长安三载,小弟静观天下态势,潜心新朝历史,留意王莽的发迹史已有心得。王莽施政,夸夸其谈,不切实际。新朝官吏欺上瞒下,搜刮百姓,恣意妄为。使天下日益困窘,民不聊生,仇新恨莽之怒火一点就着。所谓大乱大治,不乱不治。此时正是壮志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小弟不才,岂肯放弃这样的良机。”

    邓晨闻言又惊又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刘秀与三年前刘秀相比,不仅胸有大志,而且很有谋略眼光,不可同日而语了。邓晨心里高兴,右手一击桌案,道:

    “三弟说得对极了,当今天下仇新之心日甚,思汉之心日切,正是天赐我等建功立业的良机,愚兄早有反莽之心,你长兄刘縯也在搜罗天下豪杰,以备起义,府中宾客已有十几人。三弟归来,正好参与谋划。”

    刘秀听了,自然满心欢喜,却异常沉静地道:

    “自古以来,举事容易成事难。当年秦朝残酷,天下苦极而反。陈胜、吴广首举义旗,应者如云。西楚霸王项羽钜鹿之战,九战九捷,大破秦军,威名远播。然而得天下者,非陈胜、吴广、项羽,却是锋芒不露的高祖皇帝。我等举事必小心谋划,静待良机。不举则已,一举必成,切不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邓晨再一次被妻弟的深谋远虑所折服,喟然道:

    “是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莽假传天命,篡夺汉政,新朝必不得长久。天命何在?愚兄有一姓蔡的朋友,其父蔡公是南阳有名的谶讳家,颇好图谶,常与人议论天下大事。蔡公从宛城来新野,今晚摆设家宴,愚兄也在邀请之列,三弟可一道前去,听听蔡公高见。”

    刘秀不置可否,他不是不相信天命,而是不相信那些所谓的谶讳名家。王莽篡汉,哀章为投其所好,假造金匣,矫传天命,这是他亲眼看到的鬼把戏。而那名满天下,德高望重的古文学家刘歆则连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都容不下。可见,天下虚伪的骗人东西太多了。这位蔡公十之八九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但姐夫既然相信他,自己也不必点破他,况且,听听名家议论朝政也不无裨益。

    姐夫郎舅正谈得投机,刘元走了进来,笑道:

    “瞧你们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酒席置办好了,尽管一醉方休去吧!”

    邓晨便起身便道:

    “不,千万不可吃醉了酒,今晚还要留着肚子赴蔡公家宴呢!”

    新野蔡公不愧为有名望的,家宴之上,宾客济济,都是当地年长有些声望的人,邓晨、刘秀是晚生后辈,只能坐在末席。蔡公皓首银髯,言谈文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与人谈论天下之势,时而悲天悯人,时而痛心疾首,听者无不随声附和,嘘唏叹息。刘秀听他言谈之中,除了同情刘汉家室,别无新意,便觉无味,只是出于礼节,仍端坐在那儿,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忽然,座中有位客人揖手问道:

    “请问蔡公,‘刘秀发兵捕不道,四七之际火为生’这句谶文究是何意?”

    刘秀听了,不由一怔,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谶文,他不是钻研谶讳之学,也没听说过这句谶文。

    蔡公脸色微变,半晌才答道:

    “这句谶文早在暗中流传,老夫专事谶讳之学,当然深知其意。不过,事关诸位身家性命,还是详作不知为妙。”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更觉得他深不可测,偏偏那位客人不知深浅,有意在众人面前露脸,慨然道:

    “蔡公处世谨慎,学生明白。这句谶文的意思很清楚,意为新朝不久长,汉室将复兴,刘秀当灭新做天子。但不知这位刘秀是谁?请蔡公赐教。”

    一语甫出,满座皆惊,刘秀、邓晨惊讶不已。刘秀回想起初入长安时,国师公刘歆故意改名刘秀,必定与这句谶文有关。莫非这句谶文真的是天传符命,自己真有天子之命?刘歆有意改名,以与谶文相符,实是欺世盗名之举。

    蔡公显然乱了方寸,颜色大变,有意斥责客人,又恐失了礼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宾客们吃惊之余,议论纷纷。

    “哪位刘秀?”

    “莫非就是国师公刘秀?”

    “不,国师公不是叫刘歆吗?何时改名为刘秀?”

    “这还不明白,国师公早就知道这句谶文才改了名字的。”

    刘秀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忽然离座站起哈哈大笑道:

    “诸位,莫要胡乱猜测,天下同名同姓者并不多,刘秀当做天子,怎么见得就不是在下呢?”

    众人吃了一惊,闻声望去,见是一个陌生的英俊青年,忍不住哈哈大笑。蔡公怒声问道:

    “阁下何方高人?”

    刘秀揖手施礼,朗声答道:

    “春陵刘秀,刘文叔!”

    “狂妄之至,难道不怕王法加身吗?”

    座中宾客也纷纷讥笑道:

    “年轻人,嘴上没毛,说话不牢。”

    “这小子,名不见经传,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他姓刘,就以为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刘秀毫不理会众人的嘲讽,神态自若地向四周抱拳揖礼,然后举步昂然离去。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客人。

    邓晨也对这位妻弟的不寻常举动大感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刘秀是一个言语谨慎、举止稳重的人,长安三载,变化竞如此之大,不得不令人惊奇。可是他相信刘秀绝不是一个轻狂的人,他的反常表现必有不寻常的理由。他顾不得礼节,也跟着起身告退。

    直追出蔡府大门外,邓晨才赶上大步奔走的刘秀,异常惊奇地问道:

    “文叔,今日为何口出狂言,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刘秀笑而不答,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见路旁有一小小的酒店。刘秀用手一指道:

    “姐夫,咱们进去喝两盅,怎样?”

    邓晨摇头。

    “还喝酒?今天喝了两次了,难道非喝醉才成?”

    “不错,小弟今天高兴,不醉不休。”刘秀说着,迈步进了酒店。邓晨无奈,也只好跟着进去。

    店里的伙计正准备打烊,忽见进来两位衣着华贵的青年人,慌忙迎上去,殷勤地笑道:

    “两位客官,这时候还来吃酒?真对不住,小店没有什么好菜了。”

    刘秀一挥手道:

    “没有好菜不要紧。有酒没有?”

    “酒倒是有,还是上等的女儿红呢!”

    “尽管端上来!”

    两人在桌旁对面坐定,伙计抱来酒坛,每人给筛了一碗,退了下去。刘秀双手举酒,笑道:

    “姐夫,小弟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先喝了这碗酒,小弟有话说。”说完,先一饮而尽。

    邓晨莫名其妙,只好把自己碗里的酒喝完刚把碗放下,只听刘秀说道:

    “小弟曾发过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很幸运,阴小姐对小弟情有独钟。可是,她要小弟做了将军才肯嫁。所以小弟曾发誓,今生今世要做个将军。可是,今晚小弟突然感到做个将军实在太没有出息了。蔡公府上的宾客议论谶文:刘秀当做天子。这是天降符命,小弟理应顺天承命。匡复汉室社稷,建千秋功业。自今日始!”

    邓晨见他言语激动,红光满面,也受了感染,郑重地道:

    “三弟有此雄心壮志,实在是汉室之幸,家族之福。这天下本是你刘家的,王莽篡政,数冒汉制,天下愤怨,暴乱将起,这是天意要灭王莽。今日蔡公府上,文叔独应谶文,岂不是天意么?”

    刘秀敛起笑容,亲自勘满两碗酒,用掌一击桌面道:

    “豪杰人物,待势而起。姐夫,今后行事务必谨慎小心,方成大业。”

    两个举起酒碗,碰了个脆响,然后一饮而尽。

    悠悠白水河又迎来一个鸢飞草长的春天。南顿令刘钦墓旁的苍松翠柏又长高了丈许。墓碑前,长安归来的刘秀面容肃然,跪伏在地。刘嘉、刘縯、刘仲、刘谡依次跪在他身后。

    “爹,儿子不孝,一去三载没有回来看您。今天总算回来了。儿无能,没取到功名,光耀门庭,可是,儿子取回来了比功名更重要的东西:匡复汉室之志。儿子愚顽,直至今日,才理解作为一个汉室子弟肩上的责任和义务。爹,请您相信儿子一定不会忘记您的遗愿,杀贼灭新,匡复我刘汉,建功立业,光大门庭。”刘秀字句铿锵,哀哀祭告。

    刘縯对刘秀的话听得字字人耳,心中不禁又悲又喜。刘秀从小性格刁钻任性,不服教诲。一心只事稼穑,不问时事。他苦口婆心,疾言厉色,也毫无作用。没想到长安求学三年,竟有了匡扶汉室之志,遂了自己的心愿,他心里怎么不高兴万分。便进前一步道:

    “三弟不忘家父遗嘱,有复汉之志,足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如今,王莽失政,天下怨恨,正是我们举事的良机。三弟谋略过人,可参与谋划。”

    刘嘉、刘仲、刘谡也齐声言道:

    “是啊,新朝官吏依恃王莽权势,可把咱们姓刘的欺负苦了。文叔既然回来,就快点说说怎么起事吧!”

    “起事?”刘秀扫了众兄长一眼,盯住刘大哥刘縯问道:

    “大哥现在就有举事之心吗?”

    刘縯郑重地点点头:

    “如今正是天赐我复汉灭莽的良机,我们还犹豫什么呢?可是,大哥自知才疏学浅,所以要请众兄弟一同具体计议。”

    刘秀正色道:

    “大哥和各位兄长的高见,小弟实在不敢苟同。长安三载,小弟不仅习学经书大义,更关注天下时势,搜集王莽发迹的历史。王莽所以能够篡汉自立新朝,并非完全依仗权术。一则汉室失政,天下寒心;二则王莽谨慎,贤名日隆,士人归心。两厢对照,王莽才敢代汉自立,却没有立即招致天下的反对。而今,王莽已立,日益骄横,施政暴虐,天人怨愤。虽然新朝败相已现,但尚未到必死之地。如果贸然起事,成败难测。安众侯刘崇、东郡太守翟义、徐乡侯刘快,先后举兵反莽均遭失败。前车之辙,不可不查。我们既有复汉之志,不举则已,一举必成。切不可功败垂成,枉为他人做嫁衣。”

    这一席话,说得人情人理,切合实际,比长安游学狼狈而回的刘縯,性情稳重多了。刘縯听完之后,对读过太学的三弟顿生钦佩之情。三弟看问题有头脑,有眼光,比自己强多了,将来可有大出息。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可是,刘仲、刘谡却以为刘秀还是三年前的老样子,胸无大志,胆小怕事,刘谡不高兴地讥笑道:

    “文叔,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等到王莽死了,把死尸从御座上拉下来就成了。”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刘秀完全是一副认真的样子,笑道,“豪杰人物,待势而起。耐心等着吧,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你们照旧习练武艺,总有用得着的那一天。小弟还去侍候那几亩田园,当然不会影响读书习武的。”

    说完,冲父亲墓碑拜了三拜起身往白水桥走去。隔河相望,他开垦出来的那块田园,禾苗茂盛,长势喜人。

    刘縯没想到刘秀又去侍侯那几亩田地,心中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三弟长大了,有他自己的主见,自己再也没有必要来管他了。

    白水河畔,刘縯等家族子弟及其宾客为着一个共同的理想,跃马挥刀,苦练不止,雄壮的喝叫声传出老远老远。

    刘良、樊娴都放下了两颗悬着的心,王莽建立新朝以来,刘縯众兄弟就多次嚷着要举旗反莽,都被他叔嫂二人给阻拦住了。刘崇、翟义、刘快等人的结局让他们心惊肉跳。举兵叛莽是一件容易的事么?弄不好反莽不成反招来灭族之祸。他们并不是怕死的人,而是怕刘縯这帮弟兄行事鲁莽,难成大业,枉送了家族人的性命。现在约略放心了,有三儿刘秀在,这班兄弟安分多了。可是,眼见天下大乱,他们能安分几时,等待他们的是怎样命运?

    历史总是沿着它故有的轨道演进着。踌躇满志的新朝皇帝王莽为推行他的宏伟的改制政策,汉朝封号是不可以再用的。王莽遣至边邑各族,以新朝封号取代汉朝封号,或改易他名。可是,更改的封号不是含有卑贱之意,就是有侮辱性的。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惹恼禀性耿直的四夷头人,一时,边境线上风云乍起,融洽的民族关系不见了,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人们头上。高高在上的王莽容不得狄夷小视新朝,立即调兵遣将,一扬国威。东北战匈奴,西南镇句町。一时,郡县凋零残破,百姓流离失所,士卒疾病战死者十之六七。

    四边战争的负担当然要由老百姓承担,新朝内部的政治、经济更加恶化。官吏们为迎合圣意,报喜不报忧。王莽开始按部就班地改制,推行“五均六管”赊贷令,规定凡从事渔猎樵采的人,养蚕缫丝的妇女,甚至医巫卜秋之流,都要向官府纳税。官吏们更是上下其手,横征暴敛。穷苦的百姓没能从改制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逼破产为奴,家破人亡。

    时光在飞逝,积怨在沸腾,像是堆积的干柴,只需星星之火,便可以燃成燎原之势。太师王舜的预言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新朝这艘大船驶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天风四年,琅玡海曲人吕母率先发难,聚起千人起事,为被冤屈而死的儿子复仇。吕母自封为将军,几千人攻破海曲城,杀死县宰,周围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争相投奔,义军迅速扩大。此时,南方的荆州地区发生饥荒,成群结队的饥民涌入沼泽之地,挖掘野生的水草根充饥,因相互争夺死了不少。这时,早有反莽之心的新市人王匡、王凤两兄弟乘机自立为渠帅,聚集几百人起事。一直逃之在外的王常、马武、成丹等英雄争相投到其麾下。义军以绿林山作为根据地,四处出击,打击新军,声名雀起,时称绿林军。

    一年之后,琅讶人樊崇因穷为盗,聚众一百多人,在营地起义,时蓬春、徐二州饥荒饥民成群结队吃大户。樊崇身怀武艺,专门打劫官绅之家,所得钱财尽行分给饥民,因而得到众人拥戴,一年之内,投奔他的饥民近万人。此时,东莞的宝安、临沂的徐宣、谢渌、杨音也同时揭竿而起,与樊崇遥相呼应。为了作战时能与新军相区别,樊崇令义军将士把眉毛都染成红色,称为赤眉军。同时,在冀、幽之地还活动着“铜马军”。

    各地义军风起云涌,迅速漫延开来,新朝天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王莽调兵遣将,往各地镇压。

    南阳春陵,刘縯等汉朝宗室眼看着新朝天下大乱,兴奋不已。但是,为慎重起见,他们忍耐着、等待着、谋划着,为着复辟刘汉天下积蓄着力量。

    一日,刘縯弟兄练完武艺,刚刚从白水河边回到府里,家人刘宽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道:

    “大公子,不好了,官府又来征用马匹了。”刘縯吃了一惊,马匹是自己将来起事必不可少的坐骑,哪舍得让新朝官府征去。

    原来,王莽改制封号,挑起同周边狄夷之间的战争。内地义军风起云涌,战事不断,马匹一时奇缺。自古以来,中原战马不如北境西边游牧地区的马强壮善战。游牧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饮食以肉类、奶类为主,生活中缺少粮食和茶叶。中原骑兵坐骑的来源,主要靠粮食、茶叶与游牧部族相交换。王莽挑起双方的战争,边境战事不断,马匹就很少能进人中原。新朝为弥补战争中的马匹不足,只得向民间有马的人家强征硬拉。

    刘縯一听说官府要征马,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对刘宽吩咐道:

    “告诉他们我们府里没有马匹,实在不行,取些银两给他们。”

    刘宽摇头道:

    “小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说,只要马匹,不要金银。咱们府上应征五十匹马,一匹也不能少。”

    刘縯气得一掌击案,怒道:

    “王莽走狗,竟敢如此欺凌我刘氏。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府上一匹马也没有,看他们敢怎样!”

    “小人尊命!”

    刘宽得了主子的旨令,登时腰杆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去。却被一旁的刘秀阻拦住。刘秀面色沉静,对长兄道:

    “大哥,欲成大事,须详加谋划。且莫逞一时之勇引起官府的警觉,府中尚有赢老病弱的马匹,权且搪塞过去就是。”

    刘縯醒悟过来,叹道:

    “三弟言之有理,愚兄险些误了大事。来人,就把那赢弱的马匹牵出去几匹,把王莽走狗打发走。”

    刘宽遵命而去。刘縯弟兄四人说起王莽新朝悖暴无道,贪征暴敛,无不切齿痛恨。正说得激愤,忽见伯姬扶着母亲进来。四人忙施礼迎进。樊娴都在椅子上坐下,逐一打量着子侄四人,叹息道:

    “孩子们,你们的爹去世十几年了。娘熬到今天,总算把你们盼大了,能自立了。总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娘知道,你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要继承你爹的遗志,,为匡复汉室出力。娘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你们,惟求能老死春陵,守在你爹的身旁,看着你们复兴汉室的那一天。”

    刘縯打断母亲的话,说道:

    “娘,您放心。儿子一定让您在有生之年看到复兴汉室的那一天。到那时,您就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了。”

    樊娴都摇头笑道:

    “娘可不敢有此奢望。复兴汉室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儿要有长远的打算,方能有望成功。娘老了,不能跟随你们东挡西杀,反而成了累赘。宁愿安守春陵,静待你们的佳音。”

    刘縯等人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举事在即,忠孝两难全。自古贤者都不能两全,何况他们。

    正说着话,刘宽一脸的得意之色又跑了回来,禀道:

    “回老夫人,诸位公子,小人遵大公子之命拉了十匹赢弱的马,交与官差,他们还不肯罢休。小人就招呼府上的十几名家人仆从挈刀弄棍地跑到出口,那帮小子吓得转身就跑了。”

    刘縯一听,双手击掌笑道:

    “刘宽,做得好。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春陵刘氏的不凡之处。”

    刘仲也一指刘宽的肩头,笑道:

    “刘宽,真有你的,合着主子没着急,下人猴急起来了。”

    刘秀却忧虑地道:

    “大哥、二哥别高兴得太早。如今天下纷乱,新朝官府对我刘氏更是提防三分。刘宽所为更会激起官府的仇视,麻烦的事就在眼前。”

    樊娴都担心极了,道:

    “三儿说得对,你们宜早作防范,以备突发事件。”

    刘秀望着年近六十的母亲,心头发酸,忙又安慰道:

    “请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伯姬扶母亲回房歇息。”

    伯姬点点头,上前扶着母亲站起身来,娘儿俩说着话儿走出门外。

    果不出刘秀所料,天刚过午,麻烦就来了。刘縯弟兄与宾客们正在客厅里议论时事,刘宽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叫道:

    “公子爷,不好了,府外来了一伙官兵,领头的是个当官的。扬言要我们府里交出五十匹马,否则就要冲进来拿人。”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宾客朱禧、臧宫率先叫道:

    “刘大哥,反了吧!人家打上门来了。”

    “是啊,这开门第一仗就交给小弟,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刘縯也是急不可耐,但是,他知道自己有行事莽撞的毛病。因此,用眼睛扫视着刘秀,等待他的意见。

    刘秀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

    “大事尚未谋划妥当,万万不可莽撞行事以防官府警觉。大哥,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吧!”

    刘縯点点头。

    “好,此事就交给三弟处置,大家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

    朱祐、臧宫只得沮丧地坐回原处。刘秀跟随刘宽往府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看,不由一怔,只见一群官兵执戟绰刀堵住去路,为首的正是小眼睛游徼王新贵。王新贵正大大咧咧地骂人,看见从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儒雅公子,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天坏了自己好事的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新贵不骂人了,眼睛盯着刘秀,面带冷笑,心里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撕成碎片。

    刘秀却是出奇地冷静,紧走几步,来到王新贵面前,施礼笑道:

    “不知游徼大人驾到,小民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王新贵嘴巴一撇,冷笑道:

    “真是想不到,你还是刘汉宗室。小子,当日的英雄之气哪儿去了,怎么今天对大爷这么恭敬?”

    刘秀佯装不知,故作惊奇地问道:

    “大人之意,小民不明白。小民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跟专门揖盗查奸的游徼大人有关?”

    王新贵把眼一瞪,怒道:

    “小子,你少装蒜,新野上巳节之事,大爷可不会忘记,”

    刘秀恍然大悟似地笑道:

    “谢大人提醒,新野上巳节,小民当众怒斥过一个强抢民女的市井无赖。好在众人见义勇为,不待小民动手,就教训了那无赖一顿,新野城内外,无人不知此事。莫非游徼大人那天执行公务,也在现场?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呢?”

    那群堵在门口的官兵,无人不知王新贵强抢新野美女阴丽毕遭众人殴打的事,一听刘秀说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新贵最怕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丢人的事,脸胀得通红,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跺脚,骂道:

    “大胆刁民,胆敢抗拒官府,不交纳马匹。还不受缚谢罪。”

    刘秀依然面带微笑,又施一礼道:

    “大人,小民岂敢抗命不遵。当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为新朝子民,理应为国尽力。朝廷要征用马匹,小民府里刚刚买进五十匹精壮骠骑,正好交与大人,也算小民一点报国之心吧!”

    王新贵憋足了劲儿,想冲进刘府里报复一番,可是刘秀满口答应捐献马匹给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借口,想报复也不成了。何况这多天来,上面征马任务催得紧,而有马的人家早把马匹藏了起来,他强征硬拉也没完成一半。没想在刘秀这儿毫不费力就征到五十匹精壮的骠骑,上面一定很满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赏。他心里一高兴,便把对刘秀的仇恨给忘了。口气一缓,道:

    “算你识时务。本官在这儿等着。快去把马匹牵出来。”

    “大人请稍等。”刘秀谦恭地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刘縯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见刘秀回来,慌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究竟。刘秀平静地道:

    “没事的,我刘府出五十匹马捐赠朝廷,小弟已吩咐刘宽去办理。”

    朱祐一听,急眼了,瓮声瓮声地道:

    “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马给王莽?”

    臧宫也着急地道:

    “咱们举事,哪能没有马!给人家马匹等于打折自己的双腿。”

    刘秀耐心地解释道:

    “诸位兄长不可心急,咱们要举事,各路的豪杰还没有联络,宛城、新野的新军布置还没有弄清楚,举事之前,千万不可因五十匹马与府官发生冲突,引起官府的警觉,这方是最要紧的。”

    刘縯点点头,扫视众人道:

    “三弟说得对,举事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正议论纷纷,刘宽疾步走了进来,不安地道:

    大公子,府里的马除了几位公子和诸位英雄的马全部凑集在一起,只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么办?”

    刘縯一愣。怎么这么巧?他平时不事生产稼穑,府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马匹、仆佣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刘仲开口道:

    “四十九匹已经够了,那狗官也不见得会计较一匹马的。”

    “对,少一匹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进府搜抢!”朱祐捏着拳头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刘秀深知王新贵正愁找不着借口报复刘府,不凑够五十匹马他不会善罢干休。

    半天不语的刘縯突然说道:

    “刘宽,把我那匹黑龙驹算上,送出府去。”

    众人大惊,刘宽也呆在那儿不动。刘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

    “大哥,千万不可。一旦举起事,你就是军中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战马呢?还是把小弟的黄花马算上吧!”

    刘嘉、刘仲、朱韦占、臧宫也一齐争道:

    “把我的马算上!”

    “我的赤兔马算上!”

    “……”

    刘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坚定地道:

    “诸位不要争了,就用我的黄花马算上。凑够五十匹,先打发走官兵再说。”

    刘縯不安地道:

    “三弟,没有了战马,一旦举事,你怎么办?”

    刘秀面向大家,笑道:

    “诸位别忘了,小弟还有一头牛呢,一旦临敌,小弟骑牛也能上阵杀敌。”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内心却钦佩刘秀仁慧过人。刘秀命刘宽率众家人把五十匹马牵到府外,亲自送到王新贵跟前。王新贵大喜,免不了褒奖刘秀几句,便命十名官兵驱赶五十匹马回新野,他则带着剩下的官兵继续征拉马匹。

    王新贵总算被打发走了。刘府里,人心却是难以平静下来。刘秀回到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免不了还是议论举起反莽。可是举事难,举大事更难,千头万绪,何处人手。刘縯心里还没有底,禁不住叹息道:

    “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们几个一样有匡复汉室之志,举事反莽不是难事。可惜我宗室当中胆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铁不成钢啊!”

    “伯升兄说得对,”刘谡深有同感地道,“圣公兄(刘玄,字圣公)就根本不把反莽复汉当回事,小弟劝说过好几次,他反倒说小弟多事,自寻死路。子张伯父干脆不让圣公兄跟咱们来往。”

    刘仲气得指头乱敲卓案,叫道:

    “那些不明时势的家伙,只有等到王莽把钢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会明白过来。”

    刘嘉自嘲地笑道:

    “到那时就迟了,还来不及弄明白,脑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军、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还有铜马军,他们为什么就不怕掉脑袋,就敢于跟王莽老贼真刀实枪地干。咱们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贼毁了宗庙还不知羞耻,真是令人汗颜。”

    刘秀一听,不对劲儿,今天怎么尽是泄气的话,照这么说,大事还要做么。不行,必须给大家鼓励,于是自信地一笑道:

    “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庙被毁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么会不对王莽新朝切齿痛恨呢?宗室世受汉朝厚禄,虽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产,尚不至于无一线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愿拎着脑袋起而反莽。赤眉、绿林、铜马则不同,其部众多是一无所有,无法苟且偷生的穷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掷,一意反莽,无所后顾。我等若举大事,必得唤醒宗室富贵之心,才能一呼百应,迅即壮大队伍,灭新复汉。”

    大家一听,也赞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唤起宗室子弟反莽复汉之心,却是最棘手的难题。大家正一筹莫展,忽然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伯升兄,帮小弟报仇啊!”

    刘縯等人一听,是刘玄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门外奔去,却见刘玄披头散发,双手血淋淋地跪爬进来。刘縯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着刘玄沾满鲜血的双手,问道:

    “快说,出了什么事?”

    刘玄已哭倒在地,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含浑不清地哭出声来。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杀了!”

    刘縯等人脑袋里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刘縯瞪大眼睛,叫道: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叔父?”

    刘玄哭道:

    “就是那游徼王新贵,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惨了……”

    原来,那王新贵离开刘縯府上,便往刘玄府门口而去了。刘玄府上距离刘縯四、五里地,两家本是刘汉同支,来往密切。可是,当刘子张得知刘縯要起事反莽之后,害怕受牵连,便不让刘玄再与刘縯弟兄来往。刘玄也乐得不受刘縯的约束,便依着父亲,不再去刘续府上。

    王新贵赶到刘玄府门口时,恰巧刘玄去外面玩耍。父亲刘子张一听又是官府来征用马匹,又惊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只得命人拉出几匹赢弱的马挡官差,其余的马匹藏了起来。王新贵只征到几匹赢弱的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进府搜查,果然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刘子张惊慌失措,堵住马厩门口,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牵马,王新贵大怒,忽然抽出钢刀,朝着刘子张当头就是一刀。可怜刘子张就因为舍不得几匹马竟被活活砍死。府里家人奴仆一见老爷被杀,竟没一人敢上前。当刘玄回到府上,抱起父亲的尸首时,王新贵已经带领官兵,赶着抢来的马匹走远了。

    大家听了经过,个个恨得钢牙咬碎。刘续望着哭成一滩泥的刘玄,真是又气又恨,怒斥道:

    “站起来,哭有什么用?你也算得上是男子汉,有种就梗起腰板去报仇。我府上宾客豪杰都是勇武可用之人,一定能帮你。”

    朱祐、臧宫一听,立刻一拍胸脯,朗声道:

    “只要伯升兄一句话,杀王新贵就跟宰猪杀狗差不多。”

    “放心吧!小弟今晚就取那恶徒的人头。”

    刘秀阻拦道:

    “大哥,千万不可莽撞!”

    刘縯打断了他的话,愤懑地道:

    “什么莽撞小心,三弟,我们要是再这样小心谨慎,只会让天下人认为我刘汉宗室软弱可欺,宗室子弟也只会更加胆小懦弱。凡举大事必有危险、有流血。大哥今天就要给宗室子弟做个样子,为子张叔父报仇,为刘汉宗室出口气。”

    刘秀的心为大哥的话所动,一改往日稳重的性格,突然扬起双拳吼道:

    “大哥说得对,今天的仇一定要报。不仅仇要报,我们还要聚会声讨新朝官吏的罪恶,激起宗室子弟对王莽新朝的不共戴天的仇恨。”

    刘縯顿时明白了刘秀的用意,心中佩服三弟谋略过人。忙近前问道:

    “三弟可有杀贼妙计?”

    刘秀胸有成竹,轻轻点头,走到刘玄跟前拉着他的双手道:

    “圣公兄,叔父惨死,你可有手刃仇人之勇气?”

    刘玄拭干眼泪,一改往日柔弱之气,圆睁双目,叫道:

    “你放心,不报杀父之仇,枉为人也。”

    “好,一切听从小弟安排。”

    数日之后,刘玄按着刘秀的主意,从府里取出好酒好菜,在春陵最热闹处大摆酒宴,当地尊长名人都被邀请入席。恰巧,王新贵又来春陵征用马匹,也接到刘玄请柬,他还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刘玄的父亲。接到请柬时,以为是刘氏有意巴结自己,便欣然前往。与当地尊长举盅痛饮。正喝得高兴,忽听席中有人放声高歌:

    “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

    王新贵一听,这不是存心拿他这个游徼大人开涮吗?是谁如此大胆?循声望去,却是席中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以箸击案,纵情高歌。

    游徼大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立刻起身离座,一步迈到两个汉子席前,抓起席案,两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唏哩哗啦摔得遍地都是。那两名汉子顿时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贵的双臂,口里大声骂道:

    “堂堂游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扰闹宴会,扫了大伙儿的兴,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家说,怎么处置他?”

    席中多是刘汉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压他们的新朝官吏,一时人心大快,唾口痛骂。王新贵没想到有人敢对他无礼,气得破口大骂道:

    “大胆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游徼,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灭门之罪的!”

    王新贵话音刚落,刘秀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用手一点,怒斥道:

    “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贯无恶不作。新野上巳节,他强抢民女,被在下教训后,不思悔改,仍旧助纣为虐,帮助官府征抢马匹,强掠民财,欺凌我刘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为征抢马匹,竞把宗族叔父刘子张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诸位宗族尊长为证。”

    王新贵这才明白,这场酒席是专为他摆设的。耳听刘秀历数其罪,不由心惊胆寒,想挣扎,却被两名大汉铁钳一样擒住双臂。他猛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手握钢刀,眼中喷火,一步步走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拚命哀号道:

    “饶命啊!”

    刘玄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钢刀突然落下,只听一声惨叫,顿时血光进射,溅得他一脸一身全是鲜血。从没杀过人的刘玄一看见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围观的乡老宗室一见杀了恶吏,人心大快,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齐呼“杀得好!”但也有那胆小怕事者一见出了人命,吓得变了脸色,转身欲走。这时,刘縯大步走到王新贵尸首前,高举双拳,激昂地说道:

    “各位乡老族亲,我刘氏本是皇亲贵胄,因汉室被篡,不但荣华富贵没有了,还要受尽新朝官吏欺凌,举家性命也难保全。大家难道就甘心受人欺凌吗?”

    “不甘心!”

    人群中有不少人挥舞双拳吼道。但也有人发问道:

    “伯升之意,是要我等造反么?”

    刘縯慨然道:

    “造反便是叛逆新朝,灭门之罪,我刘伯升也不愿拿大家的性命做儿戏。可是,情势所迫,不造反别无生路。这天下本是我刘氏的,竟被人家硬生生夺了去。作为宗室子弟,能够心安理得吗?新朝视我刘氏如寇仇,岂容我刘氏有出头之日。圣公家仇,便是明证。诸位切莫让人家刀架脖子,还任人宰割。游徼被杀,官府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有所准备,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听了刘縯之言,顿时哑然无声,有人则面露惊慌之色。这时,刘秀又开口言道:

    “我们不愿轻言造反,可是大家要有揭竿而起的准备。官兵说到就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请诸位不要慌张,听我大哥刘伯升指挥,穷途末路,揭竿而起未必不是好事,一则可匡复汉室帝业,二则可得荣华富贵。奋起一搏总比坐等待毙强过百倍,这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

    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两名长者走到刘縯弟兄跟前,执手言道:

    “伯升兄弟素有大节,慷慨勇为,我宗室荣尊就托付足下了。”

    人群中终于传出呼叫声:

    “愿听从伯升差遣。”

    刘縯、刘秀终于满意地笑了。

    游徼王新贵被杀,官府果然震怒,第二天天还没亮,春陵已是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刘縯一套刀法尚未练完,府里的家人就急跑进来道:

    “大公子,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刘玄公子的家,还抓了不少人呢!”

    刘縯一听。问刘秀道:

    “三弟,圣公府上,你安置好了没有?”

    刘秀把长刀一丢,沉着地答道:

    “大哥放心,圣公兄昨晚就被小弟护送出庄,投绿林军去了。府中仆佣人等全走光了。”

    “官兵怎么还抓了人?”

    “也许抓的是族人吧!咱们看看去。”

    刘縯带着弟兄宾客,暗藏利刃,径直往刘玄府门前而来,远远就看见刘玄府里火光冲天,必是被官府放火焚烧。众人心头燃起怒火,一阵疾走,不多时,就到了刘玄府前。只见一百多名官兵正在用马鞭抽打几十个被捆绑起来的族人。一个穿着游徼官服的中年人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喝叫着:

    “给我朝死里打,看他们说不说?”

    刘縯大怒,一步冲上前去,喝道:

    “住手!”

    挥鞭殴打族人的官兵不知何故,一时全住了手。那游徼忽听有人敢出头,转目一看,跟前站着一个威武的青年公子,不由大怒,用马鞭一指,喝叫道:

    “阁下何人?敢阻挠我等行事!”

    紧跟刘縯后面的刘秀跟游徼一照面,顿时怔住了,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回忆不出,只听刘縯硬梆梆地答道:

    “小民刘縯,请问大人是谁?为何殴打我刘氏族人?”

    那游徼一听刘縯二字,心里一动。刘縯平日慷慨大义,勇武过人,在南阳算得上小有名气,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对方,答道:

    “本官是新任游徼韩虎。你族人刘玄杀死前任游徼大人王新贵,本官奉命前来缉拿。刘伯升,你不要阻挠我执行公务!”

    韩虎一报名儿,刘秀忽拉一下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刘玄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的女子,与刘玄比试喝酒。正喝得较劲的时候,就是这个韩虎冲上楼来,扰了他们的酒兴,那女子好像是韩虎的妹妹,被他强拉走了。

    刘秀认出韩虎,韩虎却认不出他来。因为刘秀那时才十五六岁,一晃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太大了。韩虎只听说过刘縯的名头,根本没有注意他。

    刘縯一揖首,恭敬有礼地道:

    “原来是新任游徼韩大人,小民失敬。刘玄杀死王游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游徼强征马匹,妄杀刘玄之父。刘玄为报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远避他乡,大人来迟一步了。”

    韩虎当然知道刘玄不会留在府里等死,但是依刘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贵,必有人同谋相助,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决不能放过刘氏宗族中任何不满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声道:

    “刘玄虽走,可是他的同党尚在,本官就是来缉拿他们归案的。”

    刘縯哈哈大笑,道:

    “韩大人,刘玄不过是为报父仇,一怒之下,杀了王游徼,小民和春陵百姓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同党?大人强拿我族人实在是没有理由。”

    韩虎大怒:

    “刘伯升,你敢过问本官的事,难道要造反么?”

    “小民是新朝顺民,岂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杀人逃犯,却来殴打我刘氏族人,不仅刘伯升不服,春陵刘氏没有人会服大人的。”

    “对,我们不服!”刘秀弟兄和宾客人齐声吼道。

    “大人无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时,聚集在四周,几百名的春陵乡老也挥舞双拳示威似地呼叫道。

    被官兵捆绑着的几十名族人也理直气壮地叫道:

    “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们。”

    韩虎扫了一眼刘续弟兄宾客和周围的人山人海,方知春陵刘氏早有准备。如今天下纷乱,起兵反新者到处都是。如果一意相逼,春陵刘氏必反,这个责任他难以承担。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人,未免太让他们小瞧了。刘氏人多势众,自己和这百十名官兵难以对付,可是凭自己手中刀对付刘縯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打赢了刘縯,既可夺回面子,也可镇慑众人。思谋妥当,韩虎宽容地一笑道:

    “刘伯升,不是本官与你刘氏过不去,实在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难。你若能胜了我手中刀,韩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给上面一个交待。怎么样?”

    刘縯没想到他要与自己较劲,正手痒呢,当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谦恭地道:

    “若不是大人提议,别人还以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见,小民岂敢不从。只是小民的坐骑也被你们征用去了。只好步下陪大人走两招了。”

    韩虎一听,正中下怀。自己在马上,三招两式斩了刘縯,刘氏人众不战自溃。因此,他毫不谦让,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刘縯,冷笑道:

    “刘伯升,这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韩某。”

    刘縯手中没有长兵器,只得笑道:

    “请问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

    韩虎不屑一顾:

    “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选用。”

    “小民谢了。”刘縯说话的功夫,身形甫动。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矛。而韩虎身旁的一个兵卒突然惊叫道:

    “我的兵刃不见了。”

    刘縯长矛在手,随随便便往韩虎马前一站道:

    “大人,请了!”

    韩虎一心只想尽快杀了他,便不顾身份,手中大刀一抡,抢先进招,直奔刘縯当头劈下。刘縯第一次与官兵交手,热血沸腾,眼见大刀劈下来,才抬手挺矛招架。就听当”地一声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韩虎的大刀被进开多高,刘縯也倒退了一步。

    韩虎大吃一惊,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力怯后退。但实际上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刀劈下,有千钧之力,刘縯竟没费劲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马,一拍大刀,对准刘縯拦腰斩来。刘縯横矛拨开,再不相让,寻机进招。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口大刀,一杆长矛,斗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刘縯也有些着急了。看来韩虎真有点本事。今天是第一次与官军交手,这么多的宗室子弟瞧着呢。不拿出点绝活制服这姓韩的,如何能激励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声:

    “大人,当心了!”

    长矛一抖,如银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离韩虎的咽喉前胸。韩虎吓得变了脸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闪带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刘氏宗族一见,欢呼雀跃,齐声喝彩。

    “好武艺,伯升准赢!”

    刘续受到鼓舞,长矛攻得更急。趁韩虎只顾自身的时候,突然长矛抽回,对准他胯下自马的脊背刺去,白马一惊,没能躲开,给刺个正着,疼得它“咴咴”暴叫,前蹄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韩虎在马上还能坐得住吗,“扑通”一声给扔到地下了。

    “好啊!”

    刘氏宗族欢声雷动,齐声叫好。韩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满面羞红,半天也爬不起来。身边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刘縯故作惊慌,近前施礼赔罪道:

    “小民该死,没想到大人那匹马不行,把大人摔成这样。”

    韩虎连疼痛带生气,呲呀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心里清楚,春陵刘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还算幸运,如果真的兵对兵、将对将打起来,今天全完蛋。可是,刚做了游徼的他还要在手下人找回面子。因此,咬牙切齿地对刘縯叫道:

    “刘伯升,你等着,待本大人换了战马再与你见个高低。我们走。”

    手下兵卒慌忙牵过一匹马来,扶着韩虎上马。其余的官兵得了命令,丢下捆缚的人,拥着垂头丧气的主子,狼狈而去。

    初秋佳日,天气晴和。往年这个时候,路两旁的庄稼地里早该是五谷飘香、丰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阳旱荒,路两旁除了荒草,难以见到成片的稻谷。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饥民,便没有多少行人了。

    刘秀和刘稷并肩坐在牛车上,身后车子里装着满满的谷子。这些谷子是刘秀大田里深耕细作独获丰收的结果。南阳旱荒,宛城米贵,一斛十金。他们这是专门去宛城卖谷。当然,卖谷只是掩护,他们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阳荒饥,百姓腹中无食,还要交纳新朝多如牛毛的赋税。天怒人怨,时势对春陵刘氏起事极为有利,刘縯更是紧锣密鼓地加紧起兵的准备。韩虎去后,官府再没派兵来春陵,但刘秀仍放心不下,为谨慎起见,便向大哥请命,去宛城探听虚实,观察官兵的布置情况,为日后起兵攻宛做准备。

    牛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宛城的驿道上,刘秀远望宛城,对驾车的刘稷再一次叮嘱道:

    “稷兄,凡事小心。要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招惹是非。”

    刘稷笑道:

    “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诲,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说笑着,打发漫长的行程,直到日头偏西,牛车才走近宛城南门。城门口,几十个官兵执刀拿矛,戒备森严,进城的人排成队,挨个被盘问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缉拿审问。

    刘秀牛车刚进了城门,就有几个官兵上前盘查。

    “哪里人,进城干什么去?”

    刘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答道:

    “春陵人,进城卖谷去。各位给个方便吧!”

    官兵一见是有钱的人家,客气多了,围着牛车看了一圈,确系卖谷,便放行了。

    牛车进城。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当时是除了长安、洛阳之外,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刘秀来过不少次,领略过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里也萧条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乞丐,便是腹中无食的饥民。

    刘秀、刘稷再也无心观赏街景,赶着牛车直接奔粮市。粮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卖谷子的。周围倒是围着几十个衣衫破旧的人,可是卖主囤货居奇,谷子贵得惊人,穷苦人家谁买得起?

    刘稷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牛车停下,两人跳下来,拆开盖着谷子的布,开始卖谷。那些等待买谷子的人一见又来新卖主,轰地一声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道:

    “谷子多少钱一斛?”

    “行行好,便宜点吧!”

    “……”

    刘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心念一动,忙走过去,拨开人群,把小姑娘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问道:

    “小妹妹,你也是买谷子的?”

    小姑娘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道:

    “我奶奶,我爹都饿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没吃东西,也快要饿死了。”

    “你呢?”

    “我也两天没吃东西。好心的公子,您能卖谷子给我吗?我有钱。”

    小姑娘说着,举起小手,松开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湿的五铢钱显现在刘秀眼前。

    又是五铢钱。刘秀知道五铢钱被王莽几次改币后,也贬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长安游学时就深受其苦。可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能说这钱一文不值吗?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过那三枚五铢钱,对小姑娘说道:

    “小妹妹,你有钱,当然可以买到谷子。”说完,便命刘稷取过十斛谷子,倒进小姑娘破旧的布袋里。

    小姑娘买到谷子,高兴极了,忙给刘秀跪下,磕了个头,遭:

    “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娘说过,恩人的名字要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人家。”

    刘秀非常感动,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我们是春陵刘氏,刘縯刘伯升府上的。”

    买谷的人们一见遇着行善的人家,忽拉一声全跪倒在地,齐声求道:

    “刘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们穷苦人吧!”

    刘秀面对众人,和善地道:

    “诸位不要着急。我刘氏以天下苍生为念乐善好施,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饿死而不管。一个个来,人人有份。”说完,便命刘稷卖谷子。刘稷不解,边量谷子便嘟囊道:

    “我说文叔,你哪儿是卖谷子,简直是赈济灾民么!”

    “不错,我就是赈济灾民。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方显我刘氏好生之德。”刘秀大声答道。

    买谷的饥民刚走,又一群人闻讯赶来。刘秀满满一车谷子,不消半个时辰,“卖”得精光。

    望着空空如也的牛车,刘稷心疼地道:

    “文叔,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白白丢给人家,多可惜。”

    刘秀低声道:

    “稷兄有所不知,我刘氏欲复汉室帝业,必取得人心,这一车谷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春陵刘氏的名声就会传遍宛城。何况,咱们卖掉谷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

    刘稷一听,直敲自己的脑壳,到底是有学识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

    “请问两位是春陵刘氏何人?”

    刘秀转身一看,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手摇折扇,姿态雍雅地站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殷殷地望着他们。刘稷顿生戒备之心,漠然问道:

    “阁下何人?有何贵干?”

    华贵公子对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

    “两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回答之后,我自会回答你们的问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刘秀不愿失礼于人,便答道:

    “在下是春陵刘秀,刘文叔,这位是族兄刘稷。”

    华贵公子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忙收起纸扇,上前深施一礼,谦恭地道:

    “果然是故人刘文叔到了。李某有礼了。”

    两人茫然不解。刘秀忙客气地问道: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华贵公子抬起头,笑道:

    “刘兄贵人多忘事,在下就是李轶。我兄长李通的名头,刘兄听说过吧!”

    刘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通、李轶弟兄曾去自己府上为被刘縯怒杀的姨丈申徒臣寻仇。可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认出来。倒是李通不仕新朝,行侠仗义,在南阳颇有些威名。刘秀忙一展笑容,还礼道:

    “想不到会遇着李公子,在下失敬了。”

    “不客气,”李轶神采飞扬,真像是遇着故人似的,拉着刘秀的手道,“我兄长正要去春陵拜会你们弟兄,有要事相商。不想在此遇着了。两位刘兄,快随小弟去见我兄长。”

    刘秀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李轶竟邀请他们,忙推辞道:

    “李公子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李轶急了,道:

    “刘兄,小弟不是客气,实在是我弟兄有要事跟刘兄计议。烦请刘兄走一遭。”

    刘秀迟疑难决,心存疑忌。当年大哥一怒之下,杀了申徒臣。虽说十多年过去,可是李氏兄弟会不会还怀恨在心。初次相见,就盛情相邀,会不会是圈套。

    李轶见刘秀低头不语,忍不住怒火,讥笑道:

    “想不到春陵刘氏如此胆小怕事,难道我李府是人间地狱么?”

    刘秀岂肯让人小瞧,断然道:

    “李公子不必动怒,在下随你前去就是。”

    刘稷忙道:“文叔,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刘秀笑道,“人家府上又不是人间地狱,小弟不用你保驾。”

    李轶却道:

    “刘稷兄不是外人,也一同去吧!”

    刘秀点点头。于是刘稷驾车,刘秀、李轶上车,按照李轶的指点,牛车驶上大街。

    李府并不远,牛车虽慢,也只没多会儿,一转弯就是。李氏做大生意起家,是宛城著姓,宅院自然富丽堂皇。刘秀、李轶下了马车,登上门前石阶,守门的家人慌忙躬身施礼,李轶命人一边通报家兄李通,一边好生招待刘稷,自己则带着刘秀穿过庭院,直奔客厅。

    刘秀刚走过花坛,就看见正厅门口走出一个衣冠整齐、风度雍雅的男子,那男子看见两人走来,慌忙疾步迎上前来,朝着刘秀躬身下拜。

    “刘汉宗室驾到,李通有礼了。”

    刘秀吃了一惊,王莽篡汉,再没有人把刘汉宗室当回事,没想到在李府,自己竟受到这么高的礼遇,他慌忙伸出双手,屈身去扶李通。不料,袖中突然弹出一物,当啷落地,李通、李轶看时,却是一柄利刃。李通大惑不解,问刘秀道:

    “文叔,这是为何?”

    刘秀顿觉窘迫,但事已至此,遮掩推辞反为不美。于是坦然答道:

    “刘兄仓促而来,袖藏利刃,以备不测。”

    李通问的直白,刘秀答得坦然,双方会心地一笑,李通坦诚地道:

    “申徒臣医德卑劣,罪恶昭彰,令兄怒杀他,自在情理之中,十多年前,我弟兄二人不明大义,登门寻衅,多有得罪。李通在此赔罪了。”说完,又是伏身一拜,李轶也随着兄长一道赔礼。

    刘秀感动不已,疑忌顿逝,慌忙扶起二人,坦诚地道:

    “两位性情中人,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倒是我刘氏该向你们赔罪才是。”

    李通见他举止文雅,言辞谦恭,十分欢喜,便不再客气,一挥手道:

    “文叔,请客厅一叙。”

    三人进了客厅,仆佣献上茗茶。李通率先开口道:

    “春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威名传遍南阳。我弟兄早有仰慕之心,今日总算得缘相见。”

    刘秀戒备之心虽无,但宗室起兵反莽之谋却不可轻易告人,便淡然一笑道:

    “宗族所为,时势所迫而已。我刘氏积弱多年,实在不值得英雄仰慕。”

    李轶性情急躁,耐不住刘秀的沉稳性格,忍不住站起来直通通地说道:

    “你们是高祖子孙,王莽篡汉,夺了你们的天下,难道你们就甘心受辱,没有反莽复汉之意?”

    刘秀暗吃一惊,因不明其意,表面上依旧沉着如故,沉默不语。

    李通双手抱拳,坦言道:

    “实不相瞒,我李氏早有反莽复汉之志,奈何师出无名,才隐而不发,家父李守,专研谶讳之术,做了王莽的宗卿师。数月前,我弟兄二人做生意去长安。家父私语道,‘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我们从长安回来,便图谋起事。南阳刘氏宗室,只有春陵刘縯弟兄素有威名,可成大事。因而才相邀文叔人府,相商大计。”

    刘秀闻言大喜,终于放下心来。坦然笑道:

    “令尊大人李宗卿师,在下长安求学时也曾晤面。可惜,当时在下对令尊疑忌甚深,不得畅言叙谈。如今想起来才明白,令尊是有意试探在下。”

    “家父也提起过此事。”李通接过刘秀的话,“令兄刘縯慷慨有大节,很受家父尊崇。曾言复兴汉室者,非令兄莫属。但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刘秀面对真君子,不再掩饰,坦然相告,道:

    “我宗室不堪忍受新朝官吏欺凌,早有反莽之心。家兄刘縯以匡复汉室为平生之志,正在图谋起事。在下此次来宛城,就是察探城中虚实,探明官兵布置,为起兵攻宛做准备。”

    李轶一听,笑道:

    “刘兄何必费尽心机,你需要的东西都在我弟兄掌握之中,尽管拿去好了。”

    李通也点头称是。

    刘秀欣喜不已,忙揖手道:

    “在下正求之不得,请李贤弟不吝赐教。”

    李轶道:

    “春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叛逆之心昭然若揭,南阳官府不是不清楚,没有派兵镇服的真正原因是南阳局势动荡,官府无力应付。东方赤眉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王莽派太师王舜,更始将军廉丹统兵十多万,东向进攻赤眉军。可是新军未逢赤眉,沿途掠劫,百姓恨之入骨,传言‘宁逢赤眉,莫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不得人心的新朝军队怎么能打胜仗?结果,赤眉军在成昌以逸待劳,大败新军,樊崇斩更始将军廉丹首级,东方尽归赤眉军所有。”

    “打得好!”刘秀情不自禁击掌赞叹。成昌之战,新军惨败,他也听路人说过,可是都不如李轶说得详细、具体。

    李通见他高兴,欣然道:

    “文叔,南方绿林还有捷报传来,更令人惊喜。”

    刘秀动容。

    “愿闻其详!”

    “王莽派兵东击赤眉的同时,诏令荆州牧调拨十万军队进击绿林山。绿林山英雄王匡,率义军战荆州兵于云杜,大败莽军,杀敌五万多人,尽获辎重粮草。荆州牧如丧家之犬,拼命逃奔,又遭绿林军马武截击,亲兵卫队也被杀得一个不剩。荆州牧还算聪明,换上妇人衣饰,挑小路逃跑,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李通刚说完,刘秀和李轶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于刘秀来说,从父亲过世到长安游学归来,多次受到新朝的欺凌、折辱,今闻新朝宰狼狈败北,当然笑得开心、畅快。正笑得痛快,忽听李通说道:

    “本来东赤眉、南绿林,王莽必无回天之力。可惜恰在此时关东发生灾蝗,疾疫流行,绿林山也难逃噩运,义军将士染疾而死者过万。王莽趁机遣心腹之将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南击绿林军。绿林军一方面为躲避瘟疫,一方面为保存实力,被迫下山,分兵两路向外发展。由王常、成丹、张卬统领的一支为南路,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统领的一支为北路,北入南阳,号‘新市兵’。”

    刘秀一听到王常的名字,惊喜地道:

    “王常果然不是寻常之辈。李兄了解他的情况吗?”

    李通不解地笑道:

    “莫非文叔与王常有旧?可惜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都是从南阳官府邸报上看到的。至于绿林军的英雄们,在下一个也不曾见过。”

    刘秀不好意思地道:

    “在下与王常仅有一面之缘,知之甚少,李兄请接着说下去。”

    李通呷了口茶水。

    “绿林军虽然受挫,但下山之后,对咱们南阳百姓起事反莽极为有利。平林人陈牧、廖湛聚众数千人,响应起兵,也称绿林军,号‘平林兵’。如今,新朝暴虐,百姓分崩,南阳饥荒,兵革并起,这是天亡新朝。复高祖之帝业,定万世之秋,当在此时,春陵刘氏,还犹豫什么?”

    刘秀被李通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情绪激昂起来。王莽篡汉,刘氏积弱,天下人思汉之心有之,但真正主动提出匡复汉室的,李氏为第一人。他感激不尽,起身伏拜,啼泣曰:

    “两位英雄明大义,尊古礼,壮志扶汉,实是天下之福,汉室之幸,刘某不才,先行拜谢了。”

    李通忙把他扶起,连连摇手道:

    “文叔何必如此。当此南阳骚动,王莽也有警觉,已遣心腹甄阜为前队大夫、南阳太守梁立赐为属正(南阳都尉),更遣绣衣使者苏伯阿出巡地方,专门对付叛乱的义军。形势危急至此,春陵应早定大计,相机而动。”

    刘秀拭泪而起,激昂地道:

    “春陵刘氏,早已蓄势待发,只是苦于无外援内应,功败垂成。今有二位英雄相助,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刘某不才,可代表宗族决断一切。李兄有何高见,请尽管说。”

    李通大喜,起身离座,道:

    “文叔果然爽快。李通不才,愿作筹谋。南阳府郡,故人颇多,消息灵通。我弟兄二人愿结城内豪杰故旧,以作内应。半月之后,便是材官都试骑士日,甄阜、梁立赐必亲临校场检阅骑士,我们趁机劫持他二人,以号令百姓。你们春陵刘氏同时举兵相应,兵临城下,威慑新军,宛城可得!”

    “李兄好计谋,大事可成!”刘秀赞叹道,异常钦佩李通的谋略过人。材官都试骑士日就是每年的立秋日,这一天地方官府最高官员检阅军队,并考检选拔善于骑射、武艺非凡的士卒。李通选在这一天劫持甄阜、梁立赐起事,既可出其不意,又可扩大影响,可见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计议已定,三人相拥欢笑。刘秀还有些不放心,说道:

    “事关大家的性命,李兄千万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难办之事,尽管开口,我春陵汉室一定鼎力相助。”

    李通笑道:

    “文叔尽管放心,我弟兄二人已谋划多日了,诸事俱备。只是家父尚在长安,我已命族侄李季昨日动身去长安。离起事之日尚有半月,家父有足够的时间潜归宛城。”

    刘秀完全放心了。这时,天已擦黑,李通一边命人备办酒宴,一边请来刘稷。刘秀告以真情,刘稷没想到有此异外收获,高兴万分,忙与李氏兄弟施礼拜谢。

    酒宴备齐,李通、李轶盛情邀请客人入席,酒筵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四人都被一项伟大的事业激励着,情绪激动,酒也喝得爽快,不知不觉,全喝得酩酊大醉。刘秀、刘稷当晚宿在李府。

    第二天,刘秀、刘稷回春陵,李通、李轶一直送出城外,一路上,刘秀又反复叮咛他务必小心谨慎,确保行动万无一失,李通李轶一一答应。

    四人依依惜别,刘秀、刘稷依旧赶着牛车上路。两人想着举事,心里高兴,恨不得一步跨到春陵。刘秀的这头大黄牛,腿粗体健,春天播种耕地,秋天拉车载运,为主人的田地丰收出过大力,刘秀最爱惜这头牛,平日耕作驾车,从不允许家人鞭打它,有时还亲自伺候。但是,刘秀今天归心似箭,嫌大黄牛走得太慢,便让刘稷坐在旁边,亲自驾车,手举鞭子“啪啪啪”就是三声响鞭,大黄牛从没受过这份虐待,不知道主人犯了哪根神经,出手这么狠,它登时发出了牛脾气,没命地往前奔跑,牛车行驶飞快,两旁的树木、行人被飞快甩到后面。

    黄牛跑得快,比起马车慢不了多少,刘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文叔,你这头大黄牛的脚力比起马匹逊色不了多少,将来起来,说不定能驮你上阵冲锋,杀敌立功呢!”

    刘秀得意地一笑。

    “骑牛上阵,古已有之。古时黄飞虎骑五色牛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帮助西岐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的祖师爷李耳,骑一头青牛,得道成仙,名载汗青。我刘文叔难道就不能骑牛上阵,建功立业么?”

    “以文叔雄才大略,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大黄牛跑得更欢。

    突然,刘稷用手一指前方,叫道:

    “前面有官军!”

    刘秀仔细一看,果然前面一里多地的官道上,行进着一支仪仗队,队列中一面杏黄的彩旗随风飘摆,隐约可见绣着飞龙在天的图案,另有一面红色旗子上绣着一个“苏”。刘秀吓了一跳,惊叫道:

    “飞龙旗!肯定是新朝王室显贵。”

    刘稷慌忙叫道:

    “快,停车回避!”

    刘秀看见飞龙旗的时候,双手就忙着去拉牛缰绳,可是,大黄牛仿佛牛脾气还没有发作完,毫不反应,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刘稷赶紧跑到前头帮忙,两人用力去拉缰绳。

    “吁。吁”吁吁……”

    忽然,缰绳一松,把两人闪倒在车厢里。大黄牛“哞”地,惨叫一声,不但没停止,反而发疯似的往前飞奔。原来牛鼻子被拉穿了,血流如注。眼看的牛车冲向仪仗队,刘秀、刘稷暗道:

    “完了,冲撞了朝臣显贵,非被杀头不可!”

    还真是被刘秀猜着了。前面来的正是新朝皇帝的心腹,王莽的特遣绣衣使者苏伯阿,苏伯阿奉旨出巡南阳地方,刚在新野巡视完,返回宛城。苏伯阿车轿的左边是新野尉屠天刚,右边是心腹家将苏地龙,前后簇拥着二十名甲胄鲜明执戈背箭的羽林军。

    大黄牛离苏伯阿的仪仗越来越近,前头的羽林军一看,吓了一跳。保护大人这么多天,还没遇着过这样的敌手。顿时不知所措乱成一片。眨眼的功夫,牛车冲进队伍。十几个羽林军被撞倒在地,其余的往两边一闪。眼看大黄牛往苏伯阿的车轿奔来。新野尉屠天刚慌忙扔戈下马,迎着大黄牛冲上来。突然,他张开双臂猛地抱住牛头,大喝一声:

    “吁!”

    只见大黄牛像被钉住似的,“咯噔”一声停了下来。跌倒在马车里的刘秀、刘稷爬起来,正要下车,却被羽林军的刀剑逼住。苏地龙提马上前,用手一指,骂道:

    “好小子,敢冲撞使臣大人的仪仗,活得不耐烦了。”

    刘秀暗忖脱身之计,悄悄给刘稷使了个眼色,慌忙在车厢里跪下,故作惊慌地道:

    “小民该死,冲撞了大人,您大人大量,饶了小民吧!”

    刘稷也结结巴巴地哀求道:

    “求……求大人饶命!”

    屠天刚松开大黄牛,对苏地龙道:

    “说不定这两个人就是乱民,图谋行刺苏大人。跟他们啰嗦什么,拉下车砍了算了。”

    苏地龙“嗯”了一声,对身边的羽林军吩咐道:

    “对,给我砍了,扔到河里去。”

    羽林军遵命,上前几个人把刘秀、刘稷拉到车下。刘秀一看,没办法,只有一拚了。正要暗示刘稷动手,忽听有人叫道:

    “慢着!”

    羽林军举起的钢刀放下了。刘秀、刘稷回头一看,苏地龙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衮衣,戴朝冠,年约五十的人。苏地龙一见,慌忙跪拜道:

    “主子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两个刁民冲撞您的车驾,小人正要砍了他们的狗头。”

    屠天刚也慌忙躬身施礼道:

    “苏大人,这两个人可能是乱民,为绝后患,下官以为还是杀了为好。”

    刘秀、刘稷对屠天刚恨得咬牙切齿,暗骂道,新朝走狗,心如蛇蝎,总有一天,也让你明白我是何等样人。

    苏伯阿对家奴和走狗的话未置可否,却走近刘秀和刘稷,上下扫量着两人一遍,威严地问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人?叫什么?

    刘秀装作胆怯,慌忙跪倒答道:

    “小人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就住在长聚,我叫河流,他是我堂兄,叫河川。”

    刘稷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只管给苏伯阿磕头求饶。

    苏伯阿冷笑一声,突然喝斥道:

    “大胆刁民,胆敢欺蒙本官。你们姓刘,是春陵刘汉宗室,对不对?”

    刘秀、刘稷吃了一惊,苏伯阿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底细。不对,老贼肯定是故意使诈,千万不能中计。两人故意装作糊涂的样子,回道:

    “大人错了,小人不姓刘。”

    “小人家住长聚,不是春陵。”

    苏伯阿根本不理会他们,回走到苏地龙跟前吩咐道:

    “把这两个乱民带回宛城,交给甄大人审问。”说完,走回车轿。

    “小人遵命。”

    苏地龙跳上马,居高临下,对刘秀、刘稷奸笑道:

    “算你们走运,大人高兴让你们多活一会儿。——来人,给我捆起来,扔到后面车上去。”

    羽林军一听,忙把刀剑入鞘,去找绳子,刘秀一听,糟了,不管苏伯阿是否认出他们,只要被送到甄阜手中,准好不了。无论如何要逃回春陵,把举事的日期告诉大哥。主意打定他向刘稷命了个眼色,朝苏地龙努努嘴。当两个羽林军拿着绳子扑向两个时,刘秀右手突然抽出二名羽林军身上的宝剑,对准苏地龙飞射而出。苏地龙一心以为这两个乱民会感谢主子的不杀之恩,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杀到自己头上,眼看宝剑朝胸前飞来,还不明白是咋回事。眼睛也没来得及眨一下,便一命呜呼了,死尸“扑通”一声摔到马下。

    刘秀一击而中,趁机一个纵身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刘稷也同时夺了另一名羽林军的钢刀,紧随其后,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两人同骑一马,趁屠天刚和羽林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打马就跑。

    屠天刚也跟苏地龙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刘秀、刘稷会杀人逃跑,毫无防范意识,等他明白过来,刘秀、刘稷已跑出十几步远。他气得哇哇直叫,可是自己还在地下,等上马再去追,两人肯定跑远了。而且,屠天刚还多了个心眼,万一这两个人真是乱民,行的调虎离山之计,引诱自己去追,苏大人不是有危险吗。他心机一转,有了主意,忙从身上取下牛筋强弩,右手把一支雕翎羽箭搭在弦上,瞄准奔驰而去的刘秀二人,用力将弓拉满,右手一松,雕翎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马的屁股上,那匹马疼得一声暴叫,前蹄腾空而起,像人一样站立起来,一下子把身上的两个人掀到地上,屠天刚大喜,跑上战马,长戈一挥,叫道:

    “追,给我乱箭射死!”

    刘秀、刘稷被摔到路边,刚想爬起来,忽听耳朵边“嗖嗖嗖”箭如飞蝗般射过来。两人赤手空拳,不敢站起来,只好在地上翻滚着躲闪,可是,羽林军边射箭,边往前追,离两人越来越近。刘秀一看,不行,照这样非被乱箭穿身不可,急得他四处张望,路的右边几十步远便是通往春陵的白水河。刘秀突然有了主意对刘稷叫道:

    “快,跳河!”

    两人慌忙一个就地十八滚,一直滚到白水河里。羽林军冲上来,望着水波荡漾的白水河,只好乱放一通箭,回去复命。

    苏伯阿眼看着两个冲撞他的刁民杀了自己的心腹爱将逃走了,气得顿足大骂。

    “这两个乱民出手不凡,必是春陵刘氏宗室无疑。屠天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竟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逃走,你还有何脸面做新野都尉?”

    屠天刚委屈地道:

    “小人知罪。可是小人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大人的安全。杀两个乱民大势无补,大人的安全都是事关重大。大人若不解恨,待回到宛城,可交给小人一支人马去平灭春陵。”

    苏伯阿冷笑一声:

    “就凭你能平灭春陵刘氏么?陛下对南阳刘氏早有戒备。此次命本官出巡南阳,就是专为刘氏。本官曾经遥望春陵城廓,见其松柏蓊蓊郁郁,又望见春陵上空奔涌的云层浓雾迷茫呈现龙虎之状,有天子征光。刘氏终为朝廷之患。可是本官当务之急对付的还是绿林逆匪,至于春陵刘氏只好请朝廷另派得力的将军前来镇压了。”

    屠天刚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平静地道:

    “时辰不早了,请大人起程吧,宛城甄大人和梁大人正在等候呢。”

    刘秀、刘稷毫发无损回到春陵,刘稷感到非常庆幸,刘秀却很难过,叹息道:

    “可怜的大黄牛,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汉室复兴之日,也该给它记上一笔大功。”

    刘稷很理解他跟大黄牛的感情,忙安慰道:

    “文叔不必难过。大黄牛吉牛自有天相,说不定能逃脱噩运,重回春陵呢!”

    两人回府,将与李氏兄弟计议起事的事告诉了刘縯。刘縯早就听说李通贤名,深信不疑,心中大喜,弟兄宾客聚在一起,经过认真考虑,决定立即招募士卒,打造兵器,誓师起兵,准备在材官都试骑士日策应宛城李氏。

    计议已定,大家分头行事。刘府内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刘縯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刚指派好家人去召集各路豪杰,迎面正遇三妹刘伯姬匆匆走来。伯姬拉住大哥的衣袖着急地道:

    “大哥,娘生病了,发烧老喊你和三哥的名字,你快去看吧!”

    刘縯吓了一跳,昨晚母亲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呢,他只好丢下手头上的事务,急匆匆地跟着伯姬往母亲房中赶来。

    樊娴都半躺半卧在床榻上,老丫头绮儿端着一碗鸡汤伺候在床头,焦急不安地劝道:

    “老夫人,您可是两天没吃东西了,照这么下去,身子会拖垮的。”

    樊娴半睁着眼睛,轻轻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没办法,老身一口汤也吃不下。绮儿,坐下来歇会儿吧。你的孝心,老身知道。”

    “可是,您这么病着,也该告诉大公子他们。”

    “不,绩儿他们要做大事,千万不能让他们分心。老身年纪大了,小病小灾常有的,不算回事儿。”

    绮儿没办法,只好难过得低下头去。

    “谁说不算回事儿?”

    来到门外的刘縯听到母亲的话,一步跨进房来,跪倒在樊娴都的床头,难过地说。

    樊娴都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看了走进门的伯姬一眼,责怪道:

    “三丫头,谁让你告诉他的?”

    刘縯抓住母亲的手,难过极了。

    “娘,您生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孩儿。孩儿不孝,这两天忙于大事,没来看望您。娘,您一定是为孩儿忧虑成疾的,是么?”

    樊娴都鼻子一酸,泪水滚落下来。丈夫早逝,自己恪守妇道十八年,抚儿育女。眼见着儿子们长大了。可是,他们却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完成亡夫的遗愿。樊娴都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女流,她理解亡夫的心愿,理解孩子们所做的事业对刘汉宗室的意义,她不但不阻止,反而支持他们去完成丈夫的遗愿。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那么疼爱儿女们,不愿看到他们流血流泪。处在矛盾中的她终于病倒了,可是,性情刚强的她还要给孩子们以鼓励,因此,强打精神道:

    “縯儿不用担心,娘老了,身子当然会弱一些,这儿有伯姬和绮儿照应,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举事在即,凡事多和你舅父、叔父、弟兄商议而行。我刘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行。”

    刘縯点点头。

    “娘,孩儿记下了。”

    “你去忙大事吧。记住,不要告诉仲儿、三儿,大事要紧。”

    刘縯只好起身,对伯姬叮嘱道:

    “三妹,一定要请名医,把娘的病治好。”

    “请大哥放心吧!”

    伯姬答道。刘縯这方向母亲告辞,刚回到前院,就见刘嘉、刘仲急匆匆地走来,刘嘉一见刘縯,就着急地说道:

    “伯父,招兵的文告贴出去了,很多人都愿意从军出征。可是,也有的宗室子弟害怕造反,故意躲避,说我们坑杀人。甚至有人传出谣言,说叔父大人要去官府告密。”

    一提到叔父刘良,刘縯也吃了一惊。当刘秀告知宛城李通愿为内应策应春陵起义时,刘良对李通弟兄信不过,不同意立即举事,还因此与侄儿们吵了一架,之后的两天内,再没有露面。现在突然传出这种谣言,实在不能大意。刘縯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刘嘉、刘仲道:

    “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们忙别的事去吧,记住,不要张扬。”

    刘嘉、刘仲走开了。刘縯忙命人找来三弟刘秀,告以实情,刘秀愕然道:

    “叔父一向光明磊落,教诲我们要有匡复汉室之志。如今举事在即,断无退缩之理,更不会做出对不起刘氏宗族的事。一定有人造谣中伤。”

    刘縯点头道:

    “大哥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举事在即,叔父态度不明,于大事不利。三弟,叔父平日最疼你,此事就交由你办。”

    刘秀答应了。出了自家府门,直奔叔父府上,守门的家人见他匆匆而来,慌忙满脸堆笑地问道:

    “三公子,忙什么呢?”

    刘秀答道:

    “特来府上向叔父求教。”

    “真对不住,老爷出府两天了,一直没回府。”

    “叔父去哪儿了?”

    “老爷没说,小人也不敢多嘴。”

    刘秀大失所望,转身欲走,一抬头,忽然看见院中婶母周夫人正向自己招手,刘秀心中有数了。甩开家人,直奔院中。周夫人见他进来,也不答理,只是用手指指后院书房,含笑躲开。

    刘秀会意,大步往后院走去。到了书房窗户下,悄悄捅开窗户纸,往里面一看,叔父刘良正躺在床榻上睡觉。忙跑到门口跪下,大声叫道:

    “侄儿刘秀参拜叔父大人。

    只听屋里刘良说道:

    “一家人闹什么虚礼,有话进来说。”

    “谢叔父!”刘秀走到刘良床前又跪下,慨然道:“王莽篡汉,乱我汉制,弄得天下积弱,民不聊生,贼盗狂獗。匡复汉室,振兴宗族就在此时。侄儿欲与兄等举兵反莽复汉,特来相邀。”

    刘良翻身坐起,大怒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高祖的孝子贤孙,天下的救星。只有叔父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们想造反就造反去吧,叔父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喽!”说完,大步走出书房,扬长而去。

    刘秀没办法,只好走出书房,正不知怎么办,忽见周夫人又走了过来,忙施礼叫道:

    “婶娘!”

    周夫人笑道:

    “怎么,又碰钉子了?老头子就是这种脾气,容不得做小辈不服他。可是举兵反王莽这样的大事,就得你和你大哥这样的人才能担当得起,老头子那粘糊劲,不行!婶娘给你盯着他,你晚上再来。”

    “多谢婶娘!”刘秀出府而去。

    掌灯的时候,刘秀又去刘良府上。周夫人忙道:

    “秀儿,你叔父刚用过晚膳,去祠堂了。”

    刘秀赶紧往祠堂奔去,远远就看见里面有灯光,来到门口,往里面一看,果然看见叔父正在给祖宗上香。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刘良身后,只听刘良念叼道:

    “不孝子孙刘良刘次伯拜见列祖列宗,求列祖列宗保佑縯儿举兵顺利,反莽成功,复兴汉室,拯救天下。”

    刘秀深受感动,忍不住啜泣起来。刘良闻声一看是他,怒斥道:

    “枉读圣贤之书,不知礼仪,见了祖宗为何不跪?”

    刘秀肃穆而立,道:

    “先祖创立汉室,封王拜侯,何等的威仪,侄儿无能,一介草民,眼见江山易姓,无力复兴,有什么脸面拜见列祖列宗?”

    刘良一怔,一手拈香,冷漠地道:

    “秀儿,你是在借题发挥吧?”

    刘秀故意激他:

    “叔父不是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吗,怎么还不动身?”

    “呸,”刘良唾了一口,“你以为叔父真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叔父只是不愿你们冒险送死,诈你们罢了。那个李通,你与他素无交往,能靠得住吗?”

    刘秀忙劝说道:

    “李通为人,早有口碑。侄儿行事,一向小心谨慎,难道叔父还信不过?起兵在即,打起仗来,春陵不会安宁,叔父要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应早作打算。

    “你们执意要起兵,叔父也只有跟你们捆在一起,家中财产全部充作军费吧!”

    刘秀满意地笑了。

    起事前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刘良态度的转变带动了宗族子弟,谣言消除了,年轻人踊跃报名从军。棘阳的田牧(刘黄夫婿),新野邓晨,湖阳樊宏及各路豪杰纷纷引兵来投。为不使起兵的消息泄露,刘縯命人把春陵封锁起来,许进不许出。

    距离起事之日前三天的上午,彩霞满天,红日东升,春陵新建的演武场上,刚刚招募而来的春陵子弟兵执戟持刀,队列整齐。三通鼓响之后,身披红色大敞〖〗衣的刘縯在刘秀的陪伴下登上点将台,祭告天地,誓师起兵。

    “王莽篡汉,乱我汉制,祸害天下,暴虐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盗贼并起,国是日非,我春陵刘氏既为汉室宗族,理当奋起一搏,反莽杀贼,匡复汉室,拯救天下。今日特祭告天地神灵,保佑我春陵子弟兵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祭告完毕,将台下升起两面大旗,一面是人们久违了十七年的杏黄色汉室飞龙旗,一面是红色“刘”字大旗。刘縯宣布,自称柱天都部,刘秀称将军,其余弟兄、宾客豪杰暂无称号,待起兵之后,再论功赐号。春陵子弟兵称汉军。

    刘縯宣布完之后,退到旁边。刘秀步履矫健,登上将台,他身披绛衣,头戴大冠,全身戎装,腰系宝剑,威风凛凛。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柔弱之气。宗室子弟惊疑相向。在他们眼里刘秀生性谨厚,而且喜好稼穑,今天突然这般装束,莫非列祖列宗真的在保佑刘氏复汉。校场一片肃静,人们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刘秀扫视汉兵,威严地喊道:

    “刘谡兄,点名过卯!”

    站在将台前的刘谡大步走出,抱拳揖首,朗声答道:

    “遵命!”

    不消片刻,点兵完毕。刘谡回来复命。

    “汉军将士八千零五十九人全部到位,无一遗漏。”

    “好,”刘秀威武的声音响彻春陵,“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以江东八千子弟兵起家,横扫暴秦天下,九战皆捷,何等的威风。今日我春陵子弟兵也是八千人。可是,我们不仅要亡莽灭新,还要扫平天下贼盗,匡复高祖帝业。刘秀才拙,愿与诸君誓死效力。”

    汉军的高昂斗志被刘秀短短的几句话激发起来,纷纷举起刀戈,高呼道:

    “愿为匡复汉室誓死效力!”

    “……”

    诸事皆备,春陵汉兵枕戈待旦,只待宛城李通举起义旗,便向新野地方府衙发难。

    材官都试骑士日一天天临近,宛城方面毫无消息,李通也没有信使遣来。到了约定之日的前一天晚上,刘良沉不住气了,责怪刘縯、刘秀道:

    “我就说这姓李的靠不住。明日就是材官都试骑士日,这么大的事,总该派人先联络一下。绩儿,叔父总觉得有变,还是另作打算吧!”

    “不,叔父。”刘秀坚决不赞同刘良的建议,“李通一心匡复汉室,决无二志。没派人联络,必有原因。我们要耐心等待,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縯心里也很着急,但是他同意刘秀的看法,道:

    “叔父请稍安勿躁,等到明日,我们再作打算。”

    樊宏也道:

    “情况不明,千万不可盲目行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縯、刘秀等一干人就来到春陵的最高处,遥望宛城方向,跷足企盼,谁知望眼欲穿,直到午时,还是杳无消息。恰在此时,邓晨从寨子里赶来,着急地道:

    “不好了,寨子里有人传言,说南阳太守甄阜和属正梁立赐正率重兵赶来,要血洗春陵,军中人心惶惶,家家惊恐。”

    刘良一听,顿足哭骂道:

    “大难将至,伯升、文叔不听我言,害我宗族。”众人一听,顿时惊惶失色。刘縯也不知所措。

    刘秀心知宛城有异,但他镇静如常,不慌不忙地道:

    “叔父不必害怕。这是有人故意造谣,扰乱军心。甄阜、梁立赐正全力应付新市、平林两支绿林军,无力顾及春陵。大哥,义兵初起,军心动荡,越是情势紧迫,我们越是要沉着应付,切忌忙中出错,酿成大祸。宛城情况不明,小弟要亲自探明真相,我义兵才好行动。请大哥坐镇军中,安抚军心。”

    刘良经他一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羞愧地躲到后面去了。众人心里也渐趋稳定。刘縯又是钦佩,又是担忧,拉着刘秀的手道:

    “三弟言之有理,愚兄就依你而行。可是宛城情况不明,吉凶未卜,三弟此行不知是怎样的艰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不避艰险,知难而上。”

    刘縯感动万分,并不劝阻他,却对刘谡、朱祐说道:

    “两位贤弟请陪三弟去宛城走一遭。千万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刘谡、朱祐上前拱手道:

    “小弟正求之不得,请伯升兄放心。就是拼上性命,小弟也要保证文叔的安全。”他们两人的武艺在众人中算是佼佼者,刘縯命他俩去,可见对刘秀的关切。

    情况紧急,不容耽搁,刘秀、刘谡、朱祐与刘縯等人告别,刘秀叮嘱道:

    “请大哥切记,情况不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因为马匹奇缺,三个人连战马也没有。刘縯把自己的黑龙驹让给刘秀,邓晨把赤兔马借给刘谡,樊宏也把心爱的桃花马交给朱祐。三个人装扮成行商,暗藏利刃。出了春陵,飞身上马,沿着官道,如旋风一般驰向宛城。

    日头偏西的时候,三人便赶到了宛城南门外。刘秀远远地往城门口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城门口的官兵比平日增加了一倍,而且个个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刘稷一看,失声叫道:

    “不好,官兵盘查如此严密,肯定是李氏兄弟举事失利。城内还不知怎么样,咱们连进城都成问题。”

    刘秀勒住黑龙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道:

    “看情形城内正在搜捕。进城容易,出城可就难了。”

    朱祐仔细一看,果然官兵对进城的人虽然盘查很严,还是放行了。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出城。便道:

    “咱们进城吧!”

    刘秀忙阻拦道:

    “还是小心为好,这三匹马太扎眼,就留在城外,咱们徒步进城。”

    刘谡、朱祐表示赞同。三个转辔回来,把马匹寄养在路旁的一家客栈里。才再次进城。

    守门的官兵对徒步而行的三人果然没太注意,只盘问两句,便放他们进城了。

    宛城城内,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然有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生怕稍作停留就会召来灭顶之灾。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门打烊。一队队的官兵横冲直撞,惊得鸡飞狗叫。刘秀一看这情形,心头凉了半截。李通、李轶肯定出事了,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三人躲到僻静之处一商议,决定还是先弄清真相,再作打算。刘秀抬头一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年约五十的老者坐在路旁卖茶叶,便装作茶客,走到跟前,很随意地问道:

    “老人家,城里怎么乱成这个样子,您的生意也不好吧?”

    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沮丧地道:

    “可不是么,城里出了大事,连我这小本生意也难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者审视着他,连连摇头道:

    “客官不要过问,免得招惹麻烦。这两天不知有多少多嘴多舌的人丢了性命。”

    刘秀掏出一块银子,扔在茶摊上,笑道:

    “我是刚来宛城的买卖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安心留在城里做买卖,请老人家帮帮忙。”

    老者看见银子,眉开眼笑,忙把刘秀拉到一处断墙后面,低声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城里有姓李的弟兄二人图谋聚众造反,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太守甄大人就把姓李的全家抓了起来。今日申时要在西门口开刀向斩,焚尸示众,连小孩儿也不放过。城里的人都被官兵赶到西市口观看杀人去了。”

    刘秀听了,热血上涌,想不到李通一心匡复汉室,竟遭此大难。他强忍悲愤,告别老者。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刘谡和朱祐。朱祐一按衣内的短刀,愤然道:

    “咱们马上去西市口,杀官兵,劫法场,救出李氏全家的性命。”

    刘谡也满腔怒火道:

    “李通、李轶一心复汉,不想遭此劫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刘秀打断两人的话道:

    “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西市口咱们一定要去。但一切听小弟的安排,明白吗?”

    “明白!”

    西市口在宛城的西北角,历来是官府处斩犯人的地方。刘秀三人匆忙赶到,远远看见人山人海,旌旗拓展,正中的高台上,执戈仗剑的新朝官兵围在简易棚的周围。那里是监斩棚无疑。三人挤进人群一看,只见无数的官兵全副武装,刀戈并举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正中的场地上一字儿排开跪着发辫散乱,背插亡命牌的待决犯人,每个犯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鬼头大刀,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天色阴沉,冷风凄凄,刑场上人山人海,却静得怕人,只有随风飘摆的旗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忽然,“哇”地一声,从刑场正中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人们的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争相往婴啼的方向看去。只见待决犯人的队列尽头躺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的旁边,同样站立一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人们的心碎了,泪水浸满眼眶,怒火在胸中升腾。

    刘谡、朱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愤怒至极恨不得冲上去,与新军拼个你死我活。刘秀的心也被怒火烧焦了,奋力挤到最前面,仔细在待决犯中搜寻,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连嗷嗷待哺的婴儿,李氏门宗男女老幼总共六十四人,却不见李通、李轶的影子。他心中稍安,可是,还是怕自己没有看清楚。因为犯人待决,发辫散乱遮住了面部,难以辨认。正要再细细察看,忽然刘谡轻轻一拉他的衣袖,俯身低语道:

    “文叔不用担心,李氏兄弟肯定逃脱此劫。愚兄也细察几遍。里面没有他二人。”

    刘秀总算彻底放心了。为了不引起官兵的怀疑,忙拉着二人往人群里退去。

    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监斩棚里走出一个穿着都尉官服的中年人,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围观的人们,大着嗓子说道:

    “列位,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宛城官兵同心,一举捕获图谋反叛朝廷的李氏全家六十四口。等一会儿,申时已到,这些大逆不道之徒就要王法加身。前队大夫甄大人亲自监斩,还有几句话要跟宛城的百姓说。”

    人群一阵骚乱,发出了嗡嗡的议论之声。刘秀忙向身边的一位老者打听道:

    “请问,刚才那位大人是谁?”

    老者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拉刘秀衣襟,俯身低语道:

    “他就是新任南阳属正梁立赐,听说还是当年摄皇帝府上的心腹家将,咱们宛城百姓认识他的人不多,可是,知道‘梁剃头’的人不少。”

    “梁剃头?”

    “梁立赐杀人如麻,老百姓就暗地里送给他梁剃头的绰号。”

    刘秀默记在心。抬头看去,监斩棚又走出一个年约五十穿官服大冠的人,自然是南阳太守甄阜无疑。甄阜走上台前,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声音响亮,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下官有幸破获李氏谋逆一案,实是仰赖陛下齐天之恩德。我宛城官民既是新朝子民,理当剖心沥胆报效陛下,尽忠于朝廷,克尽臣民之责。可是有乱民如李氏者,不思君恩,悖逆纲常大义,密谋叛逆朝廷。今日得此下场,实是天不容他。南阳之民,是否还有像李氏一样,有不轨之心的么?就请刑场下看一看。胆敢悖逆犯上,图谋不轨,李氏一家就是前车之鉴。本官顺便说明一句,李氏一案,尚有主犯李通、李轶侥幸漏网脱逃,有知情的,举报官府,自有千金官位之赏。若知情不报,藏匿钦犯,罪同李氏,灭其宗族。”甄阜脸上的笑容凝固似的,声音阴冷疹人。突然嗥叫道:

    “时辰已到,行刑!”

    蓄势以待的刽子手几乎同时举起鬼头大刀。围观的人们赶紧闭上眼睛,不忍目睹。耳听鬼头刀切下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嘎然而止。睁眼看时,刑场上血流成河,人头乱滚。吓得胆小的人们惊叫着,往外奔跑。忽然,高台传来一阵阴冷的大笑声,只见梁立赐一指混乱的人群,大声叫道:

    “都给我堵住,一个也不准走,就是要让这帮刁民看看反叛朝廷的下场。来人,架火焚尸!”

    人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都想快点离开这种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可是周围被官兵铁桶般围住,不准离开,只好乱哄哄地吵嚷着,呆在原地观看魔鬼的游戏。刘秀三人目睹李通全家惨遭杀害,恨得眼冒怒火,拳头紧握。刘谡、朱祐性情刚猛,忍不住要冲上去痛杀一番,都被刘秀阻止。刘秀本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外面有官兵把守,出不去。

    梁立赐一声令下,场中一堆准备好的干柴被点着,顷刻间火光冲天,兵卒、刽子手立刻把身首分离的李氏六十四人扔进火海中,不多时浓烟翻滚,一股烧焦尸体的臭味在空中弥漫,呛得周围的百姓咳嗽不止,不少人呕吐起来。刘谡、朱祐又要冲上去拼命,刘秀紧紧拉住两人的手,低声而有力地说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他们报仇的时刻不会很远,咱们当务之急是回去报信。”

    火光越来越小,地上的血迹也被烤干了。梁立赐终于下令放行了,目睹惨景的人们战战兢兢,心有余悸,一哄而散。刘秀三人也随着人流离开西市口。

    城内官兵的搜捕依然紧急。刘秀暗忖,出城肯定困难。眼见天色擦黑,三人便躲在一家客栈。等到夜深,方坠城而出。城外取了战马,连夜赶回春陵。

    春陵正等得焦急,听李通全家惨遭不幸,八千子弟兵人人义愤,争相向柱天都刘縯请战,原先怯惧的情绪不见了。的确,匡复汉室的第一役,流血的不是刘氏,却是李氏,足以令每一个刘姓人羞愤。刘良涕泪横流,合掌叹息道:

    “李通君子,李氏忠义。刘良惭愧,错怪李通。绩儿,快下令兵发宛城,叔父就是舍去这身朽骨,也要为李氏一家报仇雪恨。”

    “对,兵发宛城,为李氏报仇雪恨。”前来请战的诸营将士也齐声吼道。

    哀兵必胜。就是没有李通的内应,春陵子弟兵也有取胜的可能。刘縯望着一双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动心了。

    刘秀阻拦道:

    “大哥,首战成败,事关重大。甄阜、梁立赐早有防备,千万不可冒险犯进。”

    刘縯摇头道:

    “李通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必然泄漏,如不主动出击,难道坐等新军围剿。”

    “大哥言之差矣,李通虽然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泄漏。甄阜、梁立赐抓获李氏全家,只是在宛城监斩焚尸,威慑百姓,却没有率兵进剿春陵,便是明证。”

    刘縯觉得有理。是啊,如果甄阜、梁立赐知道春陵起事,早已率部进剿,决不会呆在宛城耽搁,给春陵喘息的机会。

    刘秀见大哥听信了自己的话,便又道:

    “我子弟兵初起,士气高昂至关重要,首战必须百分之百取胜。如今南阳甄阜、梁立赐兵多将广,又有防备之心。我八千子弟兵如无外援内应,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樊宏、邓晨、刘嘉、刘良都觉得刘秀说得有道理,激愤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一齐望着刘縯。刘縯道:

    “三弟,有何计策,请尽管说。”

    “内应断了,外援还在。眼下绿林军的新市兵、平林兵就在郢州、随州与新军争战。我子弟兵若与新市兵、平林兵兵合一处,其势蔚为壮观,战甄阜、梁立赐不是难事。”

    刘秀话音刚落,樊宏、邓晨、朱祐、刘谡、臧宫等人纷纷表示赞同。刘縯却道:

    “新市兵、平林兵不过是山野贼寇,为新朝不容,起兵反莽。我春陵汉兵反莽为的是臣复汉室,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刘良也道:

    “绩儿说得对,我刘氏岂能与贼寇共事。”

    刘秀耐心劝说道:

    “匡复汉室虽然是我春陵起兵的宗旨,可是不反莽何能复汉。绿林军举义旗,反王莽,天下归心。同样是反莽,为什么不可并肩作战共击新朝?何况目下形势危急,合则共享其利,分则皆受其弊。甄阜、梁立赐就是不希望咱们兵合,以利他们各个击破,逐一剿灭。”

    一番话,合兵之利,清清楚楚,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刘縯只得道:

    “既如此,便请三弟速往随州、郢州,说动两家合兵,共创大业。”

    计议已定,刘秀来不及歇息,又要起程。刘谡、朱祐又要跟随,刘秀笑道:

    “两位是刚猛之将,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可是这次不是去打仗,还是请嘉兄同去为好。”

    刘嘉行事一向稳重,武艺也不错,听到刘秀点到他,欣然同往。两人稍作装扮,便跳上战马,往南奔驰。

    春陵距随州,近四百里,两人抄近道,急行如飞,赶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辰时,总算赶到随州地界,已是人困马乏。在马上草草吃点干粮,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刘秀四下张望,见前面山峦起伏,行人稀少。暗忖道,随州已在平林兵手中,这一带也该有平林兵活动,怎么才能跟他们联系上呢?

    两匹马缓缓进山,因为赶了一夜的路,马也乏了,两人不忍心再急赶了。抬头往山上看,但见树木蓊葱,似乎藏有千军万马。刘嘉担忧道:

    “如此险地,恐怕会有盗贼出没。”

    刘秀笑道:

    “随州尽为平林兵所有,就是有人埋伏,也是平林兵无疑。咱们正愁找不着他们呢!”

    谁知,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马往下沉,黑龙驹也知道不妙,奋力往上跳。可是晚了,只觉得脚下发空,“扑通”一声掉进陷马坑里。

    刘嘉紧跟其后,一见大惊,慌忙拨马躲闪,谁知马蹄刚踩上路边的草地,也是“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刘秀知道中了埋伏,急也没用,干脆耐心等着。不多时,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叫道:

    “又抓住两个奸细!”

    “哈,交给渠帅,便是奇功一件。”

    “……”

    紧接着,有两只挠钩伸了下来。刘秀不等挠钩钩住自己,便用双手抓住。上面觉得钩住了,便用力往上提。刘秀刚露出坑口,就被几个衣衫破旧的汉子摁倒在地,用绳子捆了。紧接着马匹也被钩了上来。回头看,刘嘉也被另几个捆了。

    刘秀细心观察,猜测可能是平林兵。便不慌不忙地问道:

    “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大天白日竟敢劫道岂是君子所为?”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冷笑道:

    “告诉你,我们是平林兵,专门在这儿抓奸细,怎么算劫道。再敢胡说,小心你的狗头。

    刘秀大喜,忙道:

    “平林兵弟兄,我们不是奸细,是专门来找你们渠帅,共商大事的。”

    “呸,还敢嘴硬。瞧你们这身打扮,不是新朝狗官,就是豪强地主。待会见了我们大人,自会有你的好看。”

    刘秀哭笑不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落满灰尘,经汗水浸透,又涩又臭,哪像官宦人家的打扮。不过,比起平林兵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还算得上奢华。

    几十个兵卒押着刘秀、刘嘉,牵着马匹,沿着盘旋而上的小路上山,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山上只有一座简易的山寨依山势而建,几百名兵卒正在树下习练武艺。小头目看了两人一眼,对手下吩咐道:

    “好好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去禀报安集掾大人。”

    小头目进了山寨,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一脸的阴笑,说道:

    “我安集掾大人说了,先打一百军棍,再行审问。来人,给我打。”

    两旁的兵卒二话不说,按倒刘秀、刘嘉,举棍就要打。刘秀一看要吃亏,自己挨打,受点委屈事小,见不着平林兵渠帅事大。心里一着急,忽然想起了刘玄。刘玄杀了游徼的当晚,刘秀亲自送他出了春陵,刘玄就说过要去投奔平林兵,这时候说不定真的就在平林兵当中。想至此,他突然大声喊道:

    “刘玄刘圣公何在,我们从春陵而来,有急事相告。快带我们去见刘圣公。”

    手举大棍的兵卒一听,慌忙扔了棍子。小头目吃了一惊,忙问道:

    “你们真是从春陵而来?”

    刘嘉不耐烦地道:

    “这还能有错。我们是来找你们渠帅商议大事的,你们这么做,岂是待客之道?”

    小头目赶紧松绑。忽听身后有人问道:

    “刚才抓来的奸细在哪里?”

    刘秀听出是刘玄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寨门前站着一名平林兵将官,正是刘玄。忙惊喜地叫道:

    “圣公兄,我们在这儿!”

    刘玄走过来定睛一看,认出二人。慌忙上前拉着两人的手激动地说:

    “文叔,嘉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刘秀道:

    “一言难尽,还是进了山寨再说吧!”

    “对,对,”刘玄这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忙殷勤地邀请二人进了山寨,来到大厅。刘秀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请圣公马上带我们去见平林、新市渠帅早定大计。”

    刘玄闻听大喜,道:

    “想不到伯升兄这么快就起兵了。刘玄无能,在平林兵中只做个安集掾的小官,也帮不上大忙。不过,平林、新市兵势单力薄,难以对新军展开大的攻势。两家渠帅也许有合兵之意。平林渠帅陈牧就在随州,我带你们去见他,晓以合兵之利,也许他会考虑的。”

    刘秀、刘嘉心系春陵,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动身。这时,从后房走出一名二十来岁的秀丽女子,对着刘玄嫣然一笑道:

    “相公,妾身听说春陵来人了。”

    刘玄笑而不答,却向刘秀道:

    “文叔,你看她是何人?”

    刘秀莫名其妙,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摇摇头,刘玄有些失望,说道:

    “文叔还记得么?当年你我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女子……”

    “韩氏女?”刘秀忽然想起,脱口而出叫道。

    “不错,正是小女子。”那女子上前,给刘秀、刘嘉道个万福说道,“我兄长韩虎硬逼我嫁给了当时的新野游徼屠天刚做妾。可是屠天刚生性暴戾,根本不把我当人,非打即骂。后来圣公逃避官兵追捕,躲入屠天刚府中,我把他藏入房中,躲过官兵的搜捕。再后来,我们就逃离都尉府,投奔平林兵。”

    刘秀听明白了,忙上前施礼。

    “原来是嫂夫人,小弟有礼了。”

    刘嘉着急地道:

    “此时不是细谈的时候,咱们速去随州要紧。”

    刘玄知道他们心里有事,忙与夫人匆匆告别。三人出了寨门,上了马,如飞一般驰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赶到随州城外。因为有刘玄带路,诸事顺利。两人顺利地见到平林兵渠帅陈牧,正巧新市兵渠帅王凤也来随州与陈牧商议军情。四人围坐在一起,谈起合兵之事。

    铁匠出身的陈牧人高马大,脸色紫黑,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粗大的嗓门说道:

    “春陵刘氏,那是汉家皇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穷也少不得吃穿,为啥非要拎着脑袋反王莽?”

    刘秀笑道:

    “如今是新朝天下,我刘氏没有了那份尊贵。跟贫民百姓一样受尽新朝的欺压豪夺。祖宗留下的那点儿家财,支撑不了几年。趁着还有点家底可以充作军资,不如跟天下豪杰一道起兵反莽,也算我刘氏为天下百姓出点力。”

    “刘公子说话,果敢痛快!”陈牧拍手称赞。

    与陈牧相比,新市兵渠帅王凤讼师出身当然要儒雅得多。他审视刘秀二人,道:

    “春陵刘氏,汉室宗族。今王莽篡汉,身为汉室子弟,你们不会甘心吧。此次起兵,是否有复兴汉室之旨?”

    刘秀笑道:

    “我兄弟孤陋寡闻,才疏学浅。此次起兵实在是官家所迫,求一条生路罢了。至于复兴汉室,需我宗族中才识非凡的人才能实现,我弟兄眼下倘不敢有此奢望。自古天下,贤者居之。王莽暴虐,神人共愤,天灭新朝为时不久。豪杰并起,渠帅也可称王。关于天下归谁,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为。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新朝王莽。合兵之利……”

    “合兵之利不屑细说,我们自会明白。”王凤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陈牧一眼道。

    刘嘉惊喜地道:

    “这么说两位渠帅愿意兵合一处。”

    陈牧大笑。道:

    “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傻瓜也会懂得这个道理。”

    王凤站起,走到张贴着地图的屏风前,道:

    “我们两家早有合兵之意。现在,请两位一起商议具体的作战方案。”

    刘秀、刘嘉相视一笑,一夜的奔波总算换来了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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