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内务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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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三声的爆响的同时,邵劲立刻用力踹翻自己身旁的小香几,借着香几上瓷瓶砸碎的声音来掩盖弹弓射中目标的声音,跟着他又蹿到门旁,在门后听着外头的声音,好一会儿,也只听见有人喊了声:

    “劲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邵劲当然没有做声。

    那人等了一会,又重复问了一回;这一次,不过多久外头就有声音再想起来:

    “没啥事,别管了。”

    “别管别管,吃东西吧。”

    “唉,要说起来,里头的也有点可怜……”

    “酒喝多了吧!瞎咧咧什么呢!”

    外头再没有声音传进来,邵劲也没有再听下去,只离开门后走到放杯子的地方,蹲下查看。

    只见三个白瓷绘彩杯子有两个被击中了正中间,碎成一片片的;还剩下一个只碎掉了左半边,显然是他弹石子的时候失了准头。

    邵劲拣起最后一个杯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半天,想着上一辈子这些全是自己玩剩下的把戏,就是闭着眼睛盲打五个六个也当游戏一样……

    “算了算了。”他嘀咕说,“上一辈子我还顿顿讲究营养均衡每过一年就要找专业的营养师过来根据身体列菜单呢,哪像现在混得这么惨,空有身手结果吃不饱,骨头脆的估计跟人撞一下就要裂掉……这一家子简直全都是神经病,庶子就不是人啊?你有种管不住自己的老二,有种好好照顾自己长大的精子啊!……”

    说来说去,到底是越想越惆怅,只能恨恨地捏紧手中的自制弹弓,琢磨着那些可能的机会。

    结果没琢磨两下,就听“呱”的一声,跟着脑袋上一重。

    邵劲不用抬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气得用拿着弹弓的手往脑袋上一挥,骂道:“死青蛙,再往我脑袋上跳早晚把你剥皮拆骨!”

    青蛙:“呱!”

    屋子里的对话被灯火包着、被门板阻着、还剩下的那一些,也消融在静悄悄的夜色里。

    棠心费力地将最后一桶水倒进大木桶里,旋即倚着木桶喘了半天的气,才终于缓过来,将空桶放在一旁,自己则朝外头走去。

    三老爷院中的妈妈看见她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哎呀,做完了?这可真麻烦你了!”

    “没事的,也就是顺手而已,下次有什么事妈妈再叫我没关系的。”棠心扬起笑容,甜甜的和那妈妈闲话了一会,才拖着步子走出三老爷的院子。

    她走的是下人的后罩房,那些坐在角落守着门的婆子没事干了总会闲磕叨,主人房里的那点子事在她们口中简直就要翻来覆去地嚼到再没有滋味了才肯吐掉。

    最近一段时间里,棠心除了忙完自己的洒扫之外,总是在府中各处帮着忙,帮来帮去,就听到了许许多多的边角消息。

    从上次自徐善然院子中走出之后,棠心就一直在想她和姑娘的对话。

    “我能救你。”

    “但你能给我什么?”

    我能给姑娘什么?

    姑娘需要什么?

    每天每天,棠心都这样问自己,

    我的忠诚吗?我的命吗?可是每个丫头都要对主子尽忠,我的命已经卖到了那张薄薄的纸上……她一一假设着,又一一否定着,直到前两天,她在洒扫院子的时候忽然听见徐善然帮窦氏管府里事物的消息,突地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想明白了。

    姑娘从回来那天起就知道她的困境。

    姑娘从回来那天起就在做事。

    姑娘需要一个能帮着做事的,有用的丫头。

    ——而我能有用,我能非常有用。

    “去马车房叫里头的人把那辆大的能平铺被褥的马车安排出来,我要出城踏青两三日。”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姑娘那里!”

    “什么?”

    “去姑娘那里?”

    “去姑娘那里干什么?”

    “……姑娘不是管着马车房吗?”

    以上的对话正发生在徐佩东与欢喜之间。

    也是这一场对话之后,徐佩东才忽地意识到,天天到自己跟妻子跟前,照旧混若无事请安的女儿正在做他一点儿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徐佩东的第一个反应是去问何氏。

    结果何氏还有些茫然地反问了一句:“不是母亲让的吗?老爷不知道?”

    徐佩东又去老夫人的院子里,结果才刚问两句,就被自家母亲一句“我让的不行吗?你想让善姐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还想让善姐儿德容言功出类拔萃呢”,轻描淡写的就给堵了。

    徐佩东气道:“德容言功哪个让她现在就沾那些俗事了啊!这么小性情就歪了以后还怎么养回来!”

    “哦,歪哪里了?”老夫人问。

    “锱铢必较,市侩恶俗!”徐佩东毫不客气地用了这八个字来形容。

    “可见你的德容言功跟我的不是一回事。”老夫人淡淡说,跟着便对朱嬷嬷说,“行了,送四老爷出去吧。”

    被简单粗暴的赶出来的徐佩东原地跳脚一会,没敢闯自家母亲的院子,左思右想后决定直接去见徐善然,便招来欢喜,直奔徐善然的不及居。

    结果到了不及居,院中的下人倒是齐全,但主子与贴身丫头全都不在,问留在院中的李妈妈,李妈妈居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徐佩东一年生的气也没有今天更多,就在他要直接找人去叫徐善然过来的时候,还留在院中的红鹉恰好出声:“老爷,姑娘现在可能在书阁里头。”

    “书阁?”徐佩东暂时停下。

    “是的,姑娘管了车马、礼单,负责这些的下人都要在固定时间来禀姑娘,只有书阁,姑娘这些日子常常过去……”

    徐佩东将那口将要发出来的气再咽回肚子,带着欢喜又直奔府里的书阁。

    湛国公府虽是武将起家,但几位皇帝下来,文官的地位越来越高,府里也不可避免的早早就蓄起书籍,又送子弟读书,到了现在,光是放书的楼,就有大小三间,分别是蕴得楼,广泽阁,以及内书房。

    内书房自不用说,出入极为严格,只有老国公和现任国公徐佩凤有资格进入,除此之外,哪怕老夫人都是不踏足的。

    而蕴得楼则是居于外院,管理最为松散,国公府的主子客人,乃至蓄养的清客,外来的亲戚好友,都可以随意出入,内中书籍也并不少,经义注解、诗书画册、话本小说,可以说应有尽有。

    剩下的最后一个广泽阁,则介于这两个书房之间,没有内书房那样收录国家大事家族秘辛,但出入却自由许多;也没有蕴得楼那么多的书,但价值比蕴得楼高上不少,诸如蕴得楼的书画是拓本,那这里就藏着正本;蕴得楼有那书局出的经义,这里就附带着收录有名人注解的经义。

    所以对徐善然而言,这个广泽阁的管事权,不是最好的,但却和车马与礼单一样,正是最适合她的。

    而最适合自己的,就是对自己而言的真正“最好”。

    广泽阁建在府中西面,有开得极大的窗户,周围也并不多植树木,只种矮丛花草和疏竹,因此视线颇为开阔,光线也好。

    徐善然此刻就正坐在床边的桌子前,一边翻着摞在自己左手边的各色书籍,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写下只言片语,将书都翻过之后,她或者叫伺候在旁边的绿鹦拿些书籍,或者自己站起来在高高大大的书架前来回走着,有时候找得很快,有时候又要找很久,等到这时候,她就会自己搬上一张椅子踩上去,将顶上的那些书籍一本本抽出来,一本本翻着,也不顾旁边绿鹦看她踮着脚尖去拿书时紧张的模样。

    徐佩东站在书阁的门后看了有点久。

    一开始过来兴师问罪的想法在他站立的过程中越来越淡,到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作为藏书爱好者同时也是这个书阁里的常客,徐佩东很清楚放在这里的书都是那些书。

    完全没有那些孩子喜欢的话本小说或者淫词艳语,那些名家画卷与书法倒算金贵,但他记得自己的女儿在这上面总是敷衍了事……再说她现在站的位置拿的东西也明显不是放卷轴的地方和卷轴啊!

    徐佩东用指头敲了敲自己的额角,问身旁的欢喜:“你说那是放什么书的地方?”

    欢喜一下子傻了眼,他从小就没识多少个字,更别说往书阁里跑了,现在是再机灵不可能连这个都给机灵出来啊!

    徐佩东问完之后就笑了:他自己就是书阁的常客,哪需要问别人这种事。

    可是虽说他清楚的记得那里是放什么的……但就是清楚记得那里是放什么的,才觉得不可思议。

    经义文章,史家笔录。后者他倒是拿来当闲书看的,但前者——问十个人十个人都要说枯燥的科举取士材料!

    善姐儿现在是在看什么?

    她为什么会想到要来这里,认真地看这些书?

    徐佩东发现自己仿佛已经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

    他没有惊动书阁中的女儿,而是带着欢喜和看守书阁的小厮走出去,又对小厮说:“你在这边看着,回头将姑娘留下的纸张、看过了什么书,都一一跟我说说。”

    那之前还逢迎赔笑的小厮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忙冲徐佩东讨饶说:“四老爷千万体谅则个,这事姑娘肯定不让的,姑娘要是知道了,小的断无幸理啊!”

    徐佩东一时啼笑皆非。

    自己女儿才管事管了多久,还真能将这些油滑的下人全部捏住?不过是些怕麻烦的推诿之语!

    他瞪了对方一眼:“让你做你就做,老爷还会亏待了你?”

    “不不不,”小厮真的吓到了,“老爷千万体谅,老爷千万体谅!”

    徐佩东见对方真不是要赏银,这才一愣:“你刚才不是带我过去看了?”

    “姑娘从未说不让老爷进去。”小厮忙道。

    “那我让你收集一些东西又怎么了?”徐佩东问。

    “这……不说姑娘每次都收拾得十分认真,就是我们私下记录主子看什么书——姑娘一来就说过了,是要打走的。”小厮说,“所以老爷您刚才站在门边看可以,小的就没往里头瞟上一眼……”

    今天的意外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徐佩东都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皱眉想了片刻,也没勉强小厮,挥挥手让对方离开,自己则带着欢喜,又往徐善然的不及居走去。

    刚刚才送走了老爷,转眼就见老爷又回来,不及居中的下人多少都有些慌张。

    徐佩东这回倒是没有说什么,只让李妈妈带着自己往女儿的闺房走去,又让李妈妈说些女儿最近的事情。

    带路的李妈妈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姑娘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徐佩东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跟着李妈妈来到徐善然的房间,眼前所见的和记忆里的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记得自己女儿的房间应该是很华丽而精致的,不拘是摆满博古架上的金银玉器,还是色彩鲜艳的妆花金缕缎子,又或者其他任何女孩儿喜欢的东西……但是现在一看,博古架被撤走了,房间顿时显得空旷许多,南面窗户下的炕上有个小炕桌,桌上摆着茶具,还有一本倒扣的书。

    徐佩东走上前一看。

    是史家笔录。

    至于屏风后的地方他没有去,只往两侧的耳房走,一走进去,便见一张桌子并一个大书架,桌子上文房四宝齐全,书架旁有个脚凳,两间屋子除一放在椅子上的石青色海棠花靠背,真可以说别无余物。

    再往那书架上看去,都是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带给善姐儿的书籍。

    上三层放着各地的游记小吃风俗等书,下面则还是那些正经的经义理学,史家记录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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