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大唐悬疑录3:长恨歌密码(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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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度被崔淼拉着往后院走,还不忘回头吩咐手下:“把我的阿龟看好了!”一路骂骂咧咧,直到进了屋往门槛上一坐,才哈哈大笑起来。

    崔淼怒道:“你为什么要搅了掌柜的生意!”

    “哼,你以为要见你很容易吗?”李景度上下打量着崔淼,“我越来越好奇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连这药铺外头都有人盯着?”

    “他们喜欢盯,我有什么办法。”崔淼看了一眼紧跟而至的“波斯女郎”,禾娘却深深地垂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你说我这个计策怎样?宋清药铺来了一堆波斯人,再加上一只大龟,谁都不会注意到她了。”

    崔淼冷笑:“不错,此计可称瞒天过海。”

    李景度连连点头:“对,对,我正在想这词呢。可想来想去,居然只想到另外一个词——养虎为患。”

    崔淼不应。

    李景度继续往下说:“还是只小母老虎呢!我们波斯人有句谚语,女人和蛇最不可信。原来大唐的女人也没甚差别。”

    “她做什么了?”

    “她来找我,说她知道一把匕首的线索。”

    崔淼死死地盯住禾娘,脸色阴沉地可怕。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李景度道:“那你把她送回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你是来求证的?”崔淼咬牙道,“如果我告诉你,她的话是真呢?”

    李景度把双肩一耸:“我们波斯人花钱买的是匕首,又不是买线索。线索顶个屁用!”

    “你到底想怎样?”

    “还得劳烦崔郎去将那把匕首寻来。”李景度笑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身边带着匕首的那位娘子,与崔郎的关系非同一般。谁去找,都不如崔郎方便。”

    “你都看见了,我被人盯得死死的,根本就出不了长安城。”

    李景度大大咧咧地说:“这还不简单。咱们又不是没试过,只要鄙人出手,任什么人都能送出长安。”

    “此话当真?”

    “喏,你以为我带着我的宝贝乌龟,兴师动众地跑到这药铺里来玩儿啊?”

    崔淼扬起眉毛,露出惯有的嘲讽笑容:“李景度,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复返?”

    “就算你不回来,那位娘子还是要回来的嘛。她叔父不在朝里当着宰相吗?走不掉。”

    “那也未必。”崔淼冷然道,“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我若是真的寻到了她,断不让她再回长安!”他瞪着李景度,“怎么样,还想帮我走吗?”

    突然间,玩世不恭的嘴脸不见了,李景度的神态变得凝重:“我长到今年三十多岁了,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复国、复国,可是结果呢?波斯国还不是越来越渺茫,就快成为一个永远的传说了。所以我懂了一句话,叫作覆水难收!我爹对大唐皇帝俯首帖耳,以为自己是在为复国盘算,其实他只是在骗自己罢了。他就是不肯承认波斯亡了。早亡了,没希望了!我们这些丧家之犬、无根之萍,统统完蛋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对复国耿耿于怀?至少我们还有钱,许多钱!那就过一日算一日,醉生梦死好了,也算不枉此生。什么‘纯勾’匕首,在乎它的是我老爹,指望着靠它向唐朝皇帝效忠呢,我李景度根本就不当回事!我今天想帮就帮你走,你回来也罢,不回来也罢,后果都由你自己来承担。我只是一个看戏的,当然演得越热闹越好。”

    崔淼连连点头:“说得好,真好。你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不也是吗?”李景度笑道,“咱们俩是绝配,自从碰到一起就惹出多少是非?我可不希望你这么能干的一个人,从此被拘束在这长安城里,缩手缩脚地当什么劳什子的郎中。崔郎,天下不是因你我而乱的,天下早就乱了。从你们那多情的老皇帝爱上自己的儿媳妇开始,就彻底乱套了。”

    “大唐是乱,但波斯早就亡了!”崔淼反唇相讥。

    李景度一字一顿地回答:“大唐也会亡的,而且会比你们所想的快得多。”

    天色暗下来,没人点蜡烛,阴影中的两个人形都一动不动,好像打算永远这么坐下去。

    终于,崔淼问:“为什么要那样做?”

    禾娘不答。

    “你需要钱吗?要钱来做什么?”

    “我要的不是钱。”她的声音直抖,“我要的是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我就是不想她回长安!”

    “是吗?”崔淼沉吟片刻,“但我却要走了。”

    “你?去哪儿?”禾娘的问话中充满恐慌。

    “当然是去找她。”他冲着黑暗微笑起来,“原先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很好,今天你帮我下了决心。嗯,连帮忙的人都找到了。”

    禾娘沉默。

    崔淼的语调温和了些:“我要走了,你打算怎样?”

    “我,我跟着你。”她快要哭了。

    “我是要去找她,你也跟着吗?”少顷,崔淼说,“这样吧,我将你带出长安。之后你便自寻出路去吧。”

    “我哪有别的出路?”她还是哭了,双眸闪烁泪光,在黑暗中像两枚晶莹的琉璃。

    “这我就管不了了。”

    “求你不要丢弃我,崔郎。”

    “难道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你们?”

    “是啊,我们。”崔淼道,“她曾说过要和我一起离开长安,远走高飞。是我鬼迷了心窍,竟然没有答应她。这回我是下定决心了。待找到了她,我们今生都不会再回长安了。”

    禾娘又沉默了许久。崔淼没有打扰她,就给她多一点时间吧。

    她终于开口了:“崔郎,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春明门外贾老丈的院子,来我的家?”

    “我告诉过你的。”

    “我想问真正的原因。”

    他迟疑了一下,答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想知道我是谁。这个原因是真的。”

    “你现在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崔淼苦涩一笑,“好像就快要水落石出,可我却没有勇气继续了。我原来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胆怯的人。”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

    “明天一出长安城,就算彻底放弃了吧。”

    “为什么?你说过的,那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但是我突然发现,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其实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你知道了?”

    “我想是的。”

    玄静。崔淼在心中默默呼唤着她,突然感到十分充实。好像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再也不需要寻寻觅觅了。从今往后,在这个世间只剩下唯一的目标,他的人生将变得非常简单。

    “可我还是既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禾娘蜷缩着身子躺到榻上。屋里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从窗纸上透入朦胧的月色,温柔地包裹起她那孩子般纤细的身躯。

    她轻轻地抽泣着。

    良久,崔淼说:“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阔大的店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空落落的。宋清掌柜还在柜台后面埋头写账本,听到动静抬起头,向崔淼和蔼一笑:“崔郎中,有事找我?”

    崔淼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宋掌柜是特意在等自己。这位做过太多善事的大好人,始终一视同仁地对崔淼抱着善意,却从来没有打听过他的底细。宋清掌柜给予崔淼的,不仅仅是一个栖身之所。

    崔淼走到柜前,恭敬地说:“的确有事要麻烦掌柜的。”

    “什么事?”

    “明天早上伙计出城买药时,车里要藏两个人。”

    宋清掌柜点了点头:“没问题。”又问,“守城门的金吾卫若是查问的话,怎么办?”

    “从延平门出城,已经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盘问。”

    “那就好。”宋清掌柜说着,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叠纸来,“对了。崔郎中给我的这些方子,我全部细细研读过了,真正是难得的好方子啊!奇就奇在,和常用的方子比,这些方子都只改了其中的几味药材和用量,却能达到绝佳的疗效。只可惜从未在民间流传过,否则还不知能让多少人受益呢。”

    崔淼笑道:“那便请宋掌柜存下这些方子,造福于百姓吧。”

    “这?”宋清掌柜忙道,“不可不可,这些是崔郎中祖传的秘方吧,怎可随便外传?好事要做,规矩不能破。”

    “并没有什么规矩。”崔淼郑重地作了一个揖,“请宋掌柜收下,就当是在下求掌柜的帮最后一个忙吧。”

    宋清掌柜的神色微微一变,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方子。”崔淼从袖中又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柜面上。

    宋掌柜刚要拿起来看,崔淼拦阻道:“先不要看。请掌柜的收好了,哪天若是听到在下的坏消息,再看不迟。”

    宋清掌柜闻言一惊,但见崔淼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便不再说什么,直接将那张叠起的纸锁进了钱匣。

    崔淼回到屋中时,榻上的禾娘悄无声息,但他知道她并没有入睡。对他们二人来说,今夜注定无眠。不过没有关系,这毕竟是他们在长安的最后一夜了。

    更声起起落落。因为宵禁,长安城的夜晚总是这般静得出奇,又显得格外绵长,仿佛总也到不了天亮似的。

    7

    早在南北乱世的时候,这个祠堂就被废弃了。祠堂的院墙仅剩下断壁残垣,唯有一座石头搭建的祠室还竖立着。祠堂四周松柏苍郁,杂树错落。秋色已深,却没有秋高气爽的感觉,空气中到处飘荡着一股闷沤之气,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腐烂。

    天色渐晚,从石头祠室黑黢黢的窗洞里,亮起了一盏灯火。旷野四合,这唯一的一点火光如同鬼火一般,有种莫名的肃杀之感。

    灯火照亮祠室的一角,可以看到墙壁上斑驳的壁画,但已无法辨清画的是哪些神灵。祭祀用的条案和香炉上积满灰尘。除此之外,室内尚有寥寥几件家具:榻、几和坐床。窗洞下摆着桌椅,青瓷油灯就点在桌上,照出一位中年男子的憔悴面孔。

    也许是命运多舛,也许是忧思过度,男子的面容还不算老,头发却有些斑白了。尽管如此,他的眉宇中仍然蕴着风情,可以想见其年轻时的风流模样。

    他提起笔,手却直抖,努力了半天,才写下:“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写完,他的眉宇似乎略微舒展了些。还未搁下笔,石室的门上响起敲击声。

    “谁?”他一惊。

    “请问元微之先生是住在这里吗?”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通州司马元稹蹙起眉头:“正是在下。你是?”

    “我叫裴玄静,是特意来拜访微之先生的。”

    “拜访我?”元稹撑着桌子站起来,冲门口道,“你过来窗前谈吧。”

    须臾,一个白衣道姑出现在窗外,那张清丽出尘的面孔登时令元稹的眼睛一亮。但立刻,从她的身边又冒出一个青年郎君来,气质还算不俗。元稹刚刚振作起来的精神又低落下去,头一晕,便重新坐了下去。

    裴玄静问:“微之先生怎么了,不舒服吗?”

    元稹摇头道:“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

    “我们先去的通州刺史府邸,可那里正在办丧事……”裴玄静解释,“我们打听元司马,他们说到这里来找。”

    “通州今夏至秋疟病横行,死了不少人。刺史的老母亲也刚刚病逝了。”元稹苦笑道,“我亦身染恶疾,故在此闭关,以免为害他人。你们俩和我说话也小心点儿,我就不请你们进屋了。”

    “哦。”裴玄静与韩湘面面相觑。元稹的病容十分显眼,没什么可怀疑的。但他既然身患恶疾,却独自住在荒郊野外、瘴气环绕的废弃祠堂中,对他的病情恐怕没有任何助益。疟病虽然可怕,但也没有到必须隔离的程度啊。

    元稹问:“你们从哪里来,找我有何事?”

    “我们从长安来。”裴玄静简单介绍了自己和韩湘,接着陈明来意,“我们是受人所托,寻找一个叫作王质夫的人。”

    “王质夫?”元稹的神色一变。

    裴玄静立即追问:“微之先生知道他?”

    “没……听说过。”

    “不可能吧?”裴玄静的目光飘落到窗前的桌上,轻声念道,“惟梦闲人不梦君——酬乐天频梦微之。微之先生与白乐天真是难得的知己好友啊。”

    元稹下意识地挡住诗卷:“那又怎样?”

    “所以,微之先生不可能没听白乐天提过王质夫。王质夫是白乐天的另外一位知交,白乐天曾经作诗数首相赠,微之先生不会不知道吧?白乐天的名篇《长恨歌》更是受了王质夫的启发写成的。所以微之先生说不知道王质夫,我不相信。”

    “你!”元稹恼了,正待发作又抬手扶额,有气无力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从未谋面,只是听乐天谈到过,故而印象不深。我今病体沉重,哪还有精力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摆了摆手,“你们还是快走吧,免得沾染上疟病,可就麻烦了,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们!”

    “微之先生……”

    “哎呀,走吧!”元稹一抬手,将半朽的木窗“砰”地阖上了。

    韩湘还想上去敲窗,裴玄静朝他摇了摇头。

    二人退到祠堂的破烂院墙边,裴玄静低声道:“元微之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信任我们,自然不肯说实话。”

    “那怎么办,又不能明说是皇太后的旨意。”

    “这个绝对不能说!”

    韩湘紧皱眉头,少有地犯起愁来。

    “‘你们还是快走吧,免得……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们’……”裴玄静喃喃道,“韩郎,你听他这话里,究竟是威胁还是警告呢?”

    “哎呦,这可不好说。”

    “嘘,有人来了!”裴玄静突然一扯韩湘的袖子,拉他蹲在倾倒的半堵院墙之下。

    清白的月色照着一人一骑,伴随“哒哒”的急促蹄声,出现在祠堂外。裴韩二人惊讶地发现,来者头罩长及脚踝的黑纱幕离,骑一头驴子——竟是位女子!

    那女子将毛驴系在门口的断柱上,便径直来到石室外,轻叩窗牖。

    “怎么还不走?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窗内传出元稹不耐烦的声音。

    女子愣了愣,道:“元郎,是我啊。”

    木窗豁然而启,元稹又惊又喜地看着女子:“你怎么来了,刺史府里不是在大办丧事吗,你怎么能出得来?”

    “人多忙乱,我找了个空子,倒溜出来了。”女子从黑色斗篷下取出一个小提盒,“我给元郎带了点热汤来。”

    “太有劳娘子了。”

    女子微笑着问:“不让我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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