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西北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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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置在桌上的桌上的烛火静静燃烧之中突地“毕剥”了一下,炸出一个小小的灯花。

    惊醒了倚着妆台休息的徐善然。

    她一开始还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的茫然,支着头向左右环视一圈之后,才拢拢身上的衣衫,询问外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夫人,亥时刚至。”棠心因为晚上的事情吃了惊吓,现在已经去休息了,外头传来的声音脆脆,是一个叫青杏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刚至舞勺,却已锻炼得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一袭青色的裙衫罩在身上,两手安安稳稳地放在双腿边,头虽抬着,眼神却微微垂下,自有一种端正肃然之感。

    “嗯,”徐善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问,“老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听见响动。”青杏忙道。

    徐善然便不再说话。

    进来的青杏便看着眉高眼低给徐善然切了一壶清茶,将绘了红梅喜鸟的甜白瓷茶杯放到靠窗的炕上,又将那香炉旁置着的香投入销金兽脑炉中,这才悄然退下。

    室内很快恢复了安静。由火光而生的暗影随着徐善然的行动在白墙上变换出各种形状,但仅仅片刻之后,又重新安稳下去。

    邵劲从皇宫中出来,回到家中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一个时辰之前在血火之中尚不显狼狈的女子这时已经换了一袭宽松的衣衫。

    她慵懒地半倚在榻上,手肘支着一个半旧不新的刻丝墨绿色弹枕,刚刚沐浴过还带着微微湿意和点点光芒的长发泼墨似洒下,衬着露了半截的手臂与支在手上的半张侧脸,显得肌肤越加的欺霜赛雪晶莹如玉。

    邵劲的目光落在徐善然的脸上。

    这样的角度下,那张被头发掩了的脸看上去还不及他一只手掌那样大。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拧了一下。

    推门进入的声音惊动了徐善然。

    她刚刚升起的那点困倦消失了,正要抬起头来,却不免因为长久地固定一个姿势而动作僵缓,正在她皱眉抚上自己僵硬胳膊的时候,邵劲的手已经先一步地按住了徐善然的手臂。

    “……是不是手麻了?”邵劲有点讷讷地问了一句,然后也不等徐善然回答,就连忙小心翼翼地帮着对方揉动胳膊活络血液。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很渺远的香气钻到邵劲的鼻子里。

    像是水的味道,又像是风的味道,又或者仅仅是徐善然的味道。

    他不太确定,目光落到徐善然脸上之后就有些挪不开了:对方就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却十分有生活的气息,就好像是之前他并没有离开过,晚上也没有发生那样恐怖的冲突。

    他仅出门买了包烟或者什么没啥大不了的东西,或许中途走得慢了点,贪看了两眼风景或者聊了个电话。

    然后坐在家中看书的妻子就嗔他回来的太慢不知去干了什么坏事。

    “呆着干什么?”徐善然嗔道。

    刚才邵劲没有回来的时候徐善然要问外头伺候的丫头。这时邵劲回来了,她却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寻常模样。

    她不过抬头看了一眼,便将自己因支着长榻而有些僵的胳膊交给邵劲,本换了只手继续翻动着手中的书籍,又几眼之后似觉无趣,便搁在一旁的矮几上,随意道:“有些渴,帮我倒一杯水。”

    因为邵劲的习惯,屋子里一向是不放人的。

    邵劲现在还有点沉浸在刚才的想象之中,听见徐善然说话后,“唔”了一声就直接迈步去桌子旁拿茶壶倒水。

    这叫本来听见徐善然声音,在外头匆匆忙忙想要进来服侍的青杏定住了脚步。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屋中的情景,很快拿准了徐善然的意思,并不进去,只悄悄地掩门退出,到了外间也不止,还示意另一个守在这里做针线的丫头与自己一起再退出去。

    邵劲这时候已经端着茶杯来到了徐善然休息的长榻前。

    一个坐一个站,以邵劲所在的位置,当然轻而易举地就能看见那自领口露出的一抹白皙与完美的弧度。

    这个场面略微有点冲突!

    邵劲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理智杯子这么击打一下,总算有点归拢了。

    但徐善然似乎没有发现这点,并不以为意,随手拢了将将要滑下肩膀的衣衫,便问:“水是冷的还是热的?”

    嗯?邵劲听到这句话,竟忘了手中的是瓷杯,热不热冷不冷光看杯子的温度就够了,还巴巴地尝了一口才说:“温的……”两个字出了口,他才醒过神来,总算找回点正常状态,看着被自己尝了的水有点窘,又忙说,“我再给你去倒一杯。”

    不想这话说出了,半坐着的徐善然转眼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简直说不出的水波流转顾盼生辉。

    这傻子。

    徐善然心中简直说不出的好笑。她稍抿一下唇,便决定不再等邵劲,而是倾倾身,微侧了下头,将唇凑到邵劲手上的瓷杯旁,就着他的手喝了剩下的半盏残水。

    美人的红唇映着白瓷。

    在摇曳的灯火下油然生出一种朦胧绝艳之态。

    邵劲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的目光简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是放在对方乌黑发顶的发旋上呢,还是放在对方在灯下吹弹可破仿佛能透出光来的皮肤上?又或者是那与他手中的浅口瓷杯争艳的红唇上?

    邵劲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连头发丝都散发着诱惑气息的人体身上挪来,挪到了自己手以及手中的瓷杯上。

    这不是平常用的那一套官窑海棠式五彩杯子,而新换了一款说不出哪里来的斗笠式瓷杯,杯子上宽下窄,像是倒着的斗笠,杯身十分的浅,大概就能容两口茶水……这还是以徐善然的‘口’论的,其他也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了……对,有了美人的唇,再漂亮的瓷杯也要相形见绌的……

    邵劲的手突然剧烈哆嗦了一下,拿在手中的杯子一忽儿就丢了出去,啪一声碎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还挺响的!

    没走多远的两个丫鬟吃了一吓,正转头往那屋子里看,却立时听见男主人十分支吾的声音:“善,善善?……”

    这话一传进耳朵里,她们也是脸上微微一红,当下不再等待,相携着趁夜色快步走了!

    徐善然仅仅是在喝完茶水舔了下嘴唇的时候顺便舔了下邵劲的手指。

    她抻了抻上半身,半遮半掩在衣服下的肌肉绷紧了片刻,露出腰腹间惊人的弧度来。

    他还在艰难地要把自己的视线再次拔出来呢,徐善然已经朝里头挪了一下,又说:“忙了这半天还不累?上来坐坐吧。”

    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邵劲一时竟不能转醒,果然依着徐善然所说地坐到了榻上。

    刚刚还清淡不知从何而起的香气猛地浓烈起来了。

    邵劲下意识地抽了下鼻子,视线刚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徐善然不知何时又半歪了下去,用一只手支着身体,那刚刚被邵劲拉下的衣袖又自手臂上滑下去,半截玉雕似浑圆胳膊再次露了出来。

    “……”

    邵劲觉得自己受到了过于残酷的考验。

    他努力不被男性的本能打败,便搜索枯肠想着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善善我跟你说,今天晚上我去见了——”

    徐善然似笑非笑。

    邵劲又忘了自己的话,他目光像沾了胶水一样黏在那微微翘起的菱唇之上。

    那双嘴唇,他从来没有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仿佛从花苞开成了花瓣,从莲瓣间的粉白变成了罂粟花似的大红。

    等等!十八岁!十八岁!十八岁!

    邵劲已经在内心默念了十八岁一百遍!但他深切地感觉到了那马上就要挣脱樊笼的欲望,他用摇摇欲坠的理智控制着自己说:“晚上你有没有受惊……”

    徐善然简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并且她绝不相信,自己竟如此没有魅力。

    徐善然看了邵劲一眼,姣好的眉头在眉心处打了个结,红唇轻轻撇了一下。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动作,邵劲却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随着那道眉头一样忽而就被人给提了上去——

    但那双眉头很快又轻描淡写地松开了。

    邵劲这时就觉得心脏又缓缓被人给放回了原位。

    但再接着,他就徐善然直了一下身,伸出双臂环住他,凑近他,不轻不重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然后懒懒说:“你再说吧,我看你能扫兴到什么时候……”

    邵劲敏感的耳朵简直抖得停不下来了!

    他坐得板板正正的,肌肉从脑袋绷到了脚趾!

    他这时候又听见徐善然的轻笑声。

    那笑声既美且媚。

    一道轻吻落在了他耳廓上。

    对方说:

    “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

    暧昧一丝一缕缠到了他的身上:

    “无数个晚上……”

    邵劲:“……”

    十八岁是什么?能吃吗?

    他像一头狼一样在顷刻间反客为主,按着身旁人的腰肢直倒到长榻之上,榻上碍事的矮几在刚才就被他的长胳膊直扫到地上,书籍香兽瓷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了一地。

    他没有理会,徐善然则没来得及理会。

    在被人压下去的时候,徐善然只觉得眼前光线一黯,等目光适应了骤然的变化能再次看清楚事物的时候,她周身所有的空间都被另一个男人占据了。

    剧烈而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耳边。

    她突然感觉到战栗,但这样的战栗再转瞬间又变成了安慰。

    她主动张开双手环抱住身上的人。

    就像她的心一样,已经敞开了接受了——愿意和对方一直在在一起。

    这一夜,春宵鸳账暖,红烛烧到明。

    今日较之往常特别许多,昨天一晚上没怎么睡的邵劲在床头眼睁睁看着外头的天空由暗转亮,看着太阳光由院子里的柿子树叶上慢慢挪着,一点儿一点儿挪到窗棂上,又从窗棂一跃到自己身旁隆起的鸳鸯戏水锦被上。

    还有点早……他默默地想着,像挺尸一样呆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倒是身旁被裹在被子下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儿的热度,被被子裹着的身躯微微起伏了一下,闭上的眼睛也微有些迷茫地睁了开来。

    善善善善!

    邵劲开始用力摇起了尾巴!

    结果睁开眼睛的人只略微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就似撑不住眼皮,当着他的面再慢慢闭上了眼睛。

    邵劲的尾巴顿时就僵住了。

    他看着对方重新闭上眼睛的面孔,听着那不过一时就重新平缓下去的呼吸,只得再躺回回本的方向数数玩。

    一只猫儿啊两只猫,三只猫儿啊四只猫……

    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六只小猫扑绣球,再加一个当老鹰……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处,徘徊迟疑好一会之后,又默默地走了。

    邵劲又数,八、九、十、十、十……

    徐善然是在一片吵闹中清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第一时刻就感觉肢体被马车碾过似的疼痛,好不容易等她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又听见耳朵边像是聚集了一百只鸟那样唧唧咋咋吵个不停。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头疼地想着,好半天了总算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耳朵也总算恢复了寻常的功能,接着她就看见邵劲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她床前嘀嘀咕咕说:

    “哎,善善,你总算醒了?绝不觉得很累?很累的话就再睡吧,睡一天也没有关系!”

    “不过还会不会痛?嗯昨天咳咳,总之如果会痛的话要记得上药,我昨天咳咳咳,你今天要记得再上上——”

    “还有如果真的疼得不行还是找个——”

    徐善然:“……”

    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要醒来的比较好,哪怕真有一百只鸟在耳朵边尖叫,也总好过听某个男人在耳边什么有的没有的都敢说的好吧?

    邵劲还真是一兴奋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眼看着他要连那最不好意思的话都说出口,一只自床上飞来的枕头准准地朝他的脸上砸来!

    问题是一个力道若速度慢的枕头怎么可能真砸中武林高手?

    邵劲眼睛一瞥,连手脚都不用动,就歪个头就敏捷的躲开了那枕头抛出的弧度,但躲到一半,他突然感觉不对劲,顿时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还调整了下自己的角度,让枕头真的准准砸到了他的脸上!

    徐善然:“……”没想到能命中目标,她抬眼看了邵劲一眼。

    邵劲嘿嘿:“没事不疼,你的力道跟猫挠痒痒一样,何况昨天——”

    徐善然再次果断地把杯子拉到了头顶。

    邵劲还不知所觉地在作死:“别害羞啊善善!……”

    又一个枕头狠狠砸中了邵劲!

    邵劲面不改色地把第二个枕头自脸上拿下来,随手和第一个枕头放在一起,再拿眼睛去看床上的人,只见刚刚还只是拉着被子盖住脸的人已经把整个脑袋都缩回被子里去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

    他脸上又出现了梦幻似的笑容,但也许是幸福太过梦幻,这一时间反而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邵劲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摆设都好精致不知道怎么摆弄,只有刚才被妹子砸出来的两个枕头和周围格格不入。

    他开始摆弄这两个枕头。

    先把两个枕头理了理紧密地并排摆在,只见枕上的山水与小童就连在了一起。

    感觉还不错,但好像又有点不对……

    邵劲琢磨着想了想,又拿起其中一个,叠在另一个上面,见其上上下下都合在了一起再无缝隙,这才真正满足了起来。

    贞弘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三日,昭誉帝驾崩。

    贞弘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三日,晋王登基称帝,改次年年号为明德一年。

    明德一年一月初二,昭誉帝入皇陵,谥号明光天睿康平泰景神圣文皇帝。

    明德一年一月初九,明德帝大赦天下,加开恩科,免除赋税,狱中所有囚徒俱邢减一等,天下皆欢。

    而在这两个月中,除去皇帝驾崩,文武百官俱不上朝的二十七天里头,邵劲依旧十分忙碌。

    因为在晋王登基之前京中的大变里,邵劲家中被乱兵冲撞,据说其新婚妻子受了惊吓,一时竟缠绵病榻起不了身,直接导致刚刚护送辉王回来的邵劲勃然大怒,等二十七日之后就带着京营的队伍满京城的找嫌犯,很是冲撞了好几个文臣武官的宅邸,惹得本就没有真正安稳的京中一时又人心惶惶,连明德帝连上了几次申饬的圣旨都不管用,最后还是邵劲的老丈人徐佩东出了面,将人狠狠骂了一顿,这才叫这个私下里被其他人骂做“疯狗”的武臣暂时安静下来。

    当然这边又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传说中被乱兵冲撞了的邵夫人在卧病月余之后总算是好了起来,这才叫那疯狗稍稍消停了一些。

    这些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并没有真正传到邵劲与徐善然的耳朵里,或者就算传入了,这两个人也并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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