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老虎:司马懿-大变局时代,一手好牌随时会变成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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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抱粗大腿,自己胳膊先要够粗

    听到小司马懿的第一声啼哭,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嘴角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这是他的第二个儿子。长子司马朗已经八岁了,聪明非凡,远近乡亲都夸他是神童,司马防有理由相信,在自己严格的家教和司马家族世代传承的家风的熏陶下,司马懿也会成为家族的栋梁。

    一想到司马家族,司马防就得意地捋起了胡子。

    谁不知道司马家族是河内郡根基最深、地位最高的家族?对一个父亲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够给孩子提供如此良好的成长环境更令人自豪的事情?而如今的一切,是司马家族花费几代人的心血才缔造起来的。

    司马这个姓氏,据说是出自尧舜时期掌管天地的大神重黎。不过这种说法听听也就罢了,没人会当真,司马氏真正的始祖是周代的司马程伯休父。他辞任以后,他的子孙后代便以祖先的官职——司马作为姓氏。

    可见,司马这个姓氏从一开始就和沙场征战脱不了关系。河内郡的这支司马氏,最早有据可查的始祖便是一位战将,司马懿的十三世祖司马卬。

    司马卬是秦朝末年的一位起义军将领,编制上隶属于赵国。众所周知,在群雄并起的秦朝末年,赵国义军只能算是打酱油的角色,而身为赵国别将的司马卬,更是酱油中的酱油,露脸次数少得可怜,史书中关于他的“行状”几乎没有。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在巨鹿之战后曾随项羽一起攻打关中,在此过程中“数有功”,被项羽封为殷王,从此也成了一路诸侯。

    可惜司马卬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刘邦就和项羽翻脸了,揭开了楚汉争霸的序幕。

    司马卬坚定地站在项羽这一边,和当时的大多数诸侯一样,司马卬坚信楚霸王项羽能轻而易举地击败小流氓刘邦。可惜他失算了,公元前205年三月,刘邦北渡黄河,攻下河内地,司马卬被俘,第二年就被杀了。

    至于司马卬在入关中的时候立过什么战功,在被封为殷王后表现如何,被俘后第二年为什么被杀,如此种种都不得而知。总而言之,此人在历史上的地位等同于路人甲。

    但是,司马卬的后代逐渐在河内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在此后的数百年间,这个家族秉承司马卬的光荣传统,一直把当兵吃粮当作自己的主要职业。可惜此后绝大多数“司马”在这方面都资质平平,没有出过什么搬得上台面的人。

    直到汉安帝时期,河内司马氏才算出了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司马懿的太太爷爷、左冯翊司马钧(左冯翊和京兆尹、右扶风并称“三辅”,是京畿地区的三位最高行政长官)。

    其实“拿得出手”这种说法也是相对的,至少在《后汉书》作者范晔眼里,司马钧没有资格被单独立传。所以,关于这位左冯翊的生平,我们依然只能从“《后汉书o别人的列传》”里拼凑出一鳞半爪。

    从这些记录来看,作为一名战将,司马钧的战绩并不辉煌,我们不敢说他没打过胜仗,但可以肯定他没有打过一场足以进入《后汉书》作者法眼的胜仗,有资格被“载入史册”的败仗倒是打过两场。

    公元107年,当时担任从事中郎的司马钧跟随车骑将军范骘讨伐叛变的羌人部族。

    范骘,出身于东汉最有权势的门阀世家:范氏家族,权势滔天。这种人当然不必亲自上阵砍人,于是他运筹帷幄,命令征西校尉任尚和司马钧率领八千士卒一同出战,给羌人点颜色看看。

    这场战斗的结果,《后汉书》只用了两个字,“大败”(注意,是被人大败)。

    这场大败给范骘带来的后果是——班师回朝后,车骑将军范骘被提拔为大将军。连主帅都被升官了,作为副将的司马钧怎么可能因此受到惩罚?于是,他的官也跟着越做越大。

    从这一点上来看,司马钧的军事能力甚至比不上身为三流武将的老祖宗司马卬,但是要论站队伍、抱大腿的本事,他甩司马卬八条街。

    也正是仰仗着范骘和范氏家族这个粗大腿,司马钧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当上了左冯翊。

    可惜,司马钧本质上毕竟是在军界混的人,功勋得真刀真枪自己去砍出来。这方面,司马钧实在很外行。

    公元114年,这是司马钧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后汉书》里露脸,他的主要作战任务还是讨伐叛变的羌人部族。

    这一次,东汉帝国下了不小的本钱,司马钧被任命为代理征西将军,统率八千精锐,又命令护羌校尉庞参率领七千余名羌族雇佣兵分兵北上,夹击羌人。

    不巧的是,庞参的雇佣兵部队在半路上遇到了羌人大将杜季贡的拦截,庞参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只剩下司马钧部孤军深入。

    这一战,三辅中的左冯翊、右扶风二人都参了战,可见皇帝确实下了本钱,所以司马钧只能硬着头皮孤军北上,大军直抵丁奚城(今宁夏区灵武市南)。

    要说这杜季贡也的确是个人物,他见司马钧来势汹汹,当即命令丁奚城的守军放弃抵抗,与自己合兵一处,佯装退却,打算来个诱敌深入。

    可惜他太不了解司马钧了,在司马钧漫长的军事生涯中,胜少败多,攻克丁奚城这种级别的胜利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根本没心思去扩大战果。对于部下要求乘胜追击的建议,司马钧听都懒得听。

    司马钧无意间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杜季贡早早设好了埋伏圈,左等右等等不来汉军,气得直吐血。司马钧哪管这些,对一辈子没尝过胜利滋味的人来说,他的胃口实在小得可怜,占据了丁奚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命令右扶风仲光带着人马去把城外的庄稼全收了。

    仲光自然不满意,心里骂骂咧咧,心想:你个胆小鬼、乡巴佬,不去痛打落水狗,去收什么庄稼!你自己是捞到军功了,老子还没业绩呢,同是三辅,今后回了朝让我怎么有脸混?

    怀着这样的心理,仲光决定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装作去割庄稼,其实是追击溃兵去了。不知是出于对羌人的轻视还是为了不引起司马钧的注意,仲光的部队并没有严格列阵,而是呈散兵阵形稀稀拉拉地钻进了杜季贡的包围圈。

    刚吐完血的杜季贡一看时来运转,终于有鱼上钩了,乐得哇哇叫,虽然上钩的不是汉军主力,但这支没有严格列阵的军队简直就是送上门来让他宰割的。那还客气什么?杜季贡一声令下,伏兵四起,把仲光围在了中间。

    仲光这才怕了,赶紧列队布阵,一边仗着汉军武器精良奋力抵抗,一边派人向司马钧求援。

    收到求援后,司马钧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他确实有理由生气,本来多完美的一场胜利啊,庞参被打退了,他攻克了丁奚城还收割了一大把庄稼回来,说出去倍儿有面子。可是现在,想把明显有预谋的杜季贡击溃是不可能了,就算出兵,顶多把仲光的残部救出来,这样一来,完胜最多只能算惨胜了。

    司马钧越想越气,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没工夫搭理他!让老匹夫自己突围,老子不管!”

    盛怒之下的司马钧忘了一个问题:如果把仲光救回来,顶多战报不好看;若是任由仲光全军覆没,那可就等于把胜仗打成了败仗!要不怎么说司马钧一辈子成不了名将,如此气量,如此格局,如此意气用事,能在战场上活到今天都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最后,仲光的三千余人全军覆没,杜季贡挟灭军的余威向着丁奚城杀来。经历了袍泽之殇,士气低落的汉军一败千里,一场大胜瞬间变成一场惨败。

    司马钧戎马半生,练就了一身过硬的逃命本领,居然毫发无伤地逃回了洛阳。可是,败军辱国、贻误战机、见死不救……如此天大的罪名,即便是范骘出马,恐怕也难以保他周全。

    其实范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身为东汉开国六大家族之首的范氏家族真要保住一个人,总会想到办法。

    可关键的问题是,司马钧又不是范骘集团的核心人物,可能连个外围人物都算不上,顶多算个边角料,范骘凭什么要冒着惹一身骚的风险替他强出头?

    粗大腿人人想抱,但能够有幸紧密团结在大腿周围的核心成员毕竟只有那么几个,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抓住裤脚。

    司马钧虽然抱对了大腿,无奈自己胳膊不够粗,只拉住了几根腿毛,平时搭个顺风车还行,但真要摊上事儿了,尤其是摊上大事儿了,腿毛根本做不了救命毫毛。

    于是,当年十月,摊上大事儿的司马钧在监狱中自杀。享年不详。

    司马家族有史以来最有出息的祖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当然,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司马钧虽然不是死在战场上,但也跟战场脱不了关系。这就叫“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更何况还是自己违命在先,司马钧不算太死不瞑目。

    司马钧死后,他的儿子司马量扛起了家族的大旗。也正是在司马量的手中,司马家族开始了另一种生存方式,意气风发地走进新时代,高举旗帜开创未来。

    “内敛”二字,是司马懿的“家学渊源”

    司马量在历史上是一个比司马卬、司马钧更加酱油的角色,除了他曾经担任过豫章太守之外,史书上没有记载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这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以司马家族的武学渊源,凡是出现在史书上的故事不是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被杀了,而这个司马量,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在朝中做官,安心从政,没指挥过军队,也没打过仗,过着平淡的生活直到寿终正寝。

    这说明一个问题:从司马量开始,司马家族已经开始脱下战衣,穿上不太合身的儒服,用握刀的手抓起儒学经书,主动向士大夫阶层靠拢。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经过西汉王朝和王莽新朝的铺垫,儒学已经在东汉王朝彻底占据了统治地位。而作为儒学代言人的士大夫阶层也因此隐隐然有了一种武林盟主的风范(当然,是他们自以为),傲视天下,目中无人。

    这些士大夫生平最佩服的人是自己,最不服气的人是宦官和外戚。至于行军打仗出身的大老粗,那是根本看不进眼里,再读上个十年二十年书,也许能让士大夫们“小小地佩服一下”。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东汉末年最热门的猛将组合:被称为“凉州三明”的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与段颎(字纪明)。

    这三人在东汉后期的羌族暴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都是一等一的王牌战将,但是军功不能为他们带来任何政治上的名誉,逼得皇甫规、张奂天天抱着圣贤书充大尾巴狼,但就算这样,还一直被世族知识分子嫌弃,处处受排挤,晚年过得非常凄凉。至于段颎,由于打仗的时候杀人太多,直接被士大夫抛弃了,只好去投奔宦官集团,最后还是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东汉武人地位的真实写照,非但被主流舆论看不起,而且永无出头之日。

    非但是东汉,即使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很少有军人世家或者商人世家,几乎所有成功的军人或者商人都会选择让自己的后代成为读书人。司马钧虽然算不上特别成功的军人,但对儿孙的期望是一样的:读圣贤书,弃武从文,远离军界。

    这项大工程可能在司马钧之前就早已开始,到了司马量才终于尘埃落定。到了司马量之子、也就是司马懿的爷爷司马俊的时代,司马家族已经有了一派儒学大族的气象,在河内郡的声望地位如日中天,而司马俊本人也官至颍川太守,成为一方大员。

    经过司马钧、司马量、司马俊三代人的努力,到了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的身上,已经彻底看不到军人的粗野、豪爽,取而代之的,是儒家最为推崇的内敛、沉稳。

    司马防的内敛甚至达到了古板的程度,从来没人在他脸上见过任何夸张的表情,即使在宴会歌厅这种休闲娱乐场所都是一张扑克脸(虽间居宴处,威仪不忒)。

    曾经有一次,曹操设宴款待司马防。

    曹操为什么要宴请司马防?原来,司马防曾经推荐过一个小青年担任洛阳北部尉(相当于派出所所长)的职位。这个小青年并非出身于世族豪门,洛阳北部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所以司马防几乎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没过几天就忘了。

    这个小青年就是曹操,洛阳北部尉恰好是曹操的第一份工作,所以曹操记住了。很多年后,当年的小青年已经统一了中国北方,被汉献帝封为了魏王。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当年司马防的推荐之恩,于是把司马防接到了邺城,摆了一桌豪华的宴席款待。

    整个汉王朝最有权势的人,宴请自己当年的恩公,曹操这顿酒席的规模肯定不会小。酒席上推杯换盏、莺歌燕舞,所有人都喝得酣畅淋漓,个别不自觉的衣襟都敞开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脯。

    只有司马防还是正襟危坐,一张扑克脸偶尔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连曹操都有些失态了,醉醺醺地凑上来,搂着司马防的肩膀:“建公先生(司马防的字),你看我还是做洛阳北部尉的那块料吗?”言外之意是你瞅瞅我多牛,当年你只推荐我当洛阳北部尉,真是屈才了。

    司马防转过那张扑克脸,面无表情地说:“当年推荐大王的时候,大王你的才华也就刚够做个洛阳北部尉。”

    曹操听了一愣,不过立刻就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找别人玩去了。

    司马防继续顶着扑克脸喝酒吃菜。

    曹操很幸运,他跟司马防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可怜的司马懿却是从小生活在这张扑克脸的阴影下。

    据史书记载,即使成年之后,司马防的儿子们看到司马老爹心里都是一阵发怵,老爹不让走就绝不敢走,老爹不让做就绝对不敢做,老爹不问话就绝对不敢开口说话。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人必定性格沉稳、内敛,也难怪将来的司马懿能够连续忍上几十年——连这样的童年都能忍,还有什么忍受不了的?

    当然,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司马懿未必需要如此隐忍。当时的司马家族,已经发展到了巅峰,除了老大司马朗(字伯达)、老二司马懿(字仲达),司马防还陆续生了六个儿子:司马孚(字叔达)、司马馗(字季达)、司马恂(字显达)、司马进(字惠达)、司马通(字雅达)、司马敏(字幼达)。在人口就是生产力的封建时代,能一口气生下八个男丁,已能足够保障司马家族在河内郡继续嘚瑟几十年,更何况,这八个小司马个顶个都是人中龙凤,因为字中都有个“达”字,被当时的人称之为“司马八达”,意思就是“司马家的八大高手”。

    有这八大高手打底,如果不出意外,司马家族将在司马防和长子司马朗的手中走向鼎盛。而司马懿,也可以借助家族的荫庇,轻而易举地进入权力中心。

    可惜的是,历史在这里打了一个旋儿,向着司马家族意想不到的方向奔流而去。而司马懿从小就开始修行的忍术,也即将派上大用场。

    其实对司马懿来说,这是挺无奈的,没有人天生喜欢隐忍。

    张角的局:岁在甲子,天下洗牌

    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刚满五岁的司马懿一边吹着鼻涕泡一边小心翼翼地对付着父亲的扑克脸,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懵懂无知。与此同时,汉帝国已经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当年二月中旬,青州、徐州、幽州、冀州、荆州、扬州、兖州、豫州的紧急军情向雪片一样发往洛阳:太平道创始人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作乱,数百万头戴黄巾的太平道党徒同时起兵,见到城池就打,见到大户就抢,见到官吏就杀,一时之间,整个神州大地,一片暴力之声。

    这场被称为黄巾之乱或者黄巾起义的大动荡持续了数年,彻底改写了东汉王朝的政治格局,把历史引向了一个新时代。

    张角心目中的新时代显然和历史真正的走向完全不同。他站在高高的将台上,俯视着校场中整齐列队的黄巾军精锐,为了这一天,他布局了整整十年,虽然在起事之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这丝毫影响不了大局。他相信,凭借手下这支数量庞大的教徒大军,腐朽到骨子里的东汉王朝将被摧枯拉朽般地迅速毁灭,从此消散在了历史烟云中,用不了多久,他将坐在洛阳的宫殿里,成为全天下的主人。

    百万教徒百万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张角热血沸腾、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起事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校场中的黄巾军一样被此刻的场景振奋得热血澎湃,陷入了一种癫狂的集体无意识状态,在长刀敲击盾牌的雄壮节奏中奋力嘶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角眼中噙着激动的泪水,向着洛阳的方向伸出手掌,仿佛天下十三州已经尽在他的掌中。

    事实证明,张角真的有点儿想多了。被摧枯拉朽的不是东汉王朝,而是他自己。

    迟暮的大汉帝国爆发出了强大的潜能,张角起事的第二个月,朝廷就完成了京畿地区的布防,同时派遣名将卢植、皇甫嵩和朱儁率领帝国最精锐的力量:北军五校开赴颍川和巨鹿平定叛乱。

    在《三国演义》中,卢植、皇甫嵩和朱儁三人都是打酱油的存在,露脸的机会极少,但是在东汉历史上,这三人都是少有的百战名将,特别是皇甫嵩,如果晚生几十年,未必混得比三国时代的名将差。

    有这三位猛人出马,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就乏善可陈了,非但让张角兄弟跌破眼镜,甚至连旁观者都会觉得毫无戏剧性:

    五月,皇甫嵩击溃黄巾军大将波才,斩杀三万人,溺毙敌军七万人。

    六月,皇甫嵩大败黄巾军大将彭脱,击溃数万人。

    六月,朱儁攻陷宛城,击溃黄巾残部十万人。

    六月,卢植击破张角直系精锐,斩杀万人。

    八月,朱儁大败黄巾军大将韩忠,斩杀万人。

    八月,皇甫嵩击溃黄巾军卜已部,斩首七千。

    九月,皇甫嵩击破广宗,斩杀三万人,溺毙敌军五万人。张梁死于乱军之中。

    十一月,朱儁大破黄巾军大将孙夏,斩杀万人。

    十一月,皇甫嵩大破下曲阳,诛杀张宝,斩杀俘虏十万人。

    ……

    黄巾军再怎么规模庞大,也架不住三位煞神这么个杀法,公元184年11月张宝阵亡,宣告了黄巾起义失败。十年的布局,最后却连十个月都没撑到,用易中天老师的话说就是:“悲剧啊。”

    至于张角,他比张梁和张宝死得更早,应该是在八九月份间就病死了。张角这辈子,靠给人治病传教,也不知救活过多少人,结果自己却早早病死,从道理上说不过去。我猜他应该是被活活气死的——校场上热血澎湃的嘶吼声还历历在耳,血仍未冷,自己引以为傲的百万大军就被人割韭菜似的割去一大片,还让人堵在家门口,你说张角窝不窝火……

    于是乎,在理想与现实间巨大的落差下,这位三国史上的首任枭雄、一代野心家、著名医护工作者、道教高级神职人员、组织行为学和社会心理学专家:张角同志——就这么被自己活活膈应死了。

    黄天已死,苍天还在;岁在甲子,天下还是一样姓刘。除了数以百万计的生灵涂炭,张角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他为即将到来的大变局埋下了伏笔,随后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东汉王朝的政治规则。

    公元185年,经过一整年血腥的杀戮,全国性、大规模、有组织的黄巾之乱已经被镇压下去了,但这不代表天下从此太平,相反,一个真正的乱世即将开启。

    张角三兄弟死后,黄巾军群龙无首,当年的黄巾军部将们分散成许多股势力,各自称王,势力小的有数千人,势力大的甚至有百万人。

    公元188年,这些黄巾部众再次起事。这一次,黄巾军没有统一的部署,各自为战,也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打了就跑——其实就是打着黄巾旗号的山贼大联欢。面对漫山遍野的黄巾游击队,曾经参与镇压第一次黄巾起义的帝国正规军束手无策。

    为了镇压叛乱,公元188年三月,益州刺史刘焉给汉灵帝出了一个主意。

    刘焉的主意很简单:给大汉十三州的刺史们更多的军权、更多的行政权,以便加强地方政权的实力,更易控制地方,有效进剿黄巾余部。与此同时,鼓励地方豪强招募私兵部曲,共同镇压黄巾之乱。

    汉灵帝采纳了刘焉的建议,事实证明,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策略,权力不受限制的州牧、太守和地方豪强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出重拳,下狠手,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扑灭了黄巾起义最后的火苗。

    汉灵帝长舒了一口气,祖宗的社稷保住了。

    但是,他不知道,刘焉这条建议不仅镇压了黄巾起义,同时也将葬送东汉王朝。

    随着汉灵帝权力的下放,中央对地方逐渐失去了控制,而在与黄巾军长期作战中积累了强大军事实力的地方豪强们,也逐渐开始脱离中央,拥兵自重。汉末群雄割据的局面正在形成,三国乱世的序幕即将拉开。

    可以说,为了扑灭黄巾之乱,东汉王朝下了一剂猛药,最后却把自己反噬了。而他张角,十几年的布局,搭上兄弟三人、部众几十万人的性命,不过是给别人做了垫脚石,给历史剧变当了一回药引子,自己却啥也没捞着。

    再一次印证了易中天老师的名言:悲剧啊。

    如果张角在黄泉下有知,一定会气得再死一次。不过张角也不必太失落,毕竟在东汉末年群雄逐鹿的这场牌局中,他虽然没有资格上牌桌,但至少他是那个洗牌的人。

    当秩序崩溃,曾经的辉煌只会变成累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东汉帝国的权力江湖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东汉前期主要门派

    外戚和宦官两大门派从东汉开国之初就斗争不断,随着世族知识分子阶层的崛起,两虎相争变成了三足鼎立。

    这三大门派的斗争与妥协,几乎决定了整个东汉王朝的政治格局。

    外戚派,在东汉江湖的地位相当于武林宗师少林派,资历最老,实力曾经最强大。到了黄巾之乱时,这一派的掌门是大将军何进。

    宦官派,相当于武当派。宦官的崛起,最早是皇帝用来对付外戚的,可以说,没有外戚跋扈,就没有东汉的宦官专权,这有点像金庸小说中与少林寺渊源深厚的武当派。黄巾之乱时,宦官派的掌门人是十常侍。

    而士大夫阶层,则有点类似于丐帮。人数众多,社会基础深厚,讲义气(士大夫叫气节),派内高手不多,但是只要出现高手,那就必然是顶级配置的。四世三公的袁绍、袁术两兄弟可以算作这个门派在汉末的代表人物。

    三大派中,宦官派由于生理机能问题,是外戚和士大夫阶层不可调和的宿敌,而士大夫和外戚之间由于有着一些天然的联系(世族有时候会变成外戚,寒族出身的外戚时间久了也能变成世族),所以往往在斗争中联合,又在联合中斗争。

    百年来,三大派都试图消灭其他两派,成为武林盟主。但是各方实力都很强大,尽管力量此消彼长,还是谁也吞并不了谁,在一次次交锋中,实现了不稳固的利益平衡。

    这种平衡,构成了东汉王朝的权力格局:外戚、宦官、世族知识分子瓜分了全部蛋糕,不容他人染指。

    黄巾之乱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原因很简单,长期的战争让本来就手握兵权的外戚和世族掌握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宦官虽然没有在动乱中受到冲击,但同时也没有变得更强大。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于是,外戚集团觉得是时候该“动一动”了,而且这次,他们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武林纷争:彻底消灭宦官派。

    其实外戚集团完全有这个实力,但是长期被宦官压着打让外戚掌门何进有点信心不足,在世族派镇派高手袁绍的建议下,何进决定走一条最稳妥的路线:调集并州牧董卓率军入京,诛杀宦官。

    平心而论,如果是在黄巾之乱前,这并不算是一个太馊的主意,毕竟宦官派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万一某个死太监的爪牙伸到了禁卫军中,场面就不好收拾了,不如找相对比较清白的外人来助拳。

    但是,时代不同了,不论是何进还是袁绍都没有注意到,在镇压黄巾之乱的战争中,已经崛起了一个强大的门派:手握重兵的地方军事集团。而即将来到洛阳的董卓,在长期的汉羌战争、黄巾之乱以及后来的边章、韩遂叛乱中积攒了足够的军事实力,他正是这个门派中的顶级高手。

    每一个新门派的崛起都意味着利益蛋糕的重新分配,董卓正在发愁怎么从三大派中分到一块蛋糕,结果瞌睡遇上枕头,三大派居然主动请他来切蛋糕了。这样的好事儿到哪儿找去?于是董卓兴冲冲地奔赴洛阳,满眼都是蛋糕。

    但是董卓还没到洛阳,三大派的火并就提前开始了。

    公元189年,感受到死亡威胁的宦官派首先发难,以斩首行动的方式诛杀了外戚派第一高手何进,紧接着,外戚派和世族同时发难,势单力薄的宦官派几大高手落荒而逃,临走还不忘带上本派的镇山法宝——汉少帝刘辩。

    当然,剩下的绝大部分宦官都被诛杀。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一战,外戚派损失镇派高手何进,而宦官派只剩下几位镇派高手,两败俱伤。而世族派坐收渔利,取得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重大胜利。

    可惜,世族派的幸福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军阀派董卓已经打到了大门口。

    在洛阳西郊,董卓遇到了宦官派最后的抵抗力量,没花多少力气就把这些没练过葵花宝典的死太监除掉了,顺便接收了被扣为人质的汉少帝。

    在帝国江湖的擂台上,只剩下了刚刚扬眉吐气没几天的世族派和风头正劲、不可一世的军阀派。

    一场决战在所难免。

    世族派曾有一次出招的机会,有人曾劝袁绍趁董卓长途行军疲惫不堪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把他打回老家。但是袁绍害怕了,董卓手下都是百战精锐,在西北死人堆里爬起来无数次的主儿,袁绍不敢惹。

    于是,世族派失去了唯一的机会,接下来,轮到董卓出牌了。

    董卓手里一堆好牌,想打哪张打哪张。他的底牌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西凉铁骑,但是这张牌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翻。如今最值得一打的,是从宦官派手里缴获的两张王牌:汉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

    董卓出牌的思路非常清晰:不管是宦官、外戚还是世族,你们的权力是谁给的?归根结底是皇帝给的。那么OK,我就来个釜底抽薪,我把皇帝换了,现在连皇帝都是我的,你们自己说,你们的权力是谁的!?

    公元189年9月,董卓废汉少帝,立陈留王为帝,这就是著名的汉献帝。

    这张牌打得太狠了,只一招,董卓就彻底瓦解了世族的力量——连皇权都没有了,以儒家伦理纲常为基础的世族知识分子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现在,摆在世族派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躲进自家的堡垒做富家翁,静静地等待乱世过去;或者,借助自家百年来积蓄的力量,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袁绍选择了第二条路。董卓废立之后,袁绍立刻逃回自己的根据地:冀州,那里有袁氏家族经营多年足以以武力抗拒董卓威胁的力量。

    而以司马家族为代表的大多数世族知识分子并没有在黄巾之乱中积累任何军事实力,他们只能无奈地选择依附某位军阀,或者等待灭亡。

    司马家族历时几代人才换下了戎装,捡起了书卷,谁曾想到一个属于武人的时代却再一次降临。旧的秩序在瞬间土崩瓦解,新的时代,属于董卓、李傕、郭汜这种职业军人,属于袁绍、袁术这种手握重兵的门阀世族,属于曹操、孙坚、刘备这种军事天赋出众的庶族地主,司马家族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和旧时代一起烟消云散了。

    在汉末这场大变局的第一轮洗牌中,无数曾经的小人物摸到了一手好牌,从此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而司马家族,却没能赶上这班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因为他们浸淫在自己的辉煌中太久了。

    有那么一瞬间,司马防很羡慕曹操,和那个听说叫什么孙坚孙文台的小伙子,他们不曾辉煌,但他们有未来。

    乱世之中,想要出头只有拿命去搏

    把时间倒推将近四百年,一个叫蒯通的谋士曾经对韩信说过这样一句话:“秦朝把一只叫权力的鹿给跑丢了,全天下都在抢这头鹿,谁跑得快,谁手段高,谁就能抢到这头鹿(现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焉)。”

    后来,“鹿”被姓刘的抢到,四百年来,“鹿”一直被皇帝、外戚、宦官和世族垄断,其他人只能远远看一眼,连个屁都闻不着。

    然而,随着三大派覆灭,董卓崛起,“鹿”看来又要跑丢了。

    新一轮的逐鹿运动会再一次开幕。本着比赛第一、友谊不要的宗旨,曾经连根鹿毛都摸不到的各路选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机会短时间内有且只有一次,一旦错过,恐怕又要等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当然,高回报必定伴随着高风险,作为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运动(没有之一),想要在逐鹿竞赛中胜出,就得拿命去搏。

    曹操决定搏一搏。

    曹操先是拒绝了董卓的拉拢,但董卓不是那么容易被拒绝的人。曹操自己用人的原则是“不能用之,便杀之”。这方面董卓丝毫不逊色,在被拒绝之后,曹操从董卓眼里看到了一抹浓浓的杀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溜吧!当天晚上曹操就改名换姓,溜出了洛阳城。一路上,曹操的恐惧无以复加,他太了解董卓这类人了,只要被抓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恐惧让曹操变得极度神经质,还因此错杀了吕伯奢一家,并且留下了一句被人骂了一千多年的名言: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公元189年冬天,曹操回到家乡陈留,在几位大商人的资助下砸锅卖铁凑起一支军队。恰好第二年一月份,东郡太守桥瑁伪造中央文件,召集天下起兵讨伐董卓,兴复汉室。

    桥瑁的倡议,说穿了就是号召实力弱小的诸侯联合起来跟实力最强大的董卓抢“鹿”。大家心知肚明,所以一瞬间就集结了渤海太守袁绍、河内太守王匡、冀州牧韩馥、后将军袁术、豫州牧孔伷、兖州牧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以及桥瑁本人共计十一支代表队(也就是所谓的“关东群雄”)。

    至于曹操,那时候还不成气候,作为陈留太守张邈的小弟参加了这次战役。

    董卓也不傻,他知道这些人实力不算太弱,但胃口却不算太大,只是想来分一杯羹罢了。于是,他一把火烧了补给线漫长的洛阳,挟持着皇帝跑去长安——那里背靠着西凉,是董卓的大本营。

    董卓的潜台词很明显:“鹿”,我可以分给你们半只。白送,不客气。想要一整只也行,有种来长安自己拿,只怕你们到时候有命来没命回。

    果然,关东群雄很知足地停下了脚步。董卓麾下的西凉军彪悍得不需要解释,最近又收购了执金吾丁原(就是吕布的第一任干爹)手中的首都卫戍部队,诸侯得了好处,不想再去硬碰硬。

    真正急不可待想跟董卓决一死战的只有曹操和孙坚。

    比起十一路诸侯这种大佬,曹操和孙坚都是穷得一无所有,所以他们敢于冒更大的风险,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回报。

    在孙坚短暂的一生中跟司马懿没有任何交集,但是曹操,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都会成为司马懿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我们只把镜头对准曹操。

    和司马懿不同,曹操不是一个愿意在隐忍中等待机遇的人,相反,他更愿意在冒险中创造机遇。

    于是,曹操果断率领本部军马西进追击董卓。

    曹操麾下只有五千刚募集来的新兵蛋子,而董卓有四万大军。曹操再怎么玩命,也不会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其实曹操的想法很简单:我不需要做到完美,只要比其他人做得更成功就行了,装模作样地追上一段路,有机会就捞一票,没机会就拉倒,总之给自己赚到足够的声誉和名望,为将来独立参与逐鹿打下基础就够了。

    可惜曹操运气简直糟透了,半路上遇到了董卓麾下大将徐荣。

    五千新兵vs西凉精锐,曹操败得毫无悬念,要不是曹洪拼死救援,恐怕连小命儿都保不住。

    “玩砸了,呵呵。”曹操无奈地挠挠头皮。

    回到群雄大军的驻地,诸侯正在喝酒开派对不亦乐乎。看着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曹操气不打一处来,把乐队舞女通通轰出大帐,高声对在座的诸侯说:

    “都别喝了!听听我的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兵分三路,一路驻扎孟津,直逼洛阳;一路驻扎成皋,守住周边险要路口;第三路进驻武关,直接威胁长安三辅地区。你们也别怕打硬仗,这些地方都易守难攻着呢,打不起来,只要向天下展示一下我们在形势上占据了优势就行,时间一久,董卓自然就完蛋了!现在咱们坐拥十万大军,却躲在这里喝酒吃肉,还要不要脸!”

    曹操吼完,大帐中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咕咚一声把肉囫囵咽下去的声音。

    诸侯都傻眼了:这小年轻儿谁家的?怎么没大没小?哥儿几个混了那么多年江湖,你说的道理我们还能不懂吗?可是想要的东西我们都要到了,干吗还要去找董卓玩儿命?好让你捡便宜?

    曹操一看,讨伐董卓是没戏了,所谓的关东诸侯联盟已经貌合神离,维持不了多久了。于是,心灰意懒的曹操脱离了群雄大军,去扬州又募集了一些军队后,驻扎到河内养精蓄锐去了。

    虽然并没有因此出人头地,但对曹操来说,这是他事业的起跑线。从此以后,曹操非但知名度直线上升,而且拥有了一支名正言顺的嫡系武装力量,终于有资格跻身汉末群雄的行列,参与到逐鹿天下的混战中。

    之后,正如曹操所料,关东联军开始为已经到手的半只“鹿”起了内讧,先是韩馥对袁绍起了戒心,然后是刘岱杀了桥瑁,袁绍和袁术交恶,袁术借公孙瓒打袁绍,袁绍借刘表打袁术……

    而董卓主力退守长安,命朱儁留守洛阳,虎视关东。

    大汉天下彻底乱了。

    司马朗的决断:赌注越大,赢面越广

    当袁绍、袁术、曹操、孙坚这些人忙着积蓄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之时,在这场大崩溃中,司马家族还在为生存而拼搏。

    此时的司马防担任治书御史,在京师洛阳上班,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一肩挑起了整个家族的管理。

    虽然司马朗只有十九岁,但是把家族交给他,司马防放心。因为司马朗从小就显露出了不同寻常的聪明才智,九岁的时候就干了一件被载入史册的事儿。

    当时有位年轻的客人拜访司马防。这位客人可能是个自来熟,对司马防有点热情过了头,一口一个“防兄”喊得不亦乐乎。司马防的名讳岂是你这种小年轻儿随便叫的?司马防本来就是有名的扑克脸,这下脸色更不好看了,但是当场又不太好发作。

    当时司马朗也在场,看那位客人越说越不像话,简直要跟自己的扑克脸老爹勾肩搭背了,司马朗腾地一下站起来,施了个礼,用稚嫩的声音高声说:“这位先生看来不像个孝敬长辈的人。”

    在以孝治国的东汉王朝,这句话的恶毒程度不是我们现代人能想象的,要不是看司马防的面子,客人说不定当场就翻脸了,连司马防都觉得司马朗有点过了:有事儿说事儿,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欣赏了一阵客人的脸色,司马朗才接着把下半句说完:“我听说,对别人的长辈不尊敬的人,一定不会尊敬自己的长辈,今天你对我的父亲丝毫没有尊敬,所以我猜想,你大概也不会太尊敬自己的尊长。”

    客人听明白了,司马朗这是在跟自己提意见呢,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错在不该跟著名的扑克脸一家这么自来熟,于是立刻向司马防道了歉,然后恭恭敬敬地辞别(当然,客人心里肯定还是窝火的,换了谁被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训斥一顿都会窝火)。

    客人离去后,司马防的扑克脸上隐约闪过一丝欣慰: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就知道替自己的老爹出头,知道使用“由此及彼”的类比逻辑进行推理,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而长大后的司马朗也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在父亲离开温县的日子里,司马朗以一人之力在大崩溃时代的夹缝中艰难维持着整个家族。

    公元190年,关东群雄起兵讨伐董卓,战火危及了司马懿的故乡。秀才遇上兵,像司马家族这种儒学世族在太平盛世无限风光,可在乱世中却和平头百姓一样脆弱。

    隔壁野王县的世族李邵沉不住气了,巴巴地跑来找司马朗,希望能够举家迁徙到温县,跟司马家族抱团儿过冬。

    一群羊加上一群羊等于几群羊?答案是:还是一群羊。李氏家族和司马家族抱成一团,关东诸侯来了还不是照样没办法?于是,司马朗苦口婆心地劝李邵:“李老伯啊,野王和温县应该唇齿相依、互为掎角之势才对,你们老李家是野王县的主心骨,你们走了,野王县就乱了,野王完蛋了,我们温县也跟着完蛋,你跑我们温县来,还不是晚死一两天的事儿?”

    这个道理曾担任冀州刺史的李邵怎么会不懂,但是他已经被张牙舞爪的关东大军吓怕了,恐惧之下,早把理智丢到南蛮去了,现在只想着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哪怕只是把头埋进沙子里,也好过独自面对恐惧。

    理性地思考问题并不难,难的是用理性战胜恐惧,这才是智者和愚者真正的区别。

    李邵没有听司马朗的话,还是举家迁徙到温县来了。果然,没有了李氏家族镇场子,野王县立刻大乱,很快,动乱波及了温县。

    越来越严峻的局势已经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所能承受的了,司马朗带着家族主要成员奔赴京城,打算先到父亲司马防那儿躲一阵子。

    司马朗不知道,他这一去洛阳,差点儿就倒了血霉。

    洛阳。董卓非常郁闷。

    都是来三大门派废墟上抢钱、抢粮、抢地盘的,凭什么关东群贼就能抢得那么理直气壮?惹不起是吧?咱躲得起。退回长安去,有本事你们倒是跟过来咬我啊!

    说干就干,董卓立刻下令,西凉军主力西撤。当然,董卓不会忘记把洛阳的东汉君臣全部绑票到长安——董卓虽然不懂怎么“令诸侯”,但“挟天子”还是玩得门儿清。

    身为治书御史的司马防自然也在“肉票”之列,同时被绑架的还有刚到洛阳没多久的司马朗和其他家族成员。

    你说你没事儿瞎跑个什么劲儿了!连司马防的扑克脸都完全不能淡定了,全家跟着董卓走,和自己一个人跟着董卓性质完全不同,司马家族几代人的经营,说不定就彻底砸在自己手里了。

    跑!必须跑!司马防立刻跟司马朗商议:“我目标大,我留下,你找机会带着家人立刻回温县。咱们的根基在温县,回了家,你们安全了,家族保住了,我在长安也就有所依靠了。”

    司马朗点点头。以他的年龄和性格,想法比司马防单纯些:“我是堂堂儒学世族,怎么能跟着你个西凉大老粗一起走!”当夜,司马朗就着手准备生死大逃亡了。

    可是,洛阳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的。在逃亡这方面,司马朗太不专业了,还没起程,就被人告密,抓了个现行。

    听说司马朗要逃跑,董卓气得七窍冒火。前不久,袁绍刚刚溜出洛阳城,一回冀州就起兵造反,没过几天曹操又溜出了洛阳城,一回陈留就起兵造反。现在你司马朗又想溜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里当公共厕所了吗!

    董卓决定亲自审问司马朗,然后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杀鸡给猴看。

    司马朗摊上大事儿了!

    可是,一见到司马朗,董卓就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记忆被勾了起来。

    “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他应该像你这么大了。”董卓小声对司马朗说,话中带着淡淡的凄凉。

    司马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董卓声音又提高八度,声嘶力竭地怒吼:“可是你个小王八蛋为什么要背叛我!?”

    朝堂上的群臣吓得纷纷缩起了脖子,同情地看着司马朗。“董贼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你小子全家的命估计是保不住了。”群臣心想。

    司马朗也有点蒙了:“跟你的死儿子一般大,我就不能背叛你?这是个什么道理?”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司马朗突然明白了董卓暴怒的逻辑。

    这是一种移情作用,看到司马朗的一瞬间,让董卓回到了父亲的角色,可是很快,董卓就认识到自己真正的角色是权臣,权臣的心是不能柔软的,于是他立刻用加倍的暴怒来掩饰自己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温存。

    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董魔头心中也有一块柔软的区域。

    司马朗决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个人只要还有感情,就会被打动,哪怕是杀人魔王董卓也不例外。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司马朗突然变得极为温顺,破天荒地拍起了马屁:“明公!”司马朗用夸张的姿势深深一拜,“明公真是天下的大救星,自从您来到洛阳,铲除了阉贼,又推举了那么多贤能的人才,为了大汉的中兴事业,您真是殚精竭虑啊!”(明公以高世之德,遭阳九之会,清除群秽,广举贤士,此诚虚心垂虑,将兴至治也)

    司马朗说这些的时候非但眼皮都不带眨的,而且收起了家族祖传的扑克脸,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连司马朗自己都差点信了,越说越动情:“可是现在关东有一帮小丑跟你过不去,关东贼兵打到哪儿,哪儿就民不聊生,流民四起,乱得不得了,俺们老家也遭了兵灾,日子不好过啊明公!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回家啊明公!”(威德以隆,功业以著,而兵难日起,州郡鼎沸,郊境之内,民不安业,捐弃居产,流亡藏窜,虽四关设禁,重加刑戮,犹不绝息,此朗之所以于邑也)

    这高帽戴得本身不算太巧妙,在人才辈出的东汉马屁界也就算是中等偏下,但是,司马朗的乖巧再一次唤起了董卓心中的温存,这种温存就像星星之火,一旦点燃,董卓就再也下不了杀心了。“算了,这次不杀你,下不为例。”董卓挥挥手,回宫了;司马朗挥挥汗,退下了。

    “幸亏我是演技派。”司马朗心有余悸。当然,很多年以后司马朗会明白,司马家族真正的影帝是他的二弟司马懿。

    董卓说不杀司马朗,不代表要放司马朗走,西迁的准备工作依然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洛阳城,司马朗决定豪赌一场——他要拿出家族所有的财产,贿赂董卓身边的人,给自己买一条路。

    这可是司马家族几代人的积蓄啊!就这么毫不心疼地送给董卓的走狗吗?司马防被司马朗的大手笔震撼了,震撼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欣慰:这就是年轻人才有的魄力,未来,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

    司马朗压上了家族全部的财产作为赌注,他知道洛阳的繁华已经把西凉饿狼喂得足够饱了,为了打动他们,他必须下更大的本钱。他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率,他只知道,下的赌注越大,赢面就越广,而只要能够活着离开洛阳,失去这些财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世家,真正的财富是家学渊源,是司马这个姓氏,是司马防、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这些家族成员。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一切都没了。

    几代人无数年的积累,数以万计的金银、珠宝、土地、房产,就这样被司马朗流水一样打点出去,流向洛阳新贵们的钱袋。西凉来的大老粗们何曾见过如此大的手笔?当司马家族的家底即将被彻底掏空的时候,洛阳终于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司马朗带着家人离开洛阳,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在颠簸的马车上,小司马懿回望漆黑的城墙,记住了发生在洛阳的一切。

    司马懿的成长史:老狐狸不是天生的

    司马朗带着家人回到光秃秃的家里,有种“人是物非”的感觉,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连温县都待不下去了。

    我们之前提到过,曹操追击董卓被徐荣打得落花流水,连小命儿都差点没了,回到联军驻地却发现大家在忙着喝酒吃肉开派对,非常愤怒,要求联军兵分三路出兵孟津、武关和成皋,虽然曹操最后被骂得灰头土脸,但他的策略却是无可反驳的——要打洛阳,就必须经过成皋。

    很不幸的是,温县就被夹在成皋和洛阳之间。联军从成皋出发,顺便就会经过温县,而从洛阳退下来的溃兵,当然更不会放弃来温县打秋风的机会。司马朗敏锐地察觉到,很快温县就会变成乱兵的乐园。

    于是,司马朗召集全家人和县里的乡绅,提议离开温县,迁移到黎阳。黎阳驻扎着一支政府军,这支军队的总司令叫赵威孙,恰好是司马家的姻亲。

    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尤其是有家有业的人。县里的其他家族都不愿意走。有些人觉得宁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有些人觉得关东群雄都是政府军,不会为难自己,更多的人是根本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只想留在家里,假装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最后,只有一个叫赵咨的人跟着司马朗一起离开了温县。史籍上对赵咨的评价是“见识过人”,后来因为与世无争仕途不太顺利,但还是官至魏国九卿之一的太常,而他的儿子赵酆一直是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的得力干将,晋朝建立后官至骠骑将军,封东平陵公。

    所以说,很多时候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为智者永远是少数人。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小司马懿接触了很多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

    世族之所以能成为世族,不是因为他们垄断了政治资源,而是因为他们垄断了重要的知识。在古代,知识并不是公共资源,而是士大夫阶层的私产,而世族则凭借着本家族的武林秘籍(也就是所谓的家学),才能确保世代传承。

    所谓的“富不过三代”,那是在知识变成公共资源,所有人公平竞争的前提下才会发生的魔咒。

    司马家族虽然算不上最显赫的世族,但也有自己的家学渊源。可惜的是,司马家族百年来所积累的家学都是来源于太平盛世,也只适用于太平盛世。而如今,乱世已经降临,曹操、孙坚、刘备这些寒门庶族即将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如果司马懿还是像前辈一样老老实实学习那些过时的知识,很有可能就沦为历史的群众演员。

    乱世的降临,让父亲司马防和大哥司马朗疲于奔命,放松了对司马懿学习的敦促。这段时间,司马懿虽然还是保持着认真学习的劲头,但是也在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许多不在“教学大纲”要求上的兵书战策、纵横谋略。司马家族以当兵吃粮起家,家里自然少不了这些“课外书”。我们不知道小司马懿在这些“课外书”上到底花了多少精力,但从他之后表现出来的谋略、军事水平来看,应该不会太少——估计那时候的司马懿也是个熄灯后打着手电看闲书的主儿。

    而随大哥司马朗的洛阳之行,更是让司马懿大开眼界。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为人处世就要像父亲一样一丝不苟、古板严肃。大哥司马朗也一直以这副面貌对自己言传身教。可是司马朗在洛阳的表现实在是让小司马懿的三观受到重大冲击:拍马屁(很投入),塞红包(把家产都塞光),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溜出洛阳城(还真是做贼)——这一切,祖父、父亲还是大哥从来没有教过自己,仿佛根本不是一个正统的儒生应该学的。

    可正是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手段,拯救了司马家族。

    这个世界上没有对错,只有在正确的场合使用正确的手段。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小司马懿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就已经开始拐弯了。

    在黎阳,因为有赵威孙和他手下的军队罩着,司马懿暂时过上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司马家族的先人恐怕不会想到,几十年的努力后,司马家族居然又回到了军营,也正是在这里,司马家族的铁血基因被再一次唤醒。

    军营的生活令人神往,在军营里读书更是另有一番情致。每天听着号角起床,读书之余看着雄姿英发的大汉帝国正规军骑射、列阵,对从小生活在四角天空下,院子里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的司马懿来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

    当司马懿沉醉在这种生活中的时候,大哥司马朗却时刻关心着外面的局势。

    司马家族搬迁后,温县果然成了乱兵的乐园,过兵如过匪,父老乡亲们死伤惨重。

    接着,那个叫孙坚的家伙打进了洛阳城,关东联军的任务名义上算是完成了,相互之间开始抢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在一片混乱中,那个叫曹操的家伙接管了青州地区四十万黄巾军残部,实力爆棚,把徐州杀得鸡犬不留(至于那个叫刘备的家伙,那时候还是二线演员,认识的人不多)。

    公元194年,曹操把兵锋指向了濮阳的军阀吕布。

    濮阳和黎阳相距不远,也在战乱的波及范围之内,难得过了几年安定日子的司马家族只得再一次迁徙,在司马朗的带领之下,回到了老家温县。

    让金子不发光,是对金子的一种折磨

    司马懿从小生活在大哥司马朗的光环下。

    在外人眼里,司马懿只是司马朗的小跟班,“司马朗的弟弟”、“司马家族的次子”成了司马懿身上的全部标签,以至于史书上没有留下任何司马懿童年时代的印记——该做的事情都让司马朗做了,司马懿在打酱油中度过了童年。

    在扑克脸老爹的影响下,司马懿的性格本来就是那么争强好胜,而这段人生经历,更是让司马懿养成了“千年老二”的性格——比我出风头?没关系。把我压得抬不起头?没关系。

    我们常说司马懿擅长隐忍,但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再怎么老谋深算也忍不了一辈子。反倒是从小就做惯了老二的司马懿,可以忍,可以等,反正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习惯当老二,不代表年轻的司马懿就愿意当孙子。再怎么“不张扬”,再怎么“千年老二”,当时的司马懿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而且是出身世族、天资过人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绝不会懂得“收敛锋芒”四个字。

    所以,司马懿绝不会刻意掩饰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过人学问和见识,往往一句话就道破玄机,让人不由得不佩服。随着一天天成长,司马懿的才华展露得越来越明显,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王霸之气”。

    十六岁那年,司马懿遇到了当时的名士杨俊。杨俊当场就被司马懿浑身散发的“王霸之气”震撼了,并对身边的人赞叹道:这家伙,不得了!(此非常之人也)

    听到这句评价,说司马懿不开心那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不要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客气话。在当时,杨俊的一句话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士大夫阶层,相当于给司马懿定性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品藻”。

    所谓“品藻”,就是东汉末年那么一群闲得发慌的知识分子,热衷于评价别人,因为这帮人本身地位高,说话有分量;眼光又毒,看人一看一个准,所以能得到这帮人一句正面评价,就相当于捡到一块金字招牌。

    这就是为什么曹操软磨硬泡非要许劭给他“品藻”一番,最后得了一句“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而乐得屁颠屁颠的。

    而杨俊这方面的眼力也是出了名的毒辣,能得到杨俊的一句品评,司马懿能不美吗?

    此后,司马懿的才华就像布袋里的锥子,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终于引起了另一位大名士的注意。

    一天,司马懿和往常一样,陪大哥司马朗和客人们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人物品评上去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大家像评价萝卜白菜一样把那些著名不著名的人物拿出来评价一番。

    说着说着,一个帅到没边儿的大叔突然指着司马懿对司马朗说:“你这个弟弟,果断,英武非凡,恐怕比你强出很多啊!”(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连司马懿都吃了一惊,他对自己的才华的确很自信,但从来没想过要超越大哥,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反倒是大哥司马朗气度非凡,听帅大叔夸奖自己的弟弟,哈哈大笑,心中十分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不管是司马朗还是司马懿,没人把帅大叔的话当真。

    这位帅大叔叫崔琰,东汉末年第一帅哥,后来在曹操的东西曹掾属担任重要职位,以长得帅和看人准而著称于世。

    日子一天一天过,司马懿身上的“王霸之气”与日俱增。说实话,从小性格内敛的司马懿倒真不是刻意要霸气外露,只是对一个少年人来说,出众的才华和过人的天资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实在很难去掩饰。是金子总会发光,让金子不发光,这是对金子的一种折磨,况且对少年司马懿来说,他实在没有可以隐藏锋芒的迫切理由。

    直到有一天,一个同学,用刀子给司马懿扎扎实实地上了一课。

    司马懿有一个老师,叫胡昭(有趣的是,这个胡昭字孔明)。

    胡昭是汉末三国时代著名的隐士和书法家,年轻的时候为了躲避没完没了的郡县“察举”(就是郡县长官出面推荐他去做官)一直客居冀州,后来被袁绍看上了,袁绍放下架子多次登门拜访想请胡昭出山,都被胡昭拒绝了。

    胡昭虽然一直隐居,但也有一双看人的毒眼,他一眼就看出袁绍是个气量狭小的人,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袁绍会有危险,于是溜出了冀州。果然,袁绍觉得自己被拒绝很没面子,下令缉拿胡昭,不过那时候,胡昭早就流窜到颍川了。

    颍川也不安生,曹操听说了胡昭的才华,也是三番五次上门请他出山。胡昭心知曹操虽然心胸比袁绍开阔,但是手段却比袁绍更绝,于是,不得不出山面见曹操:“大人,不是我不想当你的官,而是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真心不想当官。”想了想,胡昭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谁的官都不想当!”

    曹操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胡昭表态了,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句:“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就把胡昭放了。

    胡昭却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自己机灵及时表态,说不定脑袋就没了,于是,干脆离开颍川,搬到陆浑山去了。

    在陆浑山中,胡昭开了一个小学堂,教当地的居民读书写字,本来只是一所扫盲性质的学校,但是因为胡昭的名气实在太大,许多世家子弟都前来求学。

    司马懿也在其中。

    在我们的学生生涯中总会遇到这么一个人,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人又聪明,成绩又好,简直让人嫉妒得连脚趾都在抽搐。

    而司马懿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位出身世族的高富帅,在一群陆浑山本地矮穷矬中本来就显得鹤立鸡群,再加上当时的司马懿并没有可以收敛自己的习惯,在同学眼中,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霸气外露,找死”!

    果然,很快司马懿就和一个姓周的当地同学(史书上称为周生)发生了不愉快。

    周生解决冲突的方法十分干脆,趁着胡昭外出的机会,提起大片子刀,集结二十几个小弟,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宰了司马懿(真是个民风彪悍的学校)。

    周生杀气腾腾地去砍司马懿,司马懿还毫不知情,其他学生乐得看司马懿吃瘪,也没人通知他。倒是胡昭,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大惊失色,翻山越岭地赶回学校,漫山遍野找周生,终于在崤山和渑池之间截住周生一行人。

    周生自然知道胡昭的来意,咬牙切齿道:“老师,啥也别说了,今天老子非剁了司马小贼,看他还敢嚣张,待我宰了那厮,再来找老师谢罪!”说完提着刀扭头就走。

    胡昭死死拉住周生,跟他讲仁义,讲忠恕,讲圣人的大教化,讲到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周生毕竟敬重胡昭,此刻也有点感动,终于垂下手里的钢刀:“罢了,罢了,看在老师的面上,放过司马小贼吧。”(昭泣与结诚,生感其义,乃止)

    胡昭还担心周生会出尔反尔,非要周生发个毒誓,周生此刻杀心已退,当着胡昭的面一刀劈断一棵枣树:“我周生如果违背誓言再去找司马小贼的麻烦,有如此树!”

    胡昭这才放心地回学校了,司马懿躲过一劫。

    在司马懿漫长的一生中有无数对手:曹操、诸葛亮、孙渊、曹爽、王凌……这些人都曾想杀了他,只有这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周生,是真的差点杀了司马懿。

    胡昭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司马懿,但是从其他人口中,司马懿已经隐隐了解到了这次危机。

    司马懿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并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像温县的士绅一样尊敬他、畏惧他;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司马朗一样疼爱他、包容他;原来,锋芒毕露的“王霸之气”只会给自己带来嫉妒和仇恨。

    聪明不是错,但是处处表现得比别人聪明,就显得有点愚蠢。

    很快,司马懿就要为自己年少时的愚蠢付出漫长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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