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诞辰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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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日落日升,天暗天白,八月十八已经到了。

    这一日正是个骄阳当空,炎风炙炙的好天气。

    徐善然天还没亮的时候便醒来了,在床上静静躺了好一时,才在绿鹦的服侍下坐在窗台前梳洗打扮。

    绿鹦自接受了徐善然的那些迥异于寻常姑娘家的事情之后,似乎连心都与徐善然近了许多,素日里除了战战兢兢地完成徐善然的吩咐之外,便是抱怨自家姑娘在打扮上太过不经心,晚上又太晚睡,早上又太早起,嫩嫩的皮肤也要熬得干枯了——总之实在是养得不够精致。

    今日也是,她自那洗脸的水端了下去之后,便在徐善然耳边念叨着:“好姑娘,今天好歹是你的生辰大事呢,四太太早前就叫桂妈妈拿了好几套衣衫并首饰过来,奴婢看了都是十分漂亮的,姑娘不如好好挑一挑?”

    徐善然只看着那撑开的窗户,并未回答绿鹦的问题。

    这种不上心的态度绿鹦也早习惯了。现在见徐善然不说话也不奇怪,只自己自说自话地忙起来,什么时候得了姑娘的一点头,就欢欢喜喜的把东西给留下来放好。

    白日的太阳已经挣破云层,那一束光芒自天上直射入窗前的梳妆台上,将黄花梨妆台上那八仙过海的浮雕照得历历可见。

    徐善然有些走神。

    她的目光掠过面前的妆镜,穿透敞开的雕花窗格,漫无目的的飘忽一会,便落在那花丛角落百子莲上。

    那花大抵是今日新开的,一朵朵淡紫的五瓣小花簇成球状,有那还含着苞儿的,也有那将放未放的。自上一次徐丹青事情后,就由何氏派到她身旁的含笑则穿着上次见宁舞鹤时的红衣裳,在院子中踱来走去,一时好奇的摸摸那悬在廊下的风铃,一时又去逗挂在鸟笼上的鸟儿,还问左右:“这鸟不拴链条不会飞走吗?”

    各种不着调的问题直把这院中的李妈妈给气个倒仰,恨道:“我的姑奶奶,只你不拿着鞭子去逗它,那鸟就飞不走的!”

    徐善然微微笑了一下。

    含笑算起来还是沐阳侯府的人,有了徐丹青的那一回,母亲大概是实在有点怕了,左思右想着还是觉得自家女儿身旁须得放一个会功夫的才安心,便赶忙回了娘家,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再回来的时候便带着含笑到了她的院子中。

    这是一个长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但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娇憨天真,每每笑起来脸颊上总要露出两个酒窝,又十分的爱笑,大抵是因此才被叫做‘含笑’的。这个丫头平日里似乎除了练武之外十分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很明白做丫头该干的那些事情,但要是论到卖力气,比如挑水劈柴什么的,李妈妈便曾与她嘀咕过,说是“比那些更年长些的小厮还好用”。

    但这样一个身手不错,难得还是女儿身的丫头,徐善然怎么可能放她有事没事去挑水劈柴?恰好她早也有找个会功夫的丫头的意思,现得了母亲送来的,正是得了场及时雨,早就直接吩咐过李妈妈,叫含笑只在院中活动,也不必吩咐什么活儿,只让她自己安排时间。

    “姑娘,今日既穿了那天水碧色的百花不落地裙,就再带上这珍珠网子可好?”

    绿鹦的声音将徐善然分散的思绪拉回来。

    徐善然回头一看,在她走神的时间里,绿鹦已经将那衣衫首饰都挑好了,整齐地挂在一旁了。她一眼看过去,便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大红色的?怎么全身不是白的便是绿的?”

    绿鹦不由辩道:“姑娘穿浅浅的绿色最好看呢!”但随即想想,又笑了起来,“要不换个艳些的颜色?”

    徐善然只笑了笑:“行了,就这样吧。”

    绿鹦便知道自己姑娘懒得再换一身,闻言高高兴兴的应了是,将那些首饰与衣衫都与姑娘穿戴好,一一检查过后没有遗漏之后,才扶着姑娘往那前庭的方向走去。

    宴饮之事来来去去也是那样。徐善然与在座诸位夫人见过礼后,就被大人打发出去与同来的孩子一起玩耍。

    这京中权贵中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孩子们对彼此也不算陌生,此时徐善然不过吩咐丫头清出两块地儿,男孩子们和女孩子们便分开来,自顾自地玩在了一次。

    徐善然自然是坐在女孩子这一堆中的。

    她先叫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又有那投壶猜枚踢毽子的游戏,女孩子们吃着点心玩着游戏,叽叽喳喳的如同一百只鸟儿在唱至少五种不同调子的歌。

    徐善然与众人坐在一处,既不特别显风头,又不叫人忽略自己,总能适时的插上话或将那些能引起矛盾的话题岔开来,只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有那小姑娘爱与徐善然说话,与旁人换了位置要坐到徐善然旁边来了。

    正是这时,自徐善然坐下后就不见踪影的绿鹦突然走进来,覆在徐善然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徐善然眉头微微一挑,先与那换过座位来的小姑娘歉意地笑了笑,说声“大人找”,便带着绿鹦往外走去。

    “你说一个面生的丫头说母亲叫我去锦湖园处?”路上,徐善然询问绿鹦。

    绿鹦与徐善然小声说着:“是,奴婢看那丫头面生得很,本想细问,但姑娘先有了吩咐,便不敢多说,只来禀报姑娘……”

    徐善然点点头,接到:“就往锦湖园那边走。”她沉思了一下,又说,“再去院中叫含笑过来。我也不先往锦湖园走,只去那相邻的绿竹小筑看看就是。”

    徐善然与绿鹦说话之间,那绿竹小筑的厨房之中,灶台下的火汹汹地烧着,灶台上的气腾腾地冒着,给邵劲守院子的小厮也不知道往那厨房中探了几回头,终于忍不住憋着笑问:“邵少爷,要不就找那厨娘来帮忙一下?那方厨娘是小的的干娘,悄悄叫她进来一下,旁人不会知道的。”

    邵劲算是在这厨房里磨蹭一上午了。

    他对于徐善然的生日礼物想着的倒是很简单:既然没有本钱搞那些富二代官二代才有的东西,那就做个简单实用而且这里没有的生日蛋糕就好了!也不用搞那些奶油啊什么的,就是个单纯的松软的蛋糕,他都还记得做法呢:就是牛奶鸡蛋加白糖和面粉一起打,然后放进烤炉中烤上好几个小时来着?总之特别简单!厨艺白痴按着步骤来也能搞定!

    然后等到真正上手了,他才发现自己突然苦手了:可恶,为什么这里的面粉搅拌鸡蛋牛奶没错,等按照差不多比例放进去之后就是蒸不出那种松软的蛋糕?要不就是做成了超大型的牛奶馒头样,要不就是做成了鸡蛋羹的模样……牛奶馒头还能够理解,但是天啊为什么鸡蛋羹都跑出来了?这是火候的问题还是什么?那烤箱能够直接设定多少热度的,但这里——他倒是可以调整火候没有错——可是他调整的火候到底是对应什么样的热度来着的??

    正自恨得要把手中的那根捅灶台的木棍给拗断呢,忽然听见小厮吃惊的声音:“哎呀,五姑娘,您怎么来了?”

    混蛋!越来越懂得开玩笑了!邵劲头也不抬,没好气说:“你家五姑娘从天上掉下来呢!”

    “……嗯,我是走进来的。”徐善然当然不懂那句‘天上掉了个林妹妹’,所以她只很普通的接了这么一句。

    这把熟悉的声音一出,邵劲吃惊得一抬头,正正地就看见了徐善然的脸,他磕巴了一下:“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徐善然笑道:“我是往锦湖园走的,经过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这边有烟冒出来,便过来一看,没想到就看见了邵二哥。”她顿了顿,“二哥这是在做什么呢?”

    果然被问到了这个。

    邵劲纠结一下,然后说:“一点吃的……”

    “嗯。”徐善然点头应了一声,并不特别好奇。而是站在原位,向左右看了一会。

    这忙乱的生日宴也不知道成全了谁的阴谋诡计。

    徐善然既然早有意料,当然不可能直接就进去,边上绿竹小筑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尤其小筑的厨房在那院门旁边,因为这个院子主取乡野之意,厨房也做得半遮半掩,既能遮挡呆在里头的人,又能叫里边的人清楚地看见外边,与那锦湖园中还隔着一圈篱笆,是一个很不错的观察地点。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里的时候,厨房里正冒着烟,再走到前头一看,邵劲还在里头不知道做些什么。

    且不说徐善然自己的思忖。

    邵劲这边可正想着徐善然要是再问下去,他就和盘托出,但结果却是徐善然一点不好奇他蹲在灶台前到底是要干什么,只点点头就不说别的了。

    这下他又有点坐蜡了,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身为男人,果然只能主动出击,遂道:“五妹妹,要不进来坐一下?”

    ……进厨房坐?徐善然有些诧异,但看了一眼那仿佛还没有动静的锦湖园,也不过一转念便点头答应,等转进了厨房,一边问邵劲:“邵二哥这是在做什么?好了没有?”一边也与那小厮说,“去我院中看看我的丫头怎么还没有过来,家里人一多,她们也不知道都被捉去哪儿做事情了。”

    那小厮非常爽快的答应一声,按着小帽就一溜跑了。

    邵劲这时候其实也发现了,虽然他刚来的时候内院管理非常严格,他不能多走一步逛去找姑娘丫头什么的,但等他真正长期成为徐佩东学生又在这边有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之后,那些随时可见的仆妇人便不大管他往哪里走了,甚至他有时候还能去徐善然的院子中,和徐善然说说话;像现在也是,徐善然也能走进来,坐下来和他说说话……

    果然规矩是一回事,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邵劲暗想着,跟着注意到徐善然自进来后稍微打量了面前的灶台一会。他顺势看看那也差不多熄了的火,再加上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特光棍的丢下木棍,任那灶膛的火熄了,又掀起锅盖说:“你生日了我想送你个礼物,这是我家乡的一种特色美食,叫做蛋糕——”

    徐善然讶道:“蛋糕?吉安那边有这个?”

    邵劲也纳闷:哪个地方叫吉安?等等,这个好像有点耳熟……好像是怀恩伯家的祖籍来着?——我去!他一时差点出了身冷汗,忙补救说,“我的意思是,我在一些杂书上看见了这个特色美食,叫做蛋糕——”

    徐善然沉思片刻:“是不是那些传教士翻译的海外书籍吧?我恍惚也有看上一眼过……”

    ……妹子你是不是想说你还会说那些话?邵劲颇觉自尊受挫,大概就是装B没装成反被打脸的那种感觉,叫他一时有些闷闷不乐,只从锅中把那最后做好的一个蛋糕拿出来:这是戚风蛋糕的做法,他在第一次失败之后心头警铃大响,已经用作对比实验的方式试了好几个配方了烤了无数个,但是还是……做成了发糕的样子?

    邵劲终于从自己的词汇库中找到了一个形容词,他顿时挫败得都把刚才那点郁闷抛开了,只不好意思说:“就是在有一个地方,过生日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吃一口蛋糕,和现在吃长寿面一样,所以我想着就送你这个了,不过做得实在不太好,总之就是吃一个意思……”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就发现徐善然黑白分明的瞳孔已经转过来,视线正静静地投注在他的脸上。

    他的心脏突然就“咚”地跳了一下,只觉得这对眸子如同会说话那样,明明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就似说出了千万种思量话语。

    这是不是长得太漂亮了?他情不自禁地想,就是不说容貌,至少那一双眼睛也太会说话了……

    跟着他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僵着手托着蛋糕举在身前。

    几息之后,徐善然展颜一笑。

    接着她真的站起来自厨房中找出一个勺子,用水洗干净之后勺了一口邵劲弄出的“蛋糕”,放进嘴里尝了一尝。

    蛋糕入口,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尚且没有她平日吃的东西一半的精致。

    她拿起勺子当然不是因为这一口蛋糕,可也不是因为邵劲喜欢她。

    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喜欢她,却并不自觉。但不自觉中又老是花着心思去弄那些有趣的东西,被她反驳了也并不生气,说没有两句话就自个先笑开了。

    傻得可爱。

    她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人了?

    两个人都坐下来。那蛋糕徐善然只尝了一口便不再吃,邵劲也不怎么介意,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善然说话,说着说着还说起来了他自己的事情。

    他之前去那个出生的小院看见了一片衰败的景象,从中翻了翻也没有翻到什么东西,在天差不多亮的时候就又跑回自己的床上了。

    只是他实在不太理解现在的人的想法,现在地价不贵,所以大家的房子都挺大的,但是房子挺大的也不用这样浪费吧?那都是一个二百来平米的地方了,虽然在角落不太影响,可是看着一个地方就那么荒废下去不会感觉难受么?难道真因为他娘亲在那里呆过姜氏就恨不得当成那个院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反正两个人闲聊着,邵劲也不知道自己零零总总的到底说出了多少事情,只忽然听见徐善然说:

    “怀恩伯夫人今天也有来,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徐善然冲他微微笑着。

    宴席中途的休息之间,何氏正与窦氏在耳房里说着私房话。

    这耳房也是那正厅旁边的房间,平素里是给人小憩用的,不拘是炕上的半旧墨绿软垫还是窗前插着花的梅瓶,都于寻常中见着精巧。

    两人的这点说话时间都是忙中抽闲找出来的,窦氏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何氏:“来的那些人中你可以中意的?”

    “其他平平,倒是上次大嫂说的那两个看上去仿佛还不错。”何氏悄声与窦氏说,“只是还需要细细查访呢。”

    窦氏就笑道:“可是那长春万?”

    何氏也笑起来:“这家现在虽然式微一些,有那种规矩,只怕也是不太好结亲的。”

    窦氏嘴角含笑:“你这便是小瞧自个儿了,我们善姐儿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女孩儿,又是正头嫡出,只要不想着去那里头争上一份宠,满帝国里哪家的俊彦公子不是随便挑的?换我是那万家夫人,要知道你有这个想头,只怕巴巴的就遣官媒上来直接将事情给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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