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从叔当涂宰阳冰①

    金镜霾六国②，亡新乱天经③。焉知高光起④，自有羽翼生。萧曹安屼⑤，耿贾摧枪⑥。吾家有季父，杰出圣代英。虽无三台位⑦，不借四豪名⑧。激昂风云气，终协龙虎精⑨。弱冠燕赵来⑩，贤彦多逢迎。鲁连善谈笑，季布折公卿。遥知礼数绝，常恐不合并。惕想结宵梦，素心久已冥。顾惭青云器，谬奉玉樽倾。山阳五百年，绿竹忽再荣。高歌振林木，大笑喧雷霆。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吐辞又炳焕，五色罗华星。秀句满江国，高才掞天庭。宰邑艰难时，浮云空古城。居人若薙草，扫地无纤茎。惠泽及飞走，农夫尽归耕。广汉水万里，长流玉琴声。《雅》、《颂》播吴越，还如泰阶平。小子别金陵，来时白下亭。群凤怜客鸟，差池相哀鸣。各拔五色毛，意重太山轻。赠微所费广，斗水浇长鲸。弹剑歌《苦寒》，严风起前楹。月衔天门晓，霜落牛渚清。长叹即归路，临川空屏营。

    【注释】

    ①当涂：即今安徽当涂县。阳冰：即李阳冰，字少温，赵郡（今河北赵县）人，时为当涂县令。善词章，尤工小篆，有名于当时。

    ②金镜：喻治世之道。霾（mái）：昏翳。六国：指战国时亡于秦之齐、楚、燕、韩、赵、魏。

    ③新：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天经：天之常道。

    ④高光：谓汉高祖及汉光武帝。

    ⑤萧曹：指汉初萧何、曹参。二人辅佐刘邦平定天下。屼：不安貌。

    ⑥耿贾：指东汉初耿弇、贾复。二人辅佐刘秀平定王莽之乱。枪：彗星，此处喻王莽。

    ⑦三台：即三公之位。古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

    ⑧四豪：指战国时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

    ⑨《周易·乾卦》：“云从龙，风从虎。”古人以为龙为水蓄，云是水气，故龙吟则云出。虎是威猛之兽，风是震动之气，故虎啸则风生。二句谓阳冰威猛有气概。

    ⑩弱冠：谓二十岁。燕赵：指今河北之地。阳冰籍贯赵郡，赵郡古属燕赵之地。

    鲁连：战国齐人。季布：秦末楚地人。二人皆任侠使气，有名当时。此以拟阳冰。折公卿：指以言语折服公卿。

    礼数绝：谓与人结交不拘名位品第。二句意谓虽然知道阳冰与人结交不拘礼节，但因无缘，常恐不得聚合。

    惕想：犹言无时不想念。素心：本心。二句谓其久怀思念阳冰之心，而不能如愿，不由得有失望之感。

    青云器：喻高尚之材。玉樽：代酒。以上二句自谦，谓己并非高尚之材，却错受阳冰款待。

    山阳：汉县名，故址在今河南修武县西北。三国魏时，阮籍、嵇康、山涛等七人游于竹林，号为竹林七贤。阮咸为阮籍之侄，亦参与竹林之游。竹林之游在魏元帝景元年间，至唐肃、代时约为五百年。二句以阮籍拟阳冰，以阮咸拟己。

    “落笔”二句：谓阳冰书法之妙。

    炳焕：光明显著。五色：谓五色彩云。二句赞阳冰词章之美。

    掞（shàn）：盖、压之意。

    “宰邑”二句：谓阳冰任当涂令在安史乱后，时局艰难。

    “居人”二句：写当涂户口萧条，居民稀少。薙（tì）：除草。

    惠泽：仁政。飞走：飞禽走兽。二句谓阳冰善于治理，惠及百姓，当涂渐见繁荣。

    广汉：此指长江。琴声：指精于治理。相传孔子学生宓子贱为单父宰，身不下堂，鸣琴而治。见《吕氏春秋·察贤》。

    《雅》、《颂》：《诗经》有《雅》、《颂》，后以称盛世之乐。句谓阳冰德政之声传遍江南之地。

    泰阶：星名。泰阶三星，古人以为三星平即天下太平。

    白下亭：在金陵，滨江。

    群凤、客鸟：指金陵群官与己。差（cī）池：不齐貌。《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二句谓金陵群官同情其遭遇。

    “各拔”二句：谓金陵群官对己有所馈赠。

    “赠微”二句：意谓己如涸辙之长鲸，所赠甚少，不敷使用。

    《苦寒》：即《苦寒行》，乐府曲调名，其辞备言行役遇寒之苦。

    天门：即天门山，在当涂西南大江边。详见前《望天门山》诗注。

    牛渚：即牛渚矶，在当涂北。详见前《夜泊牛渚怀古》诗注。以上二句谓其自金陵赴当涂水程。

    屏营：惶惧不安貌。

    【题解】

    宝应元年冬初李白自金陵至当涂时作。据李阳冰《草堂集序》，李白往依李阳冰后不久，病危，于病榻上将手稿付阳冰作序，其时在“宝应元年十一月乙酉”。此首与前首时、地、事联系紧密，此首作时既明，则前首作时不待言而亦明。

    游谢氏山亭①

    沦老卧江海，再欢天地清②。病闲久寂寞，岁物徒芬荣。借君西池游，聊以散我情。扫雪松下去，扪萝石道行。谢公池塘上，春草飒已生③。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④。

    【注释】

    ①谢氏山亭：在当涂青山谢朓故宅。陆游《入蜀记》：“青山南小市有谢玄晖故宅基，环宅皆流泉、奇石、青林、文篠，真佳处也。由宅后登山，路极险，凡三四里许，至一庵，庵前有小池曰谢公池，水味甘冷，虽盛夏不竭。”

    ②唐代宗广德元年（763）春，史朝义兵败穷蹙，自缢于林中。安史之乱，自安禄山起（安庆绪杀安禄山，史思明杀安庆绪，史朝义又杀史思明），至史朝义死，前后共历九年。“再欢天地清”即指此事。

    ③谢公：指谢灵运。灵运《登池上楼》诗：“池塘生春草。”二句用此意。

    ④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有子曰伯禽、天然。”今人詹以为此处稚子即指天然。可备一说。

    【题解】

    广德元年（763）春病起后作于当涂。前此诸家俱以为李白卒于宝应元年（762）冬，根据就是李阳冰《草堂集序》中“临当挂冠，公又疾亟，草稿万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简，俾余为序……时宝应元年十一月乙酉也”这一段话。其时李白虽已“疾亟”（病危），却并未就此病逝。李阳冰又当“挂冠”（离任），李白“疾亟”后情况如何，他并不知道。据此诗可知，李白大病之后渐已复苏，而李白之卒年，亦当延后一年。

    九日龙山饮①

    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②。

    醉看风落帽③，舞爱月留人。

    【注释】

    ①九日：谓九月九日重阳节。龙山：在当涂县东南十二里。

    ②黄花：菊花。

    ③风落帽：用晋孟嘉九日登山落帽事。孟嘉为桓温僚佐。九月九日，温宴龙山，僚佐毕集。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自觉。桓温命人作文嘲嘉，嘉作文答之，其文甚美，四座叹服。见《晋书·孟嘉传》。

    【题解】

    广德元年重阳节作于当涂。

    临路歌①

    大鹏飞兮振八裔②，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③。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④？

    【注释】

    ①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赋《临终歌》而卒。”即此篇。路，为“终”字之误。

    ②八裔：八方。

    ③扶桑：神木名，传说日出其下。左袂（mèi）：左袖。

    ④据说鲁哀公十四年（前418），鲁人猎获麒麟。孔子以为麟为祥瑞之兆，而出于乱世，为之泣下。诗意谓己如大鹏，中天而摧，时无孔子，遂无人为之出涕以表同情。

    【题解】

    临终前作。唐代宗广德二年正月，曾下诏各地举荐“堪御史、谏官、刺史、县令者”。李白曾被召为左拾遗。唐刘全白《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云：“代宗登极，广拔淹瘁。时君亦拜拾遗。闻命之后，君亦逝矣。”可知李白之逝与代宗诏为先后发生之事。约而计之，李白之卒约在广德元年冬，享年六十三岁。王琦云：“太白尝作《大鹏赋》，实以自喻，兹于临终作歌，复借大鹏以寓言耳。”大鹏高飞，中天而摧，李白悲剧形象即在于此。而悲剧命运之酿成，在于不公正社会对杰出人才埋没与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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