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万家灯火

    沉寂了三个多月的张朝扬终于动了。这一动就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是不论头尾先点一把火，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再略作考虑点一把火，杀鸡儆猴。仔细思量之后点第三把火，培养自己的势力。可是张朝扬却和别人不一样，他来了之后就先被别人给了个下马威，这第一把火就没点出来，连带的第二把、第三把火一起闷在了肚子里。本来众人都以为，过了这么久了，那三把火要么早就在他的肚子里烧完了，要么就已经彻底的熄灭了，没想到竟然在沉寂了三个多月之后一次爆发了。

    这一爆发就有点不可收拾。也许是憋得太久，以至于走火入魔。也许是被牛大力打坏了脑子，神智有些不清。他把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全给得罪了，不管那是不是他能够得罪得起的。

    县政府的人员被消减，秘书小何成了打字员，刘丽艳成了秘书，老马、黄姐全部下岗。食堂里的五个大厨被赶走了两个，剩下的三个也被严厉警告——只要做出一份超出十元标准的菜，他们就拍屁股走人。许副县长依旧是许副县长，只是变成了主抓后勤工作的，财政方面由罗副县长暂时兼管。很多乡镇派出所的所长副所长被他想上级打报告后换了人，几个县里比较有名气的公司产业被调查后查封……

    总之，整个汤G县是彻底乱了套。

    最乱的还是张朝扬的心。

    市里省里的电话一直不断，先是对他的改革大力表扬一番，然后就是委婉的批评，继而给他提出一点带着个人感情色彩的建议。

    熟悉的陌生的电话不短，有求情的，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恐吓威胁，更有一个不知名的家伙把插在猪皮上的匕首钉在了他的家门口。

    张朝扬没有退缩。

    “我就是想搞出一点政绩来，你也知道我这人很想当官，也就是把汤古当做一块跳板而已。”在对方把老同学都搬出来的时候张朝扬不再无动于衷，开始了解释。“老同学，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人向来胆小怕事，我只是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地想往上爬。是，我的手段可能确实是过于激烈了点，可是你也知道，就汤古这破地方，我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什么时候也出不了政绩啊！看你说的，要是依靠那点虚报的政绩，我能调到什么地方？要不然你跟伯父说说，直接把我给调到市里做市长，那汤古的事情我立刻就放手不管！看看，你又不答应不是？政绩是关键，老同学，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要劝我了！哎呀模拟就别再吓我了，已经有人把匕首插到了我家门上，我整天都睡不好觉呢！你就帮帮忙，让我睡个好觉行不？”

    类似的电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是老同学的，算是很客气了。一些上面领导的电话可是赤裸裸的谩骂。

    也许，我还真不是当官的料！头一次当官就得罪这么多人！摸了摸头上的伤疤，张朝扬一阵苦笑，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

    牛庄已经大变样了。倒不是说这里变的漂亮了，富裕了，而是变得有生气了。糖果厂已经开始正常运转，牛大力和牛根宝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村长和支书，更是“牛牛”糖果厂的厂长。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通过县里的扶持，再加上牛庄人的埋头苦干，糖果厂已经与几家知名的糖厂建立了初步的合作关系，而通过糖果厂的带动，整个黑土乡的经济已经开始迅速发展。其他乡镇也开始向黑土乡学习，一些小的村办企业，乡镇企业开始冒头。

    “想不到，那位张县长还真的挺守诺言的，咱们牛庄不久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何止是牛庄，整个汤古怕不是都会过上好日子的吧？”牛大力嘿嘿地笑，“那是老子一板砖拍出来的成绩！”

    “只是汤古现在已经乱了套了，那些人怕是不会罢休的！”牛根宝有些担心，“张县长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是——唉，这动静太大了！”

    “烂肉剜下去的时候自然会痛，但是痛过之后伤口就会长好。汤古有救了！不过就是张县长的安全让人担心啊！”主抓县里建设和财政的罗副县长一面赶去施工现场一面暗暗叹息。

    “怕什么？谁要是敢动他，老子劈了他！”当着两个儿子的面，老爷子一刀下去，把一只西瓜劈成两半，红瓤黑子。

    可是张朝扬还是出事了。在汤古第一次出事是被牛大力在头上拍了一板砖，以后就与板砖结下了缘，两年多的时间里，先后三次被板砖在头上开了瓢，以至于张朝扬无论是在夏天还是在开会，头上都带着一顶帽子。但是这一次却不是被板砖拍的，这一次是他摔下来自己撞到板砖上的。

    两年多的时间，汤古已经稳定了下来，而且蓬勃发展，在市里省里都已经是数得上名号的了。虽然很多领导看他不顺眼，但张朝扬也有着自己的关系，虽然也曾经驳过人家的面子，但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感情还是在的。再加上汤G县已经今非昔比，所以尽管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张朝扬这个人，但是却也是挺看重他的。

    “老同学，政绩你已经有了，现在就可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等着高升吧！”

    “唉，你说了那么多，就数这句话听着最顺耳了！”张朝扬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我这些天确实累得够呛，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嗯，回去先睡一觉再说！”说着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口气，似乎精神了些，“是不是你又在伯父那里帮我做工作了？”

    “这次可没有！是省里要抓几个典型，你小子运气好，汤古算是碰上了，让你沾了光！”

    “哦，这我就放心了！”张朝扬笑了笑，“你也知道，我这人最喜欢当官的，高升了我请你喝酒！”

    “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老大不小的了，别玩命了！人家当官都是胖，就你，好好的一个人瘦成了排骨！”

    从市里开完会，张朝扬并没有回家休息。忙，确实是忙。很多乡镇企业都是他帮忙出谋划策建的，又有不少是他涎着脸靠着同学和一些大单位大厂家拉上的关系。除了必要的应酬，他更不放心厂房的建设，所以免不了四处跑。这次回来他就是赶去找罗副县长一起去看那招商引资盖起的大型超市。超市其实刚刚才盖好，一共七层，面积达三千大多平米，在汤古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超市。

    “好！不错！这我就放心了！”实地看了盖好的超市，又听了罗副县长的讲解，张朝扬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老婆孩子都在，还有县政府的几位同事。没什么大碍，就是贫血，头上又开了瓢，额头多了道伤疤。

    “老罗，招商引资的事儿你都办得怎么样了？”张朝扬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老婆孩子，别过脸盯住了罗副县长。

    “没事儿，有我呢！你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是啊，我累了！”张朝扬笑了笑，“这回政绩是够了，上头说了，我就等着高升吧！嘿嘿……”

    张朝扬离开的那一天有雨，不是很大，但却哗哗地下个不停。天空黑蒙蒙的，似乎由清晨直接进入了夜晚。匆匆抬起收拾好的行囊，打了把伞他就钻到了车里。但是车却开不动。县政府门外围满了人，比任何一次围攻县政府的规模都要大，但是却很安静。一把把伞，依旧有人站在雨里。

    “张县长，下去吧，跟大家说说话，要不然你今天是走不掉了！”来送行的刘秘书和罗副县长开始催促。

    叹了口气，张朝扬有些无奈地从车里走了出来，当先往大门外走去。人群一阵涌动，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车辆缓缓通过。

    回头望向身后的县政府大院，耸立的旗杆上，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在风雨中飘扬。

    “朝扬啊，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朝扬吗？”依稀记得当年父亲拉着自己的手，指着那在校园里飘扬的五星红旗，“你看，我就是希望你能和那面红旗一样，朝朝都是飘扬着的！”

    “父亲，儿子没让您失望！”张朝扬揉了揉眼睛，往人群里走去。

    “张县长，这是我们牛庄人的一点心意，您收下！”牛大力扛着一箱糖果走了出来，“厂子都建成两年多了，咱自己的糖果您还没尝过呢！”

    默默转身，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望着那些人手里捧着抱着的东西，张朝扬突然觉得喉头哽咽。把手中的伞递给了一个没有带伞的老大爷，张朝扬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升官，又不是告老还乡！以后还可以回来看你们的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升官！我要的是政绩，你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带回去，好东西要自家留着吃才对！”

    “老子就说，厂里成堆的糖等着你都不去拿，这些东西你就更不会要了！”牛大力把手中的糖果递给了身后的牛根宝，伸手指着身后远处，“县长，你看！”

    被茫茫人群遮住了视线，张朝扬只好爬到了车顶，透过蒙蒙的雨，远处，不，近处也是，一盏盏灯亮了起来，仿佛是黑夜里亮起的星星，这些星星连在了一起就成了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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