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也，姓刘氏。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宽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吏，为泗上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时饮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译文】
汉高祖，是沛郡丰邑中阳里人氏，姓刘。他的母亲曾在湖岸边休息，梦中与神相遇。当时雷鸣电闪，天空阴暗，他的父亲太公前去看视，只见蛟龙伏在他的母亲身上。之后便怀孕，生下了高祖。
高祖这个人，高高的鼻梁，龙形的额头，漂亮的胡须，左边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生性宽厚爱人，心胸开阔，宽宏大度，不肯干家里人的生严活计。壮年之时试用为官吏，当上泗水亭长，与官差们都混得很熟。又贪酒好色，经常到王老太、武大娘酒店赊酒吃，时常一醉不起，武大娘、王老太见高祖身上常有怪异的事情发生。高祖每次到店中饮酒，店家就多售好几倍的酒。在看到怪异事件之后，年终，这两家总是毁掉欠债契券，不向高祖讨债。
【原文】
高祖常繇成阳，纵观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辟仇，从之客，因家焉。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日“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卒与高祖。吕公女即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译文】
高祖曾去成阳服役，在看到秦始皇出行时，感叹道：“唉呀，大丈夫就应当有这样威风啊！”
单父人吕公与沛县县令是好朋友，为避仇家，投奔做客，后来就安了家。沛中豪杰、官吏听到县令有贵客，都前来相贺。萧何任县廷功曹，主管接收贺礼钱财事物，向客人们说：“贺钱不足一千的，坐在堂下。”高祖任亭长，向来鄙视诸官吏，在拜帖上谎称说“贺钱一万”，实际上没拿一钱。传报进去后，吕公大惊，起身迎接到门口。吕公喜好相面，看到高祖相貌，便对他十分敬重，请他坐上座。萧何说：“刘季向来多说大话，很少办成事。”高祖因为轻视诸客人，便坐在上座，没有退让。饮酒的宾客多数退席之后，吕公用目光晤不高祖留下来。饮酒结束后，吕公说：“我少年时爱好给人相面，相的人很多，没有如你这相貌的，希望你自珍。我有一个女儿，愿意许配给你做你的打扫房间的妾。”酒宴之后，吕婆对吕公发怒说：“你当初说女儿是宝贝，欲许配贵人。沛令待你不薄，向你求嫁女儿，你不给，为什么你把女儿随便许配给刘季？”吕公说：“这不是女人所能明白的。”吕公终于将女儿许配给高祖。吕公女便是后来的吕后，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原文】
高祖尝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铺之。老父相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公主，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儿子皆以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高祖为亭长，乃XCF001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也。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皆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道开。行数里，醉困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妪何哭，妪曰：“人杀吾子。”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者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苦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译文】
高祖曾经请假回家到田中。吕后和两个孩子住在田舍，有一老人路过讨点水喝，吕后便招待饭食。老人为吕后相面说：“夫人是天下的贵人。”让相两个孩子，看到孝惠帝，说：“夫人所以当贵，就是因为这个男孩。”相鲁元公主，也都是贵人。老人已走，高祖刚好从别的屋子过来，吕后说出过路客人相我母子三人都为大贵的事。高祖问此人走了多远，回答说：“出去不远。”便去追上，问老人。老人说：“刚才相遇的夫人儿子都因为您的缘故大贵，您的相貌贵不可言。”高祖致谢说：“真如您老所说，绝对不会忘记您的大德。”等到高祖富贵时，就不知老人在何方了。
高祖担任亭长后，就用竹皮做冠，让求盗小吏到薛县为他制作，经常戴着，到显贵时也还常戴，这就是所谓的“刘氏冠”。
高祖以亭长身份为县里押送犯人到骊山劳动，很多犯人在路上逃走了。他估计等到骊山犯人就都跑光了，行至丰西泽中亭时，便停下喝酒，夜间释放了所送的犯人，说：“各位都走吧，我也从此逃走啦！”犯人中的壮士愿意跟随他的有十几人。高祖带着酒气夜里从泽中小道穿行，让一人到前边探路。探路者回报说：“前方有大蛇横在路中，请回去吧。”高祖带着醉意说：“壮士走路，有什么好害怕的！”便前去，拔剑斩蛇，蛇分成两段，道路通了。行走了数里，高祖醉困而卧。后面的人到达蛇死之处，见一老妇夜间哭泣。人们问老妇为何啼哭，老妇说：“有人杀了我的儿子。”人们说：“老婆婆的儿子因何被杀？”老妇说：“我儿子是白帝子，变为蛇，躺在路中央，今天被赤帝子杀了，因此才哭。”人们以为老妇没说实话，想让她吃点苦头，老妇忽然消失了。后面的人到了，高祖也睡醒了，便告诉他刚才的事，高祖心中暗自高兴，十分得意。随从的人都越来越怕他。
【原文】
秦始皇帝尝日“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猒当之。高祖隐于芒、砀山泽问，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遣武臣、张耳、陈馀略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涉。九月，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帅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以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高祖。高祖之众已数百人矣。
于是樊哙从高祖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高祖。高祖乃书帛射城上，与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令共诛令，择可立立之，以应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帅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高祖，欲以为沛令。高祖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择可者。”萧、曹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高祖。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奇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高祖数让，众莫肯为，高祖乃立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也。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
【译文】
秦始皇曾经说“东南有天子气”，因此东游以压服此气。高祖隐藏于芒、砀山泽之间，吕后与别人一起来找他，经常能找到。高祖奇怪地问她是什么原因，吕后说：“你所处的地方上空常有云气，因此按着云气方向总能找到你。”高祖又很高兴。沛县的青年有人听说这件事，多愿意追随他。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陈涉在蕲县起义，后至陈县，自封为楚王，派武臣、张耳、陈馀攻取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各郡县百姓多杀死官吏响应陈涉。九月，沛县县令想要在浦县响应起义。丰吏萧何、掾属曹参说：“君为秦官，今日想背叛朝廷，率领沛县子弟，恐怕不会有人听从。希望您召回各位在外逃亡的人，可以获得几百人，用以威胁众人，众人不敢不从。”县令便让樊哙召回高祖。那时高祖手下已有几百人。
于是，樊哙和高祖回来。沛令后悔起来，惧怕发生变故，便关闭城门据守，想要杀掉萧何、曹参。萧何、曹参恐惧，翻城墙投奔高祖。高祖便写信射到城上，对沛县父老说：“天下被秦朝坑害已久。今父老乡亲虽然替沛令守城，但诸侯都已经起兵，将要杀光城里的人。沛县众人今天杀了县令，选择可以立为首领之人拥立起来，以响应诸侯，就可以保全家人性命。不然，父子都会被杀，是白白送死。”父老便率领子弟同杀沛县县令，开城门迎接高祖，想拥立他为沛县县令。高祖说：“天下正在骚乱，诸侯都已起兵，如立头领不好，将会一败涂地。我不是自爱，唯恐能力薄弱，不能够保全父兄子弟。这是大事，希望另选可以胜任的人。”萧何、曹参都是文官，非常自爱，担心大事不成，以后被秦朝诛杀全家，都推让高祖。各位父老都说：“常听说刘季身上有怪事，当做贵人，并且占卜算卦，谁都不如刘季最为吉利。”高祖再三推让，众人没有愿意做的，高祖便被立为沛公。在沛县大堂里祭祀黄帝和蚩尤，用牲畜血染红旗帜和战鼓。旗帜都是红的，这是因杀的蛇是白帝子，杀者是赤帝子的原因。于是年轻能干的官吏像萧何、曹参、樊哙等都去招收沛县青年，共招了三千人。
【原文】
是月，项梁与兄子羽起吴。田儋与从弟荣、横起齐，自立为齐王。韩广自立为燕王。魏咎自立为魏王。陈涉之将周章西入关，至戏，秦将章邯距破之。
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羽怨秦破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卒不许羽，而遣沛公西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城阳与杠里，攻秦军壁，破其二军。
秦三年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将兵助项羽救赵。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十一月，项羽杀宋义，并其兵渡河，自立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等皆属。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馀人，并之，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故齐王建孙田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羽大破秦军巨鹿下，虏王离，走章邯。
【译文】
这一月，项梁与侄子项羽在吴县起兵。田儋与堂弟田荣、田横在齐地起兵，自封为齐王。韩广自封为燕王。魏咎自封为魏王。陈涉部将周章自西入关，至戏水，被秦将章邯率军打败。
当初，怀王与诸将订下盟约，先攻占关中者做关中王。当时秦军强大，经常乘胜追击败军，诸将领没人把先入关视为有利之事。只有项羽怨恨秦杀项梁，愤激之下，愿意跟沛公一道西入关中。怀王诸老将都说：“项羽性情彪悍好杀，曾攻占襄城，襄城被杀得没留下活口，所过之地生灵涂炭。况且楚军多次进兵，前有陈王、项梁都遭到失败，不若另派长者倚仗仁义西进，告谕秦地父老。秦地的父老百姓被秦朝的暴政苦害很久了，如今要是能派长者前去，不滥施暴虐，应该是能攻克的。项羽不能派遣，只有沛公向来是宽厚大度的长者。”最后没有满足项羽西进的要求，而派沛公向西收编陈王、项梁的散亡兵士。沛公便取道砀至城阳与杠里，进攻秦军壁垒，攻破二县秦军。
秦三年十月，齐将田都背叛田荣，率军助项羽救赵。沛公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十一月，项羽杀死宋义，兼并其军渡过漳河，自封为上将军，黥布等诸将皆归属项羽。十二月，沛公带兵至栗县，遇到刚武侯，夺其军队四千余人归自己统率，与魏将皇欣、武满的军队联合打败秦军。原齐王田建之孙田安攻克济北，随从项羽救赵。项羽在巨鹿城下大败秦军，擒获王离，赶跑章邯。
【原文】
二月，沛公从砀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过高阳，郦食其为里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度。”乃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沛公以为广野君，以其弟商为将，将陈留兵。
八月，沛公攻武关，入秦。秦相赵高恐，乃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灭赵高，遣将将兵距蛲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击之。”沛公引兵绕蛲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遂西入成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十一月，召诸县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译文】
二月，沛公从砀北击昌邑，路遇彭越。彭越帮助攻打昌邑，未攻下。沛公向西至高阳邑，郦食其为里门卒，说：“诸将路过此地的有很多，我看沛公度量最大。”便求见沛公。沛公正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为他洗脚。食其不向他叩拜，作了一个长揖说：“您必想诛灭无道的秦朝，不该坐着接见长者！”于是沛公起身，提衣向他谢罪，请至上座。郦食其劝沛公攻打陈留。沛公任命郦食其为广野君，其弟郦商为将军，率领陈留军队。
八月，沛公攻打武关，进至秦地。秦相赵高惊慌，便杀了秦二世，派人来，想约定分割关中地区，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长的儿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杀赵高，派兵据守蛲关。沛公想攻打蛲关，张良说：“秦兵还很强大，不可轻敌。希望先派人在山上多插旗帜作为疑兵，派郦食其、陆贾前去劝降秦将，用利诱之。”秦将果然想联合，沛公意欲答应。张良说：“这只是秦将要叛变，恐怕其士卒不听，不如乘他们懈怠的机会攻打他们。”沛公领兵绕过峣关，越过蒉山，攻打秦军，在蓝田南大破秦军。随后到了蓝田，又在蓝田北边交战，秦兵大败。
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集于东井星。沛公来到霸上。秦王子婴乘素车白马，以丝带拴着脖子。封裹着皇帝玉玺、符和节，在枳道边投降。诸将有人说应处死秦王，沛公说：“当初怀王派我来，本是由于我能宽容，况且人家已经服罪请降，杀他不吉。”便交给部下看管。于是西进咸阳，并想留在宫中。樊哙、张良劝阻，才将秦重宝财物封存在府库中，收兵驻扎霸上。萧何将秦丞相府地图、户籍、档案文书全都搜集起来。十一月，召集各县豪杰说：“父老忍受秦苛法之苦很久了，诽谤者遭到屠杀，偶语者被处死于街头。我与诸侯约定，先入关的人称王，我应该在关中为王。与父老乡亲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余的秦法律全部废除。官吏百姓以前的情况不变。我入关的目的，是为百姓除害，不是为了掠夺施暴的，不要害怕！我之所以驻军霸上，是为了等诸侯到来再作约定。”于是派人与秦朝官吏到县、乡、邑告谕百姓。秦地百姓大喜，争相带上牛羊酒食犒劳官兵。沛公推辞不受，说：“仓库中粮食很多，不想花费百姓的。”百姓愈发高兴，唯恐沛公不做秦王。
【原文】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见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劾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复相见。今者有小人言，令将军与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饮。范增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范增起，出谓项庄曰：“君王为人不忍，汝入以剑舞，因击沛公，杀之。不者，汝属且为所虏。”庄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因拔剑舞。项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哙闻事急，直入，怒甚。羽壮之，赐以酒。哙因谯让羽。有顷，沛公起如厕，招樊哙出，置车官属，独骑，与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从问道走军，使张良留谢羽。羽问：“沛公安在？”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去，问至军，故使臣献璧。”羽受之。又献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属今为沛公虏矣！”
沛公归数日，羽引兵西屠成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灭，秦民大失望。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本定天下，诸将与籍也。”春正月，阳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二月，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四十一县，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印为殷王，都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都六。怀壬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故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徙魏王豹为西魏王，都平阳。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都临菑。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
【译文】
沛公清晨带领百余骑兵去鸿门拜会项羽，说：“臣与将军合力攻秦，将军战于河北，臣战于河南，没想到会早一步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再次相见。如今有小人进谗言，使将军与臣产生误会。”项羽说：“这都是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如此？”项羽于是便留沛公饮酒。范增几次用眼神暗示项羽击杀沛公，项羽不作反应。范增起身，出外对项庄说：“大王为人心慈，你入帐舞剑，乘机击沛公，杀死他。不这样的话，你们不久就被俘了。”项庄入帐祝酒。礼毕之后说：“军中没有可以取乐的，请允许我舞剑。”便拔剑起舞。项伯也起舞，总是以身体掩护沛公。樊哙听说事急，直进帐中，很愤怒。项羽视之为壮士，赐酒给樊哙。樊哙就此事责问项羽。不一会儿，沛公起身上厕所，招樊哙出来，留下车马随从，自己骑马，让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行，从小道返回，让张良留下来答谢项羽。项羽问：“沛公在何处？”张良说：“听说将军有意责备他，他脱身已去，从小道回到军营了，因此让臣献上玉壁。”项羽接受。又献给范增玉斗。范增非常愤怒，撞碎玉斗，站起来说：“我们要成为沛公的俘虏了！”
沛公回到军中几天后，项羽领兵西入成阳大肆屠杀，杀死秦降王子婴，烧毁秦宫殿，所到之处无不毁灭，秦地百姓感到非常失望。项羽派人报告楚怀王，楚怀王说：“按照当初盟约。”项羽怨恨怀王不愿让他与沛公同时西向入关，反而让他北上救赵，使他未能先入关，便说：“怀王是我家所立，没有什么功绩，凭什么能主盟约！本来平定天下者，是诸将和我项籍。”春正月，表面上尊奉怀王为义帝，实际上不听从他的命令。
二月，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领有梁、楚地区九个郡，定都于彭城。又背弃盟约，改封沛公为汉王，领巴、蜀、汉中三郡四十一县，定都于南郑。三分关中，立秦朝三名降将：章邯为雍王，定都于废丘；司马欣为塞王，定都于栎阳；董翳为翟王，定都于高奴。楚将瑕丘人申阳为河南王，定都于洛阳。赵将司马印为殷王，定都于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定都于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定都于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定都于邾。原齐王田建之孙田安为济北王。改封魏王魏豹为西魏王，定都于平阳。改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定都于蓟。改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定都于临菑。改封赵王赵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恨项羽背弃盟约，意欲进攻项羽，丞相萧何劝阻，才作罢。
【原文】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
汉王既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还者。韩信为治粟都尉，亦亡去。萧何追还之，因荐于汉王，曰：“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于是汉王齐戒设坛场，拜信为大将军，问以计策。信对曰：“项羽背约而王君王于南郑，是迁也。吏卒毕山东之人，日夜企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向。”因陈羽可图、三秦易并之计。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汉王西过梁地，至虞，谓谒者随何曰：“公能说九江王布使举兵畔楚，项王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布，果使畔楚。
五月，汉王屯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韩信亦收兵与汉王会，兵复大振。与楚战荥阳南京、索问，破之。筑甬道属河，以取敖仓粟。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雍地定，八十馀县，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祠之。兴关中卒乘边塞。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
【译文】
夏四月，诸侯纷纷离开项羽麾下，返回本国。项羽仅仅拨卒三万人随汉王，楚国人、诸侯国人仰慕汉王而跟从他的有数万人，从杜县南进蚀中。张良辞汉王返回韩国，汉王送他至褒中，他劝汉王烧毁栈道，防备各诸侯偷袭，也向项羽表示无东向之意。
汉王到达南郑后，诸将和士卒都唱歌，想东归，不少人中途逃了回去。韩信任治粟都尉，也逃跑了，萧何追回韩信，随即推荐给汉王，说：“想争天下，除了韩信再没有能够与之谋划的人了。”因此汉王斋戒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军，询问争天下的对策。韩信回答说：“项羽背弃盟约而让您在南郑称王，是贬谪。官兵都是山东人，日夜盼望东归，利用这种锋锐之气，可以成就大事业。天下已平定，人民都想安宁，不可再用。不如决定东向进军。”于是讲述了能够打败项羽、容易兼并三秦之计。汉王很高兴，就听从韩信计策，对诸将作出部署。留下萧何征收巴、蜀地区的租税，供应军粮。
汉王经过梁地，到达虞县，对谒者随何说：“你能劝九江王英布使他举兵叛楚，项王必留下攻打英布。假如他能停留数月，我就一定能够夺取天下。”随何前去劝说英布，果然让他背叛了楚国。
五月，汉王驻扎于荥阳，萧何征调关中的老弱和未到兵役登记年龄的人全部到军中报到。韩信也征集士兵与汉王会师，汉军士气再次大振。与楚军于荥阳南的京、素一带交战，击败楚军。汉筑甬道，通往黄河，以取得敖仓粮食。魏王魏豹请假探亲。一到家就断绝黄河渡口，反汉降楚。
六月，汉王回到栎阳。壬午，立太子，赦免罪人。命关东人在关中参军的都集合起来任守卫栎阳。汉兵引水淹废丘，废丘降汉，章邯自杀。雍地平定，共八十馀县，设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五郡。命祠官祭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诸神，按时祭祀。征调关中兵卒守边塞。关中地区发生饥荒，米一斛价值万钱，出现人吃人的情况。汉王命人民到蜀郡、汉中地区谋生。
秋八月，汉王到达荥阳，对郦食其说：“婉言劝说魏王魏豹，能劝说成功，把魏地万户封予先生。”郦食其前往，魏豹不从。汉王任命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同攻魏。郦食其返回，汉王问：“魏大将是谁？”回答道：“柏直。”汉王说：“乳臭未干，不能抵御韩信。骑将是谁？”回答说：“冯敬。”汉王说：“是秦将冯无择之子，虽贤能，不能抵御灌婴。步将是谁？”回答说：“项它。”汉王说：“他不能抵御曹参，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九月，韩信等擒住魏豹，押送往荣阳。平定了魏地，设河东、太原、上党三郡。韩信派人要求增兵三万，愿领兵北取燕、赵，东击齐，南断楚粮道。
汉王如数拨给韩信兵马
【原文】
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欲立六国后以树党，汉王刻印，将遣食其立之。以问张良，良发八难。汉王辍饭吐哺，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趋销印。又问陈平，乃从其计，与平黄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
夏四月，项羽围汉荥阳，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项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陈平反问既行，羽果疑亚父。亚父大怒而去，发病死。
五月，将军纪信曰：“事急矣！臣请诳楚，可以问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而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译文】
项羽多次夺取汉的甬道，汉军缺粮，汉王与郦食其策划削弱楚的力量。郦食其主张封六国后裔为王，以树立盟友，汉王已刻了玺印，将派郦食其去封王。他又询问张良，张良提出八条反对意见。汉王吐出嘴里的饭，说：“竖儒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下令赶快销毁玺印。又问陈平，便听从他的计策交给他黄金四万斤，以便离间楚君臣。
夏四月，项羽围汉王于荥阳，汉王求和，割荣阳以西的土地属汉。范增说劝项羽尽快攻击荣阳，汉王非常忧虑。此时，陈平反间计已经奏效，项羽果然开始怀疑范增。范增大怒而去，生病死于途中。
五月，将军纪信说：“事情十分紧急！臣请求去欺诈楚军，大王可以寻机出走。”于是陈平乘夜自东门放出二千多女子，楚军从四面展开攻击。纪信于是乘上王车，黄缯车盖，左竖羽幢，说道：“军粮吃光了，汉王降楚。”楚兵都高呼万岁，到城东观看，汉王乘机与数十骑从西门逃遁。让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驻守荣阳。项羽见到纪信，问：“汉王现在何处？”回答说：“已经出城走了。”项羽便烧死纪信。周苛、枞公互相商量说：“背叛过汉王的魏王魏豹，很难与他共守城池。”于是就杀死魏豹。
【原文】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自成皋人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问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
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饷。汉王、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吾始与羽俱受命怀王，日先定关中者王之。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也。羽矫杀卿子冠军，自尊，罪二也。羽当以救赵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也。怀王约，入秦无暴掠，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也。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也。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也。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畔逆，罪七也。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也。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也。夫为人臣而杀其主，杀其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译文】
汉王逃出荥阳，来到成皋。自成皋入关，想招兵再东进。辕生劝汉王说：“汉与楚相持荣阳多年，汉常常困窘。希望大王出武关，项王必领兵南去，大王深挖濠沟高筑壁垒，坚守不出，让荣阳、成皋间暂时得到休息。韩信等要是平定了河北赵地，联合燕、齐，大王就再去荣阳。这样，楚所防范的地方就增多，兵力也就分散了。汉得到休息，再与楚交战，必定败楚。”汉王听从这个计策，出兵宛、叶之间，与英布一边行军一边招兵扩军。
项羽听说汉王在宛，果然领兵向南，汉王坚守不交战。这月，彭越渡过睢水，与项声、薛公在下邳激战，破杀薛公。项羽派终公驻守成皋，亲自东击彭越。汉王领兵北上，击破终公军，再次驻军成皋。
项羽攻取梁地十余城，得知海春侯兵败的消息，便领兵返回。汉军正包围钟离昧于荣阳东，听说项羽到，都占领险要地区。项羽也驻兵广武，与汉军相持。壮丁苦于战事，老弱疲于运送军粮。汉王、项羽在广武间对话。项羽想与汉王单挑做战，汉王责备项羽说：“我与你当初同时受命于怀王，说先入关中者称王关中。你违约，让我前往蜀汉为王，此为罪一。你假借王命杀死卿子冠军宋义，自立为上将军，此为罪二。你应当救赵之后还报复命，却擅自威胁诸侯兵入关，此为罪三。怀王约定入关不可施暴掠抢，你烧毁秦宫室，挖始皇帝墓，私吞所取财产，此为罪四。又杀死秦降王子婴，此为罪五。在新安县欺诈坑杀秦子弟二十万，封其将为王，此为罪六。你的部将都封在肥美之地，却赶走原来的君王，让臣下争权夺利，此为罪七。从彭城驱赶义帝，你自为都城；夺韩王地，兼并梁、楚，都留给自己，此为罪八。派人杀死义帝于江南，此为罪九。为人臣而杀其君主，杀死已投降之人，执政不能平和，君主订约而不能信守，天下所不容，大逆不道，此为罪十。我率正义之师跟诸侯一同诛灭逆贼，让刑余的罪人攻击你就行了，哪用与你挑战！”项羽大怒，用埋伏的弩射中汉王。汉王伤到了胸，却去摸脚说：“奴虏射中了我的脚趾！”汉王受伤卧床不起，张良强请汉王起身前去慰劳士兵，以安定军心，为的是不让楚军乘机取胜。汉王出来巡行于军中，病重，随即奔人成皋。
【原文】
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破楚军，杀楚将龙且，追至城阳，虏齐王广。齐相田横自立为齐王，奔彭越。汉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横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怒，欲攻之。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八月，初为算赋。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陆贾说羽，请太公，羽弗听。汉复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归太公、吕后，军皆称万岁。乃封侯公为平国君。羽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谏曰：“今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罢食尽，此天亡之时，不因其几而遂取之，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译文】
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败楚军，杀楚将龙且，追击败军到达城阳，俘获齐王田广。齐相田横自封为齐王，逃奔彭越。汉王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伤口痊愈，西行入关，到达栎阳，慰问百姓，置酒款待。在栎阳街市悬挂起原塞王司马欣的头。留住四日，又返回军中，驻广武。关中为汉增加兵丁，而彭越、田横占领梁地，来往骚扰楚军，切断楚军草饷补给。
韩信攻破齐军后，派人对汉王说：“齐与楚临近，我权威轻，不能代理齐王，恐怕不能够安定齐地。”汉王大怒。想讨伐韩信，张良说：“不如就势封韩信为齐王，让他自己固守一方。”春二月，命张良带上王印，封韩信为齐王。秋七月，封英布为准南王。八月，开始征收成人丁税。北貉、燕人赠送勇猛的骑兵助汉。汉王下令：士卒不幸死亡的，官吏为其制衣衾棺殓，转送回家。四方民心归附于汉。
项羽自知缺少援助，军粮用完，韩信又进兵攻楚，项羽害怕起来。汉派出陆贾劝说项羽，请接回太公，项羽拒不同意。汉又派出侯公劝说项羽，项羽才与汉约定，平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送还太公、吕后，汉军齐呼万岁。于是封侯公为平国君。项羽罢军东归。汉王意欲西归，张良、陈平劝阻说：“如今汉有天下大半，诸侯又都归附于我，楚兵疲于奔波，这是天亡项羽之时，不乘机而消灭之，就是养虎为患啊。”汉乇听从了这一建议。
【原文】
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良对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毂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散也”。于是汉王发使使韩信、彭越。至，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亦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围羽垓下。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知尽得楚地。羽与数百骑走，是以兵大败。灌婴追斩羽东城。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羽头示其父兄，鲁乃降。初，怀王封羽为鲁公，及死，鲁又为之坚守，故以鲁公葬羽于毂城。汉王为发丧，哭临而去。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初项羽所立临江王共敖前死，子尉嗣立为王，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尉。
【译文】
五年冬十月，汉王追赶项羽至阳夏南，停止前行，与齐王韩信、魏相国彭越约定会9币攻楚，到固陵，没能会师。楚军出战，大破汉军。汉王撤回壁垒，深挖堑濠固守。汉王对张良说：“诸侯不来会师，该怎么办？”张良回答说：“楚军就要失败，诸侯不能得到封地，他们不来会师是理所应当的。君王如能与他们共有天下，可马上来会师。齐王韩信之寺，并不是大王本意，韩信也感到自己的地位不够巩固。彭越本平定梁地，当初大王因魏豹的缘故，封彭越为相国。今魏豹已死，彭越也欲称王，而君王却没有早日决定封王。如今能将睢阳以北到毂城都给彭越封他为王，从陈县以东至沿海地区封给齐王韩信，韩信家在楚，他很愿意再回到故乡之地。如能摈弃这些地区封给这两个人，让他们各自为战，那么楚就易于灭亡。”于是汉王派遣使臣到韩信、彭越处。使臣一到，果然，韩、彭二将都领兵来会战。
十一月，刘贾攻入楚地，包围寿春。汉也遣人诱降楚大司马周殷。周殷背叛了楚，用驻舒之兵对六县进行屠杀，领九江兵迎接英布，并屠杀城父县，然后与刘贾会师。
十二月，项羽被围困在垓下。他夜间听到汉军四面都在唱楚歌，知道汉已经全部占领楚地。项羽和数百骑兵逃走，因此楚军大败。灌婴追击至东城，斩杀项羽。楚地完全平定，只有鲁地没有攻下。汉王领天下兵打算屠杀鲁城，由于鲁是讲气节守礼义之国，便拿项羽的头颅让父老兄弟观看，鲁才降汉。当初，怀王册封项羽为鲁公，到他死后，鲁人还为他坚守封地，因此以鲁公之礼葬项羽于毂城。汉王替他发丧，痛哭离去。汉王册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刘。各地百姓被劫掠至楚的都返回故乡。汉王返回定陶，进入齐王韩信军营，夺其军权。当初项羽所册封的临江王共敖已经死去，其子共尉嗣立为王，不降汉。汉王派卢绾、刘贾攻打并擒获了共尉。
【原文】
帝乃西都洛阳。夏五月，兵皆罢归家。诏曰：“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军吏卒会赦，甚亡罪而亡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又曰：“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诸侯子及从军归者，甚多高爵，吾数诏吏先与田宅，及所当求于吏者，亟与。爵或人君，上所尊礼，久立吏前，会不为决，甚亡谓也。异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与亢礼。今吾于爵非轻也，吏独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劳行田宅，今小吏未尝从军者多满，而有功者顾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长吏教训甚不善。其令诸吏善遇高爵，称吾意。且廉问，有不如吾诏者，以重论之。”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通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先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嫂而侮人，项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与人功，得地而不与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译文】
高皇帝于是西都洛阳。夏五月，士兵们都复员回家。高帝下诏说：“诸侯后人在关中的，免除赋役十二年，回乡的减掉一半。以前有的百姓聚集躲藏在山泽中，没有户籍，现在天下已安定，让他们各回原籍，恢复原有的爵位田宅，官吏为他们讲解法律条文分辨义理，使百姓明白，不可鞭打羞辱。民众因饥饿自卖为别人的奴婢的，都免为平民。军官士兵遇大赦，无罪而无爵以及虽有爵位但不到大夫的，一律赐予大夫爵位。原有大夫以上爵的各赐爵一级，七大夫以上的，都赐食邑，七大夫以下的，都免除自身及一户的赋役，不从事差役。”又说：“七大夫、公乘以上者，都是高级爵位。诸侯后人及从军回乡的，有很多高爵，我多次下诏官吏赐给他们田宅，还有他们向官吏要求应当得到的，应从速办理。爵位高者称人君，都是被天子尊敬礼遇的，有些长时间放在官吏面前的事，不予以解决，真是不足为训。过去秦民爵在公大夫以上，便与县令、丞行平等礼节。今天我对爵位并不忽视，为什么官吏敢如此对待爵位！况且法律规定有功劳的赐予田宅，今小吏没从军者多自满足，而有功者反而不能得到，背公立私，郡守、郡尉、县令、县长管教得很差。今命令官吏们都应很好地对待高爵，让我满意。今后再要察访，有不按我旨意办理的官吏，从重论处。”
高皇帝设酒宴于洛阳南宫。皇上说：“通侯各将不应隐瞒我，都要讲实情。我之所以能得到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项羽之所以失去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高起、王陵对答说：“陛下轻慢而对人不尊重，项羽仁爱而敬重人。但是陛下派人攻城略地，有所降服，给予赏赐，与将士同享利益。项羽妒贤嫉能，妒忌有功的人，猜疑贤能的人，战胜者不表功，夺得地盘的不赏赐，这就是他失天下的原因。”皇上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赶不上张子房；安定国家，安抚百姓，供应粮草，不绝于道，我赶不上萧何；统领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韩信。三人都是人杰，我能任用，这就是我所以取天下的原因。项羽有一个谋士范增但不能用，这是他被我打败的原因。”群臣心悦诚服。
【原文】
初，田横归彭越。项羽已灭，横惧诛，与宾客亡人海。上恐其久为乱，遣使者赦横，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侯；不来，且发兵加诛。”横惧，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自杀。上壮其节，为流涕，发卒二千人，以王礼葬焉。
戍卒娄敬求见，说上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而都洛阳，不便，不如入关，据秦之固。”上以问张良，良因劝上。是日，车驾西都长安。拜娄敬为奉春君，赐姓刘氏。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人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十二月，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谒，因执之。诏曰：“天下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尽图其功。身居军九年，或未习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怜之。其赦天下。”田肯贺上曰：“甚善，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
【译文】
起初，田横投降彭越。项羽被灭后，田横害怕遭到杀害，与宾客逃到海中。皇上恐怕他们日久叛乱，派使者前去赦免田横，并对他说：“田横回来，大首领可以封王，小首领可以封侯；不来，马上发兵诛灭。”田横恐惧，乘官车前往洛阳，在离洛阳不到三十里处自杀。皇上很赞赏他的气节，为他落泪，发兵二千人按王礼将他埋葬。
戌卒娄敬求见，劝皇上说：“陛下夺取天下与周朝不一样，却建都洛阳，不太合活，不如入关，占领旧泰的险固地区。”皇帝问张良，张良也趁机劝说皂帝。当日，皇帝起驾西行建都长安。拜娄敬为奉春君，赐姓刘。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有人告发楚王韩信谋反，皇帝问左右的人，左右的人争相请求去攻打韩信。皇帝用陈平的计策，伪装到云梦巡游。十二月，在陈县召见诸侯，楚王韩信迎接拜见皇帝，被武士乘机捆绑起来。下诏说：“天下已经平定，豪杰有功者被封为侯，因皇帝新立，还没有来得及把有功之人都考虑进去。在军队九年，有的未学过法令，有的犯了法，罪大的处死了，我非常怜悯。今天赦免天下罪人。”田肯祝贺皇帝说：“事情办得很好，陛下擒住韩信，又建都于关中。秦地，是以形势之利取胜的地方，山河险阻，与诸侯相隔很远，如用百万士卒攻打，秦只用百分之二的兵力就能抵御。地势便利，如向关东发兵对付诸侯，就好比在高屋之上用瓶子倒水。齐国，东有琅邪、即墨的丰富资源，南有泰山的险固，西有浊河阻隔，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二千里，如有百万士卒攻打，相隔在千里之外，齐只用十分之二的兵力就能抵御。这就是东西两个秦国。如果不是皇帝的亲子弟，不可在齐地为王。”皇上说：“很好。”赐他黄金五百斤。皇上回到洛阳，赦免韩信，封其为准阴侯。
【原文】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朝未央宫。置酒前殿，上奉玉卮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称万岁，大笑为乐。
春正月，淮阴侯韩信谋反长安，夷三族。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上还洛阳。诏曰：“代地居常山之北，与夷狄边，赵乃从山南有之，远，数有胡寇，难以为国。颇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属代，代之云中以西为云中郡，则代受边寇益少矣。王、相国、通侯、吏二千石择可立为代王者。”燕王绾、相国何等三十三人皆曰：“子恒贤知温良，请立以为代王，都晋阳。”大赦天下。
二月，诏曰：“欲省赋甚。今献未有程，吏或多赋以为献，而诸侯王尤多，民疾之。令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献，及郡各以其口数率，人岁六十三钱，以给献费。”又曰：“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任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国，相国郧侯下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下郡守，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有而弗言，觉，免。年老癃病，勿遣。”
【译文】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在未央宫朝见皇上，置酒宴于前殿。皇帝奉玉杯给太上皇祝寿，说：“当初大人常说我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刘仲勤快。今天我所成就的事业跟刘仲相比谁的多？”殿上群臣皆高呼万岁，大笑为乐。
春正月，淮阴侯韩信谋反，被诛杀三族。将军柴武在参合斩韩王信。
皇上回到洛阳。下诏说：“代地位于常山之北，与夷狄相接壤，赵的国境从山的南面开始，距离代很远，代常有胡人侵扰，很难保全国土。割山南太原之地增属代国，代的云中以西设立云中郡，代受到的边寇就少多了。王、相国、通侯、二千石官吏请选择能够立为代王的人。”燕王卢绾、相国萧何等三十三人都说：“皇子刘恒贤德聪明、温和善良，请立为代王，建都于晋阳。”大赦天下。
二月，下诏说：“很想减少赋税。现在献赋没有章程，官吏有的便多收赋税以为献费，而诸侯王征收得更多，百姓非常痛恨这件事。下令诸侯王、通侯都在十月朝见时献费，及郡纳献费都要各以人口实际数目计算，每人每年六十三钱，用以缴纳献费。”又说：“听说帝王没有高于周文王的，霸主少有高于齐桓公的，都是依靠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者难道只有古代才有吗？毛病出在人主不去结交的缘故，贤士由哪里进见呀！今天我凭借上天的神灵、贤士大夫夺取天下，一统江山，要使它长久传下去，世世代代祭祀宗庙而不断绝。贤人已经与我一起平定天下了，而不能与我共安定同享受，行吗？贤士大夫有愿意跟随我的，我能够让他位尊名显。公告天下，使人们明知我的意思。御史大夫周昌传达给相国，相国郧侯萧何传达给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传达给郡守，凡是诚意推举有贤明之德者，郡守一定要亲自前往劝勉，为之驾车，送至相国府，登记品行、仪帽、年龄。有贤明之人而不报者，一旦发现，立即免职。年老疲病，不可送来。”
【原文】
三月，梁王彭越谋反，夷三族。诏曰：“择可以为梁王、淮阳王者。”燕王绾、相国何等请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令丰人徙关中者皆复终身。
五月，诏曰：“粤人之俗，好相攻击，前时秦徙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粤杂处。会天下诛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俱赖其力。今立它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它稽首称臣。
六月，令士卒从入蜀、汉、关中者皆复终身。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问诸将，滕公言故楚令尹薛公有筹策。上召见，薛公言布形势，上善之，封薛公千户。诏王，相国择可立为淮南王者，群臣请立子长为王。上乃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布果如薛公言，东击杀荆王刘贾，劫其兵，度淮击楚，楚王交走入薛。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征诸侯兵，上自将以击布。
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军于会缶。布走，令别将追之。
【译文】
三月。粱王彭越造反，诛灭三族。下诏说：“挑选可以立为粱王，准阳王的人。”燕王卢绾、相国萧何等请封皇子刘恢为梁王，皇子刘友为准阳王。裁撤东郡，扩增为梁国封地；撤销颖川郡，扩增作为准阳国封地。
夏四月，皇上从洛阳回到京师。下令凡丰邑人迁徙到关中的都终身免除赋役。
五月，下诏说：“粤人风俗喜欢互相械斗，以前秦朝迁徙中原之民到南方桂林、象郡、南海三郡，让他们与百粤人杂居。正赶上天下反秦，南海尉赵它在南方长期治理当地，很有条理，中原人因此没有减少，粤人相械斗的风俗得到进一步制止，全靠赵它之力。今立赵它为南粤王。”派陆贾前去授与玺绶。赵它叩头称臣。
六月，下令从军进入蜀、汉中、关中的人全都免除终身赋役。
秋七月，淮南王英布造反。皇上问诸将如何处置，滕公说原楚令尹薛公有平叛的主意。皇帝召见，薛公说了英布所处的形势，皇帝称善，封薛公千户。诏令王、相国选择能够立为淮南王的人，群臣请封皇子刘长为王。皇上征发上郡、北地、陇西骑兵，巴郡、蜀郡步兵及中尉卒三万人作为皇太子卫士，驻扎于霸上。英布果如薛公所预言。东进杀死荆王刘贾，胁迫其兵，渡淮攻楚，楚王刘交遁入薛城。皇上赦免天下死罪以下的罪犯，全让他们当兵；征调诸侯兵，皇帝亲率军击英布。
十二年冬十月，皇上在会缶打败英布军。英布逃走，皇上命令别将追击。
【原文】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自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上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老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为笑乐。十馀日，上欲去，沛父兄固请。上曰：“吾人众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上留止，张饮三日。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得，唯陛下哀矜。”上曰：“丰者，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以其为雍齿故反我为魏。”沛父兄固请之，乃并复丰，比沛。
汉别将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斩布番阳。
十一月，行自淮南还。过鲁，以大牢祠孔子。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上问医。曰：“疾可治。”于是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卢绾闻之，遂亡入匈奴。
【译文】
皇帝返回，经过沛县，在沛宫留宿并设酒宴，将故人父老子弟全部召来助兴。征调沛中儿童一百二十人，教他们唱歌。酒喝得正酣，皇帝击筑，并自己唱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让儿童都一起习唱。皇帝于是起舞，慷慨悲伤，泪水一行行地流下来。对沛地父兄说：“游子悲故乡。我虽然建都关中，死后我的魂魄还是思念沛。况且我自称沛公征讨暴逆，其后才有天下，今以沛作为我的汤沐邑，免征沛县百姓的赋役，世世代代都不用缴纳租税。”沛父老百姓故人整日畅饮欢乐，以讲述旧故往事为乐。十余日后，皇帝想离去，沛地父兄坚持请留。皇帝说：“我手下之人众多，父兄管不起饭吃。”于是离开了。沛县全县皆空，都去城西面献酒。皇帝又停下来，设帐痛饮三天。沛父兄都叩头说：“沛有幸得到免赋役的恩惠，丰邑未能得到，只求陛下哀怜。”皇帝说：“丰邑是我的生长之地，最不能忘的。我是因他们曾为雍齿的原因背叛我去降魏。”沛地父兄坚持请求，才同时免除丰邑赋役，与沛相同。
汉别将击英布军于洮水南北，都大败英布军，在番阳追斩英布。
十一月，皇上从准南回到京师。经过鲁，用太牢祭祀孔子。
皇帝击英布时，曾被流箭射中，在途中病重。吕后聘请良医。医生进宫诊治，皇帝问医生病情。医生说：“可治。”于是皇帝大骂起来，说：“我以平民之身手拿三尺之剑取天下，这不是命吗？性命在天，即使扁鹊在世又有什么用！”于是不允许治病，赐黄金五十斤，停止治疗。吕后问道：“陛下百年之后，萧相国死了，谁可以接替？”皇帝说：“曹参可以。”问其次，说：“王陵可以，但有点憨厚，陈平可以帮助他。陈平智谋有余，但是难以独当一面。周勃稳重忠厚有点文雅，但是安定刘氏天下者一定是周勃，可使担任太尉。”吕后又问其次，皇帝说：“这以后也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了。”
卢绾与数千人在塞下等待观望，希望皇帝疾愈，即亲自进京谢罪。夏四月十一日，皇帝在长乐宫驾崩。卢绾听说，便逃到匈奴。
【原文】
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故与帝为编户民，北面为臣，心常鞅鞅，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以故不发丧。人或闻，以语郦商。郦商见审食其曰：“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畔，诸将外反，亡可XCF002足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五月丙寅，葬长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庙。群臣曰：“帝起细微，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日高皇帝。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赞曰：《春秋》晋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事孔甲，范氏其后也。而大夫范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范氏为晋士师，鲁文公世奔秦。
后归于晋，其处者为刘氏。刘向云战国时刘氏自秦获于魏。秦灭魏，迁大梁，都于丰，故周市说雍齿曰：“丰，故梁徙也。”是以颂高祖云：“汉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于周，在秦作刘。涉魏而东，遂为丰公。”丰公，盖太上皇父。其迁日浅，坟墓在丰鲜焉。及高祖即位，置祠祀官，则有秦、晋、梁、荆之巫，世祠天地，缀之以祀，岂不信哉！由是推之，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
【译文】
吕后与审食其谋划说：“诸将原本与皇帝都是平民百姓，后来北面称臣，心里常常不愉快。今天又要侍奉少主，如果不杀掉这一帮人，天下不能安定。”因此秘不发丧。有人听到消息后，告诉郦商。郦商见审食其说：“听说皇帝驾崩，四天不发丧，想诛杀诸将。真若这样，天下就危险了。陈平、灌婴率领十万兵守荣阳，樊哙、周勃率领二十万兵定燕、代，这些将领听说帝崩，诸将都被诛杀，必然领兵返回，攻打关中。大臣内叛，诸将外反，不用翘足的时间就会发生。”审食其进宫劝说吕后，于是在十四日发丧，大赦天下。
五月丙寅，高帝葬在长陵。下葬以后，皇太子与群臣都回到太上皇庙。群臣说：“皇帝出身卑微，拨乱反正，安定天下，为汉太祖，功为最高。”敬上尊号叫高皇帝。
当初，高祖不习文学，但性情明达，好计谋，善于听取臣属之言，从看门人到戍卒，见面像老朋友一样。开始时顺应民心，约法三章。天下平定，命萧何编制律令，韩信申述兵法，张苍制律历章程，叔孙通制定礼仪，陆贾著《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立丹书铁契，存进金匮石室，藏于宗庙。虽然诸事繁杂，可以立制垂范传之后世。
赞曰：《春秋》晋国的史官蔡墨说过一段话：陶唐氏衰败以后，他的后人有刘累，学习驯龙，在夏王孔甲治下称臣，食采于范的晋大夫士会，就是他的后人。而晋大夫范宣子也说：“先祖从虞氏以上称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国称霸华夏时称作范氏。”那时的范氏是晋国的正卿，鲁文公时逃至秦国。后来又回到晋国，留在秦国的称为刘氏。刘向说：战国时刘氏随秦军东进时在魏国被俘。秦攻打魏都安邑，魏迁到大梁，曾定都丰邑，因此周市劝雍齿道：“丰邑，是原来粱迁徙后的国都。”因此，颂扬高祖说：“汉朝皇帝的本系，出自于唐尧帝。到了周朝，在秦国称为刘氏。向东入魏，便成为丰公。”丰公乃是刘氏的太上皇父。他们迁徙的日子不久，在丰邑的坟墓也较少。到高祖即位，设置祭祀之官，便有秦、晋、粱、荆巫祝，代代祭拜天地，祭礼不绝，难道不是可信的吗！由此推断，汉继承尧的世运，帝王的运气已经很盛了，斩白蛇以显示符瑞，旗帜崇尚红色，符合火德，自然相应，理应取得天命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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