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老虎:司马懿-第二轮洗牌,潜龙也有出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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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响力取决于权威而非职位

    汉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一代奸雄曹操在洛阳去世。在司马懿漫长的一生中,不管是神机妙算的诸葛亮还是权势滔天的曹爽,都没有像曹操那样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曹操不是司马懿的敌人,却比他所有敌人加起来更可怕。

    现在曹操终于死了。

    但司马懿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司马懿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未来押在新老板曹丕身上,而此时此刻,曹丕远在邺城,只要曹丕一天没有拿到魏王印绶,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曹操在弥离之际下了两道遗诏,第一道遗诏乏善可陈,无非是关于怎么安置家里的锅碗瓢盆、存折、支票等琐事,可是看到第二道遗诏的时候,司马懿脑袋“嗡”的一声响:

    曹操居然让戍守关中的曹彰千里加急赶回洛阳!

    “魏王怎么这么糊涂!”司马懿当然知道曹操的初衷:曹操想让曹彰把屯驻在洛阳的大军带回许昌。经过“南中郎将事件”和“司马门事件”后,曹操不再信任曹植,而邺城刚经历了魏讽叛乱,一刻都离不开曹丕坐镇,曹彰就成了统率东归大军的不二人选。

    但问题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暧昧!曹操的初衷司马懿能明白,不代表其他人明白,更不排除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然,一听说曹彰正在赶往洛阳的消息,有些人就开始骚动起来了。

    必须把所有可能出现的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襁褓中!

    洛阳城里最有权威的人是谏议大夫贾逵,司马懿当时担任丞相府司马,品秩上比贾逵略高些,但是这十几年在“两不出原则”的指导下,司马懿在百官中的权威实在很有限,于是他非常识趣地推举贾逵主持洛阳,自己心甘情愿地给贾逵做副手。

    司马懿知道,决定一个人说话的分量不是他的职位有多高,而是他的权威有多大,在这方面,他自知不如贾逵,而且他知道贾逵是太子党中能力最过硬的人,一定不会有负所托。

    贾逵也没有让司马懿失望,上来就是一个漂亮的太极拳,巧妙化解了一场兵变。

    兵变的主角是曹魏最精锐的兵团——青州兵。

    青州兵从来只服曹操一个人管,一听说曹操死了,立刻擂起战鼓要求解散兵团回家种田。

    史载青州兵团有四十万人之众,一般认为合理的数字应该是战兵三万左右,这么多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一旦流窜到社会上,不知道会掀起多少治安事件。于是有人建议,不如秘不发丧,先借曹操的名头震一震青州兵,等曹彰赶到洛阳后再和这帮白眼狼计较。

    司马懿狠狠剜了一眼提议的大臣,君王客死,近臣秘不发丧,这种事情当年李斯和赵高干过,结果是胡亥继承王位,太子扶苏被逼自杀。现在曹丕远在邺城,曹彰却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们这帮浑蛋,想当李斯、赵高吗?

    不过司马懿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贾逵肯定能应对。

    果然,贾逵当场否决了这个提议,立刻把魏王晏驾的消息公布天下,同时大开城门放青州兵出城,沿途还一路准备了接待站,供给遣散士兵吃住。

    这一招太极打得妙,一旦青州兵哗变,非但整个洛阳会化为焦土,而且曹彰立刻就会军权在握,从此无法驾驭,不如直接遣散,一了百了。

    青州兵团前脚刚解散,曹彰后脚就到了。他一路上已经快马加鞭了,但还是没能赶上见曹操最后一眼。

    在曹操的灵柩前,曹彰大哭了一场,然后开口向贾逵讨要魏王印绶。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印绶就是权力的象征,曹彰讨要印绶,就跟楚庄王当年问鼎之轻重一样,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谋逆!

    司马懿暗地里一跺脚:魏王糊涂,这道暧昧的遗诏果然让曹彰起了心思!

    幸好贾逵坚定地站在曹丕一边,曹彰话音刚落贾逵就翻脸了:“国家不是没有储君,太子还好好地坐镇邺城呢,这印绶的事情,轮不到君侯你来问!”

    贾逵说得理直气壮,曹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骂骂咧咧地走了。

    曹彰本人的志向是当个将军,并不在意继承权的问题,印绶其实是替三弟曹植讨要的,结果发现“太子不急太监急”,曹植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于是刚被贾逵骂走,他就气冲冲地找曹植去了:“老三,老爸生前急召我来洛阳,摆明了就是要立你为继承人,让我以武力支持你。现在大家都跟老爸对着干,我要动刀子了,你到时候给点儿力!”

    如果当时曹植点点头,那么曹魏立刻就会陷入分崩离析,历史恐怕都会改写。

    幸好曹植没有点头,他已经对权力的游戏心灰意冷,叹了口气,拦住急着要去拼命的曹彰:“二哥,算了,难道你想看到袁家三兄弟的命运在我们曹家身上重演吗?”

    听闻此言,曹彰知道大势已去,痛哭一场而去。

    一场危机化解了。

    当洛阳城风起云涌的时候,邺城也早已山雨欲来。

    曹操刚晏驾司马懿就写了两封信命人星夜送往邺城:一封是给曹丕的公文,通报曹操的讣告;一封是给老弟司马孚的私信,反复叮咛老弟一定要看住曹丕,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在朝堂上读完司马懿的信,曹丕号啕大哭。

    一开始曹丕只是做做样子,东汉以孝治国,老爹死了不哭说不过去,但是一哭起来曹丕就停不下来了。想起自己这些年忍辱负重,明明是大儿子却跟个三孙子一样四处讨好,厚着脸皮黑着心跟杨修斗跟弟弟斗跟老爹斗,这样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到今天,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曹丕越哭越伤心,下面的文武百官也只能跟着哭,越哭越不对劲儿: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得哭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可是老板没停,手下人谁敢先停下来,只有继续一边干号一边偷瞄曹丕,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

    司马孚也跟着干号了几嗓子,接着就想起二哥的来信了,心想二哥果然有先见之明,早就料到曹丕会发神经。

    想了一会儿,司马孚停止了干号,站出来声色俱厉地大喊一声:“大王刚晏驾,天下震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早点立新君,稳定局面,都不要哭了!”(孚厉声于朝曰:“今大行晏驾,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海内,而但哭邪!”)

    当然,司马孚这话是跟群臣说的,跟曹丕说话不敢这么放肆。司马孚吼完,清清嗓子转身对曹丕行礼道:“大王刚刚晏驾,天下都看着殿下您呢。为了大魏国的社稷和天下黎民百姓,大王您不要像个小老百姓死了爹一样哭个没完啊。”

    说实话,司马孚这话也不算太客气,但总算让曹丕收起了眼泪。底下人一看曹老板终于消停了,如释重负地出一口气,齐刷刷停止了号哭。

    接下来就该讨论权柄交接的问题了,但当时曹操只是王爵,理论上还是归汉天子管的,因此,有些家伙提出:咱们是不是该等汉献帝下了诏命之后再举办继承仪式?

    这话听得司马孚七窍生烟,心说怎么会有那么没眼力见的人?这都什么时候来还管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正要开口反驳,站在司马孚身边的尚书陈矫先驳斥过去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大王晏驾,临淄侯跟鄢陵侯就在先王灵柩边,万一发生动荡,那社稷就完蛋了,哪里还有干等什么天子诏书的道理!”

    陈矫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多人发言表示支持。于是,司马孚立刻进宫进见卞氏夫人,请她以魏王王后的名义令太子速登王位。

    要说曹操这一家子,也确实明事理的人多,卞氏虽然也疼爱曹植,但是这节骨眼上还是坚决支持曹丕立刻即位。在王太后的鼎力支持下,司马孚等人闪电般地完成了即位仪式筹备工作,第二天曹丕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地走完流程,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王位。

    等几天后汉献帝的特使赶到邺城宣读诏书,任命曹丕为汉朝丞相、魏王和冀州牧时,曹丕早就把王位坐热乎了。

    半个月后,司马懿扶着曹操灵柩进入邺城。

    分别了一年之久,曹丕和司马懿再度重逢,曹丕固然感慨万千,但最心潮澎湃的却是司马懿:

    终于熬出头了!属于我的时代,马上要到来了!

    每次权力的更迭都是新一轮洗牌

    曹丕终于当上魏王兼汉朝丞相。和所有新上任的领导一样,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搭台子,建班子,对前朝老臣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就打压,再提拔一批自己的嫡系心腹,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巩固权力。

    曹丕的第一个麻烦事儿是曹植和曹彰,尤其是武将出身的二弟曹彰。从曹彰的眼神中,曹丕都能感觉到熊熊怒火。

    天知道这个蛮子老弟会干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自曹彰一进入邺城,曹丕就跟防狼一样防着他,为此,他连曹操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二月二十一日是曹操出殡的日子,按理说曹家子孙都要出席葬礼,等大家到了葬礼现场一看,却发现曹丕缺席了。

    此刻曹丕正躲在戒备森严的王宫里陪卞氏夫人,只送来一篇哀策文让人当众朗读了一番。这篇文章只有两个主题:前半部分的主题是我爸死了我很哀伤,后半部分的主题是可恶的大臣们让我以国事为重,不许我出席葬礼。

    使者刚朗读完就引来大臣们一阵腹诽心谤:“谁不让你出席葬礼了——明明是害怕鄢陵侯。”

    的确,曹丕不想在葬礼上遇见曹彰。这黄须儿武艺高强又被军人拥戴,若是暴起发难,手下的保镖真没几个拦得住他。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葬礼结束的头一天,曹丕就下令诸侯都回到封地去,没事儿不准出来。

    当年曹操给自己的14个儿子都封了侯爵,曹丕一声令下,等于把兄弟们全部软禁在自己的封地上了。不过所有人都明白,曹丕的主要目标还是自己的两个亲弟弟:在政界颇有威望的曹植和在军界有极高威望的曹彰。这两人必须远离曹魏军政中心,否则曹丕会睡不着。

    接到命令后,曹植没什么表示,很听话地回去了;曹彰也很快上路,但是临走前却发了一通脾气。不过曹丕暂时不打算追究,这两人只要离开曹魏军政中心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解除了来自亲弟弟的威胁,曹丕开始大刀阔斧地洗牌,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而经历这么多年的蛰伏,司马懿也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曹丕送给司马懿的第一个礼物是爵位:司马懿被封为河津亭侯,成了一位前途无量的侯爵。

    根据东汉的爵位制度,不是刘家的子孙最高只能封侯爵(当然,魏王曹操这种权臣例外),而侯爵又分县侯、乡侯、亭侯。司马懿虽然只是第三等亭侯,但对之前一直碌碌无闻的司马懿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他将来的对手诸葛亮位极人臣,到死都还只是个乡侯,当时还寸功未立的司马懿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加完爵,曹丕的第二个礼物自然是升官。司马懿先是被任命为丞相府长史,相当于曹丕的一把手,成了丞相府的“二号首长”。

    司马懿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只要继续和曹丕保持步调一致,他的仕途将一片光明。

    果然,没过多久,司马懿就被任命为督军御史中丞,从此登堂入室,彻底告别了丞相府幕僚的身份。

    所谓督军御史,类似于后世的监军,虽然没有军权,却能和军方搭上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此成为军政两栖明星,是个权力很大、前途很光明的职业。把司马懿安放到这个位置上,可见曹丕对他的信任。

    “先王费尽心机打压我,他绝对想不到,我早已把宝都押在他大儿子身上,现在,到我兑换筹码的时候了。”司马懿暗自得意。

    在完成政界的调整,把司马懿等人提拔上高位后,曹丕开始着手军界的大洗牌。

    曾经曹魏军界的五位宗室大佬:夏侯惇、曹仁、夏侯渊、曹洪、曹彰中,夏侯渊战死在汉中,曹彰被赶回封地,而曹洪因为之前和曹植勾勾搭搭让曹丕非常不爽,所以在新的调整名单中,曹丕把夏侯惇和曹仁作为重点拉拢对象。

    可问题是夏侯惇和曹仁的军职在他老爹曹操时代就已经到顶了,尤其是独眼将军夏侯惇,官至前将军,根据东汉的军制,最高级别的武将军衔分别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和前、后、左、右将军共计五个等级,而级别上只有王爵曹魏最多只能任命第五等:前、后、左、右将军。

    不过这种小问题怎么可能难得倒曹丕?曹丕一句话,夏侯惇被任命为大将军,连升四等;曹仁被任命为车骑将军,总督荆、扬、益三州军务。

    曹丕这种行为不管从理论上还是实际上都属于僭越了,当然,汉献帝连个屁都不敢放——连自己的皇帝宝座都快保不住了,哪儿还有工夫管什么大将军、车骑将军?

    在异姓将领中,以张辽、张郃、徐晃、臧霸诸将最受曹丕的眷顾。

    张辽被任命为前将军,张郃被任命为左将军,徐晃为右将军,臧霸为镇东将军,分别驻守于陈郡、陈仓、宛县、青州等军事要冲。既拜将,又封侯,这帮老将立刻成了曹丕的铁杆死忠。

    提拔完老一代军界大佬后,曹丕开始大力扶植自己的新人,主要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三位“曹二代”军界新星:夏侯尚封平陵亭侯,拜散骑常侍,迁中领军;曹休为领军将军,封东阳亭侯;曹真,拜为镇西将军,总督雍、凉州军事,封东乡侯。

    当然,和督军御史中丞、河津亭侯司马懿一样,这只是曹丕付给人家的订金,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曹丕会不遗余力地把这些人打造为军界顶级大佬。

    总而言之,在曹丕这场大洗牌中,凡是当年坚定团结在曹丕旗帜周围的“拥立功臣”都得到了应有的封赏,人人有糖吃,个个都欢喜。当然,对于站错队伍的人,曹丕也绝对不会放过。

    首当其冲的就是曹植的谋主丁仪兄弟。

    从曹丕被任命为太子的那天起,全天下都知道这两个家伙死定了,所以曹丕连像样的罪名都懒得找,随便弄了个理由,就把这两兄弟抓起来丢进监狱了。

    两兄弟早已认命,当听说曹丕终于来抓他们的时候反而如释重负:这一天终于来了。

    看到丁仪兄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曹丕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兄弟也太配合了,让曹丕享受不到秋后算账的快感。曹丕怒了:“你消极抵抗是吧?我非让你哭不可!”接着就下令将丁仪兄弟全家男丁尽数诛杀。

    丁仪兄弟一家几十口人的尸体在邺城荒郊摆了好几天,根本没人敢去收尸。曹丕终于小小地满足了一下,觉得总算出了一口十几年的恶气。

    望着曹丕狰狞的笑容,司马懿突然觉得这个曹丕其实也很可怕,“这是一个心胸狭窄、刻薄寡恩的人。”司马懿在心里给曹丕下了评语,“以后我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正确的建议,提一次就够了

    该提拔的提拔了,该杀的也都杀了,经过一轮几多欢喜几多愁的大洗牌,曹魏的新政治格局已经稳定下来了,曹丕终于有精力把眼光投向朝堂以外的地方。

    这时候诸葛亮还没开始北伐,曹魏最大的边患在南方,经过襄樊会战,曹魏南方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而刚刚吞下荆州的孙权却虎视眈眈,还想把樊城和襄阳也收入囊中,凑成完整的荆襄大礼包给自己三十八周岁生日献礼。

    曹丕觉得襄阳和樊城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心想反正也守不住,不如放弃这两座城市,收缩防线。

    “陛下,不可!”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有人朗声反对,曹丕定睛一看,居然是司马懿。

    曹操在世的时候司马懿很少带头唱反调,所以看司马懿跳出来反对,曹丕有些不以为然:“孙权刚刚灭了关羽,气势汹汹的,现在打到门家门口来索要樊城和襄阳,这两座城我们肯定守不住。”

    “臣下以为不然!”司马懿回道,“正是因为孙权刚刚灭了关羽,所以他的主要精力肯定放在维持荆州地区稳定上,绝对不肯跟我们硬碰硬地打一仗。更何况,襄阳占据水陆要冲,进可攻、退可守,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曹丕撇撇嘴,继续不以为然:“好了好了,寡人知道你一片忠心,只是打仗这种事情呢,是很复杂的,你不懂也别瞎掺和,好好做你督军御史中丞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陛下英明,微臣遵旨。”司马懿被说得一点脾气都没了,默默退回去不再说话。对司马懿来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曹丕这种事情已经很出格了,既然曹丕不听,那他绝不说第二遍。

    虽说曹操死后司马懿就放弃了“两不出原则”,但不代表他不再明哲保身了。

    司马懿的态度让曹丕很满意,好言安抚一番后就立刻命令曹仁一把火烧了襄阳和樊城,全军退守内线。

    结果几天后前线传来消息:真的如司马懿所料,孙权根本就没打算和曹魏打硬仗,本来只想恐吓曹丕一下,谁想到居然白捡了两座城池,孙权嘴巴都笑歪了。

    曹丕当然脸都气绿了,碧眼小儿,敢如此消遣我,我饶不了你!

    这时候,曹丕想起了司马懿当初的谏言,觉得司马懿在军事方面还是挺在行的,不过他最庆幸的是,当初司马懿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大家对此的印象都不算太深。试想如果当初司马懿坚持己见,曹丕要为自己的决定找无数理由辩护,并且最终还是会动用王权把司马懿的进言驳回——而这一切,最后都会沦为笑柄。

    想到这里,曹丕对司马懿的好感又增加了一筹。

    虽然司马懿尽全力为曹丕保全了面子,但这事儿说出去还是足够丢人的,堂堂魏王,曹操的儿子,居然被孙权吓得一箭未发就把曹仁、徐晃拼尽全力坚守的城池给丢了。

    似乎是为了挽回面子,当年六月,曹丕突然下令要亲率大军南征,扬言要活捉孙权、踏平江东。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消息传出去之后朝中文武百官对此无不议论纷纷,觉得曹丕的决定太过草率,但是看到曹丕暴怒的样子,没人敢上去劝。

    不停地有人暗示司马懿,说你跟大王关系好,为什么不劝劝他?司马懿装聋作哑,根本不打算开口劝。

    不开眼的人还是有,就在曹丕出发前,度支中郎将霍性终于忍不住了,上疏劝谏曹丕。劝谏书倒是写得非常委婉,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霍性觉得就算曹丕不高兴,顶多也就骂自己几句呗。

    结果曹丕果然很不高兴,然后,他就把霍性杀了。

    霍性到死都没想明白这么大点事儿怎么会把命丢了,只有司马懿冷冷地看着霍性自寻死路: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陛下真的是因为愤怒才兴兵南征吗?

    当然不是,曹丕毕竟不是曹植,很少意气用事,南征背后,自然有曹丕很深的用意,至于用意到底是什么,我们考察曹丕的南征路线就明白了。

    杀了霍性后,曹丕点起大兵威风凛凛地踏上了征途,从邺城南下,过黄河,进入豫州境内,然后又转向东,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一个半月才走到谯县。

    到了谯县后曹丕突然不走了,他喊来了贾逵,对他说:“豫州是我们大魏国的根基所在,我打算在这里打打猎,麻烦你帮我督军豫州,为游猎活动创造个稳定安全的环境,你觉得怎么样?”

    “诺。”贾逵抬头看看曹丕,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旁人很奇怪,当初你心急火燎地要来讨伐孙权,一路上游山玩水不说,居然还有兴致跑到谯县来打猎,难道行军还有中场休息?

    当然,曹丕麾下明白人还是不少,贾逵算一个,司马懿也算一个,彼此心照不宣:曹丕大老远跑到豫州不是来打猎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给某个人看的。

    曹丕调动最精锐的士兵,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围猎,祸害山中小动物无数,紧接着,他又在谯县举办了盛大的祭祀活动祭拜祖先,还忙里偷闲大摆筵席,开起了派对。

    就在曹丕逗留谯县的当口,西线传来消息,上庸太守孟达携房陵、上庸、西城全体员工投降曹魏了!

    孟达,字子度,原来是益州军阀刘璋的部下,后来投在刘备麾下,负责与刘备的养子刘封一起镇守上庸。

    这次关羽败亡,孟达按兵不救,让刘备十分恼火,他自己又不太会做人,跟刘封关系闹得很僵,被刘封挤对得走投无路,一怒之下便投降了曹丕。得知曹丕在谯县后,孟达马不停蹄地赶往谯县参加投降仪式。

    曹丕心里乐开了花。

    刘备手下重臣“弃暗投明”本就已经是很好的政治宣传材料,而且听说孟达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曹丕让人先去观察了下孟达是个什么人,使者回报说:“有出将入相的能力和气量。”见到孟达本人之后,曹丕发现,觉得这个人不光有才,而且长得帅、口才好,曹丕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出入都跟孟达坐同一辆车,有一次甚至像个老朋友一样拉着孟达的手开玩笑说:“你不会是刘备派来暗杀我的吧?”把孟达吓得差点尿裤子。

    几天下来,曹丕就彻底被孟达“迷”住了,任命他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并且把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合并为新城,让孟达做了新城太守。

    大家都觉得曹丕有点儿过了:孟达再怎么有才,毕竟是个来回跳槽的反骨仔,而且说实话。在人才辈出的三国时代,此人也就是个二三线配置,曹丕的过度热情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了。

    司马懿也看不过去了,进谏道:“陛下,孟达这个人说话专拣好听的,做人不耿直,是个滑头,不可以太过于信任啊。”

    曹丕正被孟达迷得五迷三道,当然没理司马懿,司马懿也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霍性的尸骨还没放冷,凭空得罪曹丕实在没必要。

    看到曹丕连司马懿都不理,很多人也跟着不说话了。这时候又有个愣头青站出来了:“陛下,孟达不可大用,臣料定此人将来必反。”

    这话语出惊人,大家都觉得有点过了。孟达都被挤对成那样了,他还能反去哪儿啊?曹丕仔细一看说话这人,原来是父亲留给自己的第二代王牌谋士刘晔。

    既然是刘晔,总要给点面子,曹丕暂时收起脸上的不高兴:“爱卿你多虑了!我们大魏国怎么会?大家都哭着喊着要来投降我们的,怎么会留不住一个孟达?”刘晔还想辩解几句,但曹丕已经一甩袖子走远了。

    但事实证明,司马懿和刘晔是正确的,而且刘晔比司马懿预测更准确。

    总而言之,那段时间各种欢乐的事情就没断过,这么一番闹腾下来,大家都忘了这是出来打仗的。等到九月份,曹丕终于下令,大军开拔,离开了逗留一个多月的谯县。

    等确定行军路线的时候大家又迷糊了,按理说打孙权应该往东南方走,由涡水入淮河,再经芍陂即可抵达合肥前线。可是曹丕居然拉起队伍往西去了,走到一处叫曲蠡的地方,曹丕再次下令全军安营歇息,这一歇居然又歇了足足一个月之久,至于南征孙权,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事情,根本没有听曹丕再提起过了。

    如果说谯县还是曹丕的祖籍所在,那么曲蠡这个平淡无奇的小乡镇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值得曹丕盘桓一个月而不忍去。一开始,不少人还感到莫名其妙,跑去问司马懿,司马懿一脸神秘,笑而不语,等来人走后,目光缓缓转向墙上的地图:

    曲蠡正北不过五十里多一点的地方便是许昌,而许昌住着一位爷,那便是传说中的大汉天子——献帝刘协。曹丕带着十万雄兵先是在豫州搞军事演习,然后又在献帝眼皮底下驻军一个月,他想干什么难道还猜不透吗?

    认真演戏,权力场就是作秀场

    不得不说,总有那么一批人,反应永远比别人快一步,“曹丕之心”还没“路人皆知”的时候,一封请求曹丕赶紧取代汉献帝登上皇位的奏疏就送到曹丕手里了。

    这个人精是左中郎将李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靠着这次上表劝进,也算青史留名了。

    毕竟是第一个上表劝进的人,李伏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大概意思是:“我听某个从汉中回来的人说……那个人听汉中的人说……您是真命天子,上天为您降下好多祥瑞……我又听张鲁手下的人说……那个人听张鲁说过……‘宁为魏公奴,不为刘备上客’……天上的神和地上的人都很看好您当皇帝哟。”

    曹丕的回复特别暧昧:“承蒙老天爷厚爱,只是我何德何能,这都是当年我老爹积下德感动了上天,我是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啊。这事儿别再提了。”

    在回复的末尾,曹丕又加上了一句话:“对了,把你这个劝进表跟我的回复都给大家看看吧……一定要确保所有人都看到哦!”(王令曰:“以示外。”)

    曹丕这事儿也太明显了,这回连傻子都该反应过来了,大家肠子都悔青了:“这么明显的事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居然让李伏这个小狐狸拔了头筹!”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紧接着,曹魏朝堂上刮起了一阵“劝进”风,文武官员们打招呼的话也变成了“你劝进了没”?

    于是,以曹丕这句“以示外”作为标志,轰轰烈烈的篡汉大业拉开了帷幕。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对汉献帝来说固然是悲剧,但对我等历史的旁观者来说,堪称喜剧。自古劝进一般是劝三次,第一次抵死不从,第二次半推半就,第三次就“下不为例”了。当然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比如孙权,臣下只劝进一次他就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而曹丕则走了另一条极端:臣下劝进了十余次,汉献帝本人让位四次,曹丕连续推辞将近二十次,才算“勉强”同意,创下了历代劝进次数的新纪录。

    恰好,这十几次文件来往被裴松之一字不落地记录在《三国志》的引注上,让我们今天有幸能读到这些往来文件,让人不由惊叹曹魏果然是当时中国的文化中心,一篇命题作文写得如此不亦乐乎。而曹丕就像批改作文的老师,每篇劝进表上都留下了长短不一的评语。

    紧跟着李伏劝进的有整整一拨人,其中不乏侍中辛毗、刘晔、尚书令桓阶、尚书陈矫、陈群这些比李伏有分量的人。可惜这帮人作文水平不怎么样,始终跳不出李伏定下的框架,无非还是说上天想让曹丕当皇帝,降下好多祥瑞,曹丕不当这个皇帝就是看不起老天爷。

    曹丕读完摇摇头,大家这个势头是好的,但是写文章能不能有点新意?于是在后面“跟帖”说:“祥瑞这种东西,都是似是而非的,别太当回事儿了。”回复完,又把文章都传给大家看了一遍,唯恐还有人不明白。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劝进的气氛更加活跃,很快第三批、第四批劝进的人马也前仆后继地拥进曹丕的行宫。曹丕照理回复:“嗯,以后别提这种事情了,对了,传给大家都看看。”

    督军御史中丞司马懿一直在旁观。在这场劝进狂欢中,他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但他也不想太早下场,重量级人物总要留到最后出手,跟李伏这种层次的队友同时上场,太丢人。

    等第四次劝进也被曹丕驳回的时候,司马懿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再不出手就有自抬身价的嫌疑,于是他纠集了侍御史郑浑、羊祕、鲍勋、武周等一批人,发动了第五轮劝进。

    收到司马懿的劝进表,曹丕顿时感觉耳目一新,司马懿的劝进表既没有迷信,也没有肉麻的马屁。语言平实,情感朴素,而且总共才两百多字,真是外酥里嫩,肥而不腻。

    司马懿主导的第五轮劝进,宣告这场政治秀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因为许昌的汉天子终于发话了。

    从一开始,曹丕心思就不在手下那帮人身上,这场无聊的劝进游戏,说白了就是作秀给汉献帝看,没有汉献帝配合就成了独角戏了。结果许昌方面一直都不冒泡,曹丕觉得很尴尬。可尴尬归尴尬,演戏还得演下去,政治就是这么回事儿,谁都知道在作秀,可还不能不作。

    “哥,给点面子行不行?”曹丕望着许昌方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汉献帝一直冷眼旁观着曹丕的这场闹剧。刘协的一生是痛苦的一生,自从8岁登基开始,先是董卓,然后是李傕、郭汜,再是杨奉、董承,最后是曹操,刘协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他无力扭转命运,只能把沉默当作最后的反抗:“在得逞之前让你难受一下,也是极好的。”

    直到司马懿的第五轮劝进,刘协终于沉默不下去了,司马懿的劝进表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刘协厌倦了,也害怕了。他知道这场闹剧会无休止地演下去,直到自己识趣地退位,或者等曹丕恼羞成怒。

    “想不到大汉四百年国祚,今日却要隳于我手!”在萧瑟的秋风中站立良久后,刘协拭去眼角的泪水,敲响了召集群臣的钟。

    天子终于冒泡了!大汉太常卿张音带着汉献帝禅册和天子玺绶来到曹丕面前的时候曹丕差点就没控制住蹦到桌子上去跳舞的冲动。幸好在长期的政治斗争中曹丕已经练就了极深的城府,知道作秀还没结束,这戏还得演下去。

    “承蒙天子厚爱,不过臣下德行浅薄,实在不敢接受这大汉天下,请您稍候几日,臣下这就上疏将此事禀明陛下。”曹丕强忍住激动,一本正经地回答。

    “了然,了然!”张音也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作秀的规矩当然懂,知道这是曹丕的第一次辞让,按照剧本接下来还得有好几轮。

    汉献帝禅让文书的到来,使曹魏官场再一次活跃起来,掀起了新一轮劝进高潮。这次跳出来的是尚书令桓阶,第二轮劝进中就有他的份儿。

    曹丕抬眼一看,嗯?怎么又是你?再一看劝进表,反正也就那点内容,翻来覆去写不出花儿来。曹丕把桓阶的劝进表往手边一扔,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我是打算多推辞几次,等天子不允许再说,你急什么?”(冀三让而不见听,何汲汲于斯乎)

    桓阶很委屈:“我急什么……我这不是在配合你演戏吗……”

    五天后,曹丕正式派遣使节觐见汉献帝,上书辞让并奉还天子玺绶。

    汉献帝知道曹丕的意思,配合着他继续演戏,四天后,汉献帝再发禅位诏,张音拖着一把老骨头又跑了一趟,两天后曹丕再次上书辞让并且退还印绶。

    这段时间曹魏的劝进大军也没闲着,督军御史中丞司马懿劝进结束后,终于轮到重磅级选手出马了:相国华歆、太尉贾诩、御史大夫王朗及九卿。

    这已经是曹魏最高级别的阵容了,而这一批劝进书也前所未有的奇葩,充分表现了这批“省部级领导”高屋建瓴的政治素养:“陛下即位,光昭文德,以翊武功;勤恤民隐,视之如伤;惧者宁之,劳者息之;寒者以媛,饥者以充;远人以德服,寇敌以恩降;迈恩种德,光被四表……”简直把曹丕说得跟尧舜重生一样。要知道,曹丕继位才十个月啊,就算他真的是尧舜,也不可能在短短十个月里干出那么多政绩来。

    紧接着,似乎还觉得不够重量级,辅国将军刘若又纠集了一百二十人的庞大阵容,继续展开劝进的狂轰滥炸,劝进表一个比一个肉麻、一个比一个鬼扯。

    既然劝进表都这么鬼扯了,曹丕的回复也开始满嘴跑火车:“大家都不要劝了,我宁可去跳东海也不会接受诏书的!”

    这话传到许昌,汉献帝一边咬牙切齿地想你怎么还不去跳东海,一边发出了第三道禅位诏书。这一次,曹丕还是辞让了禅位诏书,却没有归还印绶。手下的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各种禅位仪式准备工作也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

    十月二十八日,汉献帝的第四份诏书送到曹丕面前。曹丕终于觉得演戏演够了,面对汉天子的使者,曹丕满怀兴奋地吐出一个字:“可。”

    曹丕话音刚落,底下就响起一片欢呼声,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就等着曹丕的这个“可”字呢!

    第二天,也就是大汉延康元年十月二十九日,经过一个月的疯狂作秀、表演,曹丕终于受禅,登基称帝,定国号为魏,建都洛阳,改元黄初。

    从此,大汉四百年社稷寿终正寝,历史正式进入三国时代。

    既要懂谋略,更要懂政治

    曹丕终于满级了,论功行赏是免不了的,有功的赏,有过的罚,照理又是一轮小小的洗牌。

    作为曹丕最亲密的战友,司马懿被提拔为侍中兼尚书右仆射(就是当年李傕想要塞给贾诩的那个职务),与尚书令桓阶、尚书左仆射陈群共同负责尚书台事务。没过多久桓阶病逝,陈群升任尚书令,司马懿专任尚书仆射,同时又身兼侍中,相当于同时兼任了内阁副首相和皇帝高级幕僚长二职。

    被压抑了十二年之后,司马懿终于咸鱼翻身,像坐上直升机一样一路飙升,终于登上了曹魏政界的巅峰。

    在这个位置上,司马懿一待就是五年。司马懿放开手脚,充分展示着自己的行政才能,帮助曹丕波澜不惊地度过了从魏国到魏朝的过渡期。

    终于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搞完后,曹丕突然想起,自己的南征大业似乎烂尾了……虽然打从一开始所谓南征就是个篡位的幌子,但是做戏做全套,这么有始无终的,还是让人觉得很尴尬。

    幸好孙权是个识趣的人,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主动帮曹丕解了围。

    黄初二年,孙权派出使者求和,提出愿意向曹丕求和称臣,还送来一份非常丰厚的贡品,计有优质大号的珍珠一百筐、黄金接近一吨、驯养的大象公母各一头、会说话的鹦鹉一批以及其他珍玩上千个品种,好多都是曹丕见都没见过的宝贝。

    曹丕很亢奋,觉得孙权实在太识时务了,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召来群臣,讨论如何封赏孙权。其实曹丕心里早就有想法,所谓讨论也就是走个形式,所以大家也就跟着庆贺,没人愿意去扫兴。

    这个时候,却有个家伙跳出来高声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陛下,孙权无缘无故来投降,肯定是自家遇到大问题了。他在荆州把刘备得罪死了,刘备一定会起兵讨伐,孙权怕咱们再趁火打劫,不得已才投降,等把刘备搞定了,他绝对立马翻脸不认人。”

    这话就像将一盆冷水当头浇在曹丕身上,让曹丕很不爽。大家也纷纷转过头去,看看究竟是谁那么不开眼。

    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是刘晔,说起来算司马懿的老战友,一起扛过枪的交情。

    刘晔一直被曹操当作第二代谋臣重点培养,建安十九年,司马懿和刘晔一起随军出征张鲁。那次战役中刘晔大出风头,也给司马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之后的日子里,刘晔一直算无遗策,最近一次表现是半年前,大家都认为刘备跟孙权打不起来,但刘晔一口咬定刘备肯定会起倾国之兵替关羽报仇。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

    曹操手下谋士如雨,而且都各有所长,荀彧擅长统筹调度,荀攸、贾诩擅长出奇谋、定奇策,而郭嘉则以神机妙算、算无遗策著称。

    司马懿对郭嘉印象不深,因为他进曹营的时候郭嘉已经死了,但司马懿也一直觉得,刘晔应该不会比郭嘉逊色。

    跟司马懿相比,经常出风头的刘晔仕途却很不顺利,混到今天也才混出一个散骑常侍,跟司马懿差了不是一级两级。

    在司马懿看来,那是因为刘晔比自己聪明许多,但也仅仅是聪明而已。

    曹丕被刘晔泼冷水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脾气还算好:“那你说该怎么办?”

    “孙权怕咱们趁火打劫……”刘晔阴恻恻地一笑,“咱们就是要趁火打劫:趁他病,要他命!(可因其穷,袭而取之),咱们不光不接受孙权投降,还要渡江进攻孙权,到时候刘备只能占据吴国外围的土地,我们却占有了扬州最富庶的地区,再去消灭刘备,难道不是举手之劳吗?”

    “好毒辣的计策!”司马懿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摇了摇头,“没用的,陛下不会听的。”

    果然,曹丕当场就否定了刘晔:“孙权来投降朕,朕却去攻打他,这样一来以后就没人会归附我了,此事万万不可,不过你的计策倒是不错,要不……”曹丕还是决定给刘晔点面子,卖他个好,“要不咱们接受孙权投降,然后攻打刘备吧,反正打谁不是打,你看怎么样?”

    曹丕其实是给刘晔一个台阶下,刘晔却一点不给曹丕留面子:“陛下怎么会说出那么蠢的话,蜀地多远?我们调动军队要多久?如果刘备听到我们出兵立刻回防,我们怎么办?相反,现在刘备恨死了孙权,如果我们出兵,刘备肯定会不计后果跟我们合作的。”

    本来挺开心的一件事情,被刘晔一而再、再而三地泼冷水,曹丕听着很烦:“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去吧。”

    史载:“帝不听”,没理刘晔。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还没来得及下诏书,刘晔又冒出来了:“陛下不可啊!”

    没完没了了这是!曹丕鼻子一歪:“有何不可!”

    “陛下!”刘晔丝毫没理会曹丕的表情,“孙权原来就是个骠骑将军、南昌侯罢了,现在突然之间封给他一个王爵,还加九锡,过了吧,封个侯爵就差不多了。”

    曹丕:“管得着吗?我乐意。”

    “这不是乐不乐意的事儿!”刘晔继续说着,“王爵跟天子只差了一级,将来咱们还怎么驾驭?相反如果封王爵,那孙权跟江东子民至少理论上解除了君臣关系,将来咱们打他就容易多了……”

    曹丕极不耐烦地听完刘晔絮叨,回答照例是:“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去吧。”

    最后的结果是,夷陵之战孙权打败刘备,然后真的如刘晔所料,翻脸不认人了,再也没有当初那副恭敬的模样,让他送儿子来洛阳他不干,连让他亲自来受封王爵都爱理不理。

    曹丕真的火了。前年就被孙权玩儿了一次,今年又被玩了——碧眼老贼,我跟你拼了!于是曹丕再一次提议兴兵南征。

    看到曹丕那么生气,再想到前年南征前那个霍性的下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表示支持,正当曹丕准备下令全军动员的时候,又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曹丕定睛一看:还是刘晔!

    “当初不是你让我打孙权吗!”曹丕几乎要咆哮起来。

    刘晔一句轻蔑的回答就把曹丕噎回去了:“刘备新败,孙吴现在士气高涨,上下齐心,还打个什么劲儿。”

    听到这里,曹丕固然暴怒,司马懿也是大摇其头:“刘晔啊刘晔,你还是不懂政治。你忘了陛下第一次南征的事情了吗?你以为陛下真的是为了打孙权而去打孙权吗?”

    曹丕终于还是没有听刘晔的,立刻下诏,命曹休、张辽、臧霸取道淮南洞口;曹仁取道淮南濡须;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取道荆州的南郡,三路大军合攻江南。孙权早有准备,分遣麾下诸将凭江拒守;同时,抛弃魏帝的“黄初”年号,又自定年号“黄武”,把曹丕气得够呛。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曹丕虽然看上去暴怒无比,用兵时却一直保持着谨慎态度,始终不愿渡江打攻坚战,跟同样怒而兴兵的刘备表现得完全不同,就连曹休屡次请战,曹丕都是装聋作哑。

    就这么小打小闹玩到黄初三年三月,曹丕下令全线撤军。

    与此同时,细心的人注意到,在这次南征前后,曹丕刚即位时提拔上来的三位军界新星也像坐直升机一样军职涨得飞快:

    曹休,在延康元年南征时就从中领军升职为镇南将军了,而到了黄初三年的南征他官拜征东将军,领扬州牧,假黄钺,督二十余军。

    曹真,战前是镇西将军,三年南征,他官拜上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钺。战后,升为中军大将军。

    夏侯尚,在南征前是征南将军,三年南征,迁征南大将军,战后拜荆州牧,假钺。

    刘晔这才明白过来,曹丕不是真的要打仗,他是想借打仗的机会,趁机提拔自己的嫡系将领,完成军权的大洗牌。

    战争时期,最容易集中权力,办想办的事,提拔想提拔的人。

    刘晔叹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

    司马懿也摇摇头:“你什么都懂,唯独政治不懂,所以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战争只关乎政治,无关军事

    曹丕上台后司马懿的升官速度一般人拍赤兔马也赶不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官越做越大,司马懿越活越年轻,感情生活上居然也焕发出了第二春,跟一个叫柏夫人的宠姬打得火热。

    如此一来,就把人老珠黄的原配夫人张春华给冷落了。

    张春华可是年轻时杀过人的奇女子,自然是既不愿忍气吞声,也不愿跟柏夫人这种女人去争宠,这样一来,两夫妻的关系越来越差,最后几乎都不见面了。

    司马懿地位上去了,工作量也唰唰往上涨,终于被繁重的工作累倒了。

    作为原配妻子,张春华还是关心着自己的丈夫,于是决定“摒弃前嫌”上门去探望探望他。

    在官场上,司马懿是出了名的沉稳内敛,跟谁说话都恰到好处。但那是司马懿的官场形象,不代表他在家里也这样,生了病之后脾气更差。张春华在病床边絮絮叨叨问寒问暖,司马懿看着这张老脸却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老东西面目可憎,你烦不烦!”(老物可憎,何烦出也!)

    史书上没有记载张春华听到这话是否把滚烫的汤药直接泼司马懿脸上,但她“嘭”的一声摔门而出是肯定的。

    然后,张春华绝食了。

    “老东西玩什么花样,有本事你饿死一个我看看!”司马懿一边喝下柏夫人喂过来的汤药,一边骂骂咧咧。如果这时候有同僚在窗边偷看,一定会很惊讶在家的司马懿怎么跟在大伙面前的司马懿完全不一样。

    很快有消息传来,不光张春华绝食,司马懿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居然也跟着绝食了,还声称如果老妈饿死了,他们也要跟着饿死。

    “我的姑奶奶!”司马懿“嗖”的就从病床上蹿起来,二十多年前张春华满身是血的模样立刻浮现在眼前,司马懿绝对相信她能做出把自己饿死这种事情来,一想到这儿,病都好了一大半,赶紧跑去找两个儿子:“乖儿子,来,吃口饭,听话!”

    两个儿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吃不吃我不吃,妈妈不吃饭,我们也不吃饭!”

    这两个儿子都强得跟牛一样,司马懿没辙,只好去求张春华,“心肝、宝贝”地哄了半天,就差跪搓衣板了,张春华终于同意:“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不饿死我自己了。”

    两个儿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跟着吃饭去了。

    司马懿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真是一物降一物,曹操、诸葛亮、曹爽都治不了的司马懿,却被张春华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可能连司马懿自己都觉得太丢人了,事后偷偷跟别人说:“我不是怕我老婆,我是怕饿坏了我的两个儿子。”(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说的时候还左顾右盼,生怕被张春华听去。

    这个故事正儿八经地记载在《晋书》上,给司马懿阴鸷、厚黑的人生添上了一抹亮色。透过这个故事,我们终于看到那个城府极深、步步算计的司马懿身上,原来也有人性的一面。

    不过这一面司马懿只会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展现,走出房门,那个在张春华面前手足无措的司马懿从此消失,再次恢复了老辣、沉稳的面目。

    黄初六年,司马懿再次升职,封向乡侯,任抚军大将军、假节,领兵五千,加给事中、录后台文书事。

    这几年司马懿升官都升麻木了,不过这一次还是让司马懿小小地激动了一下,从侍中兼尚书仆射升任抚军大将军、录后台文书事,不仅官品提高了,而且实权也大大加重了。

    录后台文书事是个相当不得了的职务。所谓“后台”是一个行政机构。当天子离开都城的时候,尚书台会分为两部分——随皇帝巡行处理前方政务者,叫“行台”;留在后方处理后方政务者,叫“后台”。所谓“录”就是总管的意思,因此“录后台文书事”就是说当我曹丕不在京城的时候,你司马懿就是我们大魏国的后台老板了。

    而抚军大将军就更不得了了,位列大将军之下、三公之上。按曹丕的指示,在他出外巡游时,后方的中央军和地方军,统统要听抚军大将军的调遣节度,这权力实在不小。也就是说,虽然司马懿直接指挥的士兵只有五千人,但他却有调动十余万大军的权力。

    抚军大将军的任命,意味着司马懿终于摸到军权了!司马家族的悲苦经历让司马懿深深懂得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司马家族终于再一次摸到了枪杆子。

    曹丕的如此信任让司马懿受宠若惊,口称“岂敢”,连连推辞。曹丕抬手制止了司马懿的谦虚:“这两年政务繁杂,朕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授予你这个官职,不是给你的恩荣,而是让你替我分忧。”

    司马懿这才千恩万谢地接受了这一职务,从此手握军政大权,成了曹魏统治集团中少数几位重臣之一。

    曹丕说他很忙倒也不是句空话,从登基以来他确实忙得不行,六年来他留在洛阳或许昌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半。

    他在忙什么?说起来有点尴尬:在忙着打东吴。

    虽然这几年来他一场能搬上台面的战役都没打过,虽然军队留在前线的时间还没行军途中的时间久,但理论上曹丕确实一直在忙着南征。

    就在一年前,也就是黄初五年,曹丕刚刚打完东吴,那一次不幸遇到了长江洪峰,之所以说不幸是因为曹丕刻意避开了洪峰时间,谁知道那一年的洪峰却迟到了,正好跟曹丕撞个满怀。

    看着波涛汹涌的长江,曹丕悲叹了一句:“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

    然后,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回许昌了。

    才过去一年,曹丕又坐不住了,任命完司马懿后,曹丕开始风风火火地筹备他即位以来的第四次南征。

    南征已经成了魏国的习惯,大军动员起来轻车熟路,当然,一如既往还是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这次反对的人叫鲍勋,也是当年劝进的积极分子。他反对的理由是曹丕这么多年穷兵黩武,把国库都耗尽了。鲍勋倒不算冤枉曹丕,连曹丕自己都承认这几年把国家玩得有点穷,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打仗,因为他打仗的收益实在太大了——不是军事收益,而是政治收益。

    一般来说,劝谏曹丕出兵这件事情本身跟玩俄罗斯转盘一样,霍性被砍了,刘晔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大家纷纷猜测鲍勋会是什么命运。

    很快答案揭晓:曹丕当场把鲍勋贬官了。比霍性幸运,比刘晔不幸,凑合了。

    黄龙六年三月下旬,曹丕大军终于踏上了南征的道路。临行之前,曹丕还不忘下诏给司马懿:“仲达啊,我的后方就交给你了,当初汉朝开国的时候,曹参虽然战功不小,但丞相的位置还是给了萧何,为什么?就是因为后方保障最重要,萧何立功最大啊。你能让我南征没有后顾之忧,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司马懿感动得一塌糊涂,望着曹丕远去的方向不停地磕头谢恩。

    不过感动之余,司马懿心里还是想着:“比起萧何,其实我更愿意做韩信。”

    即使在这时候,恐怕司马懿也没想过要当刘邦,毕竟没有谁生来就立志要当乱臣贼子,每一个权臣都是被时代造就的,而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来到。

    对曹丕来说,这又是一次郊游式的行军

    曹丕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从许昌走到谯县,平均每天才十里多一点。到了谯县,数千艘战船已经调集在谯县城东北的涡水岸边待命,曹丕却再也没提过南征那茬儿,居然在谯县停下来了,这一停就是三个月(现在知道为什么曹丕四次南征却花掉总共三年时间了吧)。

    原来,曹丕吸取上一次洪峰迟到的经验,觉得长江水太不靠谱,打算干脆等到十月份洪水退尽的时候再进攻。

    所以曹丕在谯县一直待到了八月份,然后才水陆并进,杀气腾腾地向江东而来。

    然而不幸的事情再次发生,十月份突然气温骤降,前军斥候突然发来探报:由于近期气温骤降,长江周边湖泊结冰,支流的水灌不进来,导致前方水路水位骤降,大船过不去了!

    曹丕差点要疯了,十月份大湖封冻,这种事情几十年才能遇到一次啊!去年是洪峰迟到,今年为了保险选在这个时候出征结果遇到了寒流早到!

    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啊!

    唉,算了。反正打仗这种事情呢,也就重在参与,过程比结果重要。看着一脚能踩到底的江面,曹丕哭笑不得地慨叹了一句:“嗟乎,固天所以限隔南北也!”然后就回家了。

    大江对面的孙权同样是哭笑不得:曹丕每次都是过来看一眼就走,每次都把孙权搞得紧张兮兮结果虚惊一场,“逗我玩呢!”孙权小声嘟哝着。

    曹丕不会知道,一百多年后,他的故事会被一个叫王子猷的年轻人抄袭,那个可恶的抄袭者还被写进了《世说新语》,故事的名字叫《雪夜访戴》,故事中王子猷留下了一句名言:“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这句台词让曹丕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没背景没功勋,司马懿凭什么

    听说曹丕南征铩羽而归的消息后,留守许昌的“后台老板”司马懿忙得一塌糊涂,各种接驾工作一点都不敢疏忽,生怕一不小心扫了曹老板本来就不高的兴致。

    黄初七年正月,曹丕带着十万大军垂头丧气地回许昌了,曹丕一路都很郁闷,倒不是郁闷没有打胜仗,而是郁闷老天爷三番两次跟自己开玩笑。

    而老天的玩笑没有到此为止,快到许昌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戏剧性的事情:许昌南门居然塌了!

    原来,这许昌城的城门是当初曹操迎驾汉献帝的时候仓促扩修的,本来就是豆腐渣工程,能熬到今天已经很了不起了。

    司马懿吓得拍拍胸脯:幸好没有在曹丕进城的时候坍塌,看来南门还是很给自己面子的——于是立刻通知迎驾队伍转移到东门并且把这件事情通报给了曹丕。

    曹丕心里本来就不爽,这下更不爽了,这城门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自己打了败仗回城的时候塌,而且塌的不是西门、北门,偏偏是自己经常走的南门。

    太不吉利了。

    一想到洪峰跟自己过不去,寒流跟自己过不去,连城门都跟自己过不去,曹丕心里太窝火了,一赌气,决定不回许昌了,当即挥挥手,下诏改道西北,绕过许昌,回洛阳,同时他还发了一道诏书给司马懿告知此事。

    在许昌东门外苦等的司马懿只等来一份诏书,顿时战战兢兢,生怕曹丕怪罪自己。不过打开诏书后,司马懿立刻释然了。曹丕非但没有任何怪罪,反而对司马懿说“从今以后,如果我在东边,你就帮我总督西边的事务;如果我在西边,你就帮我总督东边的事务”。

    何止是释然,司马懿简直感动了,这是对他何等的信任!

    曹丕前往洛阳或许是为了避开这段日子的晦气。遗憾的是,洛阳似乎比许昌更加晦气,曹丕刚回到洛阳就开始生病,御医使尽浑身解数医治,到了五月初,曹丕终于被医得起不来床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司马懿寝食难安,作为曹丕最亲密的朋友,司马懿私下里听曹丕说过这么一件事:曹丕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叫高元吕的算命先生,高元吕算定曹丕四十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大劫,如果熬过去了,就能活到八十岁。

    看来这就是高先生说的那个劫数了!司马懿心急火燎,一方面他替曹丕担心,但与此同时,他更担心另一件事情:

    魏国至今尚未立太子!

    曹丕一直不立太子是有原因的,曹丕的嫡长子是曹叡,曹叡的母亲就是著名的甄宓,偏偏曹丕和甄宓之间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爱情往事。

    很多人都知道曹丕和甄宓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当然,曹植和甄宓之间的八卦新闻流传更广),但是和童话里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不同,曹丕和甄宓最终也没有“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反而结局无比悲惨。

    和所有爱情故事一样,曹丕和甄宓之间曾经有个浪漫的开场,那一年打下邺城,曹丕无意间见到了袁熙的妻子甄宓,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见钟情,只一个照面曹丕就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里的宝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曹丕就把甄宓抱回来了。

    当时曹操还笑着骂曹丕,说:“原来我打袁绍,就是为了让你小子捞个大便宜。”

    曹丕身披黄金战甲,脚踩五色祥云迎娶了甄宓,如果到此为止,童话将多么完美,可惜我们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一个叫郭女王的女人横刀夺爱,从甄宓手中抢走了曹丕。

    郭女王是曹丕的小老婆,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曹丕被妖媚的郭小姐迷得五迷三道,登基之后曹丕更是把甄宓丢在了邺城,自己天天和郭小姐黏在一起。

    但是郭女王并不知足,这个女人的内心和她的名字一样霸气,她要的不光是曹丕的心,还要曹丕的名分,她想当皇后,而现任皇后甄宓就是她最大的阻碍。

    于是,郭女王天天在曹丕身边吹枕边风,具体说了些什么历史上没有记载,据说是郭女王模仿西汉“巫蛊之祸”,污蔑甄宓扎小人诅咒曹丕,然后,郭女王还不忘煽风点火一番:“陛下你看,甄宓就是巴不得你赶紧死了,她的儿子好当皇帝,她好当皇太后!”

    曹丕信以为真,一怒之下竟然赐甄宓自尽。

    黄初二年,来自洛阳的使者递上一尺白绫,甄宓香消玉殒。

    “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甄宓死后,曹丕一直没有立太子,想等郭女王给他生个儿子,然后废长立幼。可惜郭女王的肚子没有她名字那么霸气,五年过去了,一直没见有什么产出。

    眼看着曹丕很有可能熬不过这场大劫,说不定哪天就“龙驭上宾”了,那时如果没有太子,很有可能会出乱子。

    “陛下——臣当然希望陛下龙体安康,可是太子的事情,也绝对不能再拖了啊。”司马懿向着洛阳方向自言自语着。

    仿佛听到了司马懿的呢喃,曹丕终于决定放下成见,指定曹叡为继承人。

    听到这个消息后司马懿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接下来问题又来了,曹叡一直没有被立为太子,所以在治国上根本没有机会接受锻炼,还显得非常幼稚。

    那么,曹丕百年之后,由谁来辅佐曹叡呢?

    司马懿心中立刻浮现出四个名字。

    其中两个人属曹氏宗族:曹真和曹休。

    经过曹丕五次南征,这哥俩在军界的地位“嗖嗖”上涨,到黄初六年,随着夏侯惇和曹仁相继去世,曹真和曹休已经是魏国军界当之无愧的顶级大佬。

    也许有人还记得当年曹丕提拔了三个军界新星:曹真、曹休和夏侯尚。那么夏侯尚哪儿去了?

    答案是夏侯尚去年就死了。

    说起来,夏侯尚还是被曹丕间接逼死的。

    这事儿要从夏侯家和曹家的关系说起。这两个家族之间世代通婚,所以夏侯尚也不例外。可是夏侯尚对这种政治婚姻很不感冒,对于强行塞给自己的便宜老婆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反而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到一个爱妾身上。

    话说貌似这类破事儿光本章当中我们就遇到三次了,前两次是甄宓和张春华,都是青史留名的强人,却都拿曹丕和司马懿的小三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这位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曹太太绝对不好惹,她扭头就去找族兄曹丕告状了。曹丕也不废话,也是送来一尺白绫,命令使者亲自动手,把夏侯尚的爱妾绞死了。

    所以说男女不平等其实是伪命题,权力不平等才是现实。夏侯尚对于这个手眼通天的老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妾被绞死在自己面前。

    从那以后,夏侯尚就被彻底毁了,每天只是哭泣,哭得痛彻心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枯槁下去,简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当时司马懿还偷偷全程关注了这一事件,他预感夏侯尚活不长了,对他来说这一件好事:随着夏侯惇和曹仁的相继去世,曹魏军界的顶梁柱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等这些人都死光了,就该轮到司马懿了吧。

    果然,夏侯尚没有撑到黄初五年的除夕,就在哀痛中孤独死去了。

    真是一个情种,可惜生在夏侯家,真不知道曹太太和曹丕心里会不会因此后悔。

    反正司马懿心情很舒畅,曹魏军界三颗未来之星至此已经陨落一颗了,所以在司马懿的名单上,军方代表只剩下曹真和曹休。

    剩下两位顾命大臣人选,司马懿相信一个会是陈群,而另一个必然是自己。

    司马懿把朝中的大臣一遍遍地梳理,确认顾命大臣的人选超不出连他在内的这四个人,因为不管是论资历、论能力还是论官职,朝中已经没有人能超过他们几个了。

    在这四个人中,曹休、曹真是曹氏宗族,陈群在曹操时代就声名赫赫,而司马懿既没宗族背景,也没有显赫功劳,却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司马懿成功的窍门很简单:该忍的时候忍,该等的时候等,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表态的时候表态。

    五月十六日,司马懿突然受到曹丕的紧急召见,和他一起进宫的是太子曹叡、镇军大将军陈群和大将军曹真,司马懿顿时知道了原因。

    果然,曹丕拉着曹叡的手,看着曹真、陈群和司马懿三人,殷切嘱咐他们一定要齐心协力辅佐曹叡。接着,曹丕又把头转向曹叡道:“今后若有人说这三位大臣的坏话,离间你们君臣,慎勿信之,切切!”(有间此三公者,慎勿疑之)说完之后,曹丕即陷入昏迷之中。

    次日,曹丕与世长辞。

    曹丕终于没有熬过四十岁。

    在曹丕的灵柩前,司马懿痛哭流涕。他对曹丕的感情是真挚的,在曹丕执政的短短六年里,司马懿一路升官,最后居然成了文帝朝的“二号首长”。

    曹丕把他当作师长,当作朋友,当作股肱之臣;重用他,提拔他,让他可以展现才华,而不用像曹操时代那样隐忍、伪装,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

    是曹丕给了司马懿今天的一切。

    但司马懿不是那种生活在过去,生活在回忆里的人。他同样期待曹叡的时代。

    如果说曹操当年那句“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多多少少给曹丕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那么在小曹叡的心中,只有曹丕临死前那句“有间此三公者,慎勿疑之”。作为顾命大臣,司马懿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信任。

    而且,经过曹丕一朝,汝颍世族集团的势力再次抬头,俨然已经和谯沛武人集团分庭抗礼。重新崛起后的世族集团必然会把目光转向曹魏的军权,四十七岁的司马懿预感到,司马家族掌握枪杆子的时机马上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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