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治疗手记-于婚姻的往事中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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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一个星期以后季阑珊自己来进行心理咨询。

    季阑珊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依然是一袭白色连衣裙,可我发现已非上次那件,白色凉鞋,黑色双肩背书包。脸色苍白,眼圈更加发暗,眼睛中血丝密布,没有化妆。

    我首先询问了她的身体情况。

    她告诉我,一周来可以吃些东西了,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三天前丈夫陪她去了医院,做了一些检查,都证明没有器质性的病理问题;还做了两个心理测验。医生说应该进行心理治疗,但她不愿意在那里治疗,理由是医院就诊的人多,医生没有时间听自己的讲述。

    说完,她拿出了报一沓纸递给我——是《临床症状自评量表(SCL—90)》和《抑郁自评量表(SDS)》的测评,医生的诊断是中度抑郁症。处理方法:服用抗抑郁药“百优解”,每天中午0.5毫克;定期进行相应的心理治疗。

    我问她服药后的感觉怎样。她告诉我当天中午就服了药,到今天已经三天了,但没见什么效果。

    我告诉她,这种药一般是三天以后起效,有的人甚至要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不要太着急。愿意的话,可以每周一次来这里咨询。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对她笑着说:“一周前你和你丈夫来的时候,你谈了自己的情况。我感觉是否还有一些话你没有讲出来,是不是这样呢?”

    季阑珊眼眶马上红了,点头承认是这样。

    我又对她说:“今天你丈夫没有来,你愿意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吗?”

    她看着我说:“上次来咨询是我的意愿,但我不希望他一起来。可他坚持要陪我来,我也没有办法。头天晚上我睡不着,反复想当着他的面应该怎样说,那天没敢把实际情况讲出来。今天他上班了,我决定自己来,他也知道。”

    说着,从旁边椅子上取过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写了不少字的本子打开放在腿上。

    “这是我两天来回忆的东西,怕自己忘了。但还是有一些记不起来了,最近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对一段时间是空白的。我真的有些害怕!”

    这次的咨询,我才真正开始收集那些重要的实质性信息。

    季阑珊出生在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国家某大机关的一名学者,在他的研究领域中具有较大的影响力。现在已经退休,但是每周还要到单位去两天,有的时候是参加学术交流,有的时候就是想到那里看看。母亲与父亲同在一个单位,原来也是做学术研究的,但后来根据单位的需要,改行做思想政治工作,现在也已退休,在家忙家务、照顾父亲,顺便写自己的回忆录。季阑珊只有一个姐姐,比她大3岁,在英国留学,后来结婚定居在那里,已经有许多年了。

    在季阑珊出生之后,由于母亲的奶水充足,她一直吃母乳到3岁多。断奶的时候可就费了劲,民间常用的那些方法都用到了也不太管用。当母亲最后不给她吃的时候,连续哭了三天,把嗓子都哭哑了。

    这时,由于父亲参加国家的一项高级别保密的科研项目,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母亲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很吃力,而且姐姐已经上学,就只好把季阑珊送到江苏的奶奶家照看。奶奶和爷爷对这个孙女非常疼爱,就如同老母鸡对小鸡一样照顾、呵护了三年多,一直到上她小学。其间,每个月父母来看看她。父亲做完了科研项目,季阑珊回到父母身边。分离的三年多中,季阑珊已经习惯了奶奶和爷爷的呵护,对父母有些陌生,总觉得与他们之间似乎隔上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季阑珊非常顺利地读完了。大学历史专业毕业后,由父母安排,来到了北京市一家大型事业单位做办事员。

    在这样的事业单位中,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实在是毫不起眼,季阑珊每天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毫无兴趣的事情,而且许多时候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中只好看书打发时间。工作两年多后,她有感于自己的学历低、不受重视而考取了某大学历史系西方史专业的研究生。读研的最后一年结识了第一个丈夫,三年读研结束时,她已27岁,很快就结婚了。第一次婚姻是短命的。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时候,丈夫到国外读研。待三年学成后回国,却是告诉季阑珊他爱上了一个同去留学的女生,而且关系非常密切,希望妻子能够理解,放他一马。季阑珊惊怒之下,只带了自己的衣服就回了娘家。后来丈夫将财产折成现金,多给了她一些财产,解除了这场婚姻。那时,季阑珊就曾起过自杀的念头,但没有实施。

    婚姻失败了,她也很痛苦,曾经做过多年政治思想工作的母亲,也无法排解女儿的忧愁。何况在母亲的眼里,对方完全是一个道德败坏之徒,早离开早好。同时也不无埋怨女儿的无知,进行了许多说教。季阑珊烦透了,决心向书本中寻找自己的解脱。大学是历史系,读研是西方史专业,她对影响西方文明发展的宗教发生兴趣,再加上婚姻破裂的冲击,于是她辞去了自己很好的工作,开始了在某大学世界宗教系的在职博士生生涯。其实,读在职博士生不必辞职,但季阑珊想要专心做学问了,何况负心前夫带给她的伤痛依然还在撕咬着她的内心,因此也是为了“疗伤”。

    在自己一个女伴的生日聚会上,也是离婚不久、正处于“疗伤”阶段的沈茂生,被季阑珊知识女性的气质和透出的一股活泼生气所吸引,主动结识了她。来自沈茂生的细微关心、热情照顾,让季阑珊突然间感到无比温暖,仿佛回到了童年时期奶奶、爷爷照顾自己的那个年代。很快两个人就成为了好朋友,相互哥哥、妹妹地称呼着。这让季阑珊感觉非常好。半年后,季阑珊经不起沈茂生的猛烈进攻,他们双双走进了各自的第二次婚姻。

    这次婚姻对季阑珊来说,爱情成分的比例不是很大,更多的是对沈茂生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以及呵护的感激。在沈茂生那里,她可以撒娇:在餐厅吃饭,沈茂生把面卤拌好递给她,“你的面条来了,快趁热吃吧”,还会找服务员给她要来一瓣蒜;外出打车,他主动给她开车门;逛街走累了,回到家会主动给她揉脚;晚上出去玩,在没有人的时候她要沈茂生背,他会非常高兴地背起她,以至以后每次晚上外出都会主动背她一会儿;不论是中西节日,他都要给季阑珊送上一束玫瑰花;甚至就是“六一”儿童节,他也会买来一大袋子零食,带她去游乐场玩。这一切都深深地感动着季阑珊,长这样大,还没有人像沈茂生这样地照顾她。但季阑珊也有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的时候:当深夜,被睡在身边这个男人的鼾声吵醒,许久不能入睡,心里渐烦,她会不自觉地问:“我真的爱他吗?如果是爱,体现在哪里呢?”然而她却找不到答案。

    结婚一年多,季阑珊要到美国了。在经过几次协商后,丈夫沈茂生终于同意,把妻子送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航班。机场上沈茂生泪如雨下,季阑珊却只在最后拥抱丈夫的时候,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不能自已。事后回忆,她也不知道当时伤感的是什么。

    美国波士顿的新鲜,让季阑珊很快就忘记了出国时机场相别的一幕。她要在这里生活、学习一年时间。在波士顿的教会学校中,来自中国的学生同住一栋楼,每人一个房间,他们沿袭了在校大学生的习惯,相互姐弟相称。尽管大家彼此关系很好,但籍贯把同来的另外两男两女与她的关系分开了远近。来自北京的另一个男生小张,比季阑珊小3岁,年龄排在最后,成了四人的弟弟。小张至今未婚,身材高大、结实,虽然年龄最小,但却充当了大家保镖的角色,尤其对来自北京的季阑珊更是格外关照。

    西方的学校教育比国内要轻松,教会学校也不例外。他们每星期上三天课,其余时间自行安排,所以大家在一起聊天接触的时间就多一些。由于地域、年龄的关系,小张与季阑珊的接近较多,慢慢地两人都对对方有了好感。当然在季阑珊这里,她只把小张当作弟弟看待,自然地从他那里接受着一切照顾。到波士顿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小张在季阑珊的房间里待到很晚。时值夏季,当晚下起了大雨,雷声一阵接着一阵。此时的季阑珊想起了如果在家是这样的天气,沈茂生必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安慰她别怕。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小张身边靠了靠,小张则一把将季阑珊搂在了怀里……在此后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

    其间,沈茂生曾经到美国看望过季阑珊,她已经有陌生的感觉。

    学业即将结束,临回国前一个月季阑珊就陷入了痛苦之中。她知道自己不能与小张结婚,但又舍不得分开;回去后不知将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活;与小张商议,也无结果。闹得她愁肠百转,食不甘味。本应该准备的博士论文的提纲也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

    回国头几天,她每天与小张邮件往来诉说离别之苦,甚至告诉他自己已经动了离婚的念头。到第六天晚上,小张邮件说既然两个人没有希望,干脆就此分手吧,以后还做朋友。季阑珊顿觉五雷轰顶,心痛欲绝,万念俱灰。但也确实没有办法,觉得生活变得没有意思,一切都是灰暗的,不如一死了之。既然不能把这段感情公之于世,就把对小张的感情悄悄带走吧。当夜,她给几个朋友发出问候的邮件,给小张写了封简短的分手告别信,但没有说准备自杀的决定。

    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她送丈夫出门上班时,也想到了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不由得泪湿眼眶。吻别后回到房间里,给丈夫留下一个字条,也没有说明自己为什么要去死。然后,为了不让自己死后难看,把自己穿戴好,还淡淡地化了妆,拿出从母亲家带回来的一整瓶刚刚吃了几片的安眠药,一口气全部吃了下去。当时内心也没有恐惧,反而觉得很是安详,想到痛苦可以解脱了,升起了些许的轻松感。她躺在了床上,瞪着眼看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的一生,想着与自己生命中的三个男人的关系。渐渐地,她觉得头昏了,眼皮越来越重,想翻个身,却也动不了;最后的念头就是“随它去吧”,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多久,她感觉肚子里很难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了,丈夫沈茂生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医院里来了,记忆一片模糊。直至今天,那时发生的事情好像记得来,又好像记不起来。

    听了季阑珊上面的讲述,让我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咨询讲述自己情况的时候,出现了一些与讲述内容不一致的肢体语言,现在可以证实当时她的话确实有些不真实。当然,还有一些肢体语言意味着其他的内在问题。

    我问她:“从你当初自杀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星期了,除了你丈夫知道此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回答说:“没有人知道。”

    我又问:“你的父母也不知道吗?你丈夫没有对他们讲吗?”

    她说:“没有。他曾经问过我,是否告诉我父母,我不同意。反正我现在没事儿啦,告诉他们也没意义。”

    我盯着季阑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是否还有自杀的念头?请你如实告诉我。”

    她点点头说:“还有。我受不了这种感情的折磨,总想着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我对她说:“你实际上在经历着一次失恋的过程,我能感受你的痛苦。人都有感情,越是得不到的感情越是在意,越是珍惜。我是能够理解这些的。”

    此刻,我运用的是心理咨询中“共情”的技术,使季阑珊能够体会到被理解,有助于尽快建立咨询关系。

    “共情”是在心理咨询过程中经常采用的一种方法,被人本主义心理咨询师认为是影响咨询进程和效果的咨询特质。在咨询中恰当地运用“共情”技术,可以让咨询者设身处地理解求助者,从而更准确地把握信息材料;而求助者会感到自己被理解和接纳,会感到愉快、满足,对咨询关系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同时,还可以促进求助者的自我表达和自我探索,有利于双方更深入交流。

    在我认为,“共情”应该是一种使心理咨询得以深入发展的手段。我曾接触过一些进入心理咨询领域不久的人,他们非常崇尚并善于运用人本主义的咨询理念,在咨询过程中大量运用这种技术,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把“共情”当作了咨询的目的而不是手段。我个人的理解是,作为心理咨询领域中的“大师”们,以他们的咨询经验和功力,可以熟练地运用这种技术,达到咨询效果。但绝不是像有些人所理解的那样:只要人本、只要“共情”就是在进行咨询。同时,即便是运用“共情”也要分清对象和来访者的情绪状况,不能一概而论,否则将会出现形而上学的机械化模式。况且心理咨询的理论和技能也在不断发展,仅以依据人本主义心理学创立的“咨询中心疗法”而论,其创始人罗杰斯在他1961年出版的重要著作《成为一个人》中,就明确提出,不能把以人为中心的理论作为一个固定的完整的疗法,他希望别人把他的理论作为与治疗过程如何发展相关的一种试探,而不是教条,期望他的模型能够完善、开放与包容地发展。

    经过两次的访谈交流,季阑珊对我的信任增强了,消除了她的一些顾虑,初步建立了咨询关系。同时,我总结了季阑珊的情况。初步诊断为心因性抑郁情绪障碍,属于由应激事件引发的较为严重的心理问题。需要解决的问题主要有四个:及时消除自杀念头;减弱其依恋性特点;改变抑郁情绪和与异性交往模式(包括丈夫);达到恢复正常社会功能目的。

    我把上述印象告诉给季阑珊,征询了她的意见是否愿意在这里进行心理咨询,她同意了。但她不愿意签订文字的《咨询协议》,用口头协议来代替。对此,我斟酌以后同意了。

    最后,我给她提出了几点建议和希望:要求她必须遵守不去自杀的承诺;一定要按时按量服用药物;为解决自杀的问题,希望她回忆过去是否有过面对死亡的事件。并告知她,由于她的咨询带有危机干预的性质,前几次咨询时间相隔较短,平均三天一次。这些要求和希望季阑珊都答应了。

    我在思考季阑珊的咨询方案时初步设想,结合她的性格特征,较多运用精神支持疗法,主要以理解、引导、发掘为手段,采取心理分析和认知行为的治疗方法,从消除自杀观念为切入点,用十至十二次咨询达到上述的咨询目的。短期咨询目标为减弱或消除抑郁情绪,恢复社会功能;长期目标为改善与异性交往的心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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