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治疗手记-妙语引路转观念巧思自助解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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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的季节已经是春天了。

    大地万物已然复苏,原来还如朦胧烟雨似的水边垂柳,已经碧绿如翠,一些枝条低低地垂在水面上;杏花、桃花、丁香花开放得铺天盖地,不禁让人想起元代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描写“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阵和风掠过,粉红、艳红、桃红和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犹如落英缤纷;或遇点点春雨洒下,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幽香。

    万物欣欣向荣,人也日思进取。有许多研究证明,人的情绪也会受到天气和季节变化的影响。欧阳霞再次来到咨询室的时候,受季节的影响,她已经换上一套稍微鲜艳的服装,与前几次相比,我感觉其精神状态有了变化。

    这次的咨询主题,主要是讨论欧阳霞由于小时候经历的事件,对今天自己与异性交往的影响。

    我想在她的咨询过程中,主要采用钟友彬创立的中国式心理分析的治疗方法——认识领悟疗法。

    认识领悟心理治疗所遵循的理论与原则是心理分析,认为强迫症、恐怖症、性变态等神经症“病症的‘根源’在于儿童时所受过的精神创伤,这些创伤引起的恐惧在脑内留下痕迹,在成年时期遇到挫折时就会再现出来影响人的心理,以至用儿童的态度去对待在成人看来不值得恐惧的事物”。按照认识领悟疗法的原理,来访者症状的消除,主要在于对咨询者解释的领悟;其领悟的内容是咨询者所灌输的,并使其信任咨询者的解释。当来访者感到以前的想法或行为是儿童式的、是可笑的时候,自己抛弃了原有的想法或行为,症状就会消除。钟友彬认为的恐怖症的发病机理是来访者在儿童时期有性经验,至青春期发育时产生怕羞和对儿童时期经历的自责,其所产生的羞耻反应与对他人的敏感性关系妄想相结合,即产生了见人恐惧的症状。

    基于这些原理,我在与欧阳霞开始讨论时,先给她看了一张画。

    这是一张曾经很流行的画:画的是身穿夏天衣服的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年龄都在四五岁的样子。小男孩挺着小肚子,小女孩向前探着身子,小男孩的一只小手拉开自己短裤的松紧带,两个孩子低着头向男孩的短裤内看。

    当欧阳霞看完后,我对她说:“看了这张画,你有什么感觉啊?”

    她笑了,对我说:“挺好玩的。”

    我也笑着对她说:“是挺有意思的。你看,这幅画既没有说明,画里面的两个孩子也没有视线的交流。但是,任谁看了都会明白两个孩子在做什么。你看了后,是否认为两个孩子不道德呢?”

    她很快回答:“怎么会呢?他们还是孩子啊!”

    我说:“对,没有人会认为两个孩子不道德!许多人不知道,这张画所表现的是一个儿童的‘性游戏’的反应,也体现了人在心理成长发育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我们叫做心理发展时期的‘性器期’阶段,年龄在3~5岁之间。在这时候,孩子们开始意识两性之间的性器官差别,也对自己的性器官产生好奇,更对异性产生好奇,绝大多数孩子都出现过类似这张画所表现的‘性游戏’过程,区别只是形式和内容上的不同而已。没有人会指责这样大的孩子不道德,因为孩子在那个年龄段还没有开始建立道德评判标准。”

    说到这里时,我看到欧阳霞的头又低下了。

    我知道她在联系自己,又出现不愉快的感觉了。我马上把她拉进谈话:“刚才我问你的感觉时,你不是也只是回答我说‘挺好玩的’吗?”我边说边站起身,取过她面前的杯子,给她添了一些水。

    她又抬起头看着我,点点头。

    我成功了,又帮助她从对自己事情的联想中转移出来了。不失时机,我又接着对她说:“实际上这是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必然经历的阶段之一。如果没有这阶段,恐怕还会出现问题呢!比如,到了该谈恋爱的时候不会与异性交往;到了结婚的时候,迟迟不能找到结婚的感觉,甚至不能够下决心结婚等等。”

    她很诧异地看着我说:“还会这样啊!”

    我对她说:“是这样的。这个理论来自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

    说到这里我的话锋一转:“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当初与哥哥的行为,就你本身而言也是一种‘性游戏’啊。”

    欧阳霞突然说到:“照您说的,几乎每个孩子都有这个过程,为什么别人不像我这样呢?为什么偏偏我这样子呢?”

    我回答道:“你很聪明,提出了这个问题。一般来说,孩子在3岁左右出现对异性好奇的感觉,以至相互触摸对方性器官、搂抱接吻这样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本能的感觉,不具有意识性。而在发生这些行为时,或者当时没有被大人发现受到指责,或者时间久远已经被遗忘,所以过了那个时期也就不会影响长成大人后的行为。而你的问题在于,当你被动出现这个行为时年龄大了一些,已经是不应该再出现这样行为的时候了,同时也已经到了开始建立道德评判的年龄了。极为巧合的是,当时你们的母亲发现了你们的行为,并且严厉地惩罚了你的哥哥。尽管你不记得当时妈妈说了什么话,但妈妈的话已经印在了你的意识深层,定性为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至于究竟不好在哪里,你当时还并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引起很大的创伤。反而是哥哥没有遵守承诺,把已经答应的事情又告诉了别人,这件事让你感觉恼怒,对他不信任了,甚至开始恨他了。”

    这时她打断了我的话,对我说:“后来我长大了,也想不起恨他了,就是不愿意接近他,有一种讨厌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你在不自觉中把当初的恨埋藏在心里了,成为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一种复杂情感,表现在行为上就是你说的这样。”我回答她说。

    看她没有继续提问我又接着说:“这件事情你已经慢慢忘记了,但当你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也到了青春期,一次同学们的议论让你知道了什么是‘乱伦’行为,那时你就把自己当初的‘性游戏’强加上了这个不相符的标签,而且联想起哥哥曾经对别人说起过你们的事情,认为大家已经知道你的行为,更加感到羞愧。同时一定也回忆起了当时妈妈的态度和对哥哥的惩罚。到这个时候,你童年时期所留下的心理痕迹与现在的道德评价结合在一起,真正成为了你的精神创伤。尔后,你又在分不清楚什么是道德败坏、什么是儿童游戏的情况下,把儿童游戏当作了‘乱伦’行为加到了自己的头上。事实上,你在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懂‘乱伦’的真实含义。

    “后来,你开始有意识地躲避所有可能引起对你有刺激的信息,更不愿意面对他人,尤其是男性。你用刻苦学习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压抑自己的痛苦。在时间的推移中,你的行为逐渐地成为了一种习惯,反而冲淡了你为什么刻苦学习的真正原因;再后来,大学、工作较快的生活节奏和一些其他的事件,让你把当初的那些东西压抑到了意识深层,你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直到你与常青第一次实质的性行为发生时,相似的疼痛使那些掩盖的精神创伤被引发出来,再次让你陷入了痛苦之中。你又没有对象倾诉这些痛苦,只能放在心里,形成了内心的矛盾、冲突,表现在行为上的回避,不敢看别人的眼睛。你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又做不到不这样,着急、害怕、羞愧等情绪演变为抑郁情绪。你看医生、用药,确实可以缓解身体上的一些症状,但是根子的问题没有解决,情况时好时坏,最后你鼓起勇气来做心理治疗,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对欧阳霞分析、解释了她症状的成因,同时也没有忽略鼓励她,这在心理分析中应该尤为重要,否则有可能会给来访者造成更大压力,使他们认为自己的情况已经无法改变,从而失去信心。

    欧阳霞听了这些,反而平静了,没有出现以往那样的激动和痛哭。

    我们沉默了大约一分钟,为的是给她一段思考和接受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来访者或者会进行反思,进入一个新的认知过程;或者也可能会竭力否定咨询人员的分析,甚至开始形成抗拒心理。

    欧阳霞开口说到:“您说的这些我可以接受;但我不理解为什么小时候的经历会影响到我的现在。”

    “形象地说,是因为那时的画面已定格在你的意识中了……”我对她说。

    “换句话说,你现在仍然用儿童的眼光看你今天的行为。比如,你小的时候由于被动地介入了‘性游戏’,后来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但依然在不理解的情况下,认为那是最为可耻的‘乱伦’行为。这实际上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并带来了内心的痛苦,这种痛苦的煎熬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感觉。在后来的十几年里,你用回避的方式让自己不再有这种痛苦。但是你忽略了,当初的回避是儿童的行为方式,就如同在童话中我们听到的,一个小孩在大灰狼进到屋子里后,他会藏在门后或躲在床下。那是孩子认为惟一能够做的事情。孩子长成大人了,遇到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采取那样的方式应对大灰狼了,因为成人的理念知道,那样做是没有用处的。这个认识变化的过程实际上包括了一个人四个年龄的内容:实际年龄、生理年龄、智力年龄、情绪年龄。一般说,即使已经是成人了,‘情绪年龄’不成熟在平时也是不明显的,只有在遇到重大挫折或进入挫折情景后才会表现出来。例如,还是刚才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尽管是成人了,但此时的他,如果前三个年龄相符,后一个年龄即‘情绪年龄’落后,遇到狼进屋的同样事情时,其恐惧情绪占了上风,压倒了其他,就仍然会出现用儿童方式来应对。不过,此时他的智力已经是成人的,就会加入一些生理年龄可以考虑到的做法,例如,躲在床下用一些物品挡住自己,或者躲在门后拉住门,不让狼看见等。在儿童的方式中又带着成人的痕迹,但终究还不是一种四个年龄相统一的、成人的应对方式。

    “你说有道理吗?我是否表述清楚了啊?”

    这段话最后一句的提问,是我在与来访者交流沟通中经常使用的技术之一。我把自己与来访者在交流中如果不能达成一致共识的责任,放到了自己身上而不是推到来访者身上。假如换一个问法,“你是否清楚了啊”,则意味着不是我没有说清楚,而是你没有听明白,或者没有理解,就会让来访者产生抵触,影响咨询关系。

    欧阳霞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

    我也发现,她在听我讲述这些的时候,眼睛几乎一直看着我;只有当我快讲完的时候她的眼神才出现了回避。

    我心里暗暗高兴。

    这时,桌上的闹钟响了,我看了一下表,应该是预约的下一位来访者到来的时间了。

    我结束了这次的会面。但在欧阳霞离开前,我给她留下了书面作业:把我们今天讨论的内容尽可能回忆起来写成日记,同时写出感想。这样做的效果在于,可以使欧阳霞通过回忆有一个自己消化、吸收的过程,将我在讨论中灌输给她的信念变为自己的信念,达到放弃病态行为的目的。

    在以后与欧阳霞的几次会面交流中,我仍然是以认识领悟治疗方法进行咨询。重点仍然是讨论她用儿童的方式和想法看待现在的自己,并且用这样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她的丈夫,认为常青也会这样看待她。

    有一次,在讨论欧阳霞与常青的关系时我问她:“当初你与哥哥的事情在你长大后曾经对别人讲过吗?”

    她眼神中透出了疑惑,反问说:“我为什么要对别人说啊?我躲还来不及呢,还会对别人讲吗?”

    我说:“你躲别人还来不及,是不是指的担心别人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不是好女孩?”

    她说:“是这样!”

    我继续问:“你用什么证明别人已经看出你不是一个好女孩呢?”

    欧阳霞回答说:“他们都不愿理我了,有的时候他们在一起说话,看到我走过来就不说了,明显是不愿意让我参加他们的谈话。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说:“他们见到你走过来就不说话了,为什么不是正好谈话告一段落呢?”

    她回答说:“不会那么巧!”

    我没有直接与她辩论这个问题

    我反问道:“你认为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睛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也反问我说:“难道不是吗?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我先肯定了她的说法,然后又进行了辩论:“你说的没错,人们内心的一些活动是可以从眼神中反映出来,但不是所有的活动都能反映;即使反映出的活动,也主要是指人的情绪方面的东西,同时还要辅助着一些其他肢体语言。你想一想,自己愤怒的时候,是否只是用眼睛狠狠瞪着对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反应?例如,或者呼吸加重,或者双手握拳,或者说话声音提高,或者面部表情有明显的不同。你见过一个人大怒时还能非常平静地坐在那里轻声慢语讲话、表情一点变化没有吗?”

    欧阳霞望着我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我继续说:“你再想一想,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和心里是什么感觉,也就是说情绪体验,它们是一回事情吗?”

    欧阳霞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好像不是一回事。”

    我又问道:“你说怎么不是一回事呢?”

    她说:“我觉得心里想什么,是人在主动地思考和对一些事情的认识;情绪体验则是对某种事情或状况的被动感觉。”

    欧阳霞确实很聪明。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二者的区别抽象出来,可见她的逻辑思维还是比较强的。

    我把上述感觉告诉了她,她有些羞涩地笑了。当然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她增强自信心。

    我接着说:“你看,刚才我说的是一种对你思维和抽象能力的评定和认识,是对你某种能力的肯定,这既是我感觉出来的、也是我想出来的东西。在我没有表达出来之前,你能够知道我想的是这些吗?”

    欧阳霞立刻回答:“不能。”

    我强调她的话说:“对,不能!就以我们刚才这番对话为例,你再想一想,如果一个不了解你的、甚至不认识你的人,能不能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这时欧阳霞感觉有些为难了。她眼光从我的脸上转向了窗外,看着不远处在微风中摇摆着的那棵龙爪槐树的枝叶。

    我等待着这种思考性沉默的结果。

    她回过目光,对我说:“不能!”

    我提高声音,再一次强调了她的回答:“不能!”这样做的作用是肯定来访者的正确结论,给其充分的正性强化。

    接着,我又降低语调说道:“能够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一种比喻。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在有意识与别人交流时,通过对方的语言、口气、谈话内容、肢体语言、面部表情等诸多元素才有可能分析出对方当时脑子里反应的什么,这是一个运用规律和严密推理的过程,某种程度上是长期训练才有可能做到的,而且还是有意识的。如果没有这些分析要素,绝不会有人可以单凭看眼睛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是个好人还是坏人的。”

    我直视她的目光,加强了语气问她说:“在你与别人说话和交往的时候,你自己是否在想‘我是一个坏女孩’?”

    欧阳霞想了一下答道:“多数时候没有想,光顾害怕,顾不上想。”

    我又问:“与你交往的人、或是在一起工作的人,是否都经过心理分析的专业训练?”

    她回答:“当然不是啦!”

    我又提问:“他们是否了解你的过去?尤其是那些交往一般的人。”

    她回答:“也不是。”

    我说:“既然如此,根据刚才我们所讨论的内容,你认为这些人是否能够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是一个‘坏女孩’呢?”

    欧阳霞这次没有思考,很快就回答说:“不能。”

    说过以后,她愣在了那里不说话了。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

    以欧阳霞的理解和反应,刚才自己对问题的回答会对她有所触动的。

    这个对话过程,我采用了咨询中“解释”的技术、认知疗法中在来访者“修通”阶段时进行的苏格拉底式辩论技巧,提出的问题都是使欧阳霞的回答不能脱离肯定的范围。落实到结论时,欧阳霞原先认定的东西,已在自己的回答中被否定了,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想问题的方式,不得不认同一个新的理念。

    类似这样的讨论,我在与欧阳霞后期的交流中经常使用,因为我们已经建立起了良好的咨询关系;同时根据钟友彬先生认识领悟疗法的原理,来访者领悟的内容是咨询者所灌输的,并使其信任咨询者的解释。如果我们没有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咨询关系,这样辩论的结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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