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步走近他道：“苏渠，我来了。”
苏渠侧耳听着道：“阿白，你可是好了？”
我在他的床畔坐下，道：“现在可好了，你可成了这个样子了。”
“是这个样子，可我还是苏渠。”苏渠轻轻地道。
只那日之后，我除了处理快马送来的奏折，然后和杜想讨论一些事情。然后便是抽出时间来陪陪苏渠，为他斟茶扶他出来吹吹河风，同他说说一路上的景色……好似只有这样我才会心里好受一点。
也是，我便是这样一个像是背负着刑具而行走的人，在企图用我对我的债主的好来减轻我的负罪感。我知道，苏渠并不需要我这般的照顾和愧疚，可我只知道，若是我这样都不做，我当真的是会疯。
晚上的时候，我照例给苏渠端去了绿豆汤。白瓷的杯盏舀上清心的绿豆汤，我用瓷勺一口一口的喂苏渠。小瓷碗一整碗喝完，我想要扶着苏渠去船头吹吹风，手刚碰上他的手臂我感觉到他身子明显的一怔。我奇怪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道：“没事，走吧。”
苏渠的手抚上漆了明墨漆的船栏杆，我看着他黑发白衣白菱纱，天边是渐渐逼近的夜色，河风卷起他的头发，衣袂飘拂恍若谪仙一般。
“阿白……”
“嗯。”
我轻轻的应了一声，问他道：“怎么了？”
“我现在还只是盲了眼，我还不是一个废人。阿白，你不是会伴我一声一世的女子，你不要现在在我身边予我关心予我欢喜。等到我习惯了你的陪伴之后你再离开我。阿白，那样我会更加的痛苦。”
“杜丞相是个好人，他是极爱你的，他会是你极好的皇夫。而我，将永远是你的中郎大人，你的最好的御医。不是你最喜欢的人，不是你枕边一世的人，却永远是可以陪着你的人。”
“你不要觉得愧疚亏欠，这都是我自愿的。自己甘愿便再也怨不了旁人。这是我自己的欢喜。”
我举目而望便是河上亮起的点点渔火，再微微的一抬头便是漫天泼洒的星子。人间灯火，总有特别迷人的气息。
我心中升起一丝怅惘，在我站在苏渠的房门之前的时候，便是做了那个决定。决心要对苏渠好，要好好的照顾他。只是这种照顾有情谊，有负罪，可以关于很多，就是不能有关风月。因为，我没有办法给他有关风花雪月的爱情。
前山万叠，这一路的悉心照顾，也终于是无关其他。而我这种照顾，在苏渠心上或许便又是另一种滋味。欢喜又苦涩。
“我总是在辜负一些人，苏渠。我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去改变这种命运？”
“阿白。”苏渠的手触摸着碰到了我的肩头，道：“既然是命运，我们就顺其自然。命运给了你亏待，自然会给你其他的优待。且看，今后吧。”
苏渠说的今后，我垂眸泛起一丝苦笑。
今后或许我会碰见另一个像小丸子的人，或许会碰见下一个夏小安，夏小宁，阿庭，虬泽……可他们却都不是他们。他们给过我的欢喜快乐忧愁痛苦，他们在我的生命里，陪我走过那一段的时光是不可替代，无可替代的。
我陪苏渠待了一会儿，送他回了房间。我转过放着留霜花的拐角，手拂过挂着琉璃灯的红色穗子。白皙的手拂过红色的穗子，旁边头顶俱是黑色明漆用金色的画染画着古拙的花纹。满船灯火，照世事因果。
我从前在我的便宜爹入皇陵的时候在护国寺为他抄写过厚厚的一摞的经书。佛说，求不得，爱别离。可是，最痛苦，最无奈，最无法解决的便是说不得。说不得的爱情，说不得的真心，说不得的亏欠，说不得的过往。
我垂下眼，看见我地上慢慢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我复抬眼，眼前来人便是杜想。他一双眼，似包含着我所有欢喜忧愁。我静静的与他对视，用着爱我的苏渠的眼，看着爱我的，我爱的男人。
杜想是我喜欢的，可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太多的疑点，太多的巧合，谢自意那日在檐下对我说的那些关于杜想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我爱着杜想，信任着杜想，究竟是对是错？
“白苏……”
杜想一声唤，我回过神来到：“文书都处理好了？”
“嗯。该做的准备和事情都做着。”
我点点头道：“谢自意……不，现在该是东沧帝君了。现在我们除了边境的蛮族，在严加防范的人上面，还要再加上一个东沧帝君。还有同周戎的五年之约，似乎快到期限了吧？”我沉吟了一下道：“上次定下合约的时候老戎王已经年近六十，这次应该差不多的是他们换人继位的时候了。若是我们的暗子感觉老戎王选定的人选对和我们继续签订合约没有什么意向，那我们就想办法帮周戎换个戎王吧。”
“上次我听你和御史谈论说到，慕达六王子似乎是可以称为我们手中的棋子的。他……”
“白苏，这些我都知道。”杜想走上前来，拉起我的手，道：“你莫要太辛苦了，这些天来，你一直都在处理这些国事。你的身子这一年来都在疲劳奔波，更是经历了不少痛心的事。白苏，你好好歇歇，你的前头，还有我给你挡着。”
我笑笑，看着杜想的眼，“你能给我挡多久呢？杜想，这些事本来便该是由我来。我在位这样多年，从前是太师为我担着，太师之后便是你，我从来没有自己去操劳。当真的是白白承了那个帝君之位。我早已经不是那个叶白苏了。”我看着落在杜想俊朗面容之上的偏暖黄的灯火，我听见自己说：“我要忘了我是叶白苏，我是大陈的见明帝君。”我握了握杜想的手，又抬起我的左手摊开手掌，便接了一掌的柔软灯火。
“杜想，你懂吗？”
杜想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另一只手道：“我知。”
他放下我的一只手，引着我走向船边，指着茫茫的夜色的南方道：“在这片河的另一边，那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喜欢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百姓，喜欢那山，那水，我便会同你一起守着。”
“你不要同此刻这般的把自己想成是一个人，我不是觉得你不行，你做不好。而是，我不愿意你一个人。一个人的荆棘满途，一个人的血路撒花，我总是知道的。我不想我喜欢的姑娘，经历那些不好的事情。我虽然做不到将你保护得连一丝的伤害也不受，可是，我总想要一直一直的为你做些什么，让你尽量，尽量的少一些伤害，少一点的苦痛。我总想着，我喜欢的姑娘，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我侧过头看着杜想，晚风吹拂着我和他的发，长发交缠在风里便似被交缠的命运。渐渐的，便分不清彼此，一起在风里徜徉，一起在风里消亡，陨落，化为凡尘里最寻常的灰尘泥土。
“君之所言，心之所愿。”
我轻轻的靠在杜想的肩头，身后两道黑色的影子，终于重叠在了一起成为黑夜里一团彼此不分的黑墨。
等到夏末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大陈，踏上大陈国土的时候我脚下微微觉得有些软意。这是我的国家，我回来了。
因为我和杜想同样的觉得不要声张的好，所以没有什么人来迎接帝驾，只有黑尧领着一队人等在岸口。
和谢自意的战争结束了，黑尧得以来平津岸口来。我下了船召见了黑尧，同他了解了一下我们和东沧这一仗的损失和得益。小丸子不在了，我只有自己打打算盘，还是只能在心里盘算一把，不能放在明面上来，免得失了我作为帝君的面子。
黑尧说完，我默了一默，得出了个结论，我们从整体来看，赚了东沧不少便宜。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这场仗是和谢自意同时停了，也赚了他的城池，赚了他的钱。可是，我大陈的好儿郎们也损失了不少，他们离开家乡为了国家而冲锋陷阵，最后穿着战衣满身鲜血的躺在了异国他。别说一个墓碑，就算是一个名字也没有留下。
万人从军行，几人战场荣功还。
我对黑尧道：“好好安置战死儿郎们的家人，多给他们一些银钱，反正。”我露出个勉强的笑，试图想让自己找到一点不那么心情沉郁的理由，“我们从东沧得了不少东西。”
事情商量完，黑尧便转身离去。他方走了几步我又是叫住他，将军的黑甲在烛火之下泛着微带暖意的光泽，黑尧转过头，一双眼似海边的万年黑礁石。
我道：“吩咐下去，把战死将士的名字给找出来。然后。”我微微错开眼，转而看向推开云窗之外的渐渐凋零的夏日繁花道：“在和东沧交接的沧澜山边建立一个英雄冢，将他们的名字刻在沧澜山之上，永享大陈百姓的香火。”顿了顿，“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
黑尧领命而去，我走到窗前，借着月光可看见地上的夏枯草。
将我大陈将士的名字刻在和东沧交界的地方，谢自意知道了他也会懂我的意思。他做了那个决定，我也是做了那个决定。大陈和东沧交界的地方，此后便是和东沧的一世症结，最好便是永不要一起跨过。
我看着窗外，目光凝在了一处。有人穿着紫衣，隔着树树花木看着我。我看着他，尊荣华贵。杜想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极好，极适合我大陈皇夫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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