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商鞅变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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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间想喊出声来,大吼几下,因为我被狂喜占据了胸腔,好像不喊出来就会憋死一样。秦孝公想要的,不正是我所有的吗?他想要富国强兵,而我一肚子的学问,都是富国强兵的学问,而且我自信,我的这一套,比李悝、吴起都要强。其实这也不奇怪,我是先钻研他们的书,并学习他们的做法,我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自然更高一点,能比他们看得更远一点。这是我自负的一面,自负是源于自信,我自信可以翻江倒海,我的机会来了。

    我离开了魏国,只身前往秦国,怀里揣着一册书简,就是李悝写的《法经》。对我来说,这是一本《圣经》,我必须要经常翻读,细细品味其中的深意。就这样,我一路跋涉到了秦都。我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但并没急着去见秦孝公,我必须得细细观察一下。由于秦孝公刚张贴“求贤令”,尊官分土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大诱惑,故而很多人抱着侥幸的心态,想忽悠蒙骗,因此天天前往秦宫游说的人也不少。我心里暗想,如果我没有通过一些关系,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见秦孝公,那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得找人引见才行。

    于是我四处打听,得知秦孝公最宠幸的一个大臣名叫景监,于是我先找到了景监。这是我狡猾之处,虽然我来自小国,但好歹也是贵族,对官场上的事情知道得多,我知道疏通关系的重要性。我给景监送了礼物,加上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他对我客客气气的,并答应引荐给秦孝公。国君的心思是很难揣测的,这位秦孝公究竟是沽名钓誉之辈呢,还是有野心的实干家呢?我得试探一下才行,于是我设计了一个方案。

    景监把我推荐给了孝公,他刚二十出头,还很年轻,看到我时,态度很友善。但他似乎有一点不信任我的样子,可能因为我也年轻吧,我也刚二十来岁,一看就不像是富有行政经验的人。我依照我的计划,开口就跟他说起帝道。什么是帝道呢?就是三皇五帝的那些道道,那些都是时代久远、传说中的人物,也不晓得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我正儿八经地大谈帝道,孝公听着听着,无精打采,甚至中途有几次差点睡着了,最后他不耐烦了,把我赶走。

    这一次见面,秦孝公显然很不高兴,他还批评景监说:“你所推荐的门客是什么人啊,哪里值得用啊。”景监回来后闷闷不乐,把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我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您先别生气,听我说。我今天跟主上说的乃是帝道,这个学问太深了,主上思想不开悟,与帝道无缘啊。”我请求景监安排我与秦孝公再见一次面,他答应了。这里我要顺便说一下,这就是我的小伎俩,如果没有景监这个关系,我与孝公第一次见面搞砸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宠臣有宠臣的优势,秦孝公同意第二次见我。五天后,我又一次与他面对面,这次我大谈王道。什么是王道呢,就是夏王禹、商王汤、周文王、周武王等先王的道道。这回秦孝公没有打瞌睡了,谈论的时间也比第一次要长,但我看得出,他仍然有不满意的地方。果不其然,退席后,景监又来找我了,说秦孝公仍然怪他举荐非人,我胸有成竹地打保票说:“我心里有底了,您再安排一次我与国君见面,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景监将信将疑,但可能是我超强的自信心打动了他,他想把赌注押在我的身上。别人或许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秦孝公大谈刑名之学,谈富国强兵呢?这就是我的计划,谈话与打仗一样,要有技巧与策略,要诱敌深入,要从外围向核心渗透。我有许多新的思维,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你们要知道,人都有一种惯性思维,每当遇到问题时,总想着从历史经验中获得答案。所以我对付秦孝公时,我先把历史经验罗列出来,跟他说帝道、王道,看他的反应,这也是了解君主真实想法的办法。前两次的谈话,我能肯定秦孝公并不像儒者那样,喜爱古人的经验,所以这次我要跟他说霸道。

    第三次的谈话,我跟秦孝公说了五霸的经验,他饶有兴趣地一边听一边点头。事后他跟景监说:“你的门客很不错,可以跟他讨论问题了。”我便答道:“今天我跟主上谈了霸道,看来他是想采纳了。如果下次主上召见我,我就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了。”景监也十分高兴,能讨好君主,对臣子来说是一种成功,所以他请我喝酒了。

    过了几天,我又一次入秦宫,与秦孝公面对面交谈。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是秦孝公亲自要求见我的,这说明他已经对我说的霸道产生了兴趣,想知道更多的情况。一见面,他就对我说:“您最早说的五帝三王那些道道,用他们的方法来建功立业,花费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贤明的君主,应该在位时就扬名天下,而不是默默无闻地等上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成就帝王之业。”

    我便对秦孝公说:“要想使国家在短时间内迅速强大起来,方法是有的,但是这个方法,在德行方面,就无法与商、周时代相比了。”秦孝公对德行这个问题显然并不关注,因为他急于要雪耻,一是要夺回被魏国占领的河西之地;二是要改变中原诸侯把秦国当作蛮夷来看待的种族歧视。

    机会成熟了,我可以把自己的理论全盘托出了,便对孝公说:“秦国一直以来所沿用的制度法令,很多都不适宜当下了。要改变国家,首先要变法。”于是我侃侃而谈,把这些年来的心得一一道出,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孝公有一个肢体变化的细节,被我发现了,他听得十分认真,上身前倾,当我说到精妙之处时,他还下意识地把膝盖挪动到座席前——当时我们可都是跪坐哦。我知道,他听入迷了;我也知道,我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我已经看到,通往荣誉之殿的大门打开了,我要昂首阔步地前进。

    连续好几天,秦孝公都把其他的政事推掉,关起门来听我“说教”,他神情兴奋,显然是受到我的感染。我给他画了一幅美丽的图卷,他的国家与其所处的地形一样,居高临下傲视群雄,世人不再投以蔑视的眼光,因为面对征服者,他们总是诚惶诚恐。我看到他双拳紧握,似乎现在他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准备给敌人予雷霆一击。

    显然,秦孝公认定我就是他苦苦寻觅的人,我能给秦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变局。可是,忽然间他灿烂的笑容飘过一片乌云,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他是在内心交战。作为一位新上台的君主,要把历代先王的法令制度推倒重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哪。这一点我十分清楚,历代的变革者,身上所必须具备的勇气,是一般人所无法了解,任何法令的变更,都势必要伤害到许多权贵的利益,他们会疯狂反扑,阻止任何形式的变法。我的老同乡吴起不就是被这么一群顽固派给射死了吗?可是我不会退缩,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赌局,是一个战场,你愿意赌也好,你不愿赌也罢,都无法置身于政治旋涡之外。这点我们卫国人最清楚不过了,你不去惹大国,但你仍然是大国案板上的鱼肉,你不想去冒险改变人生,那就只有等着人家上门宰割了。

    如果命运的结果都是在劫难逃,我宁愿选择轰轰烈烈的一生,而不是待宰的羔羊。所以,我义无反顾。可是秦孝公却不一样,他是一国之君,而且是大国之君。他若变法,将遭到国内反对势力的阻击,甚至可能酿成政变;他若退缩,照样当君主,日子或许可能更舒服快活,只是他的雄心壮志要付诸流水。所以,我必须要激起他的雄心,点燃他的斗志。

    果不其然,兴奋过后,秦孝公有点想打退堂鼓了。我听出了他的犹豫与动摇,他说:“我想变法,但又怕天下人会非议我。”其实我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作为一个温室中长大的王侯,没有经历什么大风浪,内心摇摆而不坚定实是人之常情。一个人伟大与否,首先并不是看他做了什么事,而是看他有没有一颗伟大的心。我必须在他迟疑的那一刻,在他内心里注射一剂英雄主义的药方。

    于是我说道:“优柔寡断者不会成名,迟疑不定者难以成功。真正高人的做法,必定超乎寻常人的见解;有独立见解的智者,必定遭众人的厌恶。”我这是告诉秦孝公,不遭人忌、不遭人恶,那只是庸才,为什么呢?我接着说:“有智慧的人在事情发生之前便能看到结果,而愚蠢的人即便事情发生了也懵然不知。智慧的人少,而愚蠢的人多,因此主上要做成一件事,不可与民众商量如何开始做,因为他们不过是鼠目寸光。您只需要在事成之后,让民众享用现成的果实即可。有高尚道德的人总是不合于习俗,建立大功业的人总是独断专行,不与众人共同商量。因此,只要可以强国,不必效法旧的规章制度;只要有利于民众,不必遵循旧的礼制。”

    我给秦孝公一个选择:是勇往直前,当一代旷世雄主呢?或者是优柔寡断,只能成为一名平庸的国君?

    秦孝公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被我这样一说,身上的血性都张扬出来了。我必须说,他身上确实有秦人那股倔强之气,不认输的劲儿。对我来说,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政坛是一个血腥之地,这里杀戮之重,绝非战场所能相比,因为战场上你知道谁是敌人,而在这里,你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更难以防住暗中袖出的冷箭。

    我的第一场战斗是在宫廷之上。面对守旧派大臣,我跟他们展开一场唇枪舌战。秦孝公已经决定把我留下,主持变法,但在变法之前,我必须跟朝中大臣进行一番辩论,主题就是该不该变法。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攻击我的理论,这里我只选择两个有代表的人物来说,这两个人,一个是甘龙;一个是杜挚。

    首先发难的人是甘龙,他是一个老官僚,这种人最不希望看到变化,只要窝在旧的体制下,他的个人利益就不会受到冲击。这位老官僚的语气显然有点倚老卖弄,“你说得不对。”他先下了一个结论,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自古以来,圣人教化人民不改变习俗,智者治理国家不变更法令。顺着民俗来教化,不费力却易成功;沿袭旧法来治国,官吏习惯,百姓安心。”说完后,甘龙转过身对秦孝公说:“现在倘若要变更法令,不遵循旧法,我恐怕天下人会背后非议君上,请君上仔细考虑。”

    我必须要马上反击,不能让这些顽固派动摇秦孝公的决心。甘龙话音刚落,我就给了他当头一棒:“您所说的,不过是俗人的见解罢了。平庸的人被习惯所左右,学者们又拘泥于自己的见闻,不能突破常规。这两种人,不能跟他们讨论变法的事。我想提醒甘龙先生,历代的礼法制度都是不断革新的,而非一成不变。夏、商、周三代的礼制是不同,但都能称王天下;五霸的法度也各不相同,但都能称霸诸侯。我想告诉大家一个事实,揭示真相:智者创建法令制度,而愚者只是受其制约;贤者更改礼制,平庸者受其束缚。”说到这里,我也转向孝公,用坚定的语气说:“受制于旧法者,不可与之谈变法;受制于旧礼者,不可与之谈政事。主上不要迟疑不决了。”

    在这里,我不禁要自己得意一下,因为我的计划缜密得毫无破绽。还记得我最初几次与秦孝公的对话吗?我尽说帝道、王道,把他听得打瞌睡,可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这些守旧顽固分子喜欢拿久远的三代来说事,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证明了人们理想中的三代,其强盛并非因循守旧,而正是有革新的思想。这些道理,我跟孝公说过,但这般大臣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自然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一时间无以应战。你说,看到我得意嚣张的样子,秦孝公能不喝彩吗?

    可是顽固分子并不善罢甘休,尽管他们黔驴计穷,可是仍然百般狡辩。杜挚跳出来说:“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要变更法度;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要变更工具。效法古制,可以不出差错,遵循旧礼,可以避免偏差。”

    这就是顽固分子的水平吗?太可笑了。他们所有的防御工事,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纸,只消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捅破。

    我开始大举反击了,质问说:“您口口声声说要效法古制,请问是效法哪一代的古法呢?又是遵循谁的礼制呢?伏羲、神农教化却不诛杀;黄帝、尧、舜诛杀而不过分;周文王、武王时代法度、礼制又异于前代。”说到这里,我瞥了一眼,杜挚头冒冷汗,无言以对。我继续发动攻势:“事实上,治理天下绝不仅有一种方法,何必非要效法古代呢?商汤、周武王不受古法的拘束,却成就王者之业;夏桀、商纣不变更古制,最终却走向亡国。因此,循规蹈矩并非就是好,突破常规并非就是坏,关键是要顺应时势而定。希望主上不要再疑惑不决了。”

    这些顽固派以为我只知道变法的事,其实对于各家各派的学说,我都有涉猎的,对古代政治思想的变迁,我也是有研究的。在我凌厉的攻势下,他们全线溃败。但是我打心底要感激一个人,他就是秦孝公,倘若没有他的支持,我就算巧舌如簧,也无用武之地。这位英明的君主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成为我的庇护者与支持者,没有他强有力的臂膀,我就是折翼的鸟儿,永远飞不起来。

    在这次舌战群臣后,我以一名外邦人的身份,被提拔为左庶长。我知道,我的时代到来了。

    二我是商鞅(中):变法

    如果问我:变法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论什么时候,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富国强兵。

    这是一个乱世,这是一个杀戮的时代,一个国家要免除厄运,就必须富国强兵。一切政令都要服从于这一最高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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