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罂粟今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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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毅像看穿了她似的,说,你一定特想抱着我同归于尽吧?

    许暖猛点头。

    庄毅眉轻挑,说,那你抱啊!

    许暖“啊”了一声,看着他。

    庄毅这才惊觉自己的话有歧义,其实他表达的是“那你抱我同归于尽”,不过,他怎么能表现得像愣头小子一样无措呢?于是他继续摆出了一副“老子就是流氓,就是色狼,就是挑逗你了,怎么着?”的模样。

    许暖低下头。

    庄毅看了看她羞涩如芙蓉般的脸蛋,不由心旌摇曳。一种绒绒细细的感觉在他的心脏上撩拨着,如同复苏的草,欲绽的花。

    他愣了愣,为自己的失神,然后,故作严肃地转向许暖,说,你们学校功课不错嘛。

    许暖明知道他是在恶作剧,却只好哀求,你还给我。

    庄毅就笑,笑得异常暧昧,他说,怎么,还给你让你好好复习吗?

    许暖的脸更红了。

    这种暧昧的气氛快要将她折磨疯了。她趁庄毅不注意,踮起脚向他手里的那些纸张扑去。庄毅胳膊一抬,许暖整个人就跌入了他的怀里。

    跌入他怀中的那一瞬间,许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庄毅也呆住了,当许暖纤巧的身体跌入自己的怀里时,他觉得自己的胸口突然温柔地长出了一条藤,慢慢地开出了花儿。

    时间在那一瞬间停顿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两层薄薄的衣衫。皮肤的温度,心跳的速度,彼此之间感觉得那样清晰。

    庄毅看着许暖,她的眼窝里还有刚才的泪痕,它们如同钻石,点缀在她星辰一样的眼眸里。就在许暖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那一瞬间,他一把拉住了她——许暖这次彻底跌入了他怀里。

    庄毅低头,俊颜渐渐逼近。许暖呆住了,如同中了魔咒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躲闪。

    他那带着香气的吻,带着绵密的眷顾,吻向了她莹亮饱满的额头。

    细细碎碎的温柔,如同潺潺的溪水一样。他的吻一路向下,划过她美丽的眼睛,她精巧的鼻梁,然后是她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

    许暖的眼泪掉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意外之吻降临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绝望感升腾在胸口。这种悲哀的绝望,让她的心生生被撕裂。

    就在庄毅的吻将落在许暖唇上时,赵小熊突然冲了进来,将硕大的脑袋搁在了庄毅和许暖的面前,一脸谦虚好学的表情试图观摩学习。

    庄毅当下就愣住了。

    他和许暖两人如同触电一样迅速分开,两个人迅速地清醒过来。

    庄毅也恍惚了,为自己的意乱情迷。

    不过,他迅速地恢复了冷漠,将手里的纸扔给许暖,眼神充满嘲讽,说,不要男人一招手,你就扑上去!

    许暖惊愕地看着庄毅。

    其实,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惊愕,他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一直都是这样冷漠,这样魔鬼,这样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

    许暖麻木地笑了笑。

    〔16〕

    几天之后,许暖接到了三份面试通知,广电和晚报,还有上康。但是,因为庄毅一直派人将她看得死死的,所以,她生生错过了晚报和广电的面试时间,最后只剩下她并不怎么心仪的上康。

    虽然很多人都希望到大企业里做一个体面的白领,她却更愿意做一个整日跑基层的记者。

    庄毅真是个魔鬼啊!她看了看花园里守着的庄毅的手下,只能陪着赵小熊和许蝶。

    许蝶喜欢抱着她的胳膊喊她“姐姐”,童声如银铃一样。

    她就这么长大了,如今已经五岁了。

    原来,她和孟古分别了这么久了。

    许暖在心底深深叹息,回头却见赵小熊正在折纸鹤,他笨手笨脚,折成了鸵鸟。许暖忍不住走上去帮助他。

    她低头折着纸鹤,头发垂了下来。赵小熊迟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好很干净,于是,他抬手,帮她把头发掠到耳后,然后就又去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饼干了。

    许暖愣愣地看着赵小熊。

    怎样来定义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呢?

    许暖和赵小熊最初的关联是一个叫老七的人贩子。许暖六岁,被人贩子老七拐骗回家;而赵小熊,是人贩子老七的宝贝儿子。

    那年,老七像赶牲口一样将他们几个小孩弄回家。那时,赵小熊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跟一个小地主崽子似的,横行霸道。

    倒是老七那八岁的闺女赵吉祥,一副好心肠,会不时爬屋顶,偷一些地瓜条下来给她和其他孩子。

    有一次,赵吉祥偷食物给他们时,被地主崽子赵小熊看到了。赵小熊就像个报警器似的哇哇作响,喊来了老七。

    自己闺女居然如此败家,老七很生气,于是愤怒中,他捞起镰刀就冲进了里屋。

    赵小熊就在他身后滴溜滴溜地跑,一脸幸灾乐祸。

    赵吉祥没有来得及跑,就被老七拎小鸡似的拎到了院里一顿暴打,说,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你脑子积水了,你个败家玩意儿。

    当时他们吓坏了,以为老七收拾完赵吉祥,会转头用镰刀将他们脖子都给割断。因为老七总是跟自己老婆曹翠花说,这几个小崽子如果卖不掉,我就将他们宰了!

    曹翠花嫌弃地看了看他们几个,给老七烫了一壶酒,尖着嗓子说,快出手吧,养在家费粮食!

    所以,当老七挥着镰刀冲进来时,他们都吓傻了。

    后来证明,老七不是对付他们的,而是对付赵吉祥的。

    老七将赵吉祥给胖揍了一顿后,薅起她打小儿留起的长发,一镰刀下去,小吉祥立刻变成了散毛鸡,坐在地上一直哭。

    老七似乎是完成了一件预谋了很久的事情一样,将镰刀扔到一边,用手掂量了掂量赵吉祥的长发。

    赵小熊就冲上来拉住父亲的衣角,理都不理在地上哭泣的姐姐,踮着脚喊着,阿爸,阿爸,给我换钱买糖吃!换钱买糖吃!

    阮阮看着倒在地上痛哭的赵吉祥,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给自己偷来的地瓜条,越握越紧。这时的她,感觉到了一种叫作善良的东西,因为赵吉祥。

    人贩子老七很坏,可曹翠花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时的赵小熊,似乎也遗传了赵氏夫妻的刻薄德行,但是好在吉祥没有。吉祥是阮阮在黑夜里遇到的一丝光亮,善良的光亮。

    不久,人贩子老七把其他孩子转手后,准备将阮阮卖到山里做童养媳时,遇上车祸死了。

    再后来,阮阮被孟古的奶奶收养了。

    再再后来,曹翠花改嫁了,扔下了年幼的赵吉祥和赵小熊。听说曹翠花走那天,赵小熊赤着脚在冰天雪地中哭喊着“妈妈”。

    再后来是什么呢?

    阮阮记不真切了,似乎周围人的杂言杂语中说的是,赵小熊和赵吉祥被人给拐走了,不知道卖到哪儿去了。

    后来,赵小熊被辗转卖了好几户人家,最后竟又回到了桃花寨子,被李慕白给收养了。李慕白听起来像个教书先生吧?其实他是杀猪的。

    ……

    就这样,两个原本有着仇隙的人,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却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可以抱着取暖的人。

    这就是生活,其戏剧性远远要高于文学创作,因为它可以霸道到完全不讲逻辑,不讲道理。

    庄毅再次来到许暖这里时,手里带着两张刘若英的演唱会门票,他正在想如何遣词造句。

    上次伤害她,他有些内疚,算是一点儿小小道歉?对棋子好一些,棋子才能更好地卖命。至于她的日记本上说,她很想去看刘若英的这场演唱会,因为名字叫“梦游”,而她这一生,就像梦游……他根本就没为这句话心酸,嗯!半点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是两张?嗯,庄毅觉得许暖如果去,总得有个伴吧,有同学的话,就和同学一起去,不过看她总是离群索居的样子,估计没什么交心的同学……或者自己也可以顺道去听听,也算是监视棋子……

    可他一进门,却碰见许暖正在给赵小熊擦嘴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在庄毅看来特别别扭。

    手里的票被攥得紧紧的,他忍不住冷冷嘲讽,真够贤妻良母的!

    许暖整个人一激灵,心重重跌落在了地上——又是这个男人!又是这个暴君!又是这个庄扒皮!

    赵小熊不说话,依旧吧唧吧唧吃东西。倒是许蝶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奔到庄毅怀里,用稚嫩的童音喊他,庄叔叔,庄叔叔。

    庄毅一把抱起许蝶,笑意满眼,说,小蝶真乖。

    这四年来,他和许暖之间虽然冷如冰霜,但和许蝶还是相处得极好的,就像一个年轻的父亲宠溺着一个小女儿。

    毕竟许蝶从一个小奶娃开始,就被他带在身边了。

    许蝶窝在庄毅怀里,如同小蜜瓜一样撒娇。许暖忙上前来,说,许蝶,不要缠着叔叔,快下来!

    其实,她担心的是,庄毅这恶霸万一心血来潮,将许蝶给摔死了怎么办?

    四年前那个风雪之夜,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许暖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庄毅的好。

    在她的内心里,庄毅的美好容颜、殷勤笑意全部都是假象,目的就是用来掩饰他暴君一样的恶行。

    庄毅有些不爽地看着许暖,他能感觉到,一直以来存在于她身上的层层戒备。他低下头,装作无意般问许蝶,小蝶,想妈妈吗?

    许蝶淡淡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声音很小很细,想……可是,庄叔叔,姐姐说,妈妈很久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妈妈不会知道小蝶很想她的……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小蝶没有妈妈……

    庄毅看了许暖一眼,嘴角轻轻一撇,拍拍许蝶的脑袋说,别难过,姐姐也会像妈妈那样疼你的。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许暖一眼。

    小蝶离开后,庄毅将脸轻轻靠近许暖耳边,说,你是不是特恨我?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总是让你尴尬,让你痛苦,让你难堪啊?

    许暖不说话。

    庄毅就笑笑,看了看已经跑去院子里找赵小熊玩耍的许蝶,转脸对许暖说,你尴尬,你痛苦,你难堪,你内疚,那都是因为你做错过!

    许暖转脸看着庄毅,说,你要我说多少次,她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女儿!

    庄毅看着许暖,一脸嘲讽的表情,说,敢做,就得敢认!

    许暖说,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庄毅突然说,宁辞镜不是我杀的!

    许暖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扯出这么一句。

    庄毅看着她,说,你看,你不是也一样不相信吗?!

    许暖不再说话,转身沉默着。

    她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解释,他都不会相信,就像是四年前的风雪之夜,他认定自己是一个要出卖身体的女孩。

    与清白无关,与低贱相染——

    先生……带我回家吧。

    我什么都会做……

    可是,许暖知道,那一夜,与情色无关,与出卖无关。她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孩,想救另一个小孩。但还是错了,落下人生的污点。

    成人世界染习已久,灯红酒绿浸染太多。他又怎么能理解她当时的无奈与辛酸?

    庄毅看了看许暖沉默的样子,说,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对我真正低头过,更没有真心地想听我的话过。没关系!不过,许暖,我现在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就算是我一辈子都不走你这步棋,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庄毅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许暖说这样的狠话,但是自从他看过她的日记,那通篇“孟古”的名字,让他感觉胸口像被巨石堵住了一样。这些愤怒似乎只有宣泄到她身上,他才会好受一些。

    当然,庄毅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告诉许暖,自己“一辈子不走你这步棋子”的,恰恰相反,他来,正是因为,许暖这步棋子,终于可以走到台面上了。

    终于。

    对!演唱会门票只是个意外,是他脑子一时抽了!他来,不是为了送什么门票!他也并没有在今夜带她去看演唱会还是照旧让她去舞会做棋子之间痛苦地挣扎,一点都没有!他来,只是为了过来告诉这颗棋子,该你登场了!

    庄毅看了看许暖,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说,今晚,有个舞会。你陪我参加。

    今天是陈寂二十二岁生日聚会,陈子庚在自家弄海园别墅里为宝贝孙女举办庆生舞会;当然,也是为了陈寂婚姻铺路。因为这天晚上,圈子内,上至豪门子弟,下至金领精英,都会出席。

    陈寂虽然乏味,但是她身后巨大的财富和势力还是诱惑难挡。

    这一天,庄毅等了足足四年,虽然差点毁于一场演唱会。

    许暖似乎没有听到庄毅的话,只是恹恹地看着前方,眼神中透着巨大的厌世感和绝望,她突然说,那么,我死了呢?死了总可以彻底离开你了吧?

    庄毅看了看许暖,一愣,他没料到她会再次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笑笑,手里的演唱会门票已经握成了团,说,可以。他们会陪你!

    许暖猛然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看着花园里玩耍的许蝶和赵小熊,将纸团铺开,用力压平,轻轻地将它们折成纸飞机,扔了出去,引得小蝶开心地尖叫。

    他没看许暖,只是说,我喜欢小蝶,但不想被要挟。

    突生的倔强,终于在许暖的心底再次偃旗息鼓。

    〔17〕

    庄毅带许暖离开时,顺子也将小蝶带走了,说是去电视塔上看星星。

    许暖看着小蝶一跳一跳雀跃地离开,突然深感恐惧,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今天的舞会,是一场鸿门宴。

    庄毅看了看许暖,笑,我知道你是很听我的话的,永远不会乱说,乱做。电视塔虽然高,但小蝶那么听话,还有顺子在,她是不会掉下来的。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似充满了温柔,却是句句寒心!

    许暖痛苦地看了庄毅一眼。她那痛苦的眼神,让庄毅的心突然软了一下,所以,他慌忙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当时的庄毅大概不会想到,这世间,人们对自己势在必得的胜利,往往会投入更多的赌注,却往往输得最惨。

    血本无归。

    半晌,庄毅对许暖说,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是许暖第一次见到赵赵。

    当这个妆容精致、面容娇美的女子出现在许暖面前时,许暖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可是,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亲切,眼前的这女子,明明是陌生人。

    赵赵含笑,海藻一样的卷发下,是她小狐一样妩媚的脸,她一面打量着许暖,一面对庄毅笑得眉飞色舞,腰肢款摆地走到庄毅面前,她说,哎呀,庄大爷,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美人啊?

    庄毅说,赵赵你可别犯职业病。这是许暖。

    “许暖”两个字落入赵赵耳朵里,赵赵的心猛然揪了一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丽质天成、眼底悲凉的女子,喃喃,原来,她就是许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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