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英雄不愧武灵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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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胡服有什么优势呢?赵武灵王曾这样说:“夫服者,所以便用也。”要在马上作战,胡服是便利的。可是战国的史书中,并没有具体说胡服有哪些便利。但是我们可以借引汉代的史料来解答这个问题。在汉文帝时,匈奴单于喜爱中国服饰,中行说认为不可,他做了一个试验:他穿着汉服在荆棘丛中奔跑,结果衣服都被荆棘划破了;接着他穿着胡人的毡裘奔跑,毡裘却完好无损。这说明胡服是非常结实耐用的,特别在半干旱的灌木丛带中,优势更加明显。

    赵武灵王把战略目标从中原转向北方,就必须要有一套能适应北方气候、植被环境下作战模式。推广胡服能大大增强军队的作战能力,因而他力排众议,改革服饰。“胡服”与“骑射”是军事改革的一体两面,为什么赵武灵王要强调“骑射”呢?

    游牧民族以畜牧、狩猎为生,精于骑马并且善于射箭。“骑射”的主张,可以说是“师夷长技之以制夷”。赵武灵王在推广“胡服骑射”过程中,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如果说穿胡服大家心里不舒服还好理解,为什么“骑射”也会遭到反对呢?如果不对春秋战国时代的军事变革史作一番了解,就不好理解这个问题。

    赵国是从晋国分裂出来的,因此在军事制度上也继承晋国的先例。晋国的战车部队是有着光荣的历史,成为战车上的一员战士,那都是莫大的荣耀。历史往往也成为一种变革的阻碍因素,容易令人怀旧而忘了进取。在春秋末期时,晋国将领魏舒为了打击狄人步兵,把战车部队编入步兵,当时就遭到车兵将士的顽强反对,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赵武灵王的“骑射”改革,无疑也是动摇了车兵的尊贵地位,引起反对是意料中的事。

    “胡服骑射”的改革措施赵武灵王的脑袋中酝酿了很久,他也考虑到此举必定会遭到国内臣民的强烈反对,因而迟迟没有付诸实施。

    不过赵武灵王的重重心思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这个人就是他所信任的大臣肥义。有一天,赵武灵王闲来无事,召肥义前来闲聊。肥义试探性地问说:“大王您心事重重,是不是考虑天下局势的变化,思量着如何选择军队的战略方向呢?您大概是追思先人赵简子(赵鞅)、赵襄子(赵无恤)的伟大事迹,想谋划出击胡人、狄人吧?”

    肥义把赵武灵王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时赵武灵王也想找个人一吐心声,便说道:“不错。如今我想继承祖辈的事业,开拓胡、狄之地。可惜的是,开拓胡、狄之地的好处,天下人都没能看到这一点。如今我以强攻弱,花费的气力少,得到的功业却巨大,不必劳民伤财,却可以得到与先辈一样的成就。为了对付胡、狄,我打算教导百姓胡服骑射,只是世人必定会非议寡人哪。唉,能做出不世之功勋者,一定会受到世俗之辈的指责;有独立见解的智者,一定会遭到凡夫俗子的抱怨。您说我要怎么办呢?”

    你想想,中国向来以礼仪之邦而著称,服饰也是礼仪的一部分,还记得孔夫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的慨叹吗?当年要不是管仲的“攘夷”战略,我等中国人都穿野蛮人的衣服了。可是现在赵武灵王却要穿野蛮人的衣服,这岂非令优越的中国人所耻笑吗?岂非让华夏文明蒙羞吗?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尼采的这几句诗,倒说出赵武灵王内心深处的孤独。

    所幸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肥义听完赵武灵王的话后,便说道:“臣听说做事情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行动迟疑不定就难以建立功名。如今大王要是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去理会天下人的非议。德行高深的人,是不会去附和世俗;成就伟大功业的人,是不与众人一起谋划的。愚笨的人对已经发生的事都看不明白,而聪明的人却能在事情尚未萌芽时就看得清清楚楚。大王还是下定决心去做吧。”

    肥义的表态,对赵武灵王来说十分重要,因为他十分信任这位先王留下的重臣。此时,赵武灵王不禁慨叹道:“我不是怀疑胡服骑射的正常性,只是担心天下人耻笑我罢了。狂妄的人盲目乐观,而智慧的人感到悲哀;愚者觉得高兴的事,贤者却感到担忧。倘若世人能听我的,那么胡服骑射的功业不可限量;假使全世界的人都笑我,我也一定要把胡地、中山据为己有!”

    哪怕是全世界的人反对,也要把英雄事业进行到底,这就是赵武灵王的雄心壮志。

    要如何把“胡服骑射”的精神贯彻下去呢?赵武灵王的做法是由上而下的改革。他深知改革的阻力重重,因此必须要说服上层的政要。在赵国的政权结构中,赵氏公族的势力根深蒂固,其代表人物便是赵武灵王的叔父赵成。

    赵武灵王先跟叔父打招呼说:“我打算要推行胡服骑射的改革,并且还要穿着这种衣服坐朝。可是如果叔父您不穿的话,我担心天下人会议论此事。改穿胡服,并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或娱乐,而是为了建功立业。我恐怕叔父您会站错立场,跟其他公族成员一起反对革新。所以我希望叔父能以国家为重,以成就胡服骑射的功业。恳请叔父做出表率,改穿胡服吧。”

    不出所料,赵成对胡服骑射一事是有意见的,他答复说:“大王下了命令,我哪敢不竭忠尽智呢?只是我听说,中国乃是聪明睿智之人居住之地,有圣贤的教化,施行仁义之政,推崇诗书礼乐,有精巧的技艺;远方的国度都前来学习观摩,四方蛮夷也纷纷效仿。可是令我不解的是,大王竟然要把我们的好东西扔掉,而去穿异族的衣服,变更古代留下来的政教传统,违背人心,离经叛道,去中国化。我希望大王能仔细考虑这些问题。”

    为了说服赵成,赵武灵王亲自跑到叔父家中,非常耐心地解释说:“衣服是为了方便穿,礼仪是为了方便做事。服饰、礼仪都是要结合当地的风俗民情,以方便为原则来确定的。譬如说,披发左衽、肤刺花纹,这是瓯越人的风俗礼仪,牙齿染黑,额头刺画,这是吴国的风俗礼仪。因此居住在不同地方的人,服饰、礼仪本来都是有差异的。儒者都尊奉孔子为师,但在礼仪上却各有不同;中原各国的风俗相近,可是政教法令却各不相同。对于服饰、礼仪,就算是圣人也不能做到统一。再来看看我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吧,我国东面有燕国、东胡,西面有楼烦、秦国、韩国,这么广阔的地域要防守,就需要有一支快速机动的部队,可是我国却没有强大的骑射武装来守卫边疆。先王赵简子(赵鞅)把土地开拓到上党,赵襄子(赵无恤)兼并戎人、攻取代地,都是为了抗击各个胡人部落。以前中山国自恃有齐国撑腰,侵犯我国领土,掳掠民众,引河水围困鄗城,使鄗城几乎不保。倘若我们能实行胡服骑射,近则可以守备上党这样险要的地形,远则可以报复中山国。可是叔父您却只想着顺应中原的风俗习惯,不愿意通过胡服骑射来强大军力,这岂不是违背了赵简子、赵襄子等先王开疆拓土的本意?仅仅因为厌恶改变服饰习惯,却忘记了国家曾蒙受的耻辱,这不是我对叔父您的期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成还能反对吗?赵国强大,公族才能受益,要是赵国弱小了,谁能从中得利呢?从辈分上说,赵成是越武灵王的叔父,但从君臣上说,赵成是大臣,赵武灵王是君主,能反对吗?于是赵成也颇识相地拜谢道:“臣下愚昧,未能知晓大王的伟略。如今大王一心要继承赵简子、赵襄子两位明君的事业,臣下哪敢不听从呢?”就这样,赵成紧跟着赵武灵王,穿上了胡服。

    可是反对的力量太强了。在赵成之后,赵国宗亲政要们纷纷跳出来阻挠计划的实施,赵文、赵造等人又跳出来反对,理由不外是“变古之教、易古之道”不适合,说穿了,这就是文化的保守力量。针对这些观点,赵武灵王从历史、现实两个方面进行驳斥,认为“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就是说时势与风俗都是在不断地变化,礼仪也随之变更。

    这里我们要注意一点,在春秋战国时代,华夷之辨,在于文化而不在于血缘。其实从春秋开始,赵国的前身晋国就与夷狄通婚了。比如说晋献公、晋文公都曾娶戎狄女子为妻,而赵氏家族的关键人物赵盾,他的母亲就是狄人。赵氏的脉搏中本来就流动着狄人的血液,可是在文化上却完全是中国化。在文化上认同、接受中原文明,即可视为中国人,这就是当时的观念。譬如赵武灵王手下有一名著名的将领,后来在伐齐之战在大放光芒的乐毅,从血缘上说,他就是狄人,可实际上他并没有被当作夷狄来看,因为他是在中原文化的熏陶下长大的。

    在血缘上亲近夷狄并不受到中原人士的排斥,可是在文化习俗上倒向夷狄,那就不得了了。在坚守华夏文明的人看来,赵武灵王是开历史倒车,弃中国先进的文明,去学习胡人的风俗习惯,简直是从人类的立场倒退到禽兽的立场。这是两种思想的尖锐冲突。赵武灵王坚持认为,风俗文化要因时因地因势而变化,没有哪种习俗是不变的。用这位雄才伟略的君主的话来说,叫“制俗”,人不应当被习俗所制,而应该控制、驾驭习俗,这就是他高超的、富有远见卓识的见解。

    赵武灵王的改革与商鞅的改革一样,都是在阻力极为巨大的情况下,以强制手段自上而下改革,非有大魄力者不能为之。但两者又有不同,商鞅的改革为政治改革,赵武灵王的改革为军事变革,但破旧立新的思想是一致的。

    只要是改革,就势必要触犯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在秦国如此,在赵国也是如此。赵武灵王的改革,就触犯到军界某些人的利益。“胡服骑射”的核心,便是建立一支机动而强大的骑兵部队,此前赵国的兵种以战车部队及步兵为主,骑兵的崛起,势必就削弱了车兵及步兵的地位。

    为了训练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赵武灵王选择原阳为骑兵基地,他撤销了该地原有军队编制,主要就是车兵与步兵,全力发展骑兵。这么一来,车兵、步兵将领的不满情绪就可想而知了。

    反对的意见接蹱而至。赵国将领牛赞进见赵武灵王,发难道:“国家有固定的法令,军队有不变的原则。倘若随意改变法令,国家就会混乱,失却了准则,军队就会衰弱。如今大王撤销了原阳的兵种,大力发展骑兵,我认为这种做法不可取。为什么呢?只有熟悉自己武器装备的士兵,才能在战场上勇猛作战,因为他们对使用的兵器装备十分娴熟。而大王您却让他们放弃熟悉的武器及战法,换成操练半生不熟的骑射。这样做,不仅有损大王的威名,也是削弱国家的力量。常言道,没有百倍的利益,不轻易变更习惯;没有十倍的功效,不轻易更换器物。臣私下认为,大王撤销军队的旧编制以发展骑射,这样做所获得的利益,恐怕比不上损失的费用。”

    这又是老生常谈、庸俗之见。早熟的、高度发达的华夏文明开始失去进取的精神,裹足不前了。针对牛赞的观点,赵武灵王驳斥道:“你的看法不对。聪明的人审时度势,而不能被时俗所牵制;明智的人改革军事思想,而非被旧的军事思想所约束。你只知道奉行旧有的原则,却不知道变革军械装备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你只知道武器、铠甲的用途,却不知道如何根据时局的变化来调整相应的措施。如果旧的军事思想已经不适用了,为什么不能革新呢?如果旧的教化无济于事,为什么不能更改呢?先王赵襄子(赵无恤)曾在代地筑城,命名为无穷之门,意思就是要告诫后人,奋斗是无穷尽的,不能失去开疆拓土的进取精神。我国的军队装备,配备厚重的铠甲与长兵器,致使机动作战能力不强,难以快速地逾越险要地形。而轻便的胡服、机动性能优越的骑射,才可能实现强兵拓地的理想。这不是你所能了解的事情。”

    这一席话,把牛赞驳斥得无言可对,只得心服口服地说:“臣敢不听令乎?”据史书所载,赵武灵王日后“逾九限之固,绝五径之险”,赵国军队屡屡轻松突破天险,倘若没有一支机动能力一流的骑兵,又岂能做得到呢?其实这种军事思想并不始于赵武灵王,在《孙膑兵法》中,这位失去双腿的名将便深刻地指出“险则多其骑”,在险要地形作战,骑兵的作用是巨大的。我们不知道赵武灵王有没有受到孙膑的影响,但无疑他是将这种军事思想贯彻得最彻底的人。

    我们从史料分析,赵武灵王所建立的骑兵应该是一支轻骑兵。从他与牛赞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这支骑兵并没有配备重装铠甲与长兵器,而是以胡服及弓弩为主。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赵武灵王的骑兵,并非单纯效仿胡人骑兵,事实上,赵国军队的骑兵比胡人骑兵更厉害。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中国的武器比胡人要先进得多。以长程进攻型武器来说,中国的强弩绝对是厉害的武器。

    关于赵国强弩的具体资料,史料所记甚少,但我们可以查到同样是从晋国分裂出来的韩国的强弩资料。据史书记载,“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可想而知,赵国的弓弩虽比不上韩国,可是不会相差太远的。弩与弓相比,射程远而且便于操作,原理与近代枪械并无两样,甚至还有瞄准装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弩一直是中国最强大的武器,胡人包括匈奴在内,制造不出如此精良的武器。不仅是弩,即便是传统的弓,中国所制造的弓的质量,也远远超过胡人,射程远,威力大。因而赵武灵王后来使用这支军队横扫北胡,这不足以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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