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另类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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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腚说得基本没错,元庆加刑了,不过不是十八年,是十年,因为前面有流氓罪二年,这次的伤害罪加了九年,总共十一年,合并执行十年。元庆算了算,我今年十八岁,十年以后就是二十八岁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青春了。年 月底加的刑,期满的话应该是 年 月底,多么遥远的一个年份啊……那时候,大墙外面还有人认识我吗?我的爹娘还在吗?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举目无亲了。

    马队去严管队提元庆的时候,元庆正在扳着指头算 年的时候,小满应该是多大年龄。马队站在门口问:“你在算你进来多长时间了是吧?”元庆说:“小满二十七……”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来提我回中队的吧?”马队点点头,招呼元庆出来,去值班室卸下元庆的手铐,架一架元庆的胳膊:“瘦成柴火了……”外面的风很大,黄沙飞舞,高墙下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走在回中队的路上,马队说:“你师傅又带了新徒弟,你不用回小马达组了,以后就在值班室值班。” 元庆有些吃惊,去值班室?那活儿应该是队长眼里的红人才干的,我凭什么?没等元庆问,马队说:“一是你的身体弱,二是你的学历,三是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是被逼的,属于一时冲动,你的底子不坏,头脑也灵活……”见元庆没有反应,马队笑了笑,“不要有什么顾虑,政府对你们的改造也是因人施教。你们这批新来的犯人都不错。刘天林有号召力,我们让他担任了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成员,吴军尽管懒懒散散,但他有自己的优势,我们让他担任了组长,他干得还不错,就看你的了。”

    轻飘飘地回到中队,马队直接将元庆带到了值班室,指着一张床说:“这就是你的铺位了。” 元庆发现那上面的被褥不是自己的,问:“这是谁的铺盖?”马队说:因为你被关在严管队,”“你爸爸来过,没见上。这套新铺盖是他送来的。说着,从床底拖出来一个包裹,“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和一封信,你看看吧。你们值班室一共三个人,组长叫孙奎,另一个值班的叫夏世虎,也是新来的。尽管我们政府不提倡拉帮结伙,但是你们要搞好团结,齐心协力维持好狱内秩序,”丢给元庆一根烟,往外走,“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孙奎,有什么思想顾虑直接找我。” 元庆的心思不在马队的话里,他在急匆匆地看那封信。信是哥哥的笔迹,上面说,你放心改造,家里的事情有我。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励志的话,什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足有两张纸,最后竟然还有一首诗,后面的一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元庆嗤了一下鼻子,老大,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那首诗的意境跟咱坐牢的挨不上呢。

    收起信,元庆翻了翻包裹,里面有一条烟、一包茶叶和几双袜子。收拾好东西,元庆走到门后挂着的一面镜子前,吃了一惊,里面是一个妖怪模样的人,一边头发是红的,一边头发是黑的,两眼无光,就像有一块落满灰尘的玻璃挡着,脸色白得发青,像看守所里的菜汤,胡子跟鬓角连接在一起,脑袋 类似吊在一根黑色的绞索上。元庆将那面镜子翻过去,嘿嘿两声,突然就想蹲下大哭一场。外面传来铁栅栏打开的声音,接着响起一阵赶集似的脚步声,元庆估计这是收工了。有人在高声喊:“大家简单休息一下,各组安排学习啦!”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元庆皱了皱眉头,谁?接着笑了,哈,是世虎哥嘛!这才想起,刚才马队对自己说过,值班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孙奎,一个叫夏世虎。世虎哥,你可还真行啊,一来就干上一个你最擅长的活儿了,这活儿最适合“装逼”。

    元庆没有想到,自己后来几年的生活会跟世虎有着紧密的联系,直到有一天元庆躺在抢救室,恍惚中看见满脸泪水的世虎,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奇妙。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元庆以为是世虎,定睛一看,竟然是棍子一样戳在那儿的天林。天林盯着元庆看了足有半分钟,眼圈红了:“小哥,受苦了……” 元庆过去抱了他一把:“没事儿,我挺过来了。” 天林把头探出去,大声喊:“剃头的,过来一下!小军,元庆回来啦!”一个矮墩墩的汉子侧着身子挤了进来:“好家伙,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动作夸张地往前一扑,随即倚到了门边。这个人的长相很奇特,脸像马,鼻子像猩猩,嘴巴很大,冷不丁看上去,像是被人一拳击中嘴唇的效果。他好像还是个近视眼,眼睛眯着,没看清人的时候,一脸戳戳的怒气,看清了就迅速集合起笑容:“哟,果然有好汉风范!这体格,这气势……”元庆觉得这小子很虚,我现在这模样,有你说得那么好吗?

    不理他,问天林:“给我剃头?”天林说声“剃头”,拽过那个马脸汉子说:“这位是孙奎大哥,你们组长。” 元庆冲孙奎点了点头:“世虎哥呢?”孙奎“嗳”了一声:“不管他,不管他,咱哥儿几个先聊。小军呢?”小军摇晃进来了,当胸给了元庆一拳:“还活着?”元庆摸着胸口笑了笑:“托政府的福,还活着。你怎么样?”“不怎么样,”小军走到元庆的床上,一屁股坐下,“先别说我,说说你。

    你不打谱上诉?”元庆坐到小军的对面,一笑,“现在什么形势,我上诉?那是不想活了……听说万杰被人砸进医院了,到现在还没出院,是不是你干的?”“我那还得认识他,”小军笑道,“狱政科的人找我问过话,他们也怀疑我呢……哈,我是个神仙?飞过去打人家?我又不认识他,闲着没事儿干了那是,”歪头问天林,“是不是?”天林笑笑,拉进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来,给你元庆大哥剃剃头,顺便刮了。” 元庆剃着头,小军在一旁讪笑道:“十年啊,哈,比我多了将近一倍呢。没什么,打不了那么多的,最多八年。

    ” 孙奎接口道:“军哥说得没错,在这儿,只要有点儿头脑,减他个三五年不在话下,去年我刚减了三年呢。” 元庆有些吃惊:“你判了多少?一下子就减三年?”天林插话道:“咱孙哥有本事,从无期到二十年,这下子又减了三年,剩十七年了。” “不对,不对,你不会算账啊兄弟,”孙奎急得脸都黄了,“我 年进来的,两年多了,你想想,减去这些,还剩不到十五年……你还别不信,就咱这改造路子,明年再减三年,后年再减三年,大后年……反正我觉得,再有个七年八年的也就拜拜了。”“老孙,你卖什么果木的?”小军问。“杀人,我杀了我老婆,她勾引别的男人……不说她了……三年以后我绝对会站在墙外唱歌。”“谁敢在我跟前唱歌?吹牛逼不用上税?”

    门口响起大龙的粗门大嗓,“元庆,过来抱抱我!”“操,这个死了没埋的……”小军站起来,一个掏腹打弯了大龙,“带什么好货来了?”“你娘的,见面就打……”大龙直起身子,到处找元庆,“哪儿呢,哪儿呢?”“这儿呢,”元庆坐着没动,“小哥快点儿剃,没见这么忙吗?”“嚯,大马蛋子!”大龙摸一把元庆的脑袋,将手里的一个塑料袋往床上一丢,“没什么好的,全鸡巴方便面,够你吃几天的。你怎么这么傻呢?哪有在劳改队还明着‘砸货’的?这是不想出去了你……大勇彻底‘沉’了,我去五车间找过他,他连敢看我一眼都不敢……”“关!”小军横了大龙一眼,“那么简单,那就不是大勇了。你二大爷的,‘缺一管儿’嘛。”“我缺?”大龙站起来,猛地立起了眼珠子,“敢再‘抻动’试试?老子把他砸回他娘那个× 里去!”“少说两句吧都,”天林拉了拉大龙,“元庆刚出来,别闹得不好看。”

    “天林说话我爱听……”大龙坐下了,脖子依然驴一样地挺着。元庆剃完了头,摸着刮得锃亮的脑袋,冲大龙摇摇手:“别提那事儿了……你也分在这个中队?”大龙刚摇了摇头,世虎进来了,倒背双手,昂首挺胸,瞅定元庆,气宇轩昂地咳嗽了一声:“元小哥来了?”话音未落,世虎就捂着裤裆蹲下了,大龙反手拍拍鞋面子:“装你娘的什么老鸡巴鹰啊?”世虎的声音像是吃多盐齁着了的播音员,雄浑而又沧桑:“没装,不具备那个实力。”大龙“哟嗬”一声:“你还能说出话来?没装?你他妈这就是又装!起来,我看看你几岁口的牙?”小军拉开大龙,冲世虎冷笑一声,起身:“元庆,你这边人太多,晚上我再过来。”元庆送出小军和天林,回头问大龙:“串中队能行吗?”大龙说声“不行”,用一根指头点点世虎,出门,一回头:“我在三中队拉铁屑,还算自由,有什么事儿下去招呼一声。

    ” 大龙刚走,世虎就站了起来,铁塔一般刚硬:“流氓,说我装?我就装,怎么着吧!不愿意答理他罢了,一个小混混。” 元庆过去拍了拍世虎的胳膊:“对,君子不跟小人一般见识……”听见旁边有人喘气,一歪头,“川哥?”梁川贴在门口旁边的墙壁上,满脸都是泪水:“小哥啊,你可回来啦……”元庆回头冲孙奎一笑:“孙哥,我一个牢友,好久没见了,我带他出去说话。” 孙奎看了一眼气鼓鼓坐在床帮上的夏世虎:“你跟世虎兄弟说。” 元庆对世虎说:“我出去一趟行吗?”世虎扫了孙奎一眼:“你不能做主吗?”见孙奎微笑不语,世虎别了一下脖子,“快点儿回来啊,‘点眼药’的多。

    ” 元庆回去抓了两盒烟,出门拉着梁川往厕所那边走:“你什么时候来的?”梁川边往裤兜里塞烟边说:“快一个月了……我跟大龙一起来的,来之前看见小满了,小满瘦了,跟你都差不多了……大龙说,小满让他跟你联系,我说,我也要跟元小哥联系……”“我知道这些,”元庆打断他道,“你判了几年?”“还几年呢,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梁川哼唧了两声,“流氓罪,十五年……我就纳了闷了,《刑法》上不是这么规定的呀,流氓罪哪有判十五年的?我就上诉,可是不 管用,上边说了,非常时期非常对待,总归我牵扯一条人命……我豁出去了,我要学习法律知识,在劳改队里申诉,我不能把牢底坐穿……”“可以申诉吗?”元庆问。“可以申诉,”梁川说,“这是国家规定……我老婆给我送来了好多书,有《刑法》,有《刑事诉讼法》,还有……”“你分在那个组?”元庆又一次打断了他。“小马达组。我师傅外号叫跳蚤,他说你一开始也分在他床子上,我师兄是个粗鲁人,叫谷满仓。” “真巧,哈哈,”元庆笑了笑,拉梁川蹲到厕所西边的铁窗下面,“他们对你还不错吧?”“还好……”梁川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跳蚤挺好的,谷满仓打我……”“我来了,以后他不会打你了。”

    元庆皱了皱眉头,妈的,谷满仓,看我怎么收拾你。“咱们中队挺不错的,”梁川见元庆的脸色有些发黑,换个话题说,“我一来就看见不少‘二看’的兄弟,穆坤、钱广……对了,小军和天林也是‘二看’来的,尽管没见过,但是我听钱广说过。钱广说,‘积委会’的大头一共三个,‘二看’来的就占了两个……”“什么是‘积委会’?”“就是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以前叫‘大值星’,现在叫积委会,”梁川咽了一口唾沫,满眼希冀,“主任叫朱大志,也是‘二看’来的,委员是孙奎和天林,听说我们组的组长王二也要提拔到积委会,竞争挺激烈的。钱广说,积委会的人一年减不了刑,那都没人信。” 元庆笑道:“那我以后也参加积委会,一年减他个三五年。

    ” 梁川一把抓住了元庆的手:“应该,绝对应该!小哥,你不知道,积委会绝对大头……”翻着白眼扳指头,“你听听啊,接见回来的犯人,不管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不去孝敬孝敬那都说不过去,出工不用干活儿,光溜达着维持纪律,说白了就是耍派头,玩儿!收工回来有伺候茶水的,有洗衣服按摩的,连烟都有专人点……哪个的毛儿不顺,那就等着受吧,犯人‘帮助’完了,政府那边还过不去……”元庆打了一个哈欠:“你说的那是皇上……你先回去吧。” 梁川拽着元庆的裤腿不让走:“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元庆走到厕所门口,探头往里一看,王二跟谷满仓头对头站在洗手台子旁边,地下工作者似的说悄悄话。元庆拍了一把墙:“师兄,出来一下。”转身往铁窗那边走。 王二跟了上来,鸭子似的在元庆的身后摇晃:“小哥,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刚才还跟穆坤谈起你来呢……穆坤谈了你很多事情,我这才知道,当初我看走了眼,原来小哥你这么猛啊……元庆兄弟,是不是刚才梁腚眼儿跟你说过什么了?你找谷满仓……”元庆回了回头:“谷满仓呢?”王二给元庆递烟:“刚才他看见你跟梁腚眼儿在这儿说话,知道有误会,哪敢过来?”元庆扯身就走:“那我就不找他了,让小军找他好了。”

    “别……元哥,我在这儿,谷满仓在厕所门后冒出了脑袋,” “刚才我撒尿……不,我拉屎……”“你的腚眼儿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吧?”元庆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给你抠抠。”谷满仓想往厕所里面缩,被扑上去的王二一把揪了出来:“告诉你多少遍了?怕事就不要惹事,惹了事就挺起胸来顶!来,让你元大哥问你,你怎么得罪人家老梁了?”“我,我不就是……”谷满仓浑身哆嗦,好像要哭,“元哥,我以后再也不敢‘滚’别人的东西吃了。”“好好说,我不打你,”元庆让王二撒手,“你是不是拿梁川的东西了?”谷满仓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拿了,我拿了……他接见带回来的香肠和方便面被我‘滚’来了。” 元庆把手勾到谷满仓的脖子后面,微微一笑:“好吃吗?”谷满仓撅着屁股往后缩:“好吃……不好吃……啊!元哥饶命——”元庆的膝盖停在谷满仓的裤裆上:“要不要再来一下?”

    谷满仓的脸扭曲得像抹布,上身跟下身弯成了直角,下巴搁在元庆的大腿上,上下牙咯咯地碰:“不要,不要啊元哥……”元庆放下腿,转身,谷满仓以为自己逃脱了,刚要喘一口气,脖子猛地就被元庆反回来的一只手掐住了。元庆回身,捏着谷满仓的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一、我刚来的时候你跟我装逼,二、你竟敢‘滚’我朋友的东西,三、你贼眉鼠眼的,不像男人,四、五、六、七……教你做个好人!”谷满仓的眼睛像打开的鸡蛋一样“散黄”了,身体就像被抽去脊骨的蛇,软软地被元庆拎在墙根。元庆转头,王二不见了。元庆踢一脚软塌塌的谷满仓:“记着,万一我再出事儿,你就不要活了。”刚要走,就看见了穆坤。穆坤跑过来,后面跟着脸色蜡黄的王二。元庆用胳膊隔开正要说话的穆坤,对王二笑笑:“我没打人是吧?”

    王二连连点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没在场,什么也没看见。” 穆坤悄悄捏了捏王二的胳膊:“二哥你在场呢,你看见了,元庆跟他师兄闹玩儿,没打架。” 元庆转身就走:“穆坤,今天太忙,明天我跟你聊。” 前面,天林在啪啪地拍巴掌,身边站着孙奎和一个陌生的中年大个子。身后传来谷满仓的啜泣,幽幽的,很有节奏,像个迷了路的小姑娘。元庆走到天林身边,笑道:“我跟我师兄好长时间没见面了,随便热闹热闹。” 天林跟着笑:“嘻嘻哈哈办真事儿啊你。”抬手指了指中年大个子,“朱哥,朱大志,咱们中队的大师兄。” 元庆跟朱大志握了握手:“朱哥多关照。” 朱大志笑眯眯地拍了拍元庆的胳膊:“此言差矣,你应该关照我才对,哈哈,咱们是一个看守所出来的牢友呢。”

    “我听说过了,”元庆说,“听梁川说,你也是‘二看’来的,你在大号还是小号儿?”“那时候不分大小号儿,基本都在大号,小号儿关的是反革命……”“元庆你不知道,”天林插话道,“朱哥跟咱们不是一个年代进来的,他年就在看守所了。” 元庆吃了一惊:“嚯,你进来这么多年了啊……我算算。年,年……七年了?”朱大志坦然一笑:“日子不扛混的,眨眼之间老掉毛了都。我十五年,减了三年,还有不到五年到期。” 天林说:“用不了五年,年底奖惩大会的时候,朱哥又得减,弄不好直接释放,事在人为嘛。” 朱大志矜持地一笑,对孙奎说:“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去值班室聊?”

    孙奎瞅了瞅值班室,有些为难:“你不知道,最近世虎兄心情不好,老是……算了,我去跟他说说。”“不用了,”朱大志微笑着扫一眼值班室,拉回孙奎,说,“老孙你也是,组长不是你的吗?连这点儿权威都没有?算了,我回去了,改天我让他们把储藏室收拾出来,以后咱们有话去那儿说。”天林矜矜鼻子,把头转向一边,若有所思。孙奎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啊,谁让人家世虎兄拳头大,脑子活的?”看看这三个“积委会”的表情,元庆感觉里面的事情挺复杂,说声“我先回去了”, 转身就走。天林在后面说:“小军在他屋里等你。” 元庆回头问:“那不也算串号儿?” 天林的嗓子一下子变粗了:“那边例外!操,不看看那是谁的组。” 推开小军那个组的门,元庆首先看到的是钱广:“哈,老钱还在这个组?”钱广的一边脸是肿的,笑起来像是在跟谁生气:“哪儿呀,我……”

    话没说完,就被小军一脚踹到了门口。钱广扒着门框打滴溜:“军哥,看在咱们是一起来的分上,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小军脱下鞋,嗖地砸了过去:“有事儿找政府!”元庆关上门,发现小军这个屋里的人跟看守所的人差不多的德行,全都低着头坐在各自的铺位上,估计大家都害怕小军。元庆心里有些不爽,何必呢?打劳改都挺不容易的……讪讪地坐到小军对面的床上,笑道:“钱广又怎么了?”小军让一个抬头打量元庆的瘦子过去捡回自己的鞋,穿上,拉起元庆往门外走:“彪子挨揍了呢……不管,类似这种‘逼裂’汉子,帮他都感觉窝囊。刚才你修理谷满仓了?”

    元庆点了点头:“你看见了?”小军说:“钱广看见的。以后别这样了,办事儿得师出有名,不然容易吃亏。” 元庆说:“咱有名啊,他‘滚’梁川,还打人。” 小军搂着元庆的肩膀往厕所那边走:“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呢。出手前,必须先‘调口子’,污七八糟先给老小子糊上,弄他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让政府支持,然后……”“我明白了,”元庆豁然开朗,继而有点后怕,“妈的,幸亏谷满仓没跟我玩命,不然我又要去严管队改改脾气了。”小军嗯嗯着,一甩手:“要玩就玩他个‘拿血管’的,一次性报废,不然很多麻烦等着你,这儿跟社会上一样,必须狠。” 在厕所西边的铁窗下站住,小军问:“见过梁川了?”元庆点头:“刚才跟他聊了一会儿。” “以后尽量别跟这种人接触,他整天忙碌着写申诉材料,这属于反改造分子,队长不待见,犯人也瞧不起,”小军蹲下,用手指着地上画了一个圈,点着圈内说,“一旦进了这个圈子,就很难出来了。看见没,没有缝,想出来比越狱还难……只要政府和犯人对你的印象定了,想改变的话,必须做出点儿惊天动地的事情。

    还有,听说钱广这小子还有‘点眼药’的毛病,屁大点的事儿就去政府那里号丧……”“不会吧,”元庆摇了摇手,“我了解他,当初在看守所张三儿经常逼他唱歌,他都没报告管理员。有可能他找政府那是说他自己的事情呢。” “环境变了,人会随着变的,”小军说,“你以前就有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吗?” “那倒没有……我不信梁川是那种人,是不是又是钱广跟你说的?那是个标准的臭嘴。” “我不过是提醒提醒你,不说这事儿了,”小军皱了一下眉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小子想挨‘忙活’了。” “又怎么了?”“刚才我忽然一想,这事儿不对。

    王二凭什么打钱广?他不知道我跟钱广是一起下队的吗?这事儿没完!”“钱广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用管了……”小军按按元庆的肩膀,“咱们继续说咱们的事儿。你十年,很长啊,以后有什么打算?”元庆的脑子很乱,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他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样走,在严管队的时候,这团乱麻经常冒出这样一个头来:越狱。现在他不这样想了,那是找死啊……看看这城墙一样厚实的大墙,望望大墙上面的电网,望望四角岗楼里那些背着自动步枪的武警,再看看身边这些尽管形似行尸走肉,但好歹也是个活人的犯人们,元庆的脑子里泛出这样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已经不是人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元庆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会死在里面。”

    “人活着就得有点儿盼头,”小军说,“你必须建立一个目标,比如提前几年出去。”“谁不想建立?可是多难啊……”“不难,”小军用肩膀扛了扛元庆,“听我的啊……你不是十年吗?目标建立在五年上。第一,先在犯人中树立自己的威信,让政府知道你不是个一般人,起码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第二,想尽一切办法当官儿……操,其实这叫什么官儿呀,不管他,咱就拿他当个官儿来看……只要当了官儿就有好处,哪个提拔你的队长不向着你?奖励分数,表扬,记功,评劳改积极分子,最终减刑……”“这太难了,”元庆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有没有轻快点儿的办法?”“有,”小军回头一望窗外黑漆漆的天,“你变成孙悟空,越狱。” “那就算了……”元庆咽一口唾沫,不说话了。小军歪着头看他:“我跟你说点儿实在的吧。其实你已经开始走上坡路了,值班,这就是一个官儿……”突然打住不说了。元庆催促:“继续啊。”

    小军的眉头皱得就像一头大蒜:“值班室里的两个老× 欠操。孙奎绝对是个笑面虎,阴一套阳一套,一门心思地想要把朱大志扳倒,他上位。夏世虎是个绝对的装逼犯,当着犯人的 面儿装社会大哥,背地里靠拢政府,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点眼药’,也惦记着人家老朱的那个位子呢……还有王二这个劳改油子,整天拉拢身边的人往马队那里送表扬信,也想进积委会呢,这个傻逼连夏世虎的能耐都没有,他‘涨颠’个屁。老朱也是,快要走就快要走了吧,谁不知道?还装模作样瞎鸡巴晃荡,就想看这仨贼耍猴儿呢。” “那还不如咱们使使劲,把天林‘撮’上去,让那三根鸡巴干瞪眼。” “天林不愿意干……也确实挺难,在那个位置上,整天玩脑子,跟政府,跟犯人,累死……”“那咱就不管了,爱咋的就咋的,咱老老实实琢磨怎么能早点儿回家吧。” “也是……”小军瞅着元庆的脸,突然笑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今晚你用一把权给我看看?”

    元庆不解:“什么意思?”小军说:“喊睡觉了以后,你对夏世虎说,你睡不着,替他值夜班,走廊上没人,我要办点小事儿。”元庆一下子反应过来:“帮钱广是吧?”小军站起来,按着两只膝盖压了压:“不是我不相信自家兄弟,别知道那么多,没有好处。” 元庆笑笑说:“那我就不问了……其实我都知道,包括万杰那事儿。” 小军一笑,往自己的监室那边走:“走廊上没人了你就去小马达组,让王二出来,就说你有事儿找他。” 元庆的心有些悬:“别弄出声音来啊……”小军反手挥了挥:“回去吧。喊睡觉以后你就出来,不允许监室里的人随便出门。”元庆回到值班室,看见孙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往正在补袜子的世虎跟前递,世虎抬手挡了回去。孙奎转头看见元庆,尴尬地一笑:“世虎大哥吃饱了……元庆,你来点儿?”元庆没等孙奎往这边递,直接从他的手里把碗拽了过来:“饿死我了。”呼噜呼噜地吃。世虎补好了袜子,站起来伸个懒腰,脊椎骨嘎巴嘎巴响:“最近秩序有点儿乱,需要加强管理啊。” 孙奎说:“就是就是,太乱了……世虎,这几天把你累得够戗,今晚的班儿就让元庆帮你值得了。”

    好嘛,不用我费口舌了……元庆舒一口气,故意不接口,听世虎的意思。世虎瞥了元庆一眼,哼道:“这玩意儿不能多吃,没有营养,还容易致癌……”元庆心想,装什么逼呀?劳改犯能吃上这个,比在外面吃海参鲍鱼还强,合着你不是在打劳改,你是在中南海宴会厅做客。“元庆,这可是组长说的啊,”世虎见元庆没有反应,讪讪地一笑,“工作安排与我无关,以后别跟你的那些哥们儿说是我不让你休息的……唉,人啊,恻隐之心啊,元庆刚从严管队出来呢。” “要不这个班我来值?”孙奎似乎有点儿恼火,但声音依旧温柔,“大家都挺累的。” “我值,”元庆放下碗,慌忙接话,“我在禁闭室那边整天睡觉,脑袋都睡迷糊了,正好清醒清醒。” “也好……”孙奎打一个哈欠,拍拍嘴,“明天一早喊出工,帮着老朱和天林点人数,四点半啊。” “没问题。晚上几点喊睡觉?”“这就可以喊了,”世虎已经钻进了被窝,声音依然播音员一样雄浑,“快九点了,喊吧。”

    元庆出门,站在走廊头上,扯着嗓子喊:“睡觉啦——”吓了自己一哆嗦,我的嗓子这么好?满走廊都是嗡嗡的回音。走廊东头铁栅栏边放着一张桌子,元庆坐过去,一时间还真有当官儿的感觉,哈,全中队的犯人都得听我的。一个犯人揪着裤头往厕所那边跑。元庆大喊一声:“以后喊睡觉前都把尿撒了,睡觉就不许出来了!”那个犯人想往后跑,元庆冲他挥了挥手,故意让各监室里的人听见:“尿完赶紧回号儿,再出来扣你分!”等那个犯人回去,元庆慢慢踱到小军的那个监室门口,咳嗽两声,走到小马达组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侧着身子进去了。

    王二好像睡着了,呼噜呼噜地打鼾。元庆看了看四周,大家都闭着眼睛。元庆靠近王二,用一根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王二张开眼,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元庆嘘了一声,把头往外面摆了摆。王二披上衣服,跟着元庆出来了。元庆关好门,指指厕所的方向:“你去那儿等着,一会儿我给你送点儿礼物。” 王二受宠若惊:“小哥,您这是……”元庆已经走远了。小军出来了,光着膀子,回头看一眼坐在桌子边一把椅子上的元庆,慢条斯理地往厕所那边走。元庆站了起来,做好冲进厕所的准备,他害怕那边弄出声音。 厕所里静悄悄的,元庆怀疑王二的脑袋已经扎进茅坑里了。一分钟过去了,厕所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元庆有些担心,里面怎么样了?刚要抬腿,就看见小军出来了,淫贼一样地笑。元庆放了一下心,坐回椅子,冷眼看着厕所那边。小军进了他们那个组。王二跌跌撞撞地出来了,走了几步,中了石头的病猪一样摸着墙皮蹲下了。

    元庆静静地瞅着他,犹豫着是否过去看看。王二摸着墙皮站起来,往小马达组那边蹭,身上看不出毛病,只是行姿让元庆怀疑又一个胡金出现了。元庆估计这次小军用的不是拳头,他的拳头太硬了,打在王二软绵绵的身上,会出血窟窿的。小军天生就是一个当杀手的材料,那种天生的速度和力量后天是无法练出来的,就像小满的蛮横与誓不低头一样。后来元庆拿自己与小军比较,感觉小军天生就是一个为黑道准备的人才,自己再狠也狠不过小军。当这帮人都四十岁以后,胡金总结道:小军是曹操和张飞的结合体。元庆问,你呢?胡金说,我是诸葛亮放的一个屁。走廊上没人了,西边铁窗灌进来的风穿过,东边的铁栅栏发出咔咔的响声。元庆拿起桌子上的笔,在值班日记上画了一幅画:孙悟空举着金箍棒戳在猪八戒的裤裆里。

    多年以后,元庆因为一起枪击案被追捕,王二带领警察险些抓住他,元庆回忆起这件事情,痛恨当初没有亲自动手。打过几个哈欠,元庆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回床躺下,直接睡了,一夜无梦。睁开眼的时候,中队里已经没人了,问正在对着空气抡拳头的世虎几点了,世虎说:“早班的快要回来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元庆说:“谢谢世虎哥替我值班啊。” 世虎冲空气挥了一拳:“没什么,身陷囹圄,孤苦难当,是兄弟就该互相照应。” 元庆刚想对他说点儿动感情的话,孙奎推门进来了:“元庆,接见!”外面在下雨,很小,风吹过,眼前全是雨雾。跟在马队后面来到接见室那排红色的平房时,雨停了,房檐滴滴答答落雨滴。接见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元庆的爸爸,一个戴着大口罩的瘦子,元庆顾不上分析他是谁,直盯着爸爸,百感交集。马队一出门,那个戴着大口罩的人一把揪下了口罩。 胡金?元庆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来了?“想不到吧?”

    胡金嘿嘿两声,用一只手挡着老爷子的视线,悄声说,“来的本来应该是扁铲,肖卫东去派出所帮他办的证明,说扁铲是你哥……我知道了消息,花二十块钱买的,”吭吭两声,对老爷子说,“元大爷,你先跟元庆说,完事儿我再说。” 老爷子本来就没有多少话,三两句完事儿,就是说家里挺好的,让元庆在这里安心改造。胡金知道老爷子的耳边不怎么灵便,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了:“我办了保外就医,具体我就不说了,问题不大,做了个小手术,摘了一个‘蛋儿’去,其他还好,吃药养着这摊烂玩意儿呢,呵呵……现在合家乐餐厅归我了,我把它改名字了,现在叫明光饭店,就是前途光明的意思。

    我准备在古大彬出去之前赚足了钱,然后把它承包给别人,承包给谁我都想好了,古大彬出来以后想叨叨的话,沾他一手屎。昨天我去看守所见过小满了,这小子挺好,活儿不累,完事儿就跟你大腚表哥在院子里溜达,跟个干休所的老干部似的。他知道你加刑了,让我给你带个话,不要害愁,好好干,争取减刑什么的……这小子就是没有脑子,那得出多少力气?看我的,我使劲挣钱,用钱砸出你来……”“别胡说八道,”元庆笑道,“你以为这是旧社会的监狱?党的管教干部,拒腐蚀永不沾。” “别听那一套!”胡金嗤了嗤鼻子,“谁不是知道谁呀?你别管,看我的好了。” “那我就不管了……小满不会提前释放吧?”“估计不太可能,刑期太短,才一年,提前也提前不了几天,反正明年夏天他就到期了。”

    “你的饭店那边没有人过去找吧?”“怎么没有?”胡金龇龇牙,面目有些狰狞,“我怕谁?该进来的都进来了,现在胡二爷就是老大,起码在咱那一片儿是这样。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吴长水那边的一个外号叫大棒子的兄弟过去,先是装喝醉了,砸了我几个盘子,还让我陪他喝酒,我没跟他计较,陪他喝了两杯,临走送给他两块钱让他当路费。这个‘迷汉’还以为我服软了,出门把门口的几个灯笼给我踹瘪了。我安排现在跟着我的几个小弟在后面跟着,走出去半里地,直接让他变成虾酱了……他知道是我干的,再也没来。前几天,三哥……就是跟黄健明一起被咱们‘捂’在刘叔家的那个胖子,他去了饭店,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说,吴长水快要回来了,古大彬答应过黄健明,吴长水回来,就把这个饭店交给他。我说,这事儿我得去监狱请示请示古大彬。

    三哥说,我知道这个饭店是你的,你开个价,吴长水要买,我说,等长水哥回来再说吧,我跟长水哥亲自谈。三哥知道我是在拿架子,他的身份也不好跟我谈, 丢下一句,长水大哥年前过来找你,就走了。操,吓唬谁?来了再说。” 元庆觉得这事儿有点乱,自己也使不上劲,笑笑说:“当心吴长水回来踢你的小鸡鸡。” 胡金下意识地捂一下裤裆,咧开嘴笑了:“严打就那么不管用?现在一般人不敢轻易玩暴力了。”

    “那也不一定,适当的时候,暴力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式。” “那是‘迷汉’的想法!”胡金有些较真,“有些装小哥的混混,张口闭口砸这个砸那个,没碰上真玩儿的那是!”“二爷,你是真玩儿的,呵呵……”“现在不是,将来肯定是,”胡金冷笑道,“旧社会的上海滩你了解不?杜月笙为什么能当老大?他会打架?就那身板儿,大龙一个可以打他十个!因为他懂得捞钱,懂得利用钱。要想真玩儿起来,就得先学会赚钱,只要你有钱,你就是大哥,打打杀杀的都是‘迷汉’。” 令胡金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他差点儿就成了杜月笙,可是后来他被人彻底砸“沉”了,他不如人家杜大哥有头脑。“你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明白,”元庆嘬了一下牙花子,“我想知道,吴长水要是亲自去找你,你打算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不想把饭店卖给他,卖不出好价钱不说,传出去丢人。” “那你得提前有个准备啊。”

    “准备过了,都不好使……”胡金面相痛苦地“唉”了一声,“我去找过肖卫东,没等开口他就不让我说了,好像我在他的眼里还是个‘皮子’。我就跟他说了咱们这些人的关系,还特别强调了扁铲挨打,我是怎么帮他的。肖卫东说,没有你拉拢我弟弟,我弟弟也不至于跑到山沟里藏了好几年。本来我想说,那天要不是我拿着枪去救他,扁铲淌血就淌死了,一想,说这个干什么?好像我求他报答我似的……我就换了个话题,我说卫东大哥,我饭店的生意不错,你想不想入股?这个老彪子直接火了,说,老子堂堂国家职工,不做小摊贩!”“以后别跟他叨叨了……”元庆有些恼火,肖卫东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不叨叨了……扁铲发财了,”胡金笑着说,“现在没人敢叫他扁铲了,都叫他肖厂长。

    他在家组织了几个农村小嫚儿做贝雕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什么松鹤延年,什么八仙过海的,不少订货的呢。这小子整天夹着个公文包在街上晃荡, 见人就打招呼,二哥哪去?三叔吃了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混成个人物了……肖卫东说他瞎鸡巴‘涨颠’,开厂子的钱全是借的,等他打不上饥荒,就该倒霉了。” “不能,扁铲这小子有脑子呢,从小就会算计。” “不说他了。那天我从肖家走了,心情很不爽……后来我打听着想去拜拜大有,谁知道他早就被抓起来枪毙了……”“你谁也不要找了,就等小满,小满明年出去,让他跟你一起干。” “我跟他提过,他让我滚蛋,”胡金苦笑一声,“他说,他想起餐厅那档子事儿就发毛,别说在那儿干了。” 老爷子忽然用手拍了拍桌子:“小满要回家了?”胡金说声“什么耳朵呀”,摸着老爷子的手说:“还没哪,明年,你想他吗?”老爷子摇了摇手:“他妈?他妈早死了……他妈要是还活着,那还不得气死?这个鳖羔子,不听话。”

    元庆把胡金的手拿开,捂住了老爷子的手:“我听话……”鼻子酸得就像灌满了醋。一片雨水砸到对面的窗玻璃上,玻璃上的几片枯叶没了,可是外面的风景依然模糊,泪水迷住了元庆的眼睛。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三个人正沉默着,马队进来了:“时间到。” 胡金将嘴巴凑到元庆的耳朵边,悄声道:“茶叶里有钱。”说声“谢谢队长”, 搀着老爷子出了门。元庆软着腿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爸爸的背影,爸爸的背影渐渐被雨林吞没。元庆站不住了,摸着墙角往下蹲,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门槛边露出一簇小草,元庆拽着它蹲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屁股,再看着手里的这簇小草,元庆想,小草比我有耐力,小草天生脾气拗,就算头上有东西挡着,它也能侧着身子,探出头来,一点一点地往上挤,我就不行,我要是挤不出来就沉不住气了,总想爆发,那可不行,那样不是被火烧掉或者被人拔掉被兔子吃掉,就是被一块更大更坚硬的石头压住,蜷在阴暗潮湿里,永世不得露头。我得好好沉下心来想一想了……马队在前面催促,元庆拎起胡金带来的那个网兜,快步冲进雨线。一身泥水地回到值班室,元庆打开了网兜,里面有两条烟,几个罐头和一包茶叶。元庆把一条烟掰断,递给孙奎和世虎一人一半,央求两人出去,说他要在里面哭一场。孙奎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世虎说:“应该哭,谁一下子加了这么多年刑也扛不住。”    门一关,元庆匆匆打开那包茶叶,里面有一卷钱,数数,一百整,元庆将钱贴在胸口上,山贼一样地笑。晚上,元庆把小军喊到厕所洗手池那边,问:“劳改队里要是有钱,应该怎么花?”小军明白过来,嘿嘿地笑:“有‘老就’(劳改释放后就业在监狱的),什么东西都能带进来。” 元庆问:“酒呢?”小军说:“那是找死。二中队有几个喝酒的,被人点了眼药,都砸了严管。” 元庆拿出五十块钱来,递给小军:“你看着弄点儿‘好货’,酒咱就不喝了。” 元庆隐藏了另一半钱,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太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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