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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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学的路上依旧是三个人,可是小满跟扁铲不再勾肩搭背了,三个人又恢复了小满刚加入时的状态:元庆走在前面,扁铲走在中间,小满走在后边。元庆知道小满对扁铲有了意见,但是他没问,彼此心里都有数,那就是扁铲在关键时刻装孙子。这事儿元庆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太了解扁铲了,他们俩从一生下就在一起,扁铲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元庆的眼里早有定论,那就是一个“小蛋子货”(胆小鬼)。扁铲也知道小满为什么冷落他,悄悄对元庆说:“昨天我真的感冒了,起不来床了都。”    元庆说:“回家叫你妈给你弄碗姜汤,发发汗。” 扁铲嗯嗯两声,看都不敢看小满,他知道小满昨天被人打得不轻,心里就像结了一个带脓的疙瘩。

    路头上站着猥猥琐琐的胡林,小满走过去,将耳朵凑到他的嘴巴前面,胡林轻声说:“哥。” 小满点点头,回来拉着元庆大步地往前走,扁铲望着他们的背影,怏怏地横了一下脖子。进到学校,元庆发现,同学们看他和小满的目光都有些特别,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几个平常比较要好的同学也不来跟元庆和小满打闹了,他们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元庆想,也许大家都以为胡金还会带着社会上的人来打架呢,不会了,他们都“尿”了。昨天晚上,小满跟元庆坐在胡同口的大石头上“分析形势”。元庆说:“尽管卫东大哥去找过大宝,可是大宝不一定会害怕。你想,那么个老资格的混子,他会……”小满打断他道:“不管那么多,谁再惹我,我就跟谁死磕。”

    元庆继续说自己的:“我估计胡金丢了面子,肯定还会再去找大宝。大宝要是上火了,恐怕连卫东大哥也白搭。” 小满刚要说句发狠的话,肖卫东倒背着手踱过来,一屁股坐下,抬手一摸小满的脑袋:“你行!”小满想笑,一咧嘴,疼得连连吸气:“行……行个屁呀,被人给欺负成那样,是个男人就得跟他们拼命。” 肖卫东笑了:“毛儿长齐了没有?敢自称男人……”把头转向元庆,问,“你哥在哪儿当兵?”元庆纳闷,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随口说:“在武汉。” 肖卫东说:“当兵真不错。今年也快要招兵了……”突然打住,摸一把小满的脑袋,“我要是当兵走了,你能不能替我照顾照顾卫国?他太窝囊了,不像我们家的人。”小满说:“大哥你快别这么说了,我还没有卫国大,谁照顾谁呀……卫国那么‘鬼’,从来不吃亏。”

    肖卫东盯着小满看了一会儿,鼻孔一哼:“想听听我是怎么做男人的吗?”没等小满回答,元庆抢过了话头:“想听,想听!”接下来,元庆知道了肖卫东去找大宝的过程,肖卫东在他的眼里一下子变得 比《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还要高大。肖卫东打听着来到大宝的西瓜摊时,大宝正跟几个披着长头发的人在摊子前喝酒。一个人看见肖卫东跨在自行车上往这边看,用胳膊肘拐拐大宝,然后冲肖卫东努了努嘴。

    大宝眯着眼睛瞅一眼肖卫东,问:“他是谁?”那个人说:“肖卫东。” 大宝哦了一声:“把他喊过来。骑着个破车子跟我‘晃晃’(张狂)什么?”那个人好像不敢喊,正想对大宝说句什么,肖卫东已经支好车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大宝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矜持地冲肖卫东一笑:“买个西瓜?”肖卫东说:“嗯,买个西瓜。”看都不看旁边已经全都直起身子的人,拖过一个马扎,直接坐到了大宝的对面。大宝冲旁边歪了歪脑袋:“给他挑个好的。”斜着眼睛看肖卫东,“兄弟不面熟啊,哪儿的?”肖卫东伸出一根指头冲他勾了勾:“过来,我告诉你我是哪儿的。” 肖卫东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让大宝不由自主地将脸凑了过来——啪!一块青灰色的老砖在大宝的脸上四分五裂。

    旁边的那几个人忽地站了起来。肖卫东坐着,没事人儿似的看从大宝指缝间流出来的鲜血,一动不动。大宝一手扑拉着脸上的碎砖屑,一手在眼前乱摇:这是个误会!”“大家不要动,一个人不听,伸腿来踹肖卫东,哪知腿还没伸利索就被肖卫东一拳打在脚底上,整个人麻袋一样倒在了后面的一堆西瓜上。有人还想往这边扑,开头看见肖卫东的那个人大喊:“别动!听大宝哥的!”大宝已经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他的鼻子尽管有些歪,可是鼻孔不流血了,脸似乎瞬间干净了不少。

    肖卫东将一条胳膊架在腿上,用手托着腮帮子,仰着脸看大宝,表情像个沾了寡妇光的无赖。大宝走到肖卫东的身边,偷偷用手捏了肖卫东的肩膀一下,然后扫视四周,声音威严地说:“你,跟我过来说话。” 肖卫东站起来,学外国人那样,冲旁边几个有些发傻的人耸耸肩膀,摊摊手,转身跟上了大宝。站在马路对过,大宝对肖卫东说:“给点儿面子啊,兄弟。我混了大半辈子,不容易。” 肖卫东伸出胳膊按了按大宝的肩膀:“小孩子们打架,大人不要插手。当‘老人儿’的要懂得自尊,对吧宝叔?”大宝挺着胸脯,保持一个威严的姿势,声音却软得像棉花:“我懂,我懂,东哥。 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说这些话的时候,肖卫东已经走远了,大宝瞅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

    肖卫东的威风元庆能够想象,可是大宝的表现确实出乎元庆的意料之外,他觉得,大宝似乎不应该轻易倒下。多年以后,元庆开始理解这码事儿了,他体谅到了大宝在那个年龄和那种状态下的无奈。那天,肖卫东走后,元庆紧着胸口对小满说:“你常说愣的,横的,不要命的什么的,我觉得卫东大哥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小满摇头:“也不全是。不要命的有不要命的本事,如果卫东大哥没有真本事,大宝那样的老无赖也不会轻易就那么‘尿’了……”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会儿眼睛,开口说,“咱俩胆量没问题,就是没有真本事。这样,咱们央求卫东大哥去跟瓦西说说,也练拳击去好不好?”

    元庆说:“恐怕不行,我以前求过他,他说我还是个孩子。” 小满说:“那咱们就去偷学。” 元庆还沉浸在前面的那段故事里:“卫东大哥不是一般的猛啊,我估计大宝以后是彻底没脾气了。” 小满冷冷地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小满不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胡金正从大宝家出来,回头骂一声“老×养的”,怒气冲冲地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胡金从这辆车上下来,按按自己的裤兜,跑到一个候车亭等了一会儿,又跳上了另一辆车……从第四辆车上下来的时候,胡金拐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从这条胡同里出来,胡金的手里捏着一大把钱。抬头望望天,月亮高挂,胡金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条黑色的蛇。起风了,初秋的风带了少许寒意,打在胡金的脸上,残留着泪痕的脸传来一阵微痛。胡金狼一样地站住,展开双臂,大张嘴巴,对着黄惨惨的月亮,狼一般嚎了一声,撒腿往马路对面的那群楼房冲去。

    风停了,月亮也没了,细雨洒落下来,没有一丝声响,不是偶尔驶过的几辆汽车,整个城市死了一样安静。深夜,浑身湿透的胡金回了家,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那把钱。 胡林坐在胡金的床上等他。胡金赤条条地站在床前:“哥,我帮不了你了。大宝不管这事儿了,我去找‘死人脸’冷强,冷强收下钱,把我赶出来了。” 胡林说:“那就这么着吧。” 胡金坐下,垂着头喘了一阵气,摇摇头说:“我以后不上学了,我要拼命弄钱,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胡林不说话,胡金接着说:“有了钱,还必须有头脑,要不就别装能人……以后我不会再干那些没有脑子的事情了。” 胡林还是不说话,胡金躺下了,喃喃自语:“小满,两条路,一、朋友,二、仇敌,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做完课间操,扁铲凑到正在跟一个同学“斗拐”的元庆身边,轻轻一拽他的胳膊:“胡林来上学了,乖得像只病猫。” 元庆放下腿,伸了个懒腰:“我知道,胡林在路上喊过小满哥了,你没看见。” 笑笑,问,“胡金呢?”

    扁铲缩着脖子说:“我去打听他们班的人,人家说,胡金不想上学了……你知道不?胡金是个小偷,很早以前就有人看见他在‘赶车’掏包,好几个人呢。我估计他不上学就彻底完蛋了,贼呀,早晚进监狱。他从小就不学好,我听人说,他爸爸当年就是个贼,跟大宝一起……”元庆嘘了一声:“你可别乱说话啊,不然又要感冒了。” 扁铲张张嘴,眼圈竟然红了:“说句话就感冒呀?那我不是早晚得死在感冒上?”扁铲的这句话差点儿就应验了——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他真的因为感冒住了好几天医院,发烧烧得眉毛都掉光了。从那以后,扁铲的形象变了,脸上没有眉毛,下巴就显得更撅了,笑的时候都像是在跟谁生气。本来元庆他们的这个级部应该是六月份毕业的,可是因为“二部制”的缘故耽误了半年。二部制的意思是,上午上课,下午去工厂参加劳动,或者拿着“呱嗒板儿”去那些五保户的家里宣传毛泽东思想和粉碎四人帮的伟大战果。这好像是“文革”留下来的遗风。元庆懒,从来不去工厂劳动,不是说自己脚崴了就是说他的肚子疼。这样,去五保户家“演出”就成了他的专业。这也练就了元庆的一张好嘴皮子。

    上高中的时候,尽管元庆的学习成绩不好,但是老师从来不批评他,甚至还号召全班同学学习他讲文明有礼貌,是个五讲四美标兵的苗子。寒假前夕,元庆、小满、扁铲初中毕业了。那一年,元庆和扁铲十五岁,小满十四岁。 快要过年的时候,肖卫东当兵走了。临走前,肖卫东把小满和元庆喊到院子中间,对两个人说,我走了,我弟弟就交给你们了,如果他被人欺负,我回来以后先拿你们是问。

    小满瞅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元庆拍着胸脯说,哥你放心走吧,卫国要是受一点儿委屈,你回来砸死我。肖卫东说他已经跟胡金打过招呼了,是个聪明人就跟这个院儿里的兄弟做朋友,不是个聪明的就继续闹,回来他拧断他的脖子。其实,那时候胡金跟小满和元庆已经开始说话了,路上碰见,总是胡金先打招呼:“吃了?”

    小满开始还不应答,后来也跟着回答:“吃了。哪去?”胡金回答:“上班。” 其实胡金哪里有班儿上?那些回城的知青都闲在家里呢……如果掏包也算上班的话,那他倒是没有撒谎。元庆听说,胡金的那帮人现在很厉害,别的区过来“捻皮子”的小偷被他们打跑了好几帮。现在,这边的几条公交线路几乎看不到别的区过来的小偷,全是胡金他们几个人,经常坐车的人都认识他们了。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外号死人脸,名叫冷强的黑大个儿,听说他以前劳教过几年,全身刺龙画虎,看上去是个很牛的人。元庆和小满不佩服这样的人,就像小满说的,杂碎才做贼呢,死了连阎王爷都不收。扁铲不以为然,有一次扁铲对元庆说,胡金真“起闯”(牛气),吃烧鸡,头和爪子都不要,光吃大腿,还喝酒,一天三瓶青啤,顿顿喝。听他这么一说,小满更不愿意答理扁铲了,见了他就皱眉头,就像闻到屎臭一样。

    肖卫东一走,扁铲有些伤神,别人一提他哥哥,他的眼圈儿就要发红,不赶紧眨巴两下的话,眼泪肯定流下来。其实,肖卫东走了,元庆也很难受,总觉得心里空得慌,就像丢了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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