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老虎:司马懿-继续埋头做事,以不变应官场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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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黄初七年五月十六日,魏文帝曹丕驾崩,太子登基,是为曹魏第三代领导人魏明帝曹叡。

    从一开始,司马懿就发现曹叡这个人不一般。曹叡并不像他的老爹和爷爷一样礼贤下士,相反,他几乎很少跟群臣接触。

    对此,群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的新老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直到有一次,侍中刘晔被曹叡单独召见,两人谈论了许久。从皇宫出来后,刘晔对身边的人说:“当今圣上,跟秦始皇、汉武帝是同一类人啊,只是才能上比秦皇汉武略少了一些。”

    这句话作为一个重磅八卦瞬间传遍了整个曹魏政坛,当然也传到了司马懿的耳朵里。司马懿一点也不怀疑老朋友刘晔的判断力,但照刘晔的意思,曹叡简直就是“缩水版秦皇汉武”,这个评价……也太高了吧?

    司马懿的疑虑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曹叡就显示出了他在军事和政治上的无比成熟。

    当年八月,孙权起兵攻打江夏。消息传到洛阳,朝中大臣气得暴跳如雷。自古兵不伐丧,想不到孙权竟敢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魏国新丧,万一再丢了江夏,岂不是会举国震动?

    朝堂上,大家议论纷纷,大多数都认为应该出兵增援江夏。

    大臣们义愤填膺地讨论出兵问题,曹叡却始终高深莫测地沉默着。大家闹腾了一会儿,见曹叡始终不打岔,慢慢安静下来。

    等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曹叡才缓缓开口:“不出兵。”语速虽慢,却掷地有声。

    众人“哗”的一下又沸腾了。

    等大家再次安静下来,曹叡才开口解释:

    “孙权一向擅长打水战,现在之所以敢从陆路进攻江夏,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现在孙吴的第一波进攻已经被文聘抵挡住了,丧失主动权的东吴肯定没有能力在江夏城下打长久战的。”

    换句话说,就算现在发兵,等援兵到了,东吴大军早回家了。

    曹叡一番话说得大家目瞪口呆:想不到年轻的皇帝竟有这般见识!

    大家此时的表情让曹叡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朕早料到东吴会有所动作,所以之前已经派治书御史荀禹去南线劳军,此人素有智计,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群臣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山呼万岁:英主如此,社稷幸甚!

    最后的结果也不出曹叡所料,孙权久攻江夏不下,正好荀禹劳军抵达,发动周边郡县步骑兵上千人在江夏附近放火,孙权以为曹魏援兵来了,于是撤军了。

    曹叡的第一次表演完美落幕,全程旁观了这场表演的司马懿既感到很欣慰,但也有些落寞。曹叡越英明,那就说明四大辅政大臣的用武之地就越小,原先设想的辅政大臣总揽朝纲的局面看来不会出现了。

    不过司马懿也不是很在乎这个,他可以等,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在乎多等几年吗?继续埋头做事,以不变应万变,司马懿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做事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孙权在江夏吃了瘪,很不服气,又派诸葛瑾、张霸等人攻打襄阳,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用一场军事胜利来庆祝曹丕的驾崩。

    这一次曹叡不客气,果断命令时任抚军大将军的司马懿率军反击。

    这是司马懿第一次独立领兵征战。司马懿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他对自己的军事能力倒是挺自信,但毕竟是处女战,万一理论没有联系实际打输了怎么办?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打仗这种事情呢,最讲究开门红,要知道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司马懿就这么一路碎碎念地杀到襄阳,然后带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完成了部署。

    事实证明司马懿确实想多了,吴军的不堪一击超出司马懿的想象,在研究完东吴军阵后,司马懿郁闷地发现所有高深的军事理论在这里根本用不上,对付诸葛瑾这样的人,大军列阵后直接发起总攻是最简单粗暴有效的解决方式。

    一个中规中矩的冲锋之后,司马懿的处女战就算打完了,诸葛瑾溃败,副将张霸被斩杀于阵中。这场战役无聊到了连史家都懒得去写的程度,如果不是看在司马懿他孙子是晋朝开国皇帝的份儿上,根本都不可能被载入史册。

    虽然过程很无聊,但至少战报是喜人的,司马懿的军事处女秀,以一个漂亮的胜利收尾。

    司马懿旗开得胜、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一个人很失意,他就是淮扬战区最高司令长官曹休。

    曹休和曹真、司马懿、陈群并列四大辅政大臣,但是由于地理方面的原因曹休没能出席曹丕的托孤大会,导致自己名义上比其他几位辅政大臣,尤其是比曹真矮了一截。

    曹休非常不爽。

    曹休一直看不起曹真,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曹真其实本来不姓曹,他的父亲叫秦邵。曹操起兵讨伐董卓,秦邵率众随曹操征战,死于军中。曹操伤悼故人,便亲自收养了秦邵之子,并赐姓曹氏,此子即是曹真。在曹休看来,曹真的“血统”比自己差远了,凭什么站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凭什么把自己丢在南方前线跟吴国拼死拼活,曹真却能留在中央吃香喝辣还能发号施令?

    一边是少主年幼,一边两位手握重兵的辅政大臣相互视如仇寇,让曹魏政坛陡生变局,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一场政治地震。

    不过被刘晔评价为“缩水版秦皇汉武”的曹叡绝不是一般人,这场动荡非但没有让曹叡感到头痛,反而让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太和元年初,曹叡突然下诏,任命太尉钟繇为太傅,征东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中军大将军曹真为大将军,司徒华歆为太尉,司空王朗为司徒,镇东大将军陈群为司空并录尚书台事,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为骠骑将军。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新皇帝上台后的一次正常人事调动,但眼光毒辣的人马上就看出来,曹叡此举是为了调和曹休与曹真的矛盾。

    大司马是曹魏最高的军职,相当于全国武装力量总司令,曹休从征东大将军一步登顶当上五星上将,升迁速度已经不能用“直升机”来形容了,更妙不可言的是,大司马比大将军高两级,曹休从此在官阶上稳稳压住了曹真,着实让曹休扬眉吐气了一番。

    而曹真从中军大将军直接被提拔到大将军的位置,也是连升五级,撑杆跳也不过如此,虽然升迁速度没有曹休快,但曹休跟曹家人的关系确实比自己家更近,他也没什么话说。

    一纸诏书,曹叡就把剑拔弩张的两位军界大佬安抚下来,手段之高明,令人击节赞叹。

    但是如果以为曹叡这么做只是为了调和曹休和曹真,那就有点小看曹叡了。只有像司马懿这种积年的老狐狸才能看懂这番人事调动背后的深层用意。

    在被调整的七人中,钟繇、华歆和王朗都是打酱油的,曹叡真正关心的是曹休、曹真、陈群和司马懿这四位辅政大臣。

    从目前的人事情况来看,曹休虽然已经升任全国武装力量总司令,但实际上干的是淮扬战区最高司令长官的活儿,离政治中心洛阳远远的。

    而曹真在升任大将军后,立刻就被曹叡踢回了雍凉战区抵御蜀国入侵,也远远离开了曹魏政治中心。

    至于陈群,简直是最明显不过的明升暗降,陈群原先的官职镇军大将军是有实权的,而现在担任的司空美其名曰“三公”之一,其实就是摆着玩的,没有实权,中看不中用。

    对司马懿也是一样,他从抚军大将军被升为骠骑将军,也算是撑杆跳了,但是他本来的录后台文书事头衔却被摘掉了,曹丕亲手送给他的“后台老板”的地位就这样被曹叡撸掉了,没有了这个职务,让司马懿还怎么辅政?

    曹叡还嫌不够,几个月后,司马懿又受命督荆、豫二州军事,成了荆豫战区司令长官,和曹真一样被踢出了政治中心洛阳。

    司马懿一边收拾南下的行囊一边嘿嘿冷笑:曹叡果然不简单,这一手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下来,等于把老爹留下的辅政大臣全部扔进了历史垃圾堆,把国家权柄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而且还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上台不到一年,就把老班底全部清除,这是曹叡最牛的地方。但正如刘晔说的,他毕竟只是“缩水版秦皇汉武”,曹叡的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靠谱的新班底可用,最后还是要仰仗这些老臣。这就决定了他这番人事调动从长远来看其实没有多少意义。因此,司马懿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回洛阳的。

    所以司马懿并没有感觉太失落,相反,他还有些庆幸,如果夏侯尚没死,那么督荆、豫二州军事的位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来坐,而现在,他已经和曹真、曹休二人并列,成了曹魏三大战区的最高司令长官。换句话说,司马懿已经成了曹魏军界三巨头之一。

    到此为止,司马家族终于重新掌握了枪杆子,从马背走进书房,又从书房回到马背,司马家族用数百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轮回。但是司马懿坚信,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循环,而是一个上升的螺旋,虽然司马懿从此要离开曹魏政治中心,但是当他再一次回到洛阳的时候,兵权在握的那个司马懿就不是现在的这个司马懿了。

    当然,就目前而言,还有两个人能压制司马懿,那就是曹真和曹休。对于这两个人司马懿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们不光是宗族,而且都军功赫赫,司马懿能跟他们并驾齐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想要压制这两人往上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没关系,司马懿从来不会去争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可以忍,可以等,他已经耗死了曹操,耗死了曹丕,耗死了夏侯尚,他相信自己只要再等等,再忍忍,肯定还会有机会的。

    至少对司马懿来说,机会从不是争来的,而是等来的。不是说争不好,而是一旦去争,就可能失败,而不争者,自然不会有失败,也不会有失去。

    这就是司马懿的哲学。

    诸葛亮崛起:最强大的对手

    正当司马懿宦海沉浮之时,西南方的蜀国也经历了一番政治动荡,动荡过后,蜀汉政局重新洗牌,一位即将在司马懿人生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强大对手正在迅速崛起,成为横跨蜀汉军政两界的巨头。

    他就是诸葛亮。

    诸葛亮的官路历程比司马懿顺利太多了,原因只有两个:从主观上讲,忠诚的诸葛亮给人的感觉比阴鸷的司马懿靠谱太多;从客观上讲,诸葛亮遇到的是刘备,而司马懿遇到的却是曹操。

    虽然三顾茅庐的故事被《三国演义》夸张了,但从正史记载(《三国志》: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和诸葛亮自己的描述(《出师表》:先帝不以臣卑鄙,枉自委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来看,刘备确实是一开始就把诸葛亮当作顶梁柱看待的;反观司马懿,曹操先是派使者刺探,然后……居然把司马懿遗忘了整整七年,要不是崔琰等人提醒,说不定司马懿装病要装一辈子了。

    高起点才有大格局,从一开始司马懿就没和诸葛亮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再看入职以后两人所面临的竞争环境。

    当时的曹操集团麾下四大谋士就不提了,就算是戏志才、崔琰、陈群一类的二线文臣随便拉出一个来也能甩刘备集团八条街,矬子里尚且能选出将军来,诸葛亮这种才华卓绝的人物一跑到刘备集团简直是鹤立鸡群,起点想不高都难。

    可以说,同样是二三十岁的年纪,诸葛亮做了鸡头,司马懿做了凤尾。

    当然,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做鸡头还是做凤尾,而是刘备这只鸡是潜力无限的大公鸡,而曹操这只凤凰已经飞到巅峰,没有太多上升通道了。

    更要命的是,曹操对司马懿这根小尾巴居然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关注,摆出一副不玩死你不罢休的架势,逼得司马懿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在碌碌无为中度过了本该最有机会展露才华的十多年。

    反观诸葛亮,刘备对他的信任简直是全方位、无条件的信任,可以说,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找不出几个如此信任员工——尤其是新员工——的老板。

    当然,司马懿也没必要太过于怨天尤人,毕竟客观原因只起到推动作用,而主观原因才是起决定作用的那个因素。

    司马懿一开始就对曹操采取观望政策,然后又以如此惊人的心机让曹操留下深刻印象,的确很难在曹操的时代飞黄腾达;反观诸葛亮,还未出山就给刘备集团送出了一份大礼:那就是著名的《隆中对》,彻底奠定了刘备集团的整体战略。

    不过,诸葛亮在刘备集团的地位根基并不只是来源于《隆中对》,因为每个智力值超过85的谋士都会给自家主公提出有相同含金量的战略方针——孙权和曹操都有着各自版本的《隆中对》,连袁绍都有。

    诸葛亮最成功的一点在于,他不需要任何矫揉造作就能够成为最让刘备放心的人,这一点司马懿在曹操面前绝对办不到。

    后世总是不缺喜欢推翻历史的人,常常语出惊人,说什么刘备得诸葛亮后,喻之为“如鱼得水”,实际上则并不信任他,因此,军国要务从未征求诸葛亮的意见,刘备每次出征,只是委派诸葛亮留守后方供应粮草兵员。

    这样的说法实在可笑,只能说论者演义小说看多了,事实上,这正表现了刘备对诸葛亮无比的信任。

    例如楚汉战争,刘邦与项羽生死搏斗之际,便让萧何替他“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虽然萧何从未出征,但天下安定之后刘邦却认为应列萧何为第一功。刘邦的理由是:萧何镇守关中,足食足兵,“此万世之功也”。

    且不说萧何这么远的例子,就说司马懿,曹操打汉中让司马懿一路跟着,而曹丕打吴国的时候却让司马懿镇守后方,难道这反而说明了曹操比曹丕更信任司马懿?

    只有心腹重臣才能被委以留守根本重地的大任。刘备入蜀,荆州是根据地,因而必须留诸葛亮镇守;既得益州,每次出征,又留诸葛亮守成都,并兼负辅导嗣子刘禅之责,这岂能说刘备不信任?

    可以说,司马懿一直熬到曹丕登基后才争取到的待遇,诸葛亮一开始就拥有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然而接下来诸葛亮所被托付的重任,司马懿连比的资格都没有了。

    夷陵之战后,刘备不想再回成都这块伤心地,便就在永安白帝城住了下来。蜀汉章武三年,刘备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叫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诸葛亮,一个是李严,然后发表临终遗言——这就是著名的“白帝城托孤”。

    托孤的待遇并不罕见,司马懿也享受过,真正罕见的是刘备对诸葛亮所说的托孤辞:“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孔明,你比曹丕厉害多了,安邦定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的儿子阿斗,如果你觉得可以辅佐,你就辅佐他;你要觉得不能辅佐,你就取而代之吧。”

    一道闪电劈开了历史的天空,刘备这番话,已经不能用石破天惊来形容了!

    孟子曾经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让历代皇帝都很不爽,所以尽管帝王多尊孔孟,但真正能把君主排在社稷之后,又把社稷排在人民之后的皇帝,却凤毛麟角。

    但刘备是其中之一。刘备不是要把蜀汉让给诸葛亮,他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嗣子不才”。刘备的思路也很明显:与其让刘家天下彻底葬送在儿子手里,不如将天下拱手让给诸葛亮,至少刘家的社稷宗庙能保住,更不用说两川的百姓可以免遭流离之苦。

    要多么信任诸葛亮,才能说出这种话!

    然而后人却很奇怪,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刘备。自古以来,白帝托孤非但没有为刘备带来任何仁者之名,反而让他坐实“阴谋家”的身份,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刘备这番话并非出于本心,而是为了彻底收服诸葛亮。

    当然,历史这种东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刘备这番话不是在玩弄权术,正如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刘备这番话是在玩弄权术一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使刘备真的在玩弄权术,那也是基于对诸葛亮无比的信任。

    试想,万一诸葛亮有谋权篡位的野心,刘备这番话一旦流传出去,那么诸葛亮的篡位行为简直就是名正言顺,他甚至可以打起奉先王遗诏靖国难的旗号,至少在舆论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就算诸葛亮不想篡位,只想当个霍光、曹操一类的人物,刘备这句话也足够让诸葛亮拉起虎皮作大旗了。

    可见,无论刘备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在托孤时候对诸葛亮流露出来的信任,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对此,司马懿连羡慕嫉妒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这已经超越他最狂野的想象了。

    诸葛亮得到的信任比司马懿更多,而刘禅却比曹叡更加暗弱,像诸葛亮这样的托孤重臣,在新朝的地位可想而知。

    当刘备死去,诸葛亮已经“一手遮天”了。

    但是,蜀汉政坛上还是有一些不自量力的小鱼小虾米,想从诸葛亮手中分走一杯权力的羹。

    为首的便是另一位托孤重臣李严。

    李严与诸葛亮之间其实并无私仇,要说清两个人的矛盾,就不得不提到蜀汉内部的派系斗争。

    在《三国演义》中,我们看到蜀国仿佛是一个无比团结、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仿佛所有人都团结在以诸葛亮为首的丞相府周围,高举兴复汉室的伟大旗帜,奔向美好未来。

    但事实绝非如此,蜀汉内部其实派系林立,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四大派系。

    第一是北方元老派,代表人物是刘备、关羽、张飞、赵云、简雍、糜竺等人,是陪着刘备一路创业吃着方便面、住着地下室过来的,可惜这批人中能活到刘禅时代的,已经没几个了。

    第二是荆州集团,代表人物是诸葛亮、马良、马谡,都是刘备来到荆州后前来投奔的,以荆襄士人为主,是刘备集团收购的第一批员工,也是跟着刘备一路吃便当、睡办公室沙发过来的。

    第三个派系可以叫作东州集团,代表人物是李严、法正、孟达。这个集团的骨干成员都是当初跟着刘焉和刘璋在益州创业打天下的班底,在刘备入主益州后果断“弃暗投明”,跟随了刘备,是刘备治理西川的主要力量。

    相对而言,第四个派系就挺惨,可以叫作益州集团,没啥特别厉害的掌门人。比起东州集团,这批人才是真正的益州土著,可是一直被外来的刘焉、刘璋所压迫,直到刘备入主西川后为了制衡东州集团才算恢复了点元气,但是在整个蜀汉政坛,这个派系的影响力也很有限。

    由此可见,白帝托孤之时,真正在蜀汉政坛有影响力的派系也就只剩下荆州集团和东州集团,刘备托孤的时候之所以单独选中了诸葛亮和李严,其实也是为了平衡这两个派系。

    可惜,李严怎么可能是诸葛亮的对手?刘备尸骨未寒,李严就被诸葛亮扔到江州,远远离开了政治中心成都——李严还没来得及蹦跶,就已经没机会掀起什么风浪了。

    诸葛亮要的就是大权独揽,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权势欲强烈,而是因为诸葛亮心里有一个梦想:完成先帝遗愿,光复中原,兴复汉室!

    这是一项宏大的工程,对国力弱小的蜀国来说尤其如此,所以必须采用高强度的集权政治,把蜀汉帝国的每一滴血液都注入战争机器当中,诸葛亮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掣肘他。

    蜀汉建兴五年,也就是曹魏太和元年,诸葛亮终于铲除了权力路上的一切障碍,权势滔天的诸葛丞相把目光转向了秦岭以北,那里,有先帝一生未竟的梦想。

    不过在此之前,诸葛亮还有一件小小的事情要做,也就是这件小事,让诸葛亮第一次和司马懿有了交集,而在两人之间牵线的那个人,就是孟达。

    玩“阳谋”,司马懿被诸葛亮借刀

    投降曹魏的日子里,孟达从未间断过和蜀汉老朋友们的信件来往,尤其是蜀汉两位军政大佬——诸葛亮、李严,一直是孟达的亲密笔友,几乎每个月孟达都会给他们写封信,谈理想,谈人生。

    李严很认真地回复每一封信,告诉孟达:“我很想你。”

    李严是真的很想念孟达。自从法正死后,东州集团就开始走下坡路,白帝托孤之后,李严作为东州集团首脑却被远远发配到了江州,理论上和诸葛亮同为托孤大臣分庭抗礼,但其实连隔壁邻居家的阿姨都能看出来,当今的蜀汉,早已是诸葛亮为首的荆州集团一家独大了。

    李严非常希望曾经的东州集团干将孟达能够回到蜀汉,和他一同对抗荆州集团。在某一封信中,李严很隐晦地说:“吾与孔明俱受寄托,忧深责重,思得良伴。”其实这时候的李严早就被诸葛亮边缘化了,哪来什么“忧深责重”——“思得良伴”倒是真的,他真正想说的是:“同是托孤大臣,你看看你哥现在都混成啥样了?回来吧,子度(孟达的字),咱哥俩并肩战斗!”

    另一方面,孟达也很希望回蜀汉,他投降本来就是被逼的,尤其是曹丕死后,孟达没了靠山,同僚申耽老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新来的顶头上司司马懿也不拿他当盘菜,孟达越想越郁闷,越郁闷越想回家。

    孟达把这个念头透露给了李严,也透露给了另一位笔友——诸葛亮。

    发现孟达有归顺心理后,诸葛亮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孟达镇守的东三郡位于沔水上游,“舟行下水差易而上水甚难”,蜀汉若占据东三郡,就可以和下游的东吴联合,坐着船直接威胁由曹魏所控制的襄阳、樊城等地。

    在关羽丢掉荆州后,诸葛亮的《隆中对》就已经宣告破产,但是如果能重新夺回东三郡,并占领襄阳,那么在东吴的配合下,至少《隆中对》里“一向宛、洛,一出秦川”的两路伐魏战略便可重新实现。

    但是,如果孟达真带着东三郡回归蜀国,已经半残的东州集团很可能东山再起,李严将重新和自己分庭抗礼。

    一边是东州集团,一边是《隆中对》,诸葛亮权衡了许久。

    夺回东三郡,对蜀汉北伐战略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但并不是压倒性的。因为如果空有东三郡却攻不下襄阳,隆中对战略依然是镜花水月,而且,诸葛亮现在已经有了以夺取凉州为基础的隆中对2.0版。

    相反,如果坐视东州集团壮大,那么这帮官僚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未来的决策。

    诸葛亮并不是一个权势欲很强的人,但是他深知,以蜀汉弱小的国力想要统一中原,就必须走彻底的集权路线,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自己的北伐策略有所掣肘。

    哪怕为此付出东三郡的代价。

    就这么决定了!让东三郡和《隆中对》1.0版彻底成为历史吧!我会凭我的鞠躬尽瘁为蜀汉开创未来,死而后已。如果连我都改变不了蜀汉的命运,我不相信李严和他的党羽能。

    孟达的命运就此决定。诸葛亮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展开案台上的帛书,提笔写下了回信:“几年前南征,在汉阳遇到李鸿,听他说了你的许多事迹,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知道你是个牛人,可惜啊可惜(以存足下平素之志,岂徒空讬名荣,贵为乖离乎)。哇呀!阿孟!(呜呼孟子),当年实在是刘封欺负你太狠了,跟先帝还有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啊。我听李鸿说王冲跟你造谣说我要杀了你全家,但是你没有听信谣言,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我天天往东边瞅着你,写这封信也是因为想你啊(依依东望,故遣有书)。”

    写完这封情深意切的信,诸葛亮搁下笔,长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一盘很大的棋已经在他的胸中展开。

    棋局上的第一颗过河卒是一个叫郭模的路人甲。

    公元227年6月,蜀国人郭模奉命诈降魏国,他的任务是帮助孟达制订完善的叛逃计划。与此同时,他还接受了另一个秘密任务:经过魏兴的时候,“无意间”把这个消息走漏给申耽。

    于是,经过魏兴的时候,郭模“很不小心地”让申耽看到了诸葛亮送给孟达的礼物:一块玉玦、一片织成、一块苏合香。

    这是汉魏时期一种公开的暗语:玉玦,代表下决心;织成,代表谋已成;苏合香,代表两人合谋。

    申耽立刻明白孟达要造反,申耽本来就跟孟达尿不到一个壶里,此时更没有理由替孟达遮掩,当即快马加鞭把这个消息报告给荆扬军区最高司令长官司马懿。

    申耽不知道,他已经充当了诸葛亮的第二颗过河卒。

    申耽的加急军报很快送到了司马懿手里。司马懿眯着眼,反复读着申耽的每一句话,隐约地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会“不小心”让申耽看到?诸葛亮,你会派这么粗心的人来吗?

    但诸葛亮没有给司马懿太多的时间考虑,很快,孟达就“无意中”得知自己要起兵的消息被司马懿知道了。孟达无路可退,只能决定提前起兵的日期。

    不过这一次,司马懿算得比诸葛亮准。用一句拗口的话来说就是:司马懿知道孟达知道司马懿知道孟达要造反。

    于是,司马懿决定先跟孟达摊牌——当然,只能摊一半,目的是稳住孟达,让他先等几天,否则我怎么打你?

    几天后,孟达收到了一封来自司马懿的信,惴惴不安地打开信。

    在信里,司马懿首先告诉孟达:“听说最近跟诸葛亮走得挺近呗?听说诸葛亮让郭模给你送了一块玉玦、一片织成和一块苏合香?”

    看到这儿孟达吓得直抹冷汗,不过接下来,司马懿话锋一转,开始说孟达的功绩:“当年将军弃暗投明来投奔我大魏国,我大魏国也委将军以重任,这相互间的信任,实在让人感动啊。蜀国人没什么脑子,恨你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你没辙儿。”

    孟达心说,可不是吗?我拥兵三郡,都是险要的地方,谁不得忌惮我三分?想到这儿,孟达有点放心了,接着读了下去。

    司马懿在信里继续说:“诸葛亮老早就想废了你,可一直拿你没办法。结果就想出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离间计,郭模带的信那么重要,怎么可能泄露给申耽知道呢?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个离间计。”

    读到这儿,孟达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一边心里骂着司马懿自作聪明,这下着道了吧,一边心里也有点疑惑:是啊,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会泄露给申耽?以前没觉得诸葛亮是那么不精细的人啊——看来诸葛丞相的脑子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好使。

    孟达在心里把司马懿和诸葛亮的智商都贬低了一番,却不知道真正智商不过硬的是自己——如果你觉得两个顶级聪明人同时在犯傻,那么真正犯傻的其实很可能是你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诸葛亮和司马懿都知道这是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反间计,但是两人都知道,这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反间计肯定、必须会成功。这是一笔交易,司马懿要东三郡,诸葛亮要孟达的命。

    这笔交易当中唯一没有达成一致的条件是:诸葛亮想让司马懿在东三郡城墙下多死些人,但司马懿不想死人。

    读完司马懿的信后,孟达就开始犹豫了——是不是多等几天,等准备充分了再造反?

    为此,他还写了一封信跟诸葛亮解释:宛城(司马懿的驻地)离洛阳八百里,离我这里一千两百里,等我造反的时候,司马懿肯定要向天子请示,然后等天子回复——这样怎么着也得一个月吧?这时候,我已经把我的城墙修得很坚固了,军队也武装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我在那么险远的地方,司马懿养尊处优的,肯定不会亲自来,要是他随便派个将领来,咱还能怕他?

    诸葛亮看完就把信扔到一边,你想得怎么那么美?不过孟达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凭东三郡的地势,至少能把荆豫军区的魏军拖上个把月,让他们死上千把人吧?

    结果证明,非但孟达小看了司马懿,连诸葛亮都小看司马懿了。

    司马懿根本就没想过要上报朝廷,而是来个先斩后奏,亲自率领大军就往东三郡直扑而来。司马懿的参谋们对此有点意见,觉得东三郡紧挨着蜀国和魏国,政治地位非常敏感。司马懿你好歹观望一会儿——当然,在观望的时候别忘了向天子请示下,先斩后奏可不是个好习惯。

    司马懿笑了,这些参谋不愿担责任的小算盘他看得清清楚楚,但当下也不点破,而是解释道:“孟达这个人,从来不讲信用,别说我们不相信他,连蜀国也不会相信他,这会儿蜀国和孟达估计都还在犹豫呢,咱们应该趁这个机会把他灭了。”

    说完,也不管参谋的意见,下令全军动员,一千两百里急行军,八天之后,就来到了上庸城下。

    孟达吓傻了,这厮开挂了吧?飞过来大不了也这速度了。惊讶之余,连忙给亲爱的笔友诸葛亮写信:司马懿八天就到我城下了,这也太快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孟达对上庸城的防守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上庸城三面环水,老子玩命修起的木栅栏足够把司马懿挡在城外……嗯,至少半个月吧?这时候援军也该到了。

    司马懿再一次给了孟达一个巨大的惊喜,随着一声号角,魏军强行渡河攻破栅栏,分八路抢攻城池。

    强行军上万里后居然还敢强攻如此坚固的上庸城,孟达下巴都要掉到桌子上了。

    司马懿之所以敢这么玩,是因为他坚信上庸城不会有援军——他已经跟诸葛亮达成了一笔交易。虽然他本人并不想做这笔生意,但诸葛亮让他别无选择。

    果然,蜀国的援军连窝都没挪,吴国更不用说,根本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儿。六天后,司马懿成功策反了孟达的外甥邓贤、副将李辅,两人献城投降。孟达城破身死。

    至少有一件事情孟达说对了:从东三郡到洛阳的路确实很遥远,所以他的脑袋在路上颠簸了许多天才出现在曹叡的桌子上。

    司马懿赢了,他创下了魏国军事史上的奇迹,以八天强行军和六天抢攻城墙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唯一感觉不舒服的,是被诸葛亮当了一回枪使——尽管他并没有损失什么。

    诸葛亮也赢了,他除掉了孟达,东州集团再也不可能翻盘,没有人能掣肘他的北伐大业。但他也很不舒服,忍痛丢了东三郡,居然连魏军的毛都没拔掉几根,买卖做亏了。

    从此,诸葛亮记住了这个名字:司马懿。尽管在曹魏军界中实际上的一号人物是西线的曹真和东线的曹休,但诸葛亮有预感,南线的三号人物司马懿,才是最难缠的对手。

    越是完美的计划容错率就越低

    解决了孟达之后,北伐计划已经万事俱备。

    诸葛亮屯兵汉中已经好几年,著名的《出师表》都传遍天下了,从政坛到民间都知道魏、吴两国和诸葛亮的战争不可避免,唯一的问题是诸葛亮会从哪里出兵。

    摆在诸葛亮面前的有三个方向六条路:

    第一个方向是出秦岭入关中。秦岭天险倒也并非不可逾越,在汉中和关中之间有三条谷道,分别是子午谷、褒斜谷、傥骆谷,几乎是突袭长安的直达通道,不过谷长路险,大军行动非常困难。

    第二个方向是由汉中出阳平关、武都(今甘肃略阳)、建成(今甘肃西和)、祁山(西和县北祁山堡)出天水,虽然绕了个大弯,但较为平坦。

    第三个方向是由汉中向东,迂回武关、蓝田,这条路路线比第二个方向的路线还长,而且靠近魏国首都洛阳,有重兵把守。

    对于从哪里出兵这个问题,诸葛亮和魏延发生了分歧。

    诸葛亮是一个稳重的人,所以他选择的也是最稳扎稳打的路线:兵出祁山,占据陇右,蚕食关中——诸葛亮并不想一口吞掉魏国,他只想先吃下凉州,然后吃下雍州,然后才是中原。

    一口吃不成胖子,尤其是对蜀汉这种小国而言。

    当诸葛亮在军事会议上把计划公之于众的时候,督前部,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魏延提出了反对意见。

    魏延很鄙视了镇守长安的大将夏侯楙,认为夏侯楙之所以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只有一个原因:他姓夏侯。这样的人镇守之下,长安简直易攻难守。因此,魏延向诸葛亮请求亲自率领五千精兵、五千辎重兵共计一万人,从子午谷出奇兵偷袭长安,同时由诸葛亮率领大军从斜谷进兵,最后和魏延在潼关会师,这样一来,长安以西的大片土地就姓刘了。

    魏延一边慷慨陈词一边盯着诸葛亮的反应,看到诸葛亮不说话,魏延有些着急,于是加重语气补充道:“奇兵出子午谷出现在长安城下的时候,夏侯楙这种酒囊饭袋一定会第一个逃跑,到时候长安就只剩下一帮子文官,根本守不住……至于军粮,我军完全可以到长安周边区县打秋风。”

    说完,魏延一脸期待地看着诸葛亮,但诸葛亮却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魏延的计划太完美了。

    但越完美的计划就意味着越精密,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如果在子午谷受到伏击、如果夏侯楙没有弃城逃跑、如果长安久攻不下、如果魏延没能抢到军粮,甚至于,如果自己的主力部队在斜谷受阻……任何一个问题都会导致计划失败。

    魏延的计划如此完美,以至于容错率低到了零,但在任何一场战争中,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人有能保证不出现突发情况。

    所以诸葛亮否决了魏延,毅然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兵出祁山计划——蜀国是小国,冒不起这个险。

    当然,诸葛亮稳扎稳打,不代表他不懂“兵者诡道”的道理。诸葛亮一方面把大军秘密调往阳平关方向,一方面却扬言要兵出斜谷直取长安。为了演得更像一些,诸葛亮还派出赵云、邓芝二人进据箕谷,耀武扬威好像真的要打长安一样。

    得知诸葛亮计划后,曹叡轻蔑地一笑:当年我爷爷打汉中走的就是斜谷道,诸葛亮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那条路有多难走,我们魏国人可比你明白多了。诸葛亮,你也不过如此嘛。

    一直以来曹魏的工作重心都放在和东吴打仗上,所以曹叡也不想跟诸葛亮费太大的事儿,为了能够毕其功于一役地消灭来自西南方的威胁,曹叡下令雍州刺史郭淮率领雍州兵团驻防斜谷道口,同时命令西北战区总司令曹真驻守楣城,准备以逸待劳跟诸葛亮的主力决战。

    事实证明,任何小看诸葛亮智商的人最后都是吃瘪,曹叡得意扬扬,却不知自己已经中了诸葛亮的计谋,亲手把曹魏西北军区最精锐的野战部队和最能打仗的两员大将钉死在了关中地区。

    没有人注意到,陇右的兵力已经空虚了。

    收到曹叡命令后,曹真和郭淮天天望着斜谷道口,脖子都望酸了,却始终没有等来传说中的蜀国大军,却等来一个爆炸性新闻:诸葛亮兵出祁山,大军直逼凉州!

    此时此刻,诸葛亮的大军正在围攻祁山的魏国边防部队,扫清蜀军进入凉州的障碍。曹叡把郭淮的雍州兵团调往关中后,整个陇右地区就没有能与诸葛亮大军抗衡的野战部队,消灭祁山的那些边防部队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事实上,战局比诸葛亮想象得更顺利。曹魏在陇右地区的统治基础本来就很薄弱,现在诸葛亮兵临城下,凉州军民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欲望,一时间,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纷纷投降,形势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

    但诸葛亮知道,这些都是表面光鲜,私底下依然暗流涌动。尤其是天水郡的重镇上邽(今天水市)、冀城(天水郡首县,今甘肃伏羌县南)等都还在魏国控制下;陇西、广魏两个郡固守城池,仍然忠于魏国。

    而曹魏本身就像一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它需要时间预热,可一旦开动起来,可以轻松地把失去秦岭“防御加成”的北伐军碾成碎片。到那个时候,诸葛亮将轻而易举地失去如今似乎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一切。

    诸葛亮忧郁的眼神在巨大的舆图上游走,最后停留在祁山东面的一个小小地标上。

    那个地方叫街亭。

    街亭,全称街泉亭,在今陕西秦安县东北、庄浪县东南,把守着自泾河谷地进入陇西的要道。因此只要控制了街亭,就等于封住了关中通往陇右的大门,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同时也将宜州和凉州连成了一片。

    在诸葛亮的计划中,兵出祁山,平定陇西三郡的同时必须占领街亭这一战略要地,这里既是阻击关中援军的壁垒,也是西进关中的桥头堡。一旦占据街亭,接下来就可以步步为营地吞并魏国土地,直到占领整个关中地区,到那时便可仿效高祖刘邦一样,退可据守潼关安然无恙,进可直取洛阳覆灭曹魏政权。再由许昌南下,配合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的蜀军进攻,则东吴俯首亦不在话下。

    当然,诸葛亮的畅想有点远了,当务之急是攻下街亭,并且在街亭阻击来自关中的曹魏大军,给自己扫清祁山、平定陇右地区留出充足的时间。

    诸葛亮把这个重任交给了马谡。

    马谡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诸葛亮私下里早已把马谡内定为了自己的接班人,每次和马谡交谈,诸葛亮都会觉得自己有无数个信任马谡的理由,因为这个年轻人实在太优秀、太有见地了。

    “幼常(马谡字幼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诸葛亮兵出祁山、陇右三郡皆反的消息传到洛阳,曹叡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曹魏帝国上一次遭遇这类危机还是十年前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时候。

    不过领导就要有领导的样子,曹叡只用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就恢复了镇定,亲自下诏书,一边安慰群臣(顺便也安慰自己),一边从洛阳派出五万中央军驰援陇右,带兵的是曹操手下“五子良将”中仅存的硕果,也是当前曹魏经验最丰富、资历最老的老将(没有之一)张郃。

    张郃从官渡之战起就追随曹操,经历大小战阵无数,又在汉中跟刘备对峙数年,夏侯渊死后还被民主选举为曹魏汉中军团的司令——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吃素的角色。

    果然,张郃只扫了地图一眼,目光和诸葛亮落在了同一个点上:街亭。张郃知道,别看诸葛亮声势浩大,蜀军一旦离开秦岭的庇护,在大平原上绝不是魏军的对手,只要能够夺下街亭,就等于开门放狗,蜀汉大军便直接暴露在曹魏铁蹄之下。

    这么浅显的道理,张郃相信诸葛亮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只能以最快的行军速度挺进,祈祷能在蜀军之前占据街亭。

    张郃急行军的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上,马谡向着街亭迅速挺进。

    这一路上马谡既郁闷又兴奋。兴奋是因为如此关键的任务诸葛亮没有交给魏延、吴懿这些宿将,却交给从未打过仗的自己,可见诸葛丞相对自己的器重程度。

    而马谡之所以郁闷,是因为诸葛丞相太啰唆了。出兵之前,诸葛亮唠唠叨叨半天,把马谡行军路线和防守部署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讲了一遍两遍三四遍,恨不能让马谡背下来默写一遍。

    马谡心想我从小熟读兵法,每次交流打仗的事情连丞相都说不过我,至于把我当小孩儿一样手把手地教吗?丞相分明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想到这里,连马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逆反心理油然而生。所以当马谡比张郃提前赶到街亭后,马谡有意无意地把诸葛亮的千叮咛万嘱咐抛在脑后,彻底抛弃了诸葛亮要求“拒城而守”的嘱咐,反而跑到附近的南山上去驻扎了下来。

    马谡的偏将王平对此很有意见,劝他说:“马参军……那个啥……当初诸葛丞相可不是这么嘱咐的……这南山上也没个水源什么的,万一被人包围,不用打我们就先渴死了。”

    马谡轻蔑地看了一眼王平:“你懂什么,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知道什么叫‘背水一战’吗?哎呀,算了,我看你也不知道,你别管我。”在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王平面前,马谡的优越感简直要爆棚。

    王平没办法,自己笨嘴笨舌反正也说不过马谡,但也不想听马谡的,干脆领着本部兵马跑到旁边的小山丘上,和马谡形成掎角之势。

    等马谡部署得差不多了,张郃大军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街亭果然已经被蜀军占领了,张郃绝望得直想哭,不过,他也只绝望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就感觉出事情不对劲儿:蜀军非但没有利用险要的地势拒守城池,反而跑到边上一座连水源都没有的小山上驻扎了下来。

    “哈哈,”张郃顿时乐不可支,“蜀国带兵的人是谁啊?不会是咱们派过去的卧底吧?”

    张郃这样的老将绝对不会错失送上门来的机会,他立刻率领大军把南山围了起来,然后切断了马谡的水源。

    西北地区本来气候就干燥,再加上太阳一直暴晒,失去了水源的蜀军瞬间陷入了“死地”,但传说中的“后生”却没有出现,短短三天工夫,蜀军就被渴得毫无战斗力。还没等张郃下令进攻,蜀军自己就溃败了,逼得张郃把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冲锋”二字咽回去,硬生生改成了“追击”。

    马谡毫无悬念地一败涂地,街亭又重新回到了曹魏手中,从关中通向陇右的大门被再一次打开,而且诸葛亮再也没有能力将其关闭。

    兵败的消息传到祁山,诸葛亮仰天长叹——此时的诸葛亮已经击破了祁山一带的魏国边防军,而且占领了西县(今天水市西南)、冀城,只要再攻下邽,就等于控制住整个天水郡,然后就能进而兵进街亭,跟马谡会师。

    可是马谡却因为如此可笑的低级错误丢了街亭。

    一着棋错,满盘皆输。失去了街亭,诸葛亮的所有军事行动都变得毫无价值,如果继续进兵,就不得不在大平原上面对源源不断赶来的曹魏铁骑,那将是置全军于万劫不复之险地,为今之计,只能撤退。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这是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也是离胜利最近的一次北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在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手里。

    但是这能怪谁?归根到底,还是诸葛亮用人不当。

    一声叹息后,诸葛亮率军缓缓退回汉中,留下数不尽的遗憾。

    曹休马失前蹄,留下一个萝卜坑

    诸葛亮退兵的消息传到长安,曹叡异常兴奋,这是襄樊之战后曹魏第二次挫败蜀汉帝国主义的野蛮入侵,取得对蜀作战的伟大军事胜利。曹叡顿时感觉信心爆棚,产生了横扫天下的欲望。所以太和二年司马懿奉诏入京述职的时候,曹叡兴冲冲地问司马懿:“仲达,你觉得我们应该先打吴国还是先打蜀国?”

    “先打吴国。”司马懿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应该是“谁都别打”,因为曹魏虽然是三国中最强大的势力,但吴蜀两国国力也都处于巅峰状态,又有长江和秦岭的防御加成,此时此刻,鼎足而立养精蓄锐才是正道。

    但司马懿才不会笨到说出这种话来,既然曹叡这么想打仗,那就给他一场仗让他打吧,反正对我司马懿也没坏处。至于司马懿为什么说先打吴国,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打蜀国,功劳全是曹真的,能有司马懿什么事儿?

    听了司马懿的回答,曹叡果然很高兴,继续兴致勃勃地问:“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打过长江,解放东吴呢?”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司马懿对此早有想法,于是一五一十地跟曹叡分析:“东吴看不起我们不会打水战,所以在东关一代布防非常散漫,而东关、夏口地区恰恰是东吴的心脏地带,所以我们应该偷偷发展水军,然后派陆军攻击宛城,等孙权带主力部队救援宛城的时候,我们的水军就去偷袭夏口,来个神兵天降,把孙吴的心脏先打残。”

    平心而论,司马懿这套战略算不上多高明,有点类似于魏延的子午谷奇谋,听上去很唬人,真要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但是对好大喜功的曹叡来说,听上去能唬人就够了。听了司马懿的陈述,曹叡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好!就按你说的办!赶紧回宛城督造舰船,训练水军,时刻准备着为解放东吴同胞而奋斗!”

    “领旨!”离开了洛阳司马懿乐不可支,当时曹魏三大主战区中负责对蜀作战的是雍凉战区,负责对吴作战的是淮扬战区,而司马懿的荆豫战区基本处于替补队员的角色,冷板凳坐穿,在垃圾时间偶尔上上场,别说进球,连个助攻都捞不到。可是曹叡这道圣旨一下,就意味司马懿从此成了主攻队员,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权力、更多的进球……司马懿美滋滋地回到宛城,投入热火朝天的水军建设中去了。

    其实司马懿自己也明白所谓的“出奇兵攻江夏灭吴国”有些放空炮的感觉,可谁让曹叡就好这口呢?

    但司马懿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曹叡的耐心,仅仅一个月后曹叡就按捺不住了,一道诏书送到司马懿面前:“仲达,准备一下,要打仗了……对了,船造好没?”

    司马懿心说:“你当造船是搭积木啊,连木头都没准好呢!”可是曹叡不管这些,他太急着要去解放吴国人民,什么都不管了:“既然船没造好,那你从陆路进攻吧!”

    司马懿:“……”

    太和二年五月,迫不及待的曹叡起三路大军伐吴:第一路大司马曹休,直取宛城;第二路,建威将军贾逵,直取东关;第三路,骠骑将军司马懿,直取江陵。

    司马懿一阵腹诽心谤,但他绝不想给曹叡泼冷水,给自己惹麻烦,既然曹叡要打,那就打呗。还是那句话,反正打打没坏处,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力不就是打仗打出来的吗?于是,司马懿恭敬地领了圣旨,立刻把造船工作停下来,一丝不苟地执行军令点兵出征。

    尽管司马懿心里很不爽,但他万万没想到,更不爽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司马懿杀气腾腾扑向江陵的半路上,突然曹叡就下了一道圣旨:让他取消全部军事行动,全军返回宛城!

    搞什么飞机?逗我玩呢这是!

    当然,司马懿没有展现出丝毫不满,依然恭敬地领了圣旨,然后一丝不苟地带兵回宛城去了。

    一路上司马懿都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打听,原来是曹休搞的鬼!

    曹休一直被曹真踩着,本来就很不爽,好不容易升了官扬眉吐气了,结果自己居然在雍凉战区让诸葛亮铩羽而归,一时间让曹真风光无限;紧接着,又听说司马懿给曹叡出了个什么“水路奇袭江夏”的战略,曹休跟东吴打了半辈子仗,可没曹叡那么好忽悠,一听就听出猫腻来了:“司马懿你个老东西,连你都想来抢我风头!”

    虽然后来曹叡的仓促出兵让司马懿的计划流产了,但曹休还是不满足:三路并进,功劳三个人平分,凭什么?

    曹休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把灭吴的功劳独占,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收到一封信,一封来自江东的信!

    信是东吴鄱阳太守周舫寄来的,在这封信中,周舫向曹休吐槽自己在东吴过得很郁闷,孙权不拿太守当干部,处处欺负他,日子过不下去了。

    吐槽过后,周舫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他要投降曹休。非但如此,周舫还把孙权在东部战区的全部军事部署都透露给了曹休,并且拍着胸脯要给曹休大军做带路党,里应外合直捣江东。

    真是瞌睡遇枕头!曹休做梦都要笑出来了。根据周舫提供的情报来看,孙吴东部防御体系极为薄弱,如果再加上周舫的降兵带路,自己想不独吞功劳都难啊!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曹休又联系了淮扬战区驻东吴的情报机构,前方发回来的情报是:周舫最近的日子比信上说的还要惨,孙权已经逼得周舫不得不赌咒发誓,甚至削发明志了。

    既然如此,那肯定不会错了!曹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哈哈,司马懿、曹真,嫉妒吧!傻眼吧!功勋属于我!荣誉属于我!你们尽管眼红去吧!

    曹休一边流着口水哈哈大笑,一边写下奏折把情况呈报给曹叡。

    收到奏折后,曹叡比曹休更兴奋。他本来是抱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拉倒的心态伐吴的,可是天大的机会就这么送上门来了,一战平吴不是梦,曹家三代人的梦想即将由自己亲手去实现!

    说干就干!兴奋难耐的曹叡当即命令曹休率主力部队快速推进,贾逵的中路大军立刻转向前去和曹休会合。至于司马懿的东路军,离得太远,干脆回宛城歇着去吧。

    就这样,司马懿白忙活一场,灰头土脸地回宛城了。撤军路上,司马懿遥望东方,想象着曹休那张得意忘形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愤怒过后,司马懿隐约感觉曹休全盘计划的基石——也就是带路党周舫——是有问题的,但是问题在哪儿,司马懿想不出来。

    和司马懿一样感觉不对劲儿的人还有尚书蒋济。

    蒋济也是曹魏第二代谋士中的佼佼者,在智谋方面与刘晔平分秋色。得知曹休的军事计划后,蒋济进谏道:“三路大军伐吴变成了曹休孤军深入,很容易被江上游的吴军切断退路,这恐怕很危险吧。”

    蒋济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因为他和司马懿一样,只是感觉周舫有问题,至于哪里有问题,他也看不出来。

    司马懿和蒋济毕竟离战场太远,另一位更接近战场的高人却看出了更多的门道,他就是当时和贾逵一起出兵中路的满宠。得知曹休进军路线后,满宠上表提醒曹叡:“周舫跟曹休约定碰头的地方是一片洼地,而且道路险要,很容易被断后、包围。”

    满宠的潜台词是:周舫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碰头?但是,求胜心切的曹叡和曹休并没有理会这些杂音,他们依然满怀希望,憧憬胜利的荣耀。

    事实证明,司马懿、蒋济和满宠的直觉是对的,带路党周舫确实有问题。

    孙权一直把曹休的淮扬兵团看作东吴最大的威胁。几个月前,孙权找到鄱阳太守周舫,让他找几个当地土豪诈降曹休,把淮扬兵团的主力引出来。不过周舫认为曹休这条鱼太大,想要钓上曹休这条大鱼,光靠几个土豪是靠不住的,必须自己亲自出马。

    孙权同意了周舫的计划,于是一场苦肉计上演了。

    周舫在信里写的遭遇一点没造假,间谍发给曹休的情报也没有丝毫水分,只不过这些都是孙权和周舫在唱双簧。

    苦肉计加诈降计,这是东吴压箱底的拿手好戏,早就玩得炉火纯青。

    在得知曹休上钩后,孙权一边偷偷地把陆逊、朱桓、全琮等东吴名将所率领的主力部队全部调往东线,一边大张旗鼓地兵出安陵,做出一副要从西路进兵的样子。

    这一招玩得有点过火了,终于被蒋济看出了问题。

    收到前线军报的蒋济心急火燎地觐见曹叡:“陛下,曹休危矣!”

    看到一向以沉稳著称的蒋济有如此慌张的时候,曹叡奇道:“蒋尚书此话怎讲?”

    “东吴从安陵出兵了!陛下,快快下旨让曹休撤兵!”

    曹叡哑然失笑:“尚书大人老糊涂了吧?东吴从西线安陵出兵,东线岂不是正好让大司马乘虚而入?”

    “陛下!”看到曹叡反应这么慢,蒋济都急了,“三路大军中曹休兵团规模最大,孙权再蠢也不至于把主力调往西线啊!只能说明孙权早就在东线暗中部署大军,就等着曹休上钩了!至于西线出兵安陵,纯属欲盖弥彰啊!”

    蒋济说得这么明白,曹叡终于反应过来了:“快,立刻下诏,让大司马退兵!对了,再下一道诏书,让贾逵快速挺进,接应大司马!”

    诏书十万火急地送出洛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曹休兴冲冲地钻进东吴大军的伏击圈,没见到带路党周舫,却见到了陆逊、朱桓、全琮这些东吴名将,和他们背后虎视眈眈的伏兵。

    孤军深入的曹休顿时悲剧了。

    当退兵诏书送到曹休手中时,曹休兵团已经溃败,要不是贾逵赶来接应,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就这样,黄初二年轰轰烈烈的伐吴大业以淮扬兵团一败涂地而告终,非但如此,淮扬兵团的覆灭还导致曹魏三代人在东线的经营毁于一旦,此后一段时间内,曹魏再也没有能力在东线发动大规模的伐吴战争。

    此战过后,曹休亲自上表请罪,然后回家待罪去了。对司马懿来说,这意味军界三巨头中曹休的光芒已经黯然退去,此消彼长,司马懿的地位变得越发重要。

    事实上,这一战带来的红利远远超过司马懿的想象,回家后曹休越想越窝火,内火攻心,背上长出了一个痈疽。此时此刻,曹休非但不静心养病,反而忙着写奏折把失败的所有原因都推给了贾逵,说他接应得太晚。

    贾逵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立刻上表自辩,两个人唇枪舌剑,嘴架打得热热闹闹。

    贾逵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曹休就不行了,本来背上就长了个痈疽,经不起一再折腾,跟贾逵吵了几架以后,最后痈疽发作,嘎嘣一下死了。

    被曹操誉为“千里驹”的曹休马失前蹄,最悲痛的是曹叡,最开心的是孙权,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在暗爽。因为曹魏军界一号首长的倒下,意味着空出了一个萝卜坑,意味着有人可以挪窝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曹真,一个是司马懿。

    善胜者不败,善败者不亡

    淮扬兵团被重创后,曹魏不得不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来重振东线战区,很快诸葛亮就察觉到了曹魏西线的空虚,于是果断决定:再一次出兵北伐。

    此时离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败不到八个月。

    第一次北伐时祁山战场的形势一片大好,但是听到街亭失守的消息后诸葛亮第一时间下令,果断放弃陇右一切战略成果,全军有条不紊地撤回了汉中,保证了蜀汉的军事力量没有受到任何损失。

    因此,在北伐中蜀国唯一的损失可能只有蜀军的士气。

    但诸葛亮很快用行动弥补了这一损失。他先是挥泪斩马谡,然后又上表要求自降三级,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最后又重赏了在街亭之战中表现突出的王平。

    当诸葛亮做完这些事的时候,潜伏在汉中的曹魏间谍惊人地发现蜀军再一次士气高涨,仿佛他们几个月前根本没有打过败仗。

    因此,当诸葛亮第二次北伐的时候,蜀军不管是军队规模还是军人士气都丝毫不逊色于第一次北伐。

    这一次,诸葛亮放弃了蚕食陇右的计划,而是把目标对准了关中,决定从武都出散关直取陈仓——当年韩信攻取关中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蜀军一路走来无比顺畅,曹魏似乎并没有在这条道路上严密布防,尤其是地势险要的散关,居然没有重兵镇守。

    诸葛亮小小地鄙视了一下曹真,目光扫过前方送来的一份情报:几个月前曹真把陈仓城太守换成了一个叫郝昭的人。

    “郝昭?”诸葛亮努力回忆了一下,记忆中有这么一号人,但印象并不深刻,“无名小卒而已。”心里想着,诸葛亮把这份情报丢在了一旁。

    几天后,诸葛亮出现在了陈仓城下。

    陈仓是西北、西南通向关中的交通要冲。西可去天水郡,西北有大道直通安定郡,西南与武都郡相连,向东则是长安。对曹魏来说,只要控制住了陈仓,哪怕雍凉被蜀汉军队占据,大军也可以把陈仓当根据地随心所欲地打击敌人而使敌人难于设防。当然,对蜀汉来说,占据陈仓后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诸葛亮对攻克陈仓是有信心的,因为双方在兵力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巨大了,抱着“能不死人尽量别死”的想法,他还是派了一个叫靳详的手下去劝降。此人是郝昭的老乡,据说跟郝昭私交不错。出发之前,靳详拍着胸脯保证轻摇三寸舌一定把陈仓拿下。

    靳详走后,诸葛亮优哉游哉地坐在中军大帐,等着靳详的消息,他对此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反正等几个时辰也不花钱,正好让士卒们歇息一会儿。

    事实上,诸葛亮根本没必要等几个时辰,没过多久,亲兵就来报告:“丞相,靳详回来了。”

    “哦?这么快?”诸葛亮心里已经有数了。果然,靳详哭丧着脸走进中军帐,说郝昭连城门都没让他进,在城墙脚下就被骂回来了。

    诸葛亮遗憾地耸耸肩:“既然你要战争,那就给你战争吧。”

    紧接着,蜀军发起了排山倒海的进攻,陈仓之战正式打响。

    这是一场发生在公元三世纪的高科技战争。虽然陈仓城本来就只有千余名守军,而且又建在大平原上,易攻而难守,但谨慎的诸葛亮还是以狮子搏兔的架势,用上了蜀军所有最尖端的高科技攻城兵器。

    首先出场的是威力巨大的冲车和结构复杂的云梯。

    冲车和云梯本来是很常见的攻城武器,但是在诸葛亮手里却被改造成了当时最高精尖的攻城器械,原理之精妙、结构之复杂,让人叹为观止。

    郝昭没见过这么高精尖的武器,但他有他的土办法——那就是放火。

    只见城墙上“嗖嗖”射出一串火箭,正紧紧吸附在城墙之上的云梯瞬间化成一团火焰,爬在云梯上的士兵不是烧死,就是摔死。

    跟云梯相比,冲车的命运更悲惨。

    正当蜀国工程兵把机动力惊人的冲车运到城门下的时候,突然城墙上砸下好几坨巨石,把最靠近城门的冲车砸得粉碎。更缺德的事情还在后头——郝昭居然在巨石上凿了个眼儿,用粗麻绳拴着,砸完一辆后又吭哧吭哧拉上城墙继续砸下一辆。

    诸葛亮的心在流血,高科技战争是最烧钱的,那些高精尖兵器和操作兵器的技术兵种都是蜀汉拿钱砸出来的,就这么让郝昭给砸没了。

    “郝昭……”诸葛亮默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挥了挥手中的鹅毛扇,鸣金收兵,“你想玩,咱们就玩一把大的!”

    当天晚上,蜀军工程兵都没怎么睡觉,把陈仓周围的大树砍了个精光,又比照图纸叮叮当当敲打了好几天,终于制造出了蜀汉兵器库中最尖端的攻城器械——井阑。

    所谓井阑,可以理解为一种高架车,比城墙还高,蜀军弓弩手站在井阑上,冲着陈仓城居高临下地射箭,陈仓守军躲都没地方躲,更不用说还击了。

    在井阑的掩护下,蜀军大摇大摆地填平了陈仓护城河,大摇大摆地爬上了城墙,跟逛街似的。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一般人就算不被打死也被气死了。

    但郝昭岂是一般人?

    当蜀军兴高采烈翻过城墙之后,突然发现,城墙后面……还有一堵墙!

    原来,蜀军叮叮当当建造高科技武器井阑的时候,郝昭也在忙着建造一种低科技工事——墙——而且是一堵丑得跟牛屎一样的墙——因为郝昭既没有砖头也来不及夯土,只能把城里所有房子都拆了,连祠堂里的棺材板儿都用上了,才堆起这么一座防御工事。

    想象一下,代表公元三世纪最高科技水平的井阑、云梯和冲车,却被一堵由房梁、床板和棺材板搭建而成的丑陋无比的内墙堵得束手无策,这是多么讽刺。

    诸葛亮彻底郁闷了,年初北伐的时候多么叱咤风云,把曹真、郭淮这种名将都玩得团团转,想不到今天却在小小的陈仓城外,被名不见经传的郝昭阻挡那么久!

    其实如果诸葛亮下令全军不惜代价蚁附攻城的话,郝昭是撑不了多久的,但诸葛亮不想在陈仓城下损失太多精锐,毕竟蜀国国力有限。于是,诸葛亮决定继续和郝昭打高科技战争,这次的方案是:挖地道。

    训练有素的蜀国工程兵带着全套先进的土木作业工具出发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原来,郝昭早就想到诸葛亮会来这一手,在陈仓城内挖了一道深深的壕沟,蜀国工程兵挖着挖着,就把自己挖沟里了,被魏军一刀一个捅死,然后填平地道,真是管杀又管埋。

    旷日持久的陈仓之战让诸葛亮心力交瘁。北伐军的先机正在一天天地丧失,而后勤保障的难度却在一天天增加,诸葛亮不禁仰天长叹:“郝昭啊郝昭,想不到魏国还有你这号人物!”

    诸葛亮唉声叹气的时候,曹叡却有点惊慌失措。关中地区的主力部队要么在陇右布防,不敢随便调动;要么就被派往荆豫战区参与三路伐吴,目前没有多少机动部队了,没办法,只能再次请出老将张郃,率领洛阳的中央军前往驰援。

    曹叡紧张得直搓手,大军开拔的前一分钟还在磨磨叨叨:“老将军,你可要赶快啊,万一你到了,陈仓失守了……那可就要命了。”张郃倒是很轻松:“放心吧陛下,我估摸着等我到了,诸葛亮也该退兵了。”

    事实证明,老将张郃果然名不虚传,当洛阳援军还在路上的时候,诸葛亮就已经撑不住了。

    主要是蜀汉的后勤系统撑不下去了——越过秦岭跑到魏国的土地上来打这么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科技战争,诸葛亮当年汉中积攒下来的粮食已经快告罄了。

    没有粮食,仗还怎么打?就算打下了陈仓又有什么意义?诸葛亮一声长叹:“退兵。”

    果然如张郃所料,当他赶到陈仓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郝昭浴血奋战的时候,雍凉战区司令长官曹真一点没闲着——他在忙着调动本来就捉襟见肘的野战部队,打算等陈仓失守后构筑第二道防线。曹真没有太多部队可以用,只能希望拖一会儿是一会儿。郝昭的表现大大出乎曹真的预料,非但拖住了诸葛亮,还把诸葛亮打跑了!

    这下曹真嘚瑟起来了,反正第二道防线也没有构筑的必要了,他立刻召来部将费曜、王双,点起兵马打算来个乘胜追击。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情谁都喜欢,尤其是骑兵统帅王双,兴奋得嗷嗷叫,连夜披挂上阵,一人配三马,风驰电掣而去。

    曹真太不了解诸葛亮了。诸葛亮之所以被称为伟大的军事家,不是因为像《三国演义》里写的那样能神机妙算,而是在于,诸葛亮用兵从来都是有条不紊,即便是在败退的时候也保持着严整的军阵,步步为营。

    这一次,诸葛亮还是像往常一样,保持着紧密的战斗方阵,并且留下了精锐的断后部队埋伏在追兵(如果有的话)的必经之路上。

    王双这辈子打过很多仗,见过什么叫兵败如山倒,他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屠杀,想象着自己领着上万个首级领赏的美好场景。冲进蜀军包围圈的时候,王双脸上还挂着笑。

    一支弩箭凝固了王双的笑容,紧接着,一阵箭雨倾盆而下。王双这辈子没有见过那么多箭矢同时倾斜而下,他疯狂地号叫,徒劳地想把溃散的队伍收拢起来,直到锋利的箭镞穿过铁甲,刺穿身体,王双还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密集的箭雨……

    答案是,蜀军在伏击王双的时候动用了另一种高科技兵器——诸葛连弩。一扣扳机,能发出十支箭矢,堪称弓弩界的机关枪。

    割下王双的首级,断后部队缓缓后撤,融入诸葛大军本阵,安然无恙地退入汉中。

    第二次北伐,从战略上讲,诸葛亮再一次失败了,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方面讲,却成功诛杀了魏国大将王双,还耗死了郝昭(郝昭在陈仓之战中操劳过度,战后没几天就过劳死了,棺材板上也有诸葛亮的贡献),蜀国的元气却依然充沛,诸葛亮依然有实力发动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北伐。

    这就是诸葛亮的伟大之处,他不会被任何一场失败拖垮,总是能用最快的速度东山再起,原因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善胜者不败,善败者不亡。”

    曹真失败日,便是司马登顶时

    诸葛亮两次铩羽而归,让雍凉战区的最高司令长官、大司马曹真名望如日中天,虽然街亭是张郃打下的,陈仓是郝昭守住的,但是作为领导,下属的功劳就是自己的功劳——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想当领导呢?

    尤其是在一败涂地的曹休和碌碌无为的司马懿映衬之下,曹真更加显得光芒四射。也就是在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失败后,曹真被加封为大司马,顶替了曹休留下来的萝卜坑。

    可以说,诸葛亮两次北伐,最大的赢家就是曹真。

    按理说曹真也该满足了,但人心就是得陇望蜀,曹真这段时间自信心爆表,真把自己当军事天才,已经不满足于被动防御诸葛亮了。

    在给曹叡的一封奏疏里,曹真抱怨道:“诸葛亮跟苍蝇一样,嗡嗡嗡赶也赶不走,虽然没啥大威胁,但总还是拍死了舒服。”然后,他向曹叡提出了一个大胆而狂野的计划:兵出子午谷,远征蜀汉。

    之所以说狂野,是因为连魏延在提出子午谷奇谋的时候都着重强调了一个“奇”字和长安守将夏侯楙的无能,曹真居然想率领大军大摇大摆地穿过子午谷去跟诸葛亮硬碰硬?

    曹真狂野的计划正好击中了曹叡狂野的梦想。曹叡又当场批准,下令曹真率领雍凉战区的主力军团从长安出发,走子午谷南下,同时,命令司马懿率领荆豫战区主力沿汉水而上,从上庸地区的西城进攻,最后在汉中首府南郑跟曹真胜利会师。

    诏书传到宛城之后,司马懿心中突然一动,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曹真这个傻帽要完蛋了。

    当时,司马懿刚刚接受任命,接替了曹真的大将军职位,从骠骑将军到大将军,司马懿连升三级,成为曹魏军界第二号人物,这都得感谢无私的曹休让出了萝卜坑。

    然而这一次,司马懿在曹真身上看到了曹休的影子。同样是好大喜功的宗室将领,同样是越过天险去攻打强大的敌人……对,还有同样拿我司马懿当替补队员。

    司马懿看着舆图上层峦叠嶂的秦岭,紧锁眉头。

    他并不看好曹真的伐蜀计划,就和曹休的伐吴计划一样,这是一个仓促出炉的政绩工程,失败是必然的。那么要不要提醒下曹真和曹叡呢?思考了一会儿,司马懿摇摇头,算了,何必触他们的霉头,在别人兴致高涨的时候泼冷水,这从来不是司马懿的作风。

    甚至于,司马懿不无恶意地猜想:曹真会不会跟曹休一样的下场,到那时候,曹真空出来的萝卜坑……

    想到这里,司马懿决定举双手双脚赞同曹真的计划。送走了曹叡的使者后,司马懿就投入热火朝天的战争动员工作中去了。

    太和三年八月,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曹真怀揣着光荣与梦想,从长安出发,雄赳赳、气昂昂一脚踏进了子午谷。

    司马懿也是热情高涨的样子,在鸡血一样的誓师大会上把士气激励得嗷嗷叫,然后杀气腾腾地出征了。

    如果单看表象,司马懿简直是曹真计划的铁杆支持者。但事实上,司马懿一点都不看好曹真。

    诸葛亮早就料到曹魏会来那么一出,早在曹真出兵前他就已经在南郑的西、东两个方向修筑了两个军事要塞:汉城和乐城,确保曹真的奇袭计划绝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严防不是死守,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诸葛亮最明白这个道理。得到魏军进攻的消息之后,诸葛亮准备来个主动进攻:你要打我的汉中,我趁机打你的陇西。

    不过诸葛亮面临一个要命的问题:兵力不足。

    面对曹真大兵压境,汉中的数万兵力只够防守,想要进攻还需要去别的战区打秋风才行——诸葛亮立刻想到了驻扎了蜀汉数万正规军的江州军区,当时吴蜀关系正处于蜜月期,江州军区去江州打秋风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驻防江州的人……是前将军李严吧。”诸葛亮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有个想法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他翘起嘴角,笑了,“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于是,诸葛亮给李严写信,请求李严亲自带两万士兵北上汉中,协助诸葛亮防守曹真以及北伐中原。

    李严迅速给诸葛亮回信,但是信上没说两万大军的事儿,却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还假装闲聊地说了句:“我听说魏国的司马懿,还有那谁和那谁都开府了呢……”

    李严不知道,诸葛亮其实正等着他提要求呢,这是诸葛亮下的一个套,他不光要借走李严的兵,还要趁机收走李严的权。

    收到李严的信,诸葛亮心里敞亮得很:“李严倒是滑头得很,开府就意味着拥有独立的人事任免权,拥有属于自己的班底,这个李严,野心不小嘛。”

    于是,诸葛亮立刻回信,把李严吹捧了一顿,同时告诉他,自己已经表奏陛下,要封李严为骠骑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同时还让李严的儿子李丰当江州都督,在李严不在的时候代理一切军政事务。

    在蜀国,骠骑将军的地位仅次于大将军,又因为大将军一职本身空缺,诸葛亮这一任命等于承认了李严是全国武装力量总司令,同时册封李丰,等于宣布李氏家族可以永远保有在江州的地位。

    在诸葛亮的信里面丝毫没有提到开府的事情,但一连串殊荣已经把李严开心坏了,于是他也不再提开府的事儿,带着军队开开心心地出发去汉中了。

    这样一来,诸葛亮拥有了七万大军,已经足够一边防守,一边反击了。

    除此之外诸葛亮的另一个收获是:李严离开江州来到汉中,鱼脱于渊,从此江州就处于诸葛亮的掌控之下了。至于他的官职是骠骑将军还是别的,诸葛亮根本不在乎。

    既获得了江州的援兵,又趁机解除了李严的威胁,这么好的事儿到哪儿去找?可怜李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会儿抱着骠骑将军的印信正傻乐呵呢。

    蜀国这边准备妥善了,厉兵秣马等待曹魏大军,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还是没见到曹真的大部队——一打听,敢情曹真给卡在子午谷了。

    原来,子午谷比曹真想象得更难走,此时此刻,他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只有先锋夏侯霸走得稍微快了点,并且在迷路等不可抗因素的作用下,稀里糊涂走到一个叫兴势的地方,在那里,他们遭遇到了一支驻防的蜀军。

    夏侯霸是曹魏名将夏侯渊的儿子,十几年前,夏侯渊葬身于汉中定军山下,因此,当遭遇蜀军后,夏侯霸兴奋异常,觉得为父报仇的机会到了。

    事实上,兴势的蜀军比夏侯霸还要兴奋。兴势不在曹真的预定路线上,诸葛亮原先的防御体系中是没他们什么事儿的,现在遇到了自己送上门来的魏军,不打白不打。

    所以,夏侯霸还在气势汹汹地部署进攻策略,这支蜀军就嗷嗷叫着杀过来了。夏侯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才是进攻方吧?可是他没来得及思考更多,锋利的箭矢就“嗖嗖”地向他飞来。

    蜀军的诸葛连弩在魏国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夏侯霸有幸近距离观摩并体验到了这种神奇的高科技武器。蜀军居高临下,又有如此犀利的武器,魏军从白天杀到傍晚,全军死伤无数。夏侯霸一看顶不住了,只得下令撤退,最后趁着夜色的掩护才狼狈地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兴势之战是曹真大军和蜀军的第一次交锋,也是唯一一次交锋,进入九月份后,连绵不绝的秋雨袭击了中国西南地区,关中的伊水、洛水、河水(黄河),汉中的汉水都泛滥成灾,栈道被冲毁了多处,本来就困难的补给线越发难以维持了。

    整个子午谷也被大雨泡成了一锅泥浆,曹真的大军本来就步履维艰,此刻全身湿漉漉地走在遍地泥泞的山路,推进速度更是慢得难以置信。

    最可怕的是,面对连绵的秋雨和无尽的山路,曹真大军的非战斗减员与日俱增,有掉下山崖摔死的,有一头栽进泥潭淹死的,有病死的,有累死的……总之,除了战死之外,各种五花八门的死法都有。

    曹真突然发现,比起诸葛亮的军队,秦岭才是最要命的敌人。曹真开始后悔,怀疑自己这次伐蜀计划是不是太激进。与此同时,他还觉得挺对不起司马懿:“仲达不知推进到何处了,万一打到南郑城下我却还没走出这该死的子午谷,仲达恐怕会有危险吧?”

    当然,曹真多虑了,司马懿此刻离目的地南郑足有十万八千里。

    司马懿是从西城出发了,他先是派水军沿沔水而下,然后调动陆军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经过艰苦卓绝的工程作业后在沔水边上开出一条山路,然后水陆并进杀气腾腾地冲到巴东郡朐忍县,经过一番浴血奋战后攻克了新丰县,取得对蜀作战的伟大胜利。

    这段战报听上去很威风,可是仔细一推敲就发现问题了:既然西城到汉中有现成的水路可以走,司马懿何必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搞什么“水陆并进”?水陆并进也就算了,巴东郡朐忍县就是现在的重庆市云阳县,司马懿明明是要去打汉中的,最后怎么跑到重庆去了?就算迷路也没有那么夸张的吧!?

    也就是说,司马懿要么是故意南辕北辙跑到重庆去了,要么就是随便溜达了一圈然后随便报了一条线路。总而言之,司马懿伐蜀,是典型的出工不出力,既不给曹叡泼冷水,也不把自己往火坑里送,真是两全其美。

    曹真忧心如焚,司马懿到处旅游,远在洛阳的曹叡却出现了极不靠谱的状况:他似乎把西征军这茬儿给忘了!

    曹叡是个建筑学发烧友,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建造宫殿,尤其是当了几年皇帝之后,曹叡越来越觉得造宫殿同样能满足他好大喜功的性格,而且比打仗更好玩,更无害,更让人有成就感。

    所以尽管好久没有收到来自曹真的消息了,曹叡似乎不太着急。

    皇帝不急,有人急了。管理皇帝私房钱的少府杨阜最先忍不住,上疏提醒曹叡咱们魏国军费开支有点儿大了,是不是把前线的曹真喊回来……

    杨阜开了个好头,一时间恳请曹叡撤兵的奏疏雪片一样飞进皇帝办公室。

    九月底,曹叡终于下诏撤兵,结束了这场要命的远征。

    曹真收到诏书后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一方面他真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可另一方面,他也真的撑不下去了。

    撤吧,撤吧,反正死撑下去也没必要了。

    太和四年十月,大司马曹真回到洛阳,尽管这次西征耗费钱粮无数,却连汉中的墙角都没看到,曹真出征前的所有大言不惭如今都成了大家的笑柄。

    跟前任大司马曹休一样,曹真承受不了大家鄙视的眼光和自己失败的命运,急火攻心,病倒了。

    正在重庆旅游的司马懿同样收到了退兵诏书,结束了愉快的旅程,然后他就听说了曹真病倒的消息。

    司马懿耸耸肩,知道曹真的命恐怕不会太久了。

    曹真死后,我就是军界第一人了,司马懿快乐地想着。同时,司马懿还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另一件让他激动万分的事情。

    曹真病倒后,谁来担任雍凉战区的总司令呢?当今曹魏,除了我,还有谁能在那个位置上和诸葛亮一较高下?

    想到这里,司马懿激动得浑身颤抖:诸葛亮,让我来会会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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