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庸人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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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劲说:“加什么外帐,之前的我还要拿回你这里呢,我哪有时间去注意那些账册,说来说去目前也就京营里头的几万人我丢不开手,”他忍不住嘀嘀咕咕,“别人当官是养家,我当官是扶贫!其实我也想体会一下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感觉啊!……”

    徐善然哭笑不得:真的什么都敢说!她突然记起邵劲刚才是去面圣了,心里虽想着不可能,嘴里却不由得问道,“你之前见陛下,可说了什么?”

    邵劲想想,反说:“我还真有事要跟你说。我看陛下的身体不太好了,本来想着装乌龟躲一阵子的,但实际上恐怕是不可能了,以后保不定会有什么王妃啊一品夫人啊来下帖子找你……”

    徐善然的神色便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陛下的身体不好了?”

    邵劲解释说:“我从小练武的,看人面色不会不准。再加上最近这么多事情,就算好好的人也要被气被吓去掉半条命,何况陛下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说着他又想起了自己离宫之前来自背后的视线,又说,“对了,还有贵妃——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她恐怕——”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说了那个字,“恐怕想要杀死我,所以如果过一段时间要入宫的话,你可能颇为危险,要不然你就抱病在家吧?”

    徐善然却笑道:“我入宫也是和众命妇一起,再没有听说过大庭广众之下会出什么事情的,就算贵妃娘娘心有恶意,这种多事之秋,她也不会轻举妄动。”

    邵劲想想,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晚膳已经摆好了,徐善然与邵劲单独用过,邵劲正要再和妹子说些私房话,外头却传来有东厂的公公上门来求见邵劲的消息。

    邵劲刚要出口的话被再噎回了肚子里。

    他简直是无力吐槽,心想之前才说过的十天假期呢?难道都被狗吃了么!

    但人都上了门,这个时候不去也得去,邵劲站起身说:“我出去一下,可能要处理事情到有些晚……如果太晚的话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徐善然点点头应了,索性陪着邵劲走到二门处,也算是饭后的消食。

    接着她站在二门处,在邵劲要离开之前仿佛不经意地问了声:“你看还有多少时间?”

    邵劲先是愣了下,接着才转过弯来,明白徐善然再说什么,他含混掉那个不好说出的字眼,说:“我看着……也真没有多久了,就两三个月吧。”

    徐善然默默点了下头,眼看着邵劲走到外头,和那东厂来的公公一起离开,这才遣丫头去前院,叫了王道行过来。

    夜色刚黯,徐善然选择与王一棍见面的地方正是前后院相接处的一个敞轩。

    王一棍被一个丫头带进这里的时候还在揣测着究竟是什么事情——他这时候终于发现自己的选择有点坑爹了,明明是想找个好地方养老的,结果这一出事情接着一出事情的,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选择的那个二愣子也能够参与到皇权交替的更迭之中,还显然掌握着一股不俗的势力?

    ……再说现在那个二愣子和他之前想要避开的姑娘结了亲,他这‘避开’的举动,不就一下子没有了意义?

    屋子角落的铜灯将不大的空间照得透亮,万马奔腾的屏风竖立在正堂之中,恰好挡住了后边的人,只有个坐得端端正正的轮廓映在屏风上头。

    王一棍隔着屏风给这府中的女主人行了礼。

    他对于邵劲可以随便一些,心中也是笃定邵劲不会将事情放在心上;但对于徐善然,哪怕知道对方其实也并不特别在意这个,他却不敢如此放肆——这府中男女主人的区别就在于此,若事后他与邵劲翻脸,最多不过以前种种一笔勾销;而如果时候他与徐善然翻脸,只怕此刻一桩桩一件件,就全是罪过。

    “先生请起。”徐善然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来。

    这声音在王一棍耳中听起来显然由为平静,或许还有些雍容。

    他道了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听徐善然往下说:

    “今日叫先生来是有些事情需与先生商量。”

    徐善然说道这里,稍微停了一下,很快便将之前邵劲告诉她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坐在外头的中年人。

    跟着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就听外头传来王一棍的声音:“不知夫人的想法是?”

    徐善然并未绕太多弯子:“宫中宣命妇觐见,我自不可能装病躲过。”

    王一棍并未言语,却觉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中去。

    他之前选择邵劲而非徐善然,便是觉得徐善然与自己太过相近;而这世上显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看见第二个自己。

    但有些时候——比如这个时候,他却也不得不承认,相较于邵劲,还是徐善然与他的想法更为贴合。

    昭誉帝身体不行了,邵劲想要退,想要躲,打算等新帝出现了再安稳地做事。

    但只要你手中还握有力量,别人就总要算计你的东西,你能退到躲到将手中东西拱手让出去吗?等真到了这个时候,你又拿什么来保护你要保护的人事?到时候也不过是看别人的脸,吃别人赏的饭。

    人生在世,归根到底,还是要争。

    与事争、与人争、与命争、与天地争。

    只是争归争,怎么个争,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好比今日在昭誉帝面前,若邵劲不作出一副与军权无心的模样,只怕根本不用等到他想要争,就得先被剃了个光头,保不定还有杀身之祸。

    王一棍在短时间里想了极多的问题,最后终于定下心来,只听他试探地问:“不知夫人是个什么想法?”顿了顿,又说,“究竟危险极大,恐怕得细细周密才好。”

    徐善然划了一下唇角。

    她映在屏风上的黑影也许动了,也许没动。

    她说:“自然要细细周密。”

    女儿杀了自己的儿子,邵劲又逼死了她的女儿。

    贵妃不杀邵劲,寝食难安。

    对方既然已经有了杀意,他们若只是躲,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还不若从开始就掌握主动。

    黄烙谋逆之事解决得出乎众人意料的快。

    昭誉帝前番被黄烙囚禁,朝中大人或多或少心中有数;而此番昭誉帝镇压了叛乱,从宫中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召见众位大臣,这些被召见之人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日除了大臣在宫内候着之外,昭誉帝剩下的辉王黄炽、安王黄焕、晋王黄煊、以及安寿公主黄焐、瑞嘉公主黄燨,全等在了宫门之外,只是当日一直到宫中下钥,昭誉帝也并未召见自己的这些子女。

    几日之后,宫中便传来诏书,贬先玉福公主为庶民,贬先黄烙为罪民,及玉福府中、黄烙府中一应嫔妃奴婢,全部殉死。

    诏书一出,这些日子以来因抄家灭族本就久久不散哭声的天空又再次凝聚了不知多少无辜者的哭喊。

    可就算这些哭声上震天庭,也不能撼动位于九重城阙中帝王的心。

    这两封诏书甚至并未写全了所有事宜。

    玉福本因深受皇帝与贵妃宠爱,陵墓早已在建,但有了现在一出,也不过是席子卷上尸体,一口薄棺就葬在了京郊专收罪人的乱葬岗之中。

    黄烙若按以往的成例,则与玉福相差不大,只是没有棺木与坟头,赤裸裸地丢在岗上任由鸟雀野狗咬食而已。

    只是黄烙非昭誉帝亲子一事,因涉及宫闱秘闻,昭誉帝虽并未公开,心里却着实恨毒了对方,他既不将黄烙的尸体随意丢弃,也不只凭怒气毁尸发泄,而是早早叫来了天师,以最恶毒的诅咒将黄烙的尸体镇压,誓要对方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永远成为别人的刀下鬼盘中餐。

    这等私密之事旁人虽不甚知晓,日日跟在昭誉帝身旁的贵妃却从头到尾都看进了眼底。

    她心知自己的女儿已将昭誉帝的所有宠爱都挥霍了个干净,还能有一张席子卷着葬入地下,究竟是她还在的缘故。因此她虽只要想到女儿身后事如此寂寥,就日日夜夜如火炼躯体般难受,却也不敢在昭誉帝面前提起哪怕一个有关玉福的字。

    时间一晃而过。

    黄烙与玉福两人的诏书下得虽快,宫变之后的大清洗却足足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任何与宁王过从甚密的臣子,皆夷三族;任何直接参与了宁王宫变之事的臣子,皆诛九族。

    一时之间,哀哭之声日日不绝于耳,冲天的血气哪怕在京郊那里都能闻到。

    京师之中,哪怕之前并未与宁王有过干系的文臣勋贵,亦人人自危,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

    尤为值得提起的还是昭誉帝对此次功臣的态度。

    并不知昭誉帝究竟是如何考量的,这次板上钉钉的功绩有二,一是邵劲带领京营在京师中与谢惠梅所属血战,一是几家勋贵联合起来杀入宫中的队伍。

    但除了没有根基的邵劲明显能看到被重用之外,几家勋贵的功绩都暂时被搁置了,宫中并未传出任何消息,昭誉帝私下也并未宣人进宫,哪怕曾有窥着风向的人上折子,也全被留中不发。

    而这些所有的微妙、所有的血腥,在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后,终于被宫中传出的要大办贵妃生辰宴的消息给冲散了。

    早在生辰宴三天之前,宫中就下旨召正三品命妇携其女入宫参宴,其礼制堪比肩中宫皇后。

    此消息一经传出,京中中便有人私下讨论:虽说贵妃如今一双子女俱丧,但陛下只怕还是怜惜贵妃,要将贵妃的位份提成皇后了。

    位于玉泉胡同的邵宅这几日非同寻常的安静,好似自男主人出外公干之后,这府里就缺乏了生气似的,虽新婚时挂上的大红帐幔还没有撤下,花园里的奇花异草也开得正艳,但正房里从早到晚不闻一声嬉笑的沉寂气氛,还是轻而易举地感染了阖府,哪怕是最一团孩气的婢女小子,行动中也不敢多带出一丝风来。

    这日正是贵妃的生辰宴。

    天还没有真正亮起,徐善然就自床榻上起了,由着棠心带上一众侍婢为她穿戴品服大妆。

    五翟的牡丹开头翠云冠。

    云纹两领直下大衫。

    深青色织绣孔雀霞披。

    同色禽纹金钑花坠子。

    以及最后的钑花金带。

    棠心从上到下将这层层叠叠的衣衫理得一丝皱褶不见,等一切停当之后,她却欲言又止:“夫人……”先时邵劲的官职是各方势力相争后的权宜,因此妻室的册封并没有下来,所以之前徐善然只能被称作“太太”,但眼下一个月过去,宫中的封赠不止早就下来了,眼看着邵劲随时还有可能再往上提,这声“夫人”就叫得分外自然了,“老爷日前叫人传口信过来,说是要夫人称病在家……”

    距离入宫时间尚还有一些,徐善然在榻上微微歪着闭目休息,她仿佛没有听见棠心的话,并无任何反应。

    棠心心中略有些着急,她本已经习惯了徐善然的一切主意,但现在自己的姑娘嫁了人,而邵劲又就这一件事明确给出了主意——她当然还不至于疑心自己伺候的主人是否做错了,但世上诸事,总不能全挣个对错吧?她眼看着邵劲对徐善然十分妥帖,当然也不希望徐善然因为这件事而和自己的丈夫生了龃龉。

    这年月,但凡主子斗法,苦得还不是底下伺候的人?

    但她身为婢女,乍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已经算是逾越,此刻见徐善然没有回答,便不敢再说,只将目光转到屋子里的另一个如同客人一般的存在。

    高婵当然看见了棠心的目光。

    她知道棠心的想法,却并不会开口,只顾着拨弄一旁能清神醒脑的菩提香。

    徐善然此番举动或许与邵劲的关系上有些妨碍。

    ——但邵劲如何,又关她什么事情?

    不多时,在高婵看着天色差不多了、该叫醒对方的时候,徐善然先一步睁开眼睛。

    “走吧。”

    她自榻上站起,金线刺绣,红绿彩织的衣衫蜿蜒滑下,便如离去的背影一样灿烂夺目。

    一路无话,等徐善然带着高婵来到宫门处并随同其他命妇一起进入宫中之后,时间已近正午。

    邵劲的官职是武官正三品,徐善然的封号自然也是三品淑人。

    虽说邵劲如今风头正健,等闲一二品也不愿与之相对,但在一些场合里,诸如这贵妃的生辰宴之中,徐善然依旧只能按照品级的划分,被排在最后最后一批之中,又因为在这三品里,她也十分的年轻,更得与那些年长的夫人礼让,由此便落在了最后。

    但哪怕自己是最后一个,坐在位置上甚至连前头贵妃的影子都模糊不能看见,徐善然也并不担心。

    贵妃既然想杀邵劲,就总会见她的。

    果不其然,生日宴还没正经开始,就有公公下来到徐善然身旁,弓着腰带着喜庆的笑脸说:“贵妃娘娘宣邵夫人上前,夫人请于奴婢前去面见贵妃娘娘。”

    贵妃的生辰宴上,每位命妇可带两名婢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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