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费思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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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林世宣一事,她对未来的婚姻早就没有太多的设想,不过挑一个好拿捏些,不至于干涉她太多事物的丈夫便罢了。

    但就是两世为人的自己,也从未想过将来会留在家中并不嫁人。

    可听自己祖父的意思,只要是仿佛自己不嫁人,那些家中的机密事宜便无须对她特别隐瞒了?

    正自惊疑之间,老国公已经再说:“你也别怪祖父,既然你想做男儿才能做的事情,祖父就把你当做男孩子一样对待的。撞疼了不许叫,走累了不能停,被人打进了泥浆里,你爬也要再给我爬起来!你不能再依靠别人,而要成为别人的依靠——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徐善然暂且放下疑问,说:“我明白的。”

    “那好,我就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老国公说,“你比别人更幸运些,我是你祖父,这一次你什么时候不想走了,那你就还是国公府矜贵的五姑娘。”

    说完这句话后,老国公便带徐善然回了营地,回营地之后也并未将人多留,只叫人把那一直哭闹不休的丫头带来还给徐善然,又遣人去找徐大管事,叫徐大管事再把徐善然送回徐佩东夫妻那里。

    心中惶惶硬挨着不知道多久的绿鹦终于见着徐善然,当下破涕为笑,见徐善然一头杂乱,忙将姑娘引入空余的帐篷中,解下了钗环又取出玉粉,帮姑娘重新梳头打理。

    徐善然自一开始安慰了绿鹦两句之后,便兀自思量着刚才的对话。

    直到徐大管事从底下带着邵劲与宁舞鹤上来,又准备好马车,请她坐上车的时候,徐善然看见颇为好奇地打量营地的邵劲,要上车的脚步顿了一下,脑中突地升起一个念头:一生不嫁除非出家为女冠,就算她是最小的孩子,影响不到其他姐妹的婚姻,但国公府其他人乃至她的父母,只怕都不答应。但若是招赘上门的话,压力就小了许多,这是不是祖父的意思?只这样一来,她的庶兄必是要处理掉的,母亲与父亲也不能再有男孩子了……

    念头兜兜转转间,马车已经驶上路途,中途邵劲离开了一会,去山上边将那匹还拴着的小马牵了下来。

    这一路并未再有其余风波,等徐善然回到那三进的院子,院中的一切早已收拾停当,若不知道内情的人,只怕根本想不到这院子在几个时辰前曾发上了什么事情。

    徐大管事对被惊动出来的徐佩东夫妻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老公爷见着五姑娘很开心,只想着他那里到底一群老大爷们,呆一个小娘子十分不方便,又担心五姑娘今日受了惊,便趁天色还早将五姑娘送了回来。”

    夫妻两得了这一句话当然再无疑问,徐佩东邀着徐大管事坐下休息一会,何氏则忙叫丫头出门把自己女儿接进来。

    这时候刚刚下了马车的徐善然看一眼还站在自己身旁,正准备将马牵回马厩的邵劲,在对方刚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无奈说:“我最后一个名字是‘然’,别再叫我小丫头了。”

    邵劲错愕回头,却见徐善然已经被那涌出来的丫头婆子簇拥而走。

    在他身旁,宁舞鹤看了看那被接着马上就要进后院的徐善然,撇撇嘴,正要和邵劲胡混一夜,不妨徐善然转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宁大哥,你不与我进去拜见一下父亲母亲吗?”

    宁舞鹤:……这称呼听得牙都要酸倒了。

    但上门做客拜见主人本就是常事,这边宁舞鹤不过略一犹豫,就有小厮上前来十分客气地将他请入正厅,先坐着了。

    徐善然自然与那些丫头仆妇一同去了何氏那边。

    何氏今日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但见被父亲带走的女儿今晚上就回来了,她还是极为高兴,刚揽着女儿说了些私房话,就心生疑惑:“你这衣服?”

    徐善然暗叫一声不好,她今日遇见的事情也不少,刚才回来之后就被仆妇簇拥到这里,竟忘了将这身脏衣物换下,忙转开话题,与何氏咬起了耳朵。

    何氏听得一怔:“宁舞鹤……是那孩子啊……他怎的在这里?”

    “女儿上次在侯府里见着了他一次,这次又见着了他,便问他为什么过来,他只告诉女儿说是到处闯一闯,女儿见他风尘仆仆的,只怕过得确实辛苦,想着虽说那样子了,到底血缘是斩不断的,便将他邀进府中来,我们便是送上一份程仪也是好的。”

    何氏听得直点头,叹道:“你做得对,实则我这里还有一笔该他的东西。本想着等他及冠了再给,但听你说着,这孩子这般辛苦,现在给也是使得的,究竟是一笔烂账啊。”

    说着便遣贴身的丫头去前头,嘱咐在徐佩东与人说完话后便将宁舞鹤带过来。

    徐善然便乘机带着绿鹦回房梳洗。

    不过一会,小厮就将宁舞鹤带进了何氏的院子。

    那宁舞鹤一进门就将目光自房中一睃,寻找徐善然的身影,结果小丫头没找到,却见着了那坐在炕上的妇人。

    他倒还记得这个妇人,只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这么一想,脸色又更沉下来了。

    不过何氏并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把宁舞鹤招到身旁来,先执着对方的手认认真真看了眼前的人一会,见他果然是满面风霜,身上也不过穿粗布衣衫,那双手更是粗糙不堪,再想着自己素日不说对那庶女掏心掏肺,也真个嘘寒问暖,冬怕她冷,夏怕她热,结果竟叫她生出了害死自己的女儿的心,种种念头纠缠起来,一时叫何氏落下泪来:

    “哎,好孩子,你受苦了。”

    宁舞鹤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那徐善然与他争锋相对他一点不怕,现在这小时候见过一两次的姑姑执着他的手垂泪却叫他差点自站着的地方跳起来。但这不过是个开始,紧跟着何氏所说的话,更叫他呆若木鸡。

    那株位于外院的宽大树叉在几个时辰之后又一次被人光临了。

    之前才见过宁舞鹤与徐善然争执的邵劲好奇会发生什么事情,与同样接到消息好奇宁舞鹤来干什么的何默一起偷偷摸摸地跑到树下,对视一眼之后特别有默契地一个替一个掩护上树,一个帮另一个快速上树。

    宁舞鹤来到这里的消息当然不独这两个人知道,因此心思最灵动的两人刚刚在树上蹲好,任成林与何鸣就一起摸了过来。

    他们在底下抬头张望一下,很快就自固定的地点看见了两个人,顿时无语道:“你们这是爬树爬习惯了吗?”

    何默催他哥哥:“快上来,那位在里头呢,现在已经和姑姑说上话了,你赶紧点,别赶不及了。”

    邵劲也邀请任成林说:“上来看看,怕什么,我师父你义父会打人板子吗?”

    这个?“好像不会。”任成林下意识说了一句,主要是之前有过好几次接触,他现在还真的心头痒痒的,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这里,便咳嗽一声,两手抓着树干,飞快爬上去了。

    剩下最后一个何鸣站在底下,他望着一起出来的三个伙伴都站在上头,深觉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便也跟着往上爬……爬上去的过程中,他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从众心理’。

    总之最后四个人还是像下午一样蹲在了那枝大大的树叉上,任成林在问邵劲:“进行到哪儿了?”

    邵劲也在问何默:“怎么你们好像都认识里头那个人的模样?”

    玩得好的男孩子间反正没有多少秘密,再说宁舞鹤去沐阳侯府外骂人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不说别人还以为他们何家做了什么亏心事呢。何默挠挠头,就说:“那里头的血缘上算是我们的亲戚,不过名义上不是了。”

    邵劲愣了一下:“怎么说?”

    “就是做错事被逐出去了!”何默说。

    ——就是断绝父子亲属关系?邵劲想。

    邵劲看看面前的双胞胎,再想想今天见到的宁舞鹤,倒是有点了悟了:现在的话,看来说断绝就能断绝啊?

    正自思考着呢,任成林突然说:“我怎么觉得他像是想揍人的样子?”

    其余几人齐齐一怔,也不再说话,俱都向前方看去,只见在屋子里的宁舞鹤突地挣开何氏的,朝后连退了好几步,远远瞧着那身子似乎也抖得厉害,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

    “小丫头/妹妹现在不在!”

    差不多同时响起的两句话重叠在一起,说话的邵劲与任成林有点惊讶地互看了一眼,就听何默突地笑了一声:“你们傻了吧,这事找表妹有什么用,我姑姑身旁的侍女都会功夫的!”

    何鸣默默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表妹不在!”给咽回了喉咙,他尴尬地咳了两声,附和何默:“嗯,没错,姑姑当年陪嫁的侍女都是祖父祖母一起选的,桂妈妈最是厉害,据说上阵杀人都不含糊。”

    任成林和邵劲都关注着屋内的情况,一时没来得及对这件事情表示惊讶。

    不过两人只专注听了一会儿,任成林就恨憾道:“距离太远了,他们说得又小声,根本就听不见什么。”这都已经从遮遮掩掩听壁脚进化到只恨壁脚的位置不太好的地步了。

    是谁说古人接受能力差的?明明进化得很快嘛。下午时候还使劲忽悠才把几个人一起忽悠上来的邵劲心里头嘀咕,也不再管其他人,只顾竖着耳朵听那里头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且说何氏刚刚执着宁舞鹤的手,落了一番泪倒叫这个自小跟野草一样长大的少年浑身不自在,只觉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想要安慰,又想到那何氏宗族早将自己出族放任自己如孤儿般长大;想要甩手拔脚就走,又有不知名的力量将他钉在了原地,最后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木着脸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何氏也是一时被触动心绪,在桂妈妈并几个贴身丫头的安慰下很快就收了泪,转叫桂妈妈自行李中取些东西出来。

    本身就是侯府出来的,又一直都是何氏的心腹,这些陈年往事桂妈妈也是知之甚详的,被何氏这样一吩咐,便知道太太的意思,转身进去之后不多时便取出一个小匣子来交给何氏。

    何氏又将这匣子交给宁舞鹤,同时说:“这里头是三百两银子……”

    刚才还不知道怎么做的宁舞鹤现在听得这么一句,登时勃然大怒:我见你女儿的时候,你女儿百般挑衅;现在来见你了,你又把我当成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般打发吗!难道我真是登门乞讨来的!

    宁舞鹤这边直欲发火离去,不想何氏还有话接下去:“好孩子,你也别有负担,这本来就该是你的那一份,只现下我出门在外,没把东西带在身上。本想着待你弱冠了,再把东西给你,到时候不拘你是想拿着做些本儿还是去取一房好媳妇,都是使得的。只是刚才善姐儿过来时和我说了,我想着你到底不同寻常男孩子,现下也已经出来许久了,只怕正是该用钱的时候,便做主提前给你了。这一次你不妨就和我们一起回去,我也免得托人,好直接将东西给你。”

    “……什么?”宁舞鹤呆道,“该我的东西?”有谁会给他留东西?是姨娘吗?

    “是这样的——”何氏正想说,旁边的桂妈妈就委婉提醒了声“太太”。何氏摆摆手,“不妨的,他们是男人要脸面,事情做了也捂得死死的不叫人知道,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做小妹的,哪有什么脸子面子的问题?这事正该由我来说。”

    原来当日宁舞鹤被出族之事大老爷曾与三老爷谈过好几次,当时大老爷的主张是姨娘打死没有问题,但宁舞鹤毕竟留着的是何家的血,现在也不过是小孩子舍不得照顾自己许久的亲娘,并非刻意慢待嫡母,很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只三老爷当时心意已决,旁人再说什么都无用,宁舞鹤便被勾销名字,赶出何府。

    但三老爷能这样狠心对待自己的孩子,当时因父亲身体不好,已经算是继承何府的何大老爷见这孩子被赶走之时不过四、五岁,却不得不多想一些,多做一些。

    他先是找可靠的人收养了这个孩子,又找那有名望厉害的江湖人士教这孩子功夫,被出族之人不管是官场还是军功路线都是走不通的,也只有学些功夫,好好保护自己或是在绿林上闯出些名号是个好点的选择了。

    至于那练武时候打熬身体的花费以及平日的养育费用,自不用说,走的全是侯府私底下的那本帐。

    此后,大老爷虽没有时时刻刻关注着宁舞鹤,但一年半载的,总也要详细了解一些孩子的近况,直等到差不多五年之后,也就是宁舞鹤十岁那年,何大老爷见这被出族的孩子并未因为幼年之事就愤世嫉俗,素日里也懂得替养父母分担劈材挑担的活,学了功夫也从来没有欺凌弱小,便算定这孩子本质不错,当时也是想着再与何三老爷说说,把宁舞鹤再带回家也是使得的。

    只是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每次一说到这件事情,何三老爷就宛如变了个人一般对当时牵涉到的任何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别说再把宁舞鹤带回来,就是多提两句,何大老爷也怕何三老爷提着长枪就要出去杀人了。

    再将宁舞鹤带回何家的事情最后还是罢了。

    但何大老爷却又私下与二弟和何氏商量了,说的便是宁舞鹤的这件事。

    他说到底是何家的血脉,也是目前为止三弟唯一的继承人,不能就此不管。再说当年之事不管如何,与一个小小的孩子也无甚关系。现在孩子还小,但等再过十年他就是弱冠之龄,府中须得出上一份子给他做安家之用,又表示这孩子自小也不容易,自己私下再出一份算给他的。

    二老爷与何氏当年也是见过这孩子的,二老爷姑且不说,素来心软嫁妆又着实丰厚的何氏怎么会不答应,当下就点了头,表示自己也出上一份。

    也是这样,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宁舞鹤早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挣开何氏的手,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

    这个时候,他思绪混乱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的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是不是姨娘……原来不是姨娘,果然不是姨娘!他如果没有被出族,该叫眼前这妇人为姑姑,可就是他叫她姑姑的时候,这位姑姑也只可能和他的嫡母交往,怎会与他姨娘有什么关系?

    又想到,原来小时候抚养他的人家,教他功夫的师父,全部是侯府找来的?

    那他恨了这么多年,骂了这么多年,又能恨哪一个?又能骂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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