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小满在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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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满在看守所很好。此刻,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听大腚讲那些带色的故事,不时嘿嘿一笑。大腚说,以前他们号儿里有个老光棍,五十多岁了没见过女人的“那个”。有一天他在河沿放牛,突然发现远处走来一个少妇,这个少妇是他邻居刚刚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看父母的。他一时心痒,把心一横就跑过去跪在了人家的脚下。少妇吃惊,说,三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光棍说,救救我吧……然后声泪俱下地哭诉光棍的难处,说,看在我从小抱过你的分上就让我弄一把吧。少妇死活不肯。他就抱着人家的腿不让走。少妇怕被人发现说不清楚,就勉强答应了,说,赶紧的啊三叔,就这一次。老小子慌忙扒下人家的裤子,让人家躺下,急急火火地扒拉开人家的那个地方——一下子愣了:“我操!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个瞎牛眼!”

    吐一口唾沫,转身就走。这事儿把小满笑得够戗,摇着手问:“后来呢?”大腚说,后来那个少妇不乐意了,跑去村民兵室把他告了,结果,强奸罪。小满说,这不跟你一样吗?大腚说:“跟谁一样他?老小子不识货,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好事儿,那还不赶紧办了,留着她红烧?”一提红烧,小满坐了起来:“表哥,昨天过节咱们没捞着红烧肉吃,你好不好想个办法,咱们‘拱’上一顿红烧肉?”大腚搓着头皮想了想,开口说:“行,看我的。” 晚上分完饭,大腚回到监室,手里攥着一个纸包:“小满哥,肉来了。” 小满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一块脏兮兮的五花肉:“哪儿来的?”大腚说:“趁伙房师傅不注意,‘顺’的。”说着,让小满躲到门后看着人,自己捧着那块肉,整块放进了一个大饭盒,然后吸溜着嘴找来一块生姜,用刀拍了,丢进饭盒,倒上酱油,将饭盒架到早就准备好的两块砖头上,用报纸在下面烧。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肉香。

    肉烧好,小满拽下一块瘦的,用报纸包好,掖到枕头底下,回来跟大腚抢食。大腚有些不满:“你多吃多占啊?”小满说:“我给大龙准备的,这叫加深兄弟感情。你这个彪子,没看大龙那么猛吗?将来回到社会有用。” 大腚矜着一面鼻孔说:“那你当初还跟人家玩命?”小满奸奸地一笑:“你懂个鸡巴?不那么玩,他会重视你?何况当初我吃亏了……你个‘迷汉’懂个屁。” 前几天,小满跟大龙加深过一次“兄弟感情”。一个刚来的诈骗犯不知道大龙的脾气,在号子里吹嘘他玩女人的功夫。大龙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听不下去了,因为那个人说,他担任《瞧这一家子》的导演时,跟某女明星上过床,还知道这个明星的一个乳头是凹陷进去的。大龙说,我想操你妈。

    因为那个人的“粉丝”太多,他就像一只落在鹰架子上的麻雀,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个老鹰,直接给了大龙一个耳光。后果可想而知……那个人躺在墙角跟死神搏斗,大龙被铐在厕所里的一根管子上,半边身子浸在水池里。小满偷偷进去,先是让大龙过了一阵烟瘾,然后哗啦哗啦地从池子里往外舀水。所长来了……小满被罚在看守所大门口面壁 了三天,腿都站肿了,一按一个坑儿。大龙在厕所关了两天,出来以后彻底改了脾气,见人就说,敢情屎尿味道刷肠子呢,我把小时候吃的奶都吐出来了。大腚知道小满跟大龙的关系,不敢随便说话了,蹲到门口,望着天上的几颗星星发呆。吃完肉,小满躺上床,抱着肚子念叨:“要是元庆也在这儿就好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有福同享。” 小满想不到,此刻,元庆反铐着双手,躺在严管队里的一间号子的中央,四周坐着一群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的犯人。早晨分饭前,大腚冲小满伸出了手:“把肉拿来,我给大龙送过去。” 小满拿过大腚的手,呸地在上面吐了一口痰:“好人情我能让你赚?玩去吧。”

    小满推着水车,经过大龙的号门时,踹了一脚门。大龙的脑袋从大窗口伸了出来:“小满,我要走了,最晚明天的事儿。” 小满偷偷将那包肉递给他,问:“判了?”大龙边藏肉边说:“判了,‘狱霸’不‘卡’,只是把以前的流氓罪重新审理了,多加了两年,原来一年,现在三年了。” 小满问:“直接发去劳改队?”大龙点头:“现在没有上诉期了,从快了……听说入监队也没有了,直接下队。” 小满沉吟一会儿,说:“去了劳改队,要是见到元庆,你们好好交往着,将来咱们一起混事儿。” 大龙咧着嘴笑:“没问题。咱们这一进来,江湖上接着就没了咱们的位置,重新来吧。”

    小满用力咬了咬牙:“重新来!”对面号子有人喊:“小满哥,出去以后我跟着你混啊,有肉吃!”小满以为刚才给大龙肉,这个人看见了,走过去说:“你过来,我给你肉吃。” 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把头从大窗口伸出来,直接被小满卡在了门框上,当头就是一巴掌:“吃你妈了个× !”梁所长站在走廊头上喊:“向春满——接见!”小满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颤,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走廊。所长值班室。小满的对面坐着老满,两个人都不说话,较着劲喘气。 小满抓起老满带来的一个包裹想走,老满拉住了他:“你等等。” 小满坐下,鼻头一阵发酸:“爹,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别担心,还有半年多一点儿我就回家了。” 老满说:“你也不用担心,你妹妹挺好的。有个叫岳水的小伙子经常去咱们家,我忙,他照顾她。” 小满点点头:“那是元庆安排的。元庆家还好吧?”老满说:“还好,他哥哥复原回来了,带回一个媳妇来,过几天要结婚呢。他爸爸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小满又问:“扁铲家呢?”老满说:“都挺好。卫东去电机厂上班了,卫国在家组织了几个人到处收贝壳,说是要开家做贝雕画的工厂。”

    闷了一会儿,老满突然冒了一句:“你的性子最好收敛收敛,不然会死在我的前面。” 小满说:“我有数。” 老满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卫国盼望你早点儿回家,他说你能压住场,让你当副厂长呢。” 小满说“那就当。”心想,当你娘那个× 呀?老子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呢。外面全是夕阳的光,小满倚在铁门边,望着老满步履蹒跚地走在那些黄色的光线下,突然就蹲下了,想哭,但又哭不出来,憋得胸口生疼。

    小满重新站起来,对着天空张开嘴,一声“爹”喊出来,飞上天,然后又断了翅膀的鸟一样掉下来,眼泪和鼻涕堵住了他的喉咙。回到监室,小满打开了那个包裹,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几块肥皂和几盒烟。大腚抓起一块肥皂过去洗自己的衣服:“你爹真够可以的,第一次来,就拿这么点儿东西啊?”小满冲过去,一脚踹翻了他,脸盆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大腚爬起来,收拾起衣服继续洗:“也是,现在咱们在谁的眼里都不是人了……”小满坐回床帮,喃喃地说:“所以,出去以后我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大腚乜了小满一眼:“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元庆当初在学校也经常说他要做好汉呢。”

    小满瞅着渐渐变黑的窗户,一点头:“嗯!一个多月啦,元庆他们应该下队了。” 小满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元庆正绑在一把铁椅子上被一个犯人用电棍捅,一个警察坐在一边微笑着看他。 电棍好像快要没电了,咬在脸上就像毒蛇的牙。元庆在心里冷笑,一年多以后,我会在监狱门口等你们的,我要好好跟你们谈谈……多年以后,元庆真的找到了这两个人里面的一个,当元庆的枪顶在他的肚子上,轻轻一扣扳机的时候,一声冷笑穿过了他的脑子。此刻,元庆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就像死了一般安静,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看守所了,因为案子是在监狱发生的。

    半夜,元庆被两个值班的犯人拖出了号子。在严管队值班室里,一个穿检察院服装的人在审问元庆。元庆不说话。检察院的人似乎并不着急,丢下钢笔,拿出一份材料来,轻声细语地念。元庆静静地听。“好了,证据已经很确凿了,你不说话无所谓,现在是严打,我们完全可以依照这些证据来给你定罪,”检察院的人站起来,摸一把元庆的脑袋,“年轻人,好好想想吧,任何违法犯罪行为,无论你如何挖空心思与执法机关抗衡,最终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元庆终于说话了:“这次你们要用什么罪名起诉我?”检察院的人一哼:“你以为还是流氓罪吗?便宜大啦。

    这次是伤害罪,重伤害!”元庆问:“怎么就伤害罪了?”检察院的人笑了笑:“还怎么就呢……胳膊粉碎性骨折,三根肋条骨裂,门牙全没了……这些还不够吗?”元庆又变成了哑巴,我犯了伤害罪,谁又在我的身上犯了什么罪?铁窗外投进黄色的月光,元庆看见年幼的自己拉着爸爸的手,走在夕阳下的光芒里。检察院的人合上自己的文件夹,对身边的一个警察说:“审查完毕,送他回去。” 两个值班的犯人架着元庆往外走的时候,元庆听见警察问检察院的人:“直接起诉?”检察院的人说:“三天之内。”警察嘟囔了一句:“这也太快了吧?”检察院的人说:“快吗?对于这些顶风而上,严重扰乱狱内秩序的犯罪分子,不从重从快严厉打击,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回到号子,元庆看见了自己的铺盖。马队站在铺盖前,对元庆说:“好好待在里面,表现好的话,还回一中队。” 元庆说:“我没脸回去了,你还是让我去别的队吧。” 马队伸手捏了捏元庆的肩膀:“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想学好,我留下你。”

    元庆想问问小军他们怎么样了,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没有吭声。马队出门,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要有犯罪的想法就会暴露,我们不会手软。” 看守所的早晨来得总是那么早。晨雾刚刚泛起,就被阳光赶跑了。拉着水车往看守所灰色的大铁门走的时候,小满看见大龙跟几个人抱着铺盖站在铁门的南边。小满悄悄靠近了大龙:“今天走?”大龙点点头:“直接下队。” 小满把早就预备好的几盒烟给大龙塞进了裤兜:“去了就好好的,我在外面等你。”“好,你先在外面‘造’点儿名声,等我出去也好玩得顺溜点儿,”大龙笑笑,突然说,“昨天半夜我们号儿去了一个发回来重审的兄弟,他说他看见元庆了,元庆在一个车间门口用一根丝杠‘干挺’了大勇,被警察和犯人‘捂’在地上,元庆吹着土笑,好像神经了……”

    “真的?”小满的脸变得煞白,“完了……难道他也这么没有‘抻头’?”“估计是真的,人家又不认识咱,没有必要撒谎……你别管了,去了劳改队我会跟他联系上的。” “如果这是真的,估计元庆会被加刑,现在正在整顿狱内秩序的风头上……”“难说。反正‘砸严管’是肯定的了。” “‘砸严管’是什么意思?”“就是送到严管队去改几天毛病,”大龙笑道,“没什么,是好汉就得经受点儿磨炼,刀子不锤打就是一块破铁。

    不过严管队挺恐怖,是监狱里面的监狱,不是真汉子的话,一进门就得尿裤子,就算真汉子,三天也折腾出你屎来了……就看元庆能不能扛得住了。” “扛得住!”小满咬了咬牙,“我了解元庆,他要是狠起来的话,那就是一头狼。” “看出来了……”大龙笑了笑,“我觉得他跟小军差不多,不同的是,小军心狠手辣,元庆有点儿嫩。” “那是还没受到锻炼……”小满刚要发点儿感慨,就看见一辆警车开过来了,转身推起了水车。几个武警从车上跳下来,接着,一个警察下车,直奔看守所值班室。不大一会儿,梁所长出来了,手里牵驴一样牵着面色苍白如纸,身子像只扒了皮的蝎虎一样的梁川。小满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听见大龙说:“小满哥,我们是去三车间啊,这个队 长我认识。”

    警车走远了,小满还站在原地目送,初秋的风卷起了满地残叶。大龙果然被分到了三车间。在操场上等候分队的时候,大龙看见天林在指挥一帮人排队,然后喊着号子往车间西边走,小军拖拖拉拉地跟在队伍的后面东张西望。大龙的脸涨得就像要破了,太好了,看样子我也要被分在这个中队了。可是不大一会儿,大龙就失望了,他被分到了三中队——一个专管打扫卫生,分发工具的中队。分到组里的时候,临近下班,大龙分到的活儿是拉装铁屑的大车。晚上,大龙打听到了小军住在二楼,央求一个内管值班的帮他传话,就说他来了三中队。小军听说大龙来了,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让那个内管值班的给他捎去几盒烟,什么话也没说。几天过去,一中队换班了,改上中班,上午学习,下午出工,半夜收工。在监室走廊上,小军跟天林嘀咕了几次,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中午开饭,天林趁乱下去找了一个五车间的人,简单对他说了几句话,匆匆上来对小军说,妥了,这几天他们也上中班。小军出一口气,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天意。

    ” 第一个中班的晚上,小军和天林悄悄出了车间,贴着路边的冬青接近了五车间的大门。一条黑影从车间门口闪出来,直奔蹲在一簇冬青后面的小军:“他在西门口抽烟。”小军点点头:“门口几个人?”那个黑影说:“大概三四个。” 小军拽一把天林,嗖地贴近五车间的东墙,拐个弯,直扑西门。西门口野狗一样蹲着万杰,他正叼着烟,跟对面的几个人比画着什么,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天林在前,小军在后,贴着北墙根,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万杰。蹲在万杰对面的一个人突然发现墙根下有鬼魂样的人影往这边移动,惊叫一声,撒腿往车间里跑。就在万杰刚站到一半的刹那,天林手里的一只麻袋一样的东西忽地套住了万杰的头,与此同时,小军手里的一根铁管闪电般砸到了万杰的头上……不足三秒钟的时间,车间里冲出了一群人,万杰的头被一床两头绑起来的破床单罩着,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床单在往外淌血,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一个警察在东跑西颠地吹哨子,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 整个大院月色如水,风吹过道路两旁的巨大松树,发出海浪那样哗哗的声音。

    小军在自己的床子边打盹,天林在背着手溜达,不时用手指指那些偷懒的人:“好好干!”看守所开始“搞运动”了。不知从哪天开始,劳动号这边的十几个犯人就不允许互相搭腔了,干完活儿,各自去铺位上考虑问题。一开始,小满没弄明白,有什么可考虑的?判决都下来了,劳改都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劳改队那边开始交代余罪运动,这股风同时刮到了看守所。还真有被这股风给刮倒的……伙房的一个大师傅在蒸馒头的时候突然崩溃,脱下裤子就往外跑,跑到值班室门口,被裤子一绊,直接趴下了,浑身哆嗦,扬言他趁他小姨子睡觉的时候,用舌头舔过她的奶头——估计是刚出锅的馒头刺激了他。别人都交代,小满觉得自己不交代也说不过去,也交代了一件事情,说他上学时扒过一个女同学的裙子。梁所长问,那时候你多大了?小满故意往小了说:“大概九岁吧。”梁所长说,你说十四岁以后的。小满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接着交代了:初中毕业后,几个小混混来找他,说四马路那边有几个大年龄的混子跟他们“约仗”,央求小满过去扎扎架子。小满就去了,地点在公园前面的一个空厂房里。

    小满这边十几个人,对方有三十几个人的样子。有几个小混混看对方气势猛,想跑,小满说,谁要是跑了,我也跑,不过,以后就不跟老家伙们打了,专打带头跑的那个人。小混混们不跑了,跟在小满的后面往前冲。小满拎着一根带钉子的棍子,见人就打,疯了一样。几个领头的混子起初还举着菜刀嗷嗷叫着吓唬人,见小满战车一样地冲过来,全都散了,连互相招呼一声都没来得及。小满丢下棍子回家了,再也没去打听后来的事情。梁所长往小满的辖区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挥挥手让小满走了。小满回监室,把这事儿偷偷告诉了大腚,大腚说,不够碟子不够碗的事儿不行,得说点儿“拿血管”的。小满一脸淫荡地说,你有“拿血管”的事儿?大腚说,我正在考虑呢……反正“运动”这么激烈,你不弄点儿真把戏出来,怕是过不了关。果然,没几天大腚就被押到了小号儿,据说他交代了偷看邻居大嫂洗澡的事儿。没过几天,大腚放回来了,好像很不高兴:“娘的,原来‘偷看青春’不犯法呀?”闷坐了一阵,大腚对小满说:“我们号儿里有个重审犯,他说元庆加刑了,在 监狱公判的,十八年。” 小满的脑袋嗡的一下,眼前浮现出元庆的身影来,元庆戴着脚镣,蹒跚走在夕阳下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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