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誓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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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宝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进出监狱四五回了,全是因为暴力。他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在四马路那边摆了一个西瓜摊,摊子上整天围着一些浑身刺青的人,他们在那里默默地喝酒,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传说有一次大宝喝醉了,腰里别着一把砍肉刀,摇晃着去了菜市场,见什么拿什么,没有一个人敢跟他理论。大宝背着一条麻袋,里面装满了抢来的猪肉和海鲜。当他走到一个卖蛤蜊的摊子时,尿急,拽下裤子就往人家的蛤蜊上面撒尿。摊主不知道这个浑身煞气的人是大宝,

    上去推他。大宝抽出砍刀,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那个人砍翻在案子下面。然后慢慢腾腾地提好裤子,踹翻摊子,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西瓜摊。警察过去抓他的时候,大宝已经喝成了一堆烂泥。元庆想,胡金这么有胆量,敢情是有大宝撑腰啊,看来那帮打人的家伙应该是大宝的人了,心忽悠忽悠地往下沉。元庆费尽力气搀起小满的时候,那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师分开人群过来了:“你们是哪个班级的?为什么在这里打架?”元庆刚要说话,小满擦一把鼻子下的鲜血,冲那个老师嘿嘿:“没打架,闹着玩呢。” 元庆发现,小满正迅速肿胀着的脸,在笑容里显得异常狰狞。那个老师张望了一眼胡金家的方向,叹口气,对元庆说:“你们找个地方洗把脸再来上学,不像话。”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这里一时显得有些冷清。朝阳猛然亮起,清晨的雾气一下子就没了。小满弯着腰在找自己的弹簧刀,地上除了点点滴滴的血迹,什么也没有。

    小满抬头问元庆:“谁拿走了我的刀子?”鼻子下的血,游蛇似的往脖子里淌。元庆摇头。小满吐了一口浓黑的血:“那是我爸爸给我做的……我爸爸盼望我快快长大,做个好汉……”突然打住不说了。没来由地,元庆就想起了小满他妈,他觉得也许从他妈死的那天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在小满的心里扎下了根。小满脱下上衣,又脱下汗衫,用脚踩住,撕成一条一条的,缠住左手,又缠住右手,沉稳地穿好了衣服。元庆的喉咙又疼又痒,后背也泛出疼痛来。看看浑身是血的小满,元庆感觉自己跟他相比就像一个感冒的人遇见一个癌症病人。小满好像站不住了,倒退到墙根,慢慢蹲了下去:“操他妈的,他们玩真的呢……”抬起头望望元庆,眯着已经肿成一条细线的眼睛,嘿嘿地笑,“咱们这下子比扁铲挨那一脚更丢人是吧?”见元庆双手捧着脖子不说话,小满摇摇手,“你上学去吧,我一会儿回家。”元庆发现,小满的脸是笑着的,目光却奇怪地阴着,心一沉,过去拉他起来:“我跟你一起回家。

    ” 小满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撕开,团成两团塞进鼻孔,仰着脸控了一阵,用力地推元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回家。” 元庆知道小满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自知拗不过他,索性独自一人往回家的路 上走。他想把这事儿告诉给扁铲,让他知道,自己和小满是因为他才挨上这一顿胖揍的。拐过一条胡同,元庆下意识地站住了:小满不会再去找胡金吧?心头一紧,撒腿往后跑。还好,元庆重新拐进来时的那条胡同,远远地看见小满蹲在那里用一块瓦片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元庆跑过去,看见地上写的全是“杀”字,不由分说地拽起了小满:“走,跟我回家!”小满的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挣扎几下不管用,干脆任由元庆拖着往家走。两个人刚走近大院儿的门口,就撞见了推着自行车出门的肖卫东。不知因为什么,元庆的鼻子突然就酸了:“哥……”肖卫东诧异得站住了:“你们怎么了?”元庆索性放开声音装哭:“我们被胡金带着的人给打了……”接下来,元庆把前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肖卫东,最后强调,“这一切都是你家卫国引起来的。”

    肖卫东“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胡金家住哪里?”元庆刚说完胡金家的地址,就看见小满被他爸爸抱着肩膀拥进了院子。元庆放了一下心,嘟囔一声“小满这次不能回去了”,擦一把眼皮,对肖卫东说:“你不用去找胡金,胡金说有什么事情去找大宝。哥,我也看出来了,打我们的那帮人就是大宝的人……”喘一口气,索性添油加醋,“胡金说,肖卫东算什么?见了大宝准‘尿’……”再想往下说的时候,肖卫东已经骑上了自行车:“你跟小满老实在家待着,我一会儿回来!”元庆的心咯噔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畅快。元庆打开家门,去厨房洗了一把脸,探头往屋里看看,没人,都上班去了。闷闷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元庆心里忽然就有些憋屈,他感觉被人用膝盖压在脖子上的形象实在太难看了,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不行,尽管肖卫东想管这事儿,但是面子总归是失了,得想办法找补找补,元庆起身,背起书包重新出门。站在小满家门口吹了几声口哨,小满的爸爸出来,阴着脸说,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出去了。元庆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这小子肯定是去找胡金了!跑在路上,元庆闷闷地想,老满也真有意思,小满都被人给“加工”成那样了,他也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当爹的?

    元庆跑到他们挨打的那个地方,没有发现小满。四下看看,元庆把书包放到一堵矮墙上,转着圈儿想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没找到,索性从那堵矮墙上拆下一块砖头,拿下书包,把那块砖头掖进去,夹在腋下,发疯似的往胡金家楼群的方向跑,蹬起一溜尘土。元庆刚冲近那个楼群,就看见小满的身影在一座楼的一个单元口一闪,他明白,小满真的要去找胡金,心又是一紧。此刻,小满已经站在胡金家的门口了。胡金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打得好!妈× 的,敢欺负我的孩子?撕不烂他!各位小兄弟,今天你们就别走了,大姨给你们买酒炒菜好好喝一壶!胡林,你个熊包蛋啊,没有你弟弟,你是不是就被别人给零碎割了?”里面传出一阵笑声,一个公鸭嗓子说:“姨,宝叔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昨晚胡金去找宝叔,要是不提你,他还对不上号呢。”胡金的声音传出来:“宝叔这么看得起我,真让我感动,中午吃完饭,我亲自买烧鸡去看宝叔。”公鸭嗓子说:“不用你去看了,宝叔说了,他替人办事儿不求回报。这事儿也算是给肖卫东一个警告,别他妈仗着自己有点儿魄力就瞧不起‘老人儿’。“有了宝叔这块金字招牌,谁还害怕肖卫东?”

    胡金说:“在宝叔的眼里,肖卫东算个蛋子。”小满举手拍门,门一下子被拉开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站在门口:“找谁?”小满不说话,侧着身子往里挤。那个女人猛然反应过来,劈手就是一巴掌:“小畜生!找上门来了还?”里面的那帮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都愣在那里。横肉女人拽住小满的胳膊,拔河一样地往外拉:“你给老娘出来!妈× 的,你割了我儿子的脸……”猛然看见小满已经不成人样的脸,手一下子松开了。小满转回头去,冲里面的人一一点头:“你们谁过来杀了我?”一个人往上冲,被胡金用胳膊挡了回去。小满鼻孔里的纸没有了,一只鼻孔是干的,一只鼻孔往下流血,掉在地上,砸出“啪啪”的声响。胡金的脸开始发白,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小满:“我不想在家里闹出人命来,你跟我下楼说话。”小满冷笑:“我想死在你们家里。”胡金指指身边的人:“你以为这几位大哥会害怕你装赖汉子?不想死的话,这就跟我下楼,咱们单独解决。

    ” 小满摇头:“我不听你的。” 胡金用眼神制止几个又要往这边拥的人,轻声问小满:“你打算怎么办?” 小满说:“杀了我,不然我杀你。” “杀了你简单!”脸上贴着一块纱布的胡林从一间屋里冲出来,手里擎着一根擀面杖,“你来这里找死是不是?”胡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回去,不许出来。”用手指指身边的几个人,“各位大哥,你们也出去行不?”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胡金的意思。横肉女人好像也没了主张,跳探戈舞似的在门口进进出出。胡金的脸色非常难看:“小满,我杀你或者你杀我都行,别在家里好不好?我爸爸刚去世,我妈的脑子有点儿毛病……”“我不想听那么多,”小满的眼睛睁不开了,索性紧紧地闭住,“今天必须死人。”胡金垂下头呼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各位大哥,给点儿面子行不?你们都出去,我跟小满单独解决这事儿。”那几个人对望一下,挨个蹭过胡金,走了出去。横肉女人想往里钻,被一个大个子直接夹出门去。

    那群人刚在门口站定就看见悄悄上楼的元庆,呼啦一下扑下去,猛地将他顶在墙面上,元庆又一次感到了窝囊。屋里,胡金递给小满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团好的棉球,小满接过来,堵住了那个还在流血的鼻孔。胡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往小满这边靠了靠,语气有些轻柔:“我爸爸跟你爸爸喝过酒。” 小满说:“来,杀我。” 胡金忽地跳到了小满的对面:“你以为我不敢是吧?”小满不说话,重新把眼闭上,嘴角微微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在笑。胡金摇摇头,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墙上的挂钟在咔咔地走动。对面有一丝细微的响动,小满睁开眼睛,他看到,胡金的目光渐渐散乱,烟一般飘忽。胡金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手里捏着的是小满的那把弹簧刀,他的手在发抖。屋外的走廊上,元庆被几个人顶在墙上动弹不得。元庆开始示弱:“大哥,没我什么事儿,我是随便过来看看的……”一个人抬起膝盖,猛地顶在元庆的肚子上:“闭嘴!”大家正在抻着脖子听屋里的动静,楼下传来一声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即,

    肖卫东转了上来。一群人登时傻眼。那几个顶着元庆的人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懵懂着贴到了墙面上。肖卫东上来,指指嘴巴不停嚅动的横肉女人,对元庆说:“你带这位大姨下楼随便转转,我跟小哥儿几个有话要说。” 元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过来拉横肉女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胡金他妈,一个神志经常不清醒的女人。胡金他妈望着肖卫东,不肯走,被元庆连说带拉地拽下了楼梯。在楼下,元庆对胡金他妈说,他们是胡金的同学,跟胡金闹了点儿小误会,这是来给胡金道歉的。胡金他妈半信半疑地被元庆拉到了离这排楼很远的一个地方。元庆安慰了胡金他妈几句,让她等在这里不要乱走,转身往回走。元庆走到胡金家的那个单元时,看见铁塔一样的肖卫东手里提着一根链子锁,身后蹲着胡金的那帮人,一个个双手抱在后脑勺上,派出所里的犯人一样难看。肖卫东已经知道了小满在胡金的家里,冲元庆点了点头:容易出事儿。“我先不上去你过去听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小满打破了沉默:“你要是不杀我,我就杀你。因为你让我没法在学校抬头了,很多人看见你们往死里打我。”胡金不说话,眼睛也不看小满,低着脑袋,轻轻喘息。小满又说:“男人说话要给话做主。你说过的,要闹条人命出来。我的,还是你的,给个话。”胡金还是不说话。小满有些着急:“痛快点儿,这事儿今天必须解决。”胡金把握着弹簧刀的手抽出来,打开,弯下腰,慢慢搁在小满的脚下,就势跪了下来:“你杀我吧。”小满的眼前不见了胡金,低头一看,胡金双手抱头,在他的脚下无声地哭。小满畅快地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依然如故:“就这么点儿把戏?”胡金的脑袋不停地摇,除了压抑的哭声,小满没有从他的嘴里听清楚一个字。小满用脚踢开胡金的脑袋,抓起自己的刀子,折叠好,揣进口袋,边倒退着往外走边说:“从今天开始,你,或者你弟弟,必须每天在我上学的路上喊我一声哥,不然我每天都来你家吃饭。

    听清楚了没有?”胡金终于抬起了头:“听清楚了,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小满打开门,轻轻带上,一抬头看见了元庆,冲他咧咧嘴,倚在门后,仰起 脸呼出一口浊气,转身往楼下走。元庆跟上,想问小满刚才在里面的情况,见小满只顾一个人走,心中有些不爽,从书包里摸出那块砖头,猛地砸向楼梯扶手。寂静的楼道里蓦然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肖卫东快速冲上来,一看前后走着的小满和元庆,咧开大嘴笑笑,猛一跺脚:“下面的孙子,列队!”楼下的那帮人机械地站起来,贴着墙根一溜排好,一个个脸黄得就像抹了一层屎。肖卫东将手里的链子锁递给小满:“来,是谁打的你,你打回来。”小满推开了肖卫东的胳膊:“这个不重要,我要的是面子。”肖卫东一怔,摸着脖子大笑:“我操,你很有性格嘛!嗬,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是个小孩儿呀……”小满朝接过链子锁的元庆点点头,斜眼瞥一下那帮老实得像俘虏兵的人,旁若无人地走过。

    元庆抡了一个偷看肖卫东的人一链子锁,外面传来小满一声惬意的咳嗽。胡金家里,那群一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人,呆望着脸色煞白、一言不发的胡金,一个个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胡林从里屋出来,一张马脸扭曲得像抹布:“弟弟,你也太……”后面的话被胡金一个冷冷的眼神堵了回去。那个公鸭嗓子小声问胡金:“这事儿是怎么解决的?”胡林接口:“还能怎么解决?小满起初还装硬汉,被我弟弟亮出刀子吓成土鳖了……就这么解决的。” 大家似乎都不相信胡林的话,互相看看,集体沉默。胡金咬咬牙,对一个戴着黄军帽的大个子一字一顿地说:“此仇不报非君子!告诉我,宝叔家在哪里?我要去给他下跪。” 与此同时,小满和元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鼓着嘴巴不说话。肖卫东骑着自行车横在了前面:“嘱咐你们一件事情啊,学校的老师要是问起这事儿,不要牵扯到卫国。” 元庆和小满点了点头。肖卫东摸一把小满的脑袋,笑道:“这事儿算输了还是算赢了?”小满张张嘴,想说什么,元庆接过了话茬儿:“小满的意思是赢了,我感觉也是。 哥,你去找过大宝了没有?”肖卫东骑上自行车就走:“以后二位小哥就是你们学校里的‘爷’了,没人再敢捋虎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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