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乐生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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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明山是距离京城有些距离的一座奇峰。

    这座山峰底面环水,四面环山,正是坐居正中,奇峰突起之势。

    开平十三年的时候,也就是距离现在两朝之前,这座山峰曾被钦天监选为祭祀之地,当日的圣上与文武百官都曾步行上山,沐浴焚香,祭祀天君。直至今日,那曾经作为祭祀之地的山峰顶端已被封锁,但视野开阔漫生奇花异草的山腰与那野草茵茵,水流淙淙的山脚却照旧还是那文人雅士最爱的闲游去处。

    因着徐佩东每年都要出来这么几趟,作为常去的地方,国公府是在这里置了一间三进的别院的。

    这院子颇小,没有北地的开阔疏朗之意,倒是花草靡靡,一步一景,颇得江南苏杭一带的精髓。

    这院子地方好,距离江边也不算远,这次徐佩东因为妻女一起跟过来,便不如往常那般轻车从简地只带一个书童就跟镖师上路,而是连那丫头小厮与厨子都一一带齐了,还有那铺盖器皿什么的,也是俱都带上,光看马车,自前至后,就一共五大辆了。

    但尽管出来的时候麻烦一些,现在倒是方便,一叠叠热腾腾的鲜美食物自厨房中送来,正好用作下酒了。

    虽说是和徐佩东一起出来的,但女子到底不可能和男子混坐一起,敞胸露乳的在那江边饮酒高歌,因此几位跟来的夫人与孩子都在另外一头,叫那小厮与丫头用绢布搭起凉棚,自在的观那水流群山,也相互笑谈,还有那促狭的,说:“我知道他们那些男人今次来可招了不少名妓来弹唱,要不我们也叫一个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个绕梁之音?”

    出门在外,大家到底都放松了些,她们都是因着徐佩东先带了何氏出来,又传信给自己的那些好友,便也被自家丈夫琢磨着给带出来了,现下心情都颇为舒畅,听得这句话,便纷纷笑着叫好。

    何氏既作为主人,见着了众人都说好,当然不会抚了大家的意思,便遣小厮去那边随意叫个小姐过来唱曲子。

    那小厮答应之后,去了不过多久,便带一个穿那醉仙颜色衫子的小姐过来,那小姐微垂着头,手抱一只琵琶,虽相貌姣好,但身量单薄,衣衫穿在身上,被这水面处的风一吹,便猎猎作响,在那男人看来,或许是羽化登仙之态,可落到夫人们的眼中,就未免有些不足之症的模样了。

    待得那小姐坐下,抱着琵琶素手轻拨,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又开腔清唱,声音宛转,袅袅上云霄,正是自己刚才得到的一阕《临江仙》。

    待得那歌曲歇唱词毕,小姐起身敛襟行礼,正自忐忑着不知是否会被这些夫人们为难,却不想那坐在最上头的夫人似非常高兴,一叠声地说唱得好叫人赏。

    有了这一个开头,那其他的夫人也或多或少的笑起来,都说不错,该赏。

    一圈下来,那小姐手端着托盘,见那满满一盘之中并未有铜板,俱都是碎银子散落,甚至还有几颗金豆子在其中,再听那后头还有两匹布会送来给她做衣裳,不由慌得再三再四地拜谢,这才退出那凉棚之外。

    直到走的时候,她还有些莫名,心想素日来她们做男人们的生意,向来是被这些夫人看不上的,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如此的温和慈爱,要是所有夫人们都如此,哪还有姐妹爱与男人身旁凑?

    那小姐此后回到休息处与自家姐妹如何说暂且不表,且说在那小姐走后,何氏立刻就笑逐颜开的将也在凉棚之中的徐善然招到身旁,虽没有明说,但众位夫人看何氏那志得意满神采奕奕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实自刚才她们就有些好奇了,这国公府想是不同寻常人家,不止那庶女看上去在嫡母面前很是有脸面,说笑插话都是一副随意的模样,就是那嫡女,虽自进来之时就安安静静的呆在角落,乍看上去较之庶女更有庶女的模样,却隔三差五的就有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跑来,也不知自她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就捧了出去,再过不一会儿,那男人那边就要传来一声声的惊叹叫好声。

    一次也还罢了。

    如此几次之后,众位夫人哪个不心头痒痒想知道那小厮自徐善然这里捧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巧来了个唱曲的,听得那一首词后,再看着何氏的脸色,众位夫人心头就差不多有了了悟:原来是个才气甚重的小娘子啊!怪道自家丈夫那边如此叫好,想来也是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吧!

    早上便在众人的谈笑间过去。待到中午,大家约好下午一齐坐上那画舫游湖之后,就三三两两散了自去休息。

    徐丹青自那小姐过来唱曲之后,一个早上脸色都有点不好。她身后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家小姐花了半个月时间画好的画,进了屋子刚刚要放下,就被小姐劈手夺过,三下两下撕成了碎片!

    那丫头惊得一时都不敢说话。

    徐丹青撕完了画还不解气,又指着那一堆碎片问:“你说她哪里好了?这还给众位夫人看过,可她呢?她到底做了什么东西,可敢拿出来叫大家轮流品鉴一番?”

    丫头素来是知道自己姑娘心结的,这个时候哪敢搭话,总是讷讷无言的立着。

    徐丹青一口闷气更是上不上来又下不下去,半晌她挥挥手:“行了行了,滚出去!——等等,”在自家丫头要出房门的时候,她又叫道,“去把流萤给我叫来。”

    丫头答应,出去之后不过片刻,那流萤就进了徐丹青的屋子。

    这是一个年岁也不算多大的粗使丫头,也不知有了十岁没有,身量十分矮小,神色木木呆呆的,面容不显,身上衣服又有些老旧脏乱,和那流萤的名字一点也不合。

    她来了之后,给徐丹青行礼,叫了声“姑娘”,就呆在一旁不说话。

    徐丹青心烦意乱地坐在桌子旁,将自己的嘴唇咬了又咬,许久之后,才问:“你……你有没有办法叫徐善然今日下午出不去?”

    流萤问:“要怎么样出不去?”

    “或者……或者当众出丑?”徐丹青又说。

    “有的。”这次流萤直接回答。

    徐善然在自己的房中歇午觉。

    水边的风总有些凉,在她熟睡之后,绿鹦已经将窗户悄悄地关起来了,只留下一条透风的缝隙,不叫屋内显得窒闷。

    日头随着时间上移到天空的正中,随着一声翅膀拍击窗户的“砰砰”响声,也靠在桌子休息的绿鹦惊醒过来,先出了屋子看见那一只只鸽子落在庭院之中,又见竹实也如往常一般端着姑娘起床要用的点心过来,不由会心一笑,先转回屋里叫徐善然醒来,又去院中擦拭院中石桌上的灰尘与落花。

    这个时候竹实已经将那端来的小点心取出一小份来,掰碎了分别洒给那些鸽子吃,还和绿鹦说笑:“姑娘自来了之后每日几餐似的喂着鸽子,这些鸽子都跟人一样精明了,只要到了时间点必然要用翅膀拍拍窗户,这是催我们呢!”

    绿鹦也笑:“有了这些鸽子在,我们都不用看滴漏了。前次你还看错滴漏,说这鸽子傻,可没想到傻的是自己吧?”

    竹实又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绿鹦这时弄好了桌子,又返身回到屋子里,见徐善然已经自床上起来,坐到窗前的绣墩上后,忙上前帮自家姑娘梳头:“姑娘,下午要游湖,可将头发放下来,迎着风一吹,说不出的漂亮呢!”

    “被吹得乱七八糟吗?梳个不会乱的。”徐善然简单说。

    绿鹦无奈,只得答应,心想着也不知为什么姑娘就是喜欢简单的发型,可这些发型别的不说,就是佩首饰也没那么多花样……

    正自思量着,便没有注意到看向窗外的徐善然突然眉间一皱。

    “把那些鸽子都赶走!”徐善然扬声对屋外的竹实说。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刚才还只是跳着有点不利索的鸽子突地一个个倒下,有那飞到一半自空中摔下来的,也有啄着食物啄着啄着就直接摔到地上的。

    那还纳闷着徐善然的要求,正要答应的竹实看见这一幕,登时讶然,再细细一看,又上前用手碰触了一下,终于发现这些鸽子虽身体还有些热度,却再不会动了。

    两个丫头都呆住了。

    呆住之后,那些区别于意识之外,只凭本能而生的尖叫就冲出喉咙:

    “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在姑娘碗里下毒——”

    院子本就小,两个丫头的惊叫不过一会就传将出去,呆在主院里,同样刚起来正梳妆打扮的何氏一听见,就险些晕倒,好悬清醒过来,一面匆匆去见徐善然,一面又遣丫头去外边找徐佩东回来!

    徐佩东本来正与那友人喝酒,几个男孩子也都坐在他身旁聊天玩乐,没想到喝到了半道听见这么一个消息,当时他还微醺着,一下子的反应是:“有没有弄错?”

    那小厮不过总角,家里出了这么个事情,他都有点结巴:“不、不知道,太太叫我来请老爷……”

    一句话落,徐佩东也清醒了一些,他坐着醒了一下神,又招小厮弄水来抹了一把脸,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起得有些猛,一下子还趔趄了两步,还是呆在左右的邵劲与任成林见机得快,一人一边忙将徐佩东给搀住。

    徐佩东这时候也顾不得到底是真是假是误会还是其他什么,朝在座的众人说了声“家中出事”的告辞话,就匆匆忙忙带着身旁的人回了那小院子里。

    这个时候何氏已经来到徐善然的院子中,抱着女儿哭得伤心。

    徐佩东一踏进院子里,就见到那倒了满地的鸽子,再见一旁有做大夫打扮的人正验看着碗中糕点,匆匆忙忙也来不得及做什么,就问道:“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被何氏请来的大夫是个中年之人,他见徐佩东出现,心知是这家的男主人,忙先拱了拱手。

    徐佩东也回了一礼,说:“先生不必客气,那碗中的东西——”

    “是砒霜。”中年大夫回道,“幸好贵府姑娘并未入口。”

    不说那匆忙间没来得及停步,一个个跟着徐佩东进来的其他人,就是徐佩东自己身子也晃了一下,口吃道:“可是……可会,看错?”

    这大户人家多的是说不出的事情。

    还偏偏都要到事发了,男主人才一脸不可置信。

    大夫也是过来之人,现在听徐佩东对自己的质疑也不恼,只笑道:“砒霜这等东西吃进腹中,症状是十分明显的,便是初入门的弟子也能辩明白,贵府若还存疑,不妨再找旁的大夫来辩证。”

    人家大夫都说道这个地步了,徐佩东真个说不出话来,也不再找别的大夫了,只封上厚厚的礼金将这位大夫送出府去。

    这头才刚弄完,那闭合的屋子里边便传来哭声,徐佩东听得是自己妻子的声音,只听那声音骂道:“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烂肝的贱人要害我的女儿,善姐儿平日如此乖巧,小小年纪连婢女的手指都不会去弹一下的,怎还有人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也不怕死后去下阿鼻地狱被油煎火烧!”

    徐佩东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止住一直冲上脑海的晕眩,围着徐佩东的任成林看事情不好,忙说:“义父先坐下休息吧!”

    “休息个什么!我也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背主的杀才做下这种事情来!我女儿才七岁呢!”徐佩东难得发火骂道,直接转去对欢喜的父亲徐林说,“拿我的名帖去找此地县令,叫他赶紧带衙役过来!给我查!马上查!”

    小小的院子顿时一阵兵荒乱码,待徐林跑出去请差役过来查案的时间里,徐佩东在院中焦躁踱步,实在心烦,不由将那小厮刚递过来的茶水给直接摔到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与房中断断续续的哭声交错在一起,叫院中的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这也是大家在外头,徐佩东乍听到消息惊慌不信,平日又素来不是个细心之人的缘故。要是在国公府里,别说几个孩子能顺着跟徐佩东走进院子还听到这往后的许多事,要是消息不灵通点的,只怕连徐佩东为什么会中途离席都不明白。

    到底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叫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其他三个也不说了,唯独何鸣,因着和徐善然经历过假山事情,在担忧的同时还有另一层说不出的惊恐:这是不是那人派来的?如果是那人,那现在已经给表妹下了毒,下一刻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了……?

    可最终查出来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晚间了。

    由徐林带来的差役在绕过院子一周,又分别询问过厨房的仆妇之后,已经将事情的头头尾尾都寻了个清楚。事情的结果先由差役告诉自己的顶头上司,又由那县官私下里告诉了徐佩东与坚持要听的何氏。

    等这结果一出来,不说徐佩东如木鸡般呆在当场,就是何氏也登时刷白了脸色,一点不敢置信!

    也就是他们都看见被带上来的惊慌失措,神色闪躲的徐丹青,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真正发生了。

    何氏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指着徐丹青颤声问:“我从小到大哪点对不起你,好叫你对我的女儿下这样的毒手?”

    徐丹青慌道:“不是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徐佩东接了话。他的神色除了惊愕还有迷惑:“那是怎么样?你和为父说说,那是怎么样?”

    “我只是叫流萤给妹妹下泻药,我绝对没有害死妹妹的心——”

    “你为什么要给你妹妹下泻药?”徐佩东又打断。

    徐丹青一时支吾不能言。

    这时何氏缓过一口气来说,说:“下午我们要游湖,你这时候给我女儿下泻药,是要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连三声的疑问,何氏一句问得更比一句伤心,等到最后,她已经挥手将桌子旁的东西全部砸到徐丹青脚边,第一次声嘶力竭喊道:“我哪点对不起你了!我是不给你吃不给你穿了还是素日磋磨羞辱你了!我是叫我女儿抢了你的风头还是叫你像丫头一样奉承我女儿了!!现在你父亲就在这里,你说,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七岁的妹妹到底哪里碍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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