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千阙歌-我确实一直没有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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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葛倩如出生于邻省一个小城市,毕业于当地一所不出名的大学,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财经政法大学读研。她爱干净,不多话,不爱管闲事,跟司凌云同寝室三年,两人就算没有成为无话不谈的闺密,但也发展出了一定的友谊,相处算得上愉快。直到两个月前,司凌云意外撞见葛倩如与她的男友韩启明厮缠在他与别人合租房子的床上。

    司凌云对爱情固然缺乏天真烂漫的想象,可她并不是男人性本恶论调的信徒,她从来不曾怀疑韩启明的操守,对这种场面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小的一间卧室,从床头到门不过三米距离,面面相觑之下,韩启明十分慌乱,倒是葛倩如,抓着被子遮住自己,非常镇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发作。

    她的确发作了,一把抓起散落在床边的衣服,推开窗子,全扔了出去。楼下传来行人的惊叫声,她又准备去拉扯他们身上的被子,韩启明哀求地叫她,“凌云,不要这样。”

    她的动作定住,突然没了兴致,扫一眼这个凌乱丑陋的场面,放开手,转身扬长而去。

    那一带紧邻财经政法大学校园,租住了不少嫌校内住宿吵闹、预备考研图清静的学生,不乏她的同系同学。她被室友插足挖走男友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法学院乃至全校,可是她和葛倩如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不少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葛倩如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羞愧理亏的样子,而往日性格暴烈的司凌云也没有继续大闹,两人谁都没提出要换宿舍,继续共处一室,除了彼此不再讲话外,进进出出,行若无事。

    再过了几天,韩启明居然像过去两年多里接司凌云那样,来接葛倩如了。而司凌云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反应。

    这荒诞的发展一时之间成了法学院的一大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2

    其实,司凌云本人比谁都觉得发生的一切实在荒诞。

    李乐川去了英国,温凯去了北京,卢未风先开起了酒吧,随后又经营一家汽修厂,时常出去参加爬山,行踪飘忽,曲恒干脆销声匿迹再没有露面。司凌云谢绝了其他朋友的邀约,只偶尔被琪琪等人拉出去玩,更多的时候,都是待在学校里上课、自习,去图书馆写论文,周末回家,进入了最标准的学生生活状态。

    她知道同学们对她的转变颇多议论,可是她无精打采,根本不在乎保持被人簇拥、生活丰富多彩的表象,当然就更不在乎别人揣测她为什么会这样了。

    程玥发现,女儿过去一点就着的暴躁脾气突然之间不见了,她不再任性与喜怒无常,母女两人可以偶尔聊聊天,说说生活琐事,哪怕碰上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动辄出言刻薄、针锋相对。她并没有变得温和,只是似乎没有与人争执的兴致,可从另一方面讲,她变得更加我行我素了。

    司凌云毕业之前,程玥便计划着安排她去顶峰工作。她明确地拒绝了,程玥刚要跟她讲道理,她就表示要出去租房子住,准备第二年报考本校的法学研究生。

    程玥激烈反对,司凌云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小峰,怕他一个人承受你的控制会受不了,我会投考外地高校。你如果实在不甘心,断我生活费好了。”

    司霄汉这一次却对女儿的决定表示了赞成,“女孩子待在学校里单纯一些,多读点儿书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玥无法可想,只得由着她去。

    司凌云闭门花一年时间备考,如愿拿到录取通知书,并没有什么惊喜。但韩启明突然来学校找到她,对她表白,却真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与这个男生同学四年,只知道他样貌端正,用功、斯文,每天早起跑步,是沉稳的学生会干部、标准的有为青年,在班上率先通过了司法考试,除此之外,两人并无任何私下往来。

    “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差一点儿脱口问他:可是你喜欢我什么?然而看着他真诚坚定的目光,她收敛了她的尖刻戏谑,笑道:“很多喜欢都是建立在误会上面的,也许你并不够了解我。”

    “给我机会,让我对你多一点儿了解。”

    她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跟任何人约会,也很少参与朋友聚会,一旦与热闹保持距离,习惯独来独往以后,便不再觉得孤独有从前那么难挨,她不预备为他的一句话破例,但也不打算给他难堪,转移话题地问他,“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韩启明在本地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了一年,他很高兴地谈起通过的层层面试、复试争取来的这份工作。两人毕竟学同一个专业,倒也有不少话题可聊。

    韩启明后来约她出去,她并没有答应下来,两人偶尔在网上聊聊,他会突然出现在学校图书馆,只是坐在她对面看书,这当然也算不上约会。到了寒假,他再度打电话给她,想约她看电影。她兴趣不高,推托要带弟弟出去玩,他马上表示,可以带他一起看《哈利·波特》。

    生性内向的司凌峰与韩启明相处得很不错,韩启明表现得完全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看着弟弟跟他交谈热烈,司凌云对他突然有了几分好感。

    与司凌云以前交往过的男生完全不一样,韩启明性格开朗善良,从小到大一路成绩优秀,热衷于参加各种体育与社团活动,对未来有明确目标,生活习惯十分健康。

    两人不咸不淡地约会起来,司凌云起初根本没有什么恋爱的感觉,对这段关系不免有些困惑。

    可韩启明显得十分投入,他不顾上班路途远,特意租了财经政法大学附近的房子居住,为的是方便跟她会面。小律师入行之初,客户资源有限,收入平平,工作繁重。他平时过日子十分节俭,但对她绝不吝啬,记得她的生日,送她的礼物明显超出他平常的消费水平,情人节会安排好节目,买花送给她,偶尔会玩玩小情趣,她就算不惊喜,也是开心的。

    这样相处下来,司凌云虽然没有感受到激情,可是她必须承认,她将自己置于孤独的状态,只是厌弃自己,下意识地进行自我惩罚,而他的出现安慰了她的寂寞。她喜欢这种平稳而不乏温馨的感觉,在韩启明面前,她没有以前对待追求者动辄不耐烦的坏脾气大发作。

    真正让司凌云下决心接受韩启明的,还是司凌峰发生的一桩小意外。一天,他们两人正在图书馆看书,她接到她弟弟的班主任老师打来的电话,“司凌峰食物中毒,现在正在医院,我们联络不上你妈妈,你能过来一趟吗?”

    司凌云吓了一跳,来不及收拾东西便往学校外面跑,韩启明追出来,帮她拦下出租车,两人往医院赶,她在路上反复拨家里电话和妈妈的手机,果然都无人接听。到医院后,她才知道司凌峰上的寄宿学校有几十个孩子不约而同出现腹泻、呕吐症状,被集体送过来检查输液,陆续赶来的家长将急救室围得水泄不通,差不多每个孩子周围都是一大家人在忙碌关心,只有司凌峰独自缩在一角,显得十分孤单可怜,看到姐姐来了,他顿时高兴起来。

    一位副校长被家长团团围住质问,再加上有记者闻讯赶来采访,场面十分混乱。司凌云随手抓住一个医生问有没有危险,这医生虽然早已经被家长们盘问得失去了耐性,可还是乐于回答这个漂亮女孩子的问题。他告诉她:“应该是食物中毒,输液观察以后没有大碍就可以出院了。”

    司凌云松了口气,一转头,只见消失了一会儿的韩启明重新出现,拿了一件新T恤和几条毛巾,正打来温水在替司凌峰擦洗,“换上干净衣服会舒服一些。”

    司凌云感激他想得周到,她从小照顾弟弟已成习惯,看着他动作温和而耐心,她的心头第一次被深深打动了。

    当他再次开口时,她终于点头,答应做他的女友。

    程玥转达司霄汉的意思,要安排司凌云与某位商界人士的儿子认识,“他条件非常好,从国外留学回来,马上要继承家族生意,和你爸爸会在很多方面有合作往来,你爸爸和他爸爸都十分看好你们。”

    她摇头拒绝了,“告诉爸爸,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程玥十分恼火,马上盘问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男朋友的情况,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一告诉妈妈:“律师,很正当的职业,有上进心,有前途有目标,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对我很好,小峰见过他,很喜欢他,他对小峰也很好,你应该满意了吧?”

    程玥对这些优点全都嗤之以鼻,继续刨根问底:“他家在哪儿,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老家在省内一个地级城市,父亲是一家化肥厂的工人,母亲身体不好,已经提前退休了。”

    程玥倒吸一口凉气,得出了结论,“不行,这个家庭条件太差了。”

    司凌云哈哈大笑,她心情很好,妈妈近乎夸张的反应一点没有让她生气,反而把她给逗乐了。她调侃地问:“难道家庭条件差比你以前看不惯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玩摇滚更不能接受?”

    “你知道跟他在一起意味着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们只是在恋爱,现在在一起很不错,以后能不能在一起,我也不确定,反正我没想那么远。”

    “你们完全不考虑将来吗?”

    “对将来他很有规划啊,他肯定会争取当大律师、合伙人。至于我嘛,还没想好。”

    “他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她耸耸肩,“他没问,我觉得也没有说的必要,只是一个生意人而已,哪至于把名字挂嘴边?”

    程玥盯着女儿,“那让我来告诉你,你跟这样的男孩子恋爱,他就算不知道你的父亲多有钱,也肯定是把感情当一种投资,他玩不起,容不得你说对以后不确定、没想好这种话。”

    “如果没意外,我也不介意一直跟他在一起啊。”

    “跟他结婚,陪着他一点点奋斗,操心柴米油盐、物价房贷,你觉得这种生活有吸引力吗?”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嘛。”

    “你凭什么要过大部分人过的生活?有爱情的时候,这种生活也许不坏,可爱情这东西总会消失。拜托你想得稍微远一点好不好?等他终于奋斗出经济基础了,你也老了,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司凌云撇一撇嘴,“妈,你一直想得这么远吗?”

    程玥被女儿话里隐含的嘲讽刺痛了,“我有现成的例子给你看。你大哥的妈妈,跟你爸爸一起长大,一到法定婚龄就嫁给了他,当时他穷得叮当响,两人一起挨了好多年穷日子,然后……”

    司凌云冷不丁地打断她,“然后他发财了,你出现了,她的婚姻完蛋了。”

    “别对我做道德批判。”程玥一怔,冷笑了,“在我出现之前,你爸爸已经开始有钱了,我可不是第一个破坏他们婚姻的那个人,当然我也不是最后一个被破坏婚姻的人。”

    “的确很惨痛。”司凌云承认,她当然没打算审判她妈妈,也不想继续这个肯定没法达成一致的谈话,下结论地说,“我同情大哥的妈妈,可我看不出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是那句话,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不考虑再跟别人见面,就这么简单。”

    3

    跟所有的恋爱一样,再和谐甜蜜的关系,也会存在着不确定的因素。

    琪琪一向自封司凌云的闺密,对她的感情生活兴趣强烈,再三约她带男友出来玩,她推托几次后,终于答应了。

    韩启明与这帮人气场不合,几乎没共同话题可聊,她倒也毫不意外。不过酒吧聚会尚未结束,韩启明便把她拉到一边发作了,“以后不要再跟他们来往。”

    她跟他们的来往早就已经压到最低限度,不见面也不会觉得可惜,可是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多少有些不舒服。

    韩启明继续发着牢骚,“这些人根本是一群寄生虫,讲来讲去就是哪个专柜上了新货,哪一款跑车驾驶感最强,哪家酒吧的节目最high,哪里要开演唱会,从头到尾没一个人谈工作。”

    “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吧?而且这儿本来就是玩的地方,当然谈吃喝玩乐多。”

    “还有那个琪琪,太……”韩启明简直难以启齿。

    “她是我朋友,一向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犯不着跟她生气。”

    韩启明脱口而出,“你看看你交的什么朋友,她把我堵在洗手间外面,明目张胆勾引我。”

    司凌云一怔,回头看向琪琪那边,韩启明忙说:“我可没上她的当,我把她推开了。”

    “她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她这个完全不当回事的态度让韩启明既意外,又有些被激怒了,他咬着牙说:“难怪她说你根本不会在乎的。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把感情看得很随便?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拿我们的关系当一回事?”

    司凌云太了解琪琪了,如果说她已经成熟,而那个女孩子几乎就凝固在青春期,读了个大专,凑合混毕业后也不找工作,仗着家境好,专精吃喝玩乐,随心所欲,根本不打算长大,绝对不可能喜欢韩启明这种过分踏实到无趣类型的男生。她对韩启明卖弄风情,与其说是看上了朋友的男友去大胆勾引,不如说是存心捉弄他,顺便跟她搞搞恶作剧而已。司凌云耸耸肩,息事宁人地说:“你想得太多了,琪琪就是爱疯爱闹,没什么恶意……”

    但是韩启明已经愤怒了,不理睬她,拿了外套,转身便走。

    司凌云头一次面对别人的甩手而去,回想自己过去无数次同样的举动,有一点好笑,又有一点无可奈何。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好久没有那样坏脾气发作了。究竟是韩启明的温柔体贴无可挑剔到让她无从发作,还是她到底已经长大到了一个足够成熟理智的年龄?她不知道。她心底有一点隐隐作痛,可是她不愿意细想,只提醒自己,没必要纠结,还是忽略这个情绪比较好。

    琪琪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没事人一样的嬉皮笑脸,“你得提醒一下他,他穿的衬衫太廉价了,领子已经变形了。”

    她懒得理睬,琪琪继续批评,“他盯着酒水单看的样子显得很小家子气。”

    “少说一点废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琪琪还是不肯放过她,“凌云,我们认真探讨一下,和这样从外形到内在都跟白开水一样平淡沉闷的男生谈恋爱有劲吗?”

    “你阅男无数了吧?不如你来告诉我,什么叫有劲。”

    “喂,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我逗逗他而已,哪知道他这么纯真无辜未经人事,简直跟处男一样。”她凑近一些,放低声音,“跟我说实话,他不会真是处男吧?”

    司凌云跟琪琪认识的时间太久,更多的时候,她容忍琪琪,像是容忍当年那个偏执任性的自己,提不起兴致认真跟她生气,只能没好气地说:“你以后别去招惹他,更别跟他开那种无聊的玩笑。”

    隔了一天,司凌云主动给韩启明打电话,他的气倒是消了,情绪却十分低落,“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很没意思?”

    “怎么会呢?你不觉得我也是没意思的寄生虫,我就谢谢了。”

    “你的朋友都是有钱人,跟他们一比,我简直一无所有。”

    司凌云完全没料到他还有这种想法,“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跟妈妈生活,单亲家庭,她也算不上什么有钱人。”

    她的低姿态取得了效果,两人重归于好。韩启明提到,现在本地房价相对较低,家里愿意支持他首付,让他贷款买房,“等你研究生毕业,我们就结婚。你去考公务员,或者继续读博士,争取以后留校当老师。我会支持你,我们可以晚一点再要孩子。”

    司凌云迟疑了,她对婚姻没有任何想象,并不向往嫁给一个人,过操心柴米油盐的家常日子,更别提生孩子了——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习惯别人把她的生活规划得如此清晰。

    可她记起了妈妈的警告,马上意识到,一转眼他们相处了近两年时间,他是性格平稳、凡事有计划的男人,比她还大一岁,提到婚姻也很正常,而她这样不负责任就很不正常了。到底是父母的离婚让她恐惧、不信任婚姻,还是她根本就自私得不足以承担认真的感情?也许维持一段感情,仅靠一方的付出是远远不够的。

    她侧头看韩启明,他正研究着报纸上各类让人眼花缭乱的地产广告,旁边小折叠桌上摆着他为她做的晚餐。程玥从来没有培养她下厨的打算,她看了一眼这边狭小腻黑的厨房,也完全没有进去的兴致,但韩启明却十分乐于做饭给她吃,他手艺不错,简单的两菜一汤,荤素搭配,已经吃得没剩多少东西,不够流通的空气里还有油烟的味道,电脑音箱放着他喜欢的张学友的情歌。

    的确像她妈妈预言的那样,这是没法让人激动的平凡生活,她也不是那种善于抒情、能从贫困中看出诗意的女孩子。可是,她告诉自己,这个男孩子爱她,平凡生活自有平凡的乐趣,值得她好好珍惜。

    司凌云还在沉思,韩启明已经丢下报纸,开始吻她,喃喃地说:“你安静的样子真美。”

    “头一次有人这样说。”

    “那是因为没人注意到你的这一面。你一直那么引人注目,我根本不敢接近你。大四的时候,你一个人坐在自习室角落看书,安静、忘我,好像周围根本没有别人存在,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爱上你的。我鼓了好长时间的勇气,才敢去找你。”

    这个吻渐渐加深,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她能感觉到他的激动。一直以来,他都非常尊重她,而且他们相处的地方没有多少隐私,他又是一个保守得几乎有些害羞的男生,从来没有向她提进一步的要求,他们之间有的只是拥抱和短促的吻。只是这一次,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吻越来越热切,突然他解开她的衬衫,嘴唇一路向下。

    司凌云微微吃惊,但是并没有被唤起同样的热情,也许她永远再不可能有那种感受了——这个念头突然涌现,强压的记忆翻涌,让她的心神瞬间恍惚。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走神,内疚地伸手抱住韩启明,强令自己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他被她的动作鼓励,更加大胆地抚摸着她,她担心地看看那道薄薄的卧室门,外面共用的客厅中有合租的人正在看电视,声音隐约地传进来。当他将她推到床上时,她矛盾地想,就这样吧,但还是悄声提醒他,“门锁上没有?”

    他含糊地应着,继续吻她。

    “哎,你这里有安全套吗?没有的话,下楼去药店买。”

    韩启明的身体突然僵住,停止了动作。

    她解释:“我现在是危险期。”

    韩启明从她身上起来,哑声说:“你是有经验的。”

    她从来没想到会面对这个问题,讶然之余,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二十五岁了,有经验不是很正常吗?”

    韩启明面孔一紧,她意识到他可能没有经验,这句话对他未免是个冒犯,只得苦笑一下,“启明,我可不能装成一无所知。”

    韩启明没有说话,站到窗前,看着外面。司凌云知道这里是城中村,外面毫无规划可言,乱糟糟没有任何赏心悦目的风景,他只是不愿意面对她而已。

    “如果你不能接受……”

    “如果我不接受,你也能理解,对不对?”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着她不理解的愤怒,她头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吃惊。

    “你什么都能理解:别人来挑逗我,你不介意;我的欲望,你不害怕;我的挫败感,你能一眼看穿。我并不是伪君子卫道士,凌云,我不介意你有经验,可是我不禁要想,你过去的生活丰富到什么程度,到底经历了多少男人,才有这样广泛的包容力。”

    司凌云慢慢扣上衬衫纽扣,“其实我不理解的事情很多,你如果把我想象成红尘里打过滚的风月老手,我会惭愧。我只能说,我很早就有过恋爱经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装清纯的打算,你跟我同学那么久,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韩启明默然,眼睛里满是矛盾挣扎。司凌云心底泛起凉意,站了起来,“如果你就是介意,也不用天人交战了。对不起,我一向认为欺骗、撒谎才是最大的罪恶。我不为过去的事觉得抱歉,也不需要别人的包容。”

    她整理好衣服,准备离开,然而韩启明蓦地起立,死死抱住了她。

    “我在乎你更多一些,我认了。”

    4

    司凌云完全不喜欢韩启明说“我认了”时那个近乎悲壮的牺牲姿态,然而他抱紧她时流露出的脆弱与痛苦却触动了她。从那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提起这件事,相处得有些小心翼翼,他也没有再对她提出过身体上的要求。

    她知道他们的关系有问题,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种问题,而且,她还有别的事要操心。

    一向品学兼优的司凌峰成绩突然一落千丈,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在课堂上发呆,或者干脆躺在宿舍不去上课。程玥软硬兼施,问不出所以然来,不得不求助于跟儿子的关系远比她亲密的女儿。

    司凌云清楚地记得她在弟弟这个年龄时的混乱迷惘,自责这段时间忽略了跟弟弟交流。她去学校接司凌峰出来,打算带他找个咖啡馆坐坐,他却径直往湖边走,她也只好跟在他后面。两人在湖边坐下,司凌峰一向乐于跟她讲心里话,这次却很沉默,任她怎么问,他都说没事,她当然不会真的当他没事。

    “是不是妈妈又让你去找爸爸了?她已经要到了房子,又换了新车,虽然牌子大不如她的预期,但也可以了,还要怎么样?我去跟她谈。”

    司凌峰拉住了她,“姐,不是因为这个。”

    “你一定要让我猜谜吗,小峰?是学习太繁重、压力大、老师批评了你,还是被哪个傻女生甩了?”

    她本来是随便猜测,不料司凌峰突然一下将头扭开,她倒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这简直算不了一个问题。

    “那是她的损失,你还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

    “但那有什么意义,她们统统都不是她。”

    司凌云被他这个沉重的口气给气乐了,“一场恋爱绝对不会是人生的全部,更别提是在十七岁的时候了。”

    她看到司凌峰眼里的绝望,猛然顿住。她知道,弟弟的性格完全不同于她,他一直是个善良、敏感的孩子,她不能要求他跟她一样看淡感情,把伤害丢到一边。

    “爱情是两相情愿、两情相悦的事,小峰,如果她没有跟你一样的感觉,你就得试着学会放弃。”

    “她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三个月前,她全家移民加拿大了。”

    司凌云只得将又一个“傻孩子”咽了回去,她一向没罗曼蒂克的情怀,还是没法认真看待弟弟这个被迫分开的初恋,“有她的照片吗?给我看看。”

    司凌峰果然随身带着他们合照的大头贴,与他头挨头扮各式鬼脸的是一个标准的高中女生,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干净的额头,按她的标准看,只能算清秀,不过司凌峰看上去笑得那么开心,她明智地没把这个评论讲出来。

    “妈妈不喜欢她。”

    “她谁也不喜欢,别理她。”

    “其实……她主要是不喜欢她父亲。”司凌峰补充道,“她父亲是爸爸的律师,姓侯。”

    司凌云真有些吃惊了,“那可难怪妈妈,她一向觉得侯律师处理她跟爸爸的离婚时坑了她。”

    “那是过去的事了,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司凌云再看看那张照片,笑了,“幸好她长得不像她爸爸。”

    “姐,你对她没成见吧?”

    “没有。”

    司凌峰似乎松了口气,“她走的那一天,我整晚睡不着,不停看门户网站的新闻,生怕会有什么飞机失事的消息,还好,她很平安。那种终于松一口气的感觉,我永远也忘不了。”

    她没有体会过如此强烈的牵挂,有点好笑,却又多少有点感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本来答应了她,高三毕业了也去那边读大学,我都想好了,我会自己去跟爸爸开口要留学的费用,我想他会给的。可是妈妈不答应,她说我应该留在国内读书,毕业后马上进爸爸的公司,她甚至给我选好了专业,要我读工商管理。”

    司凌云顿时按捺不住怒气,拿出手机就要拨打程玥的号码,司凌峰一下按住她的手。

    “姐,别跟妈吵架。她跟我谈了很久,她说你不肯听她的话,她只好在我身上寄予全部希望。我就算不理解她的要求,也不想让她难过。”

    “你很想去加拿大吗?”

    “我不知道,姐。”

    “什么叫你不知道?”司凌云恼火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连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痛苦得要死要活,这算什么?!”

    司凌峰回头看着姐姐,眼圈有些泛红,却忍住泪,勉强一笑,“我只知道,我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留给我。”

    司凌云将弟弟送回学校,回家跟程玥理论,程玥十分好整以暇。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我才不会让他为了一个不成熟的早恋放弃他的前途。”

    她挖苦道:“为了加强效果,你大概还是含着眼泪盯着他的眼睛说的吧。”

    程玥根本不生气,“小峰是个好孩子,能体谅我这个当妈妈的感受。”

    “那他的感受呢?”

    “他的感受?”程玥讪笑,“你还记得十七岁时在楼下等你四个小时不走的男生的名字吗?”

    被丢到脑后的事情太多,司凌云要想一想,才记得起那个同学,“你少偷换概念,我没把那男生当一回事,小峰可是认真在恋爱。”

    “几年后回过头来再看,我怀疑谁会把这场‘认真恋爱’当回事。”

    “就算撇开恋爱这回事,他出国念大学也没什么不好。”

    “你爸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谁不在他眼前晃,他基本上就想不起谁的存在。你打定主意跟我作对,读完硕士还要读博士,不沾顶峰的边。等小峰念完书回来,司建宇大概早已经站稳一席之地,你们的爸爸还会不会老当益壮到给你们再添几个弟弟妹妹,谁也说不清,顶峰哪里还会有小峰的位置?”

    “你有没有想过小峰对他的人生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凭什么把你的想法强加给他?”

    程玥冷笑一声,“我年轻的时候想法多着呢!我向你保证,其中没有一条是我会成为带两个孩子的别人的前妻,成天操心他们被他们的爸爸忘得一干二净,而他们一点也不领我的情。”

    司凌云倒真没料到妈妈会讲出这话,不禁苦笑,“好吧,我知道你辛苦了,可是你得想想,小峰的性格,你再怎么逼着他,他也不可能摇身变得冷血算计,去争接班人的位置夺家产。”

    “我当然了解我儿子的性格,可是没办法,他姐姐不肯负责任,担子就只有落到他肩上。”

    司凌云上下打量妈妈,程玥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吹一下浮起的茶叶,慢慢喝着,姿态娴雅至极。安静的屋子内仿佛有一场看不见的拔河正在进行,司凌云突然打破沉默,“这一军将得真好,你放他去加拿大留学吧,我明年不考博士了。”

    她如此轻易让步了,倒让程玥失去重心般吃了一惊,“毕业以后就去顶峰工作?”

    “那得看爸爸怎么说,总之,我不会去求他给我安排工作的。”

    “这个包在我身上。”程玥大喜过望,“小云,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在顶峰争得一席之地。”

    司凌云完全清楚,在她妈妈眼里,她远比乖乖牌的弟弟冷漠理性,更适合负担起争夺家产的工作。程玥逼司凌峰的目的,其实就是想逼她就范。

    她虽然一直抗拒妈妈的安排,但她对韩启明替她计划好的考公务员、考博士、当老师也都没有特别的兴趣。既然她总得去工作,那么去顶峰上班,至少能给司凌峰一个平静的成长期,她不后悔她的决定。

    然而她告诉韩启明她不打算考博士,毕业以后去父亲公司工作,他十分错愕。

    “你父亲是顶峰集团董事长?”

    “他跟我妈早就离婚了。”

    “可是——”

    韩启明欲言又止,她不想谈混乱的家事,只得拣其他话题说:“我想了想,这样也好,我毕业以后开始工作,你如果想买房子,我可以跟你一起还贷,你的压力会轻一些。”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努力存钱,小心计算生活开支和能承受的月供,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闷闷地说:“我没办法不这么想。”

    司凌云不知道怎么宽慰韩启明,她没法向他解释:她父亲的财产与她无关,她要投入的是她本人并不看好的夺产之争,想一想都觉得厌烦;要她主动向他表白:她不在意金钱、更喜欢与他相守过平凡的日子,她未免觉得矫情说不出口。

    她只希望他慢慢看淡这件事。接下来,她经常回家,将时间花在司凌峰留学的准备工作上,与韩启明见面较少,直到不经意之间撞见了韩启明与葛倩如在床上纠缠。

    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开始这段关系的,更不知道这段关系持续了多久。

    当然,韩启明时常送她回宿舍,早就认识了葛倩如,而且去年还介绍葛倩如去他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可是除此之外,两人并没有更多交集,至少她没看到他们之间迸发火花的蛛丝马迹。

    这个对身体关系有洁癖、拒绝过琪琪大胆诱惑的男人竟然会劈腿,而对象是身材瘦小单薄、长相最多只能算清秀的葛倩如,司凌云完全不能理解整件事的发展进程。

    韩启明来找过她,她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拒绝听任何解释,只刻薄地祝贺他终于顺利摆脱了处男之身。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转身便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再以后,他与葛倩如开始公然在她面前出双入对。事情到了这一步,司凌云最初的愤怒已经过去,只剩一片茫然与沮丧。

    她不愿意再多想这件事,更不愿意采取任何行动证明什么,在旁人看来,她表现得满不在乎,完全符合大家对她一向的判断。

    5

    虽然这年头不少大学女生有神秘豪车接送,但司凌云开着红色甲壳虫返回学校,一停到学生公寓楼下,还是引起了围观,她的室友葛倩如的目光尤其复杂。

    司凌云进了寝室后,随手将个人物品一样样往箱子里放,一直沉默的葛倩如突然阴恻恻地开了口:“索性开车来学校了,大概懒得再装扮成父母离婚、身世可怜的孩子了吧。”

    她们两人住在一间宿舍里,彼此视而不见已经快两个月。对葛倩如的这个嘲讽,司凌云有些意外,可是她想,她当然用不着去解释什么。她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个不屑于理睬的姿态更加激怒了葛倩如。

    “也只有韩启明这么单纯,只看到你一年四季穿牛仔裤,完全对你那些牛仔裤多少钱一条没概念,才会被你哄。我还真是不理解,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为什么非要扮可怜玩低调?难道只有这样才能激发男人的同情心?”

    司凌云想,韩启明居然说她对什么都能理解,实在太言过其实了,起码她完全不理解葛倩如这个公然挑衅的态度。她回过身,看着葛倩如,“昨天还没闹够吗?如果你觉得这场闹剧不以大吵大闹告终未免太可惜了,我不介意在搬走之前满足你大大出场风头的意愿。”

    葛倩如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什么来,这时她的手机提示收到短信,她连忙拿起来看,毫不掩饰得意之情,“我男朋友在楼下等我,对不起,没空奉陪。”

    她拎起背包,一阵风般地出去了。

    司凌云想,看来葛倩如不光不宣而战,而且已经自动宣布获胜。她走到窗边,韩启明果然正站在楼下,那是他以前通常等她的那个位置,隔了一会儿,葛倩如走出来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仿佛知道她在楼上看着,款款走远,姿势尤其亲密。

    司凌云目送那一对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将剩下的衣服和书一股脑儿塞进箱子里,转身走出来,把箱子丢进后备厢,开车回家。

    她想,以她一直易怒、不肯饶人的个性,在以前的恋爱中,曾经为小得多的事情坏脾气发作,现在竟然没有任何生气的心情,这件事带来的沮丧感远远抵过了其他。既然谁负了谁、谁挑衅谁都不过如此,再纠缠这件事就有些无聊了。

    6

    司凌云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比她想象的容易,也比她想象的还要枯燥乏味。

    她周一准时将车开进公司去停车场,保安殷勤地过来告诉她,已经接到通知,给她安排好了固定车位。

    “就在左边这一排,搭了车棚,进出最方便。第9号是您的,您以后上班可以停这里。”

    她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当先停着一辆黑色宾利,牌照尾数是777。两年前,程玥曾将司霄汉、张黎黎夫妇从车展上订走这辆车的报道给她看,试图证明她父亲已经豪阔到如此程度,向他提一点要求根本不算什么。

    再旁边一辆黑色奔驰S600,牌照尾数888,这是司霄汉买下宾利之前的座驾,不知道是怀旧还是不愿意过分张扬,显然他平时还是更愿意坐这辆开了多年、不那么打眼的车出行。再旁边依次是张黎黎的银灰色7系宝马、司建宇开的黑色奔驰ML350,空着指定给她的9号车位再过去,是奥迪A6、A4、帕萨特等车,显然这是公司高管停车的地方,而她不用熟悉车子的型号、价格和主人是谁,就能看出次序。

    她将车驶过去停好,打量这一排车子,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进入了一个讲究等级排序的小世界,而她父亲是这里的主宰。她是他的女儿——她除了是他女儿以外,什么也不是。

    上下班指纹打卡、中午进餐、午休一小时……上班族的生活规律而刻板。

    司凌云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就意识到她在公司里不可能交到朋友。所有同事都知道她的来历,对她表现得友善、恭谨,但同时敬而远之。工余时间几个人闲聊得好好的,看到她走过来便会噤声,转而谈“今天天气哈哈哈”。中午吃饭,公司高层有单独的餐厅,她很自觉地直接去普通员工食堂。没人会主动过来跟她一桌,她去的那一桌,大家会吃得特别快。她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当然不可能发作,可也做不到安之若素。

    顶峰集团聘请了本地知名的经天律师事务所主任侯律师担任常年法律顾问,处理各类诉讼案件。公司具体的法务工作十分琐碎,她从第一天开始,就陷入了文字工作中,整理人事合同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好容易有一桩案子,也只是金额不大的工程款纠纷,判决书下来,到期对方却避不见面,她与公司律师上门,吃了闭门羹,又去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但跑了几次,日期始终确定不下来。

    她的上司鲁林显然对此毫不意外,听取她的汇报时表情轻松,只嘱咐她继续跟进,没给她任何压力。

    托能够看到员工档案的福,上班大半个月,司凌云总算大致弄清楚了公司的结构。

    这个庞大的集团并不如张黎黎向她吹嘘的那样“管理规范”,从她了解的方面来讲,它的制度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管理甚至可以说是粗放的。

    司霄汉是集团中说一不二的人物,长期培养的权威之下,所有员工对着他都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房地产公司是顶峰集团毫无争议的最重要的子公司,掌握在司建宇手中;另外有一家物流公司,由张黎黎的弟弟张毅担任总经理;张黎黎主管集团财务审批,而集团人事经理鲁林是她的妹夫,也是当然的嫡系。此外,集团投资部总经理王军是张黎黎读EMBA结识的同学,在她的力荐之下,加入顶峰任职。办公室主任金亚兰是张黎黎的表妹,管后勤的经理是司建宇的姨父,公司保安经理兼车队队长是司霄汉的堂弟司洪民……

    司凌云为之头晕,她想,看来她爸爸从私生活到管理公司都是一个风格,酷爱错综复杂、混乱到无序的关系。她妈妈执意要她插进去,乱上添乱,算是填补了某个空白。

    她不用做太多分析,也能看出司霄汉虽然是顶峰董事长,占据着说一不二的位置,在公司具有绝对的权威,但张黎黎已经悄然安插人手,一点点争取话语权,而司建宇正在努力与之抗衡。

    公司的气氛固然让她有压抑感,回到家里,她同样不轻松。程玥不免会问起她上班的情况,她一肚子没好气,“要不要我明天偷偷溜进董事长办公室,拍下绝密文件回来好向你汇报啊。”

    程玥连忙安抚她,“我可没逼你,一步步来,慢慢来。”

    她发狠,“还说没有逼我。等下个月一领到薪水,我就租个小房子搬出去一个人住。”

    程玥好笑,“凭你当法务那点儿薪水,买得了衣服买不了包,居然还想搬出去住。请问你是跟人合租呢,还是去又偏僻又不安全的地方租个单间?”

    司凌云见识过韩启明的居住环境,知道程玥所言不虚,她没赌气到非要主动吃苦证明自己独立的程度,一时无语。

    “说正经的,你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开口找你爸爸要一套房子,非常名正言顺。”

    她被妈妈无处不在的算计给打败了,只得拔腿回房,摔上门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除此之外,司建宇偶尔叫司凌云去吃饭,饭桌上照例必会有傅轶则,这也是叫她头痛的一件事。

    司建宇与米晓岚已经结婚五年,他们的儿子今年两岁半,司建宇的办公桌上分别放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和米晓岚、儿子的单人照片,他的婚姻看起来十分美满。司凌云当然不打算去搬弄是非,更不可能无凭无据地直接对他讲,要警惕傅轶则这个人。

    傅轶则的表现则让她无从揣测真实用心。他彬彬有礼,当着司建宇并不跟她调笑,他们两人多半是边吃饭边谈正要进行的一个合作,完全没有避讳她的意思,她听得十分认真,并不随意插话,吃完便走,绝不多作停留。他打来电话约她单独见面,她一口回绝,他也并不多作纠缠。

    这天司建宇突然打电话给她:“小云,周末没安排的话,到我家里去吃晚饭吧,你嫂子的厨艺很不错。”

    他们毕竟不是那种平常相互亲密走动的兄妹,她有些发愣。

    “轶则也会过来,我们需要把合同条款最终确定下来。”

    “那侯律师也去吗?”

    “这个项目我已经跟董事长商量好,由地产公司直接操作。我会发一份邮件给你,你按照我列的基本条款负责起草合同,也就是说,直接对我,不必通过集团。”

    司凌云应了一声,放下手机,大脑急速转动着。

    当年她离开傅轶则家时,对他的报复来得如此脆弱,也许根本没对那个男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只是当时的情境下,她能做出的维系她自尊的唯一选择而已。

    她一直拒绝让自己再去回想那短短半个月发生的事情,也回避与米晓岚的碰面。好在米晓岚大概有同样的想法,过去几年时间里,她们打的唯一交道就是她在司建宇的儿子出生时去医院看望了一次,摸摸新生婴儿,随便说几句话,放下礼物便告辞了。

    可是傅轶则如此高深莫测地重新出现,与她在顶峰唯一亲近的大哥合作,由不得她再回避了。

    她知道司建宇事业心极强,几乎是个工作狂,并不是那种以做媒为乐的三姑六婆,不会找这种借口来给她和傅轶则创造机会。他需要她的法律意见,是对她的信任,然而,这信任又似乎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法学硕士。顶峰集团的常年法律顾问侯律师算得上是本地业内名人,同时还是司霄汉交情不错的朋友,深得他信任,两人经常结伴去打高尔夫。哪怕有司霄汉的首肯,如此重要的合同绕开他直接交到她手里,多少还是有些奇怪。

    她面前的液晶显示屏进入屏保状态,她移动鼠标,将处理完毕的文件保存,同时做出决定,不管怎么说,这差不多是她参与公司高层决策的唯一机会,如果她不安于每天处理枯燥的人事合同,就没有理由拒绝参与其中。

    7

    六月中下旬,本地正值梅雨期,周六这天,连日阴雨总算停了,天气仍旧十分潮湿沉闷。

    下午四点,司凌云开着车找到司建宇的新家。这里是位于市郊的别墅区,里面全是独栋别墅,司家院门敞开着,她将车停在车道边,走进去,迎面看到的是米晓岚与一个高大男人交谈着,一边指点着院子一侧,那里有两个工人正在翻土,将几株桃树挖出来。几年不见,米晓岚看上去气定神闲,长发松松绾起,穿着灰蓝色短袖针织上衣配白色长裤,颈间挂着一串珍珠项链,显得既随意又知性,风韵十足。

    “……院子里的土质不合适,全部需要更换。现在也不是适宜移栽的季节,再加上你选的那棵树树龄很大,没有做后期处理,移栽难度相对就更高了,我根本没把握。马上出梅雨期,天气会越来越热,如果不搭上遮阳纱,更会影响成活率。”

    这个低沉的声音让她一下停住脚步,这时米晓岚看到了她,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小云,下午好。”

    她还未及答话,那个男人也转过身来,正是曲恒。他仍旧穿着T恤加略微破旧的工装裤,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上挂着汗珠。那天她在公司撞见他与工人搬盆栽出去,晚上给李乐川饯行,他却并未到场,只打一个电话过来,说有事来不了。后来她在公司看到宜园园林的工人每周过来给植物做养护,他也再未露面。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不禁吃了一惊。然而曲恒扫她一眼,神情漠然,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她决定不去碰钉子跟他打招呼。

    “大嫂,你好。”

    “凌云,你真准时。”米晓岚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俨然是经常见面、关系亲密的姑嫂模样,同时转头对曲恒说,“师傅,那就按你说的搭遮阳纱好了,你嘱咐一下工人,弄得美观一点,尽量今天全部完工。”

    曲恒点点头便走开了,米晓岚低声说:“这些人真是粗鲁,照顾他的生意,他的态度却傲慢得要命,事事都要按他说的来,要不是看他做事还算细致,我早就炒了他。”

    司凌云想,曲恒的臭脸倒是对着谁都一视同仁,真不是特意对米晓岚冷淡。说起来,米晓岚五年前去医院探视她时,见过曲恒,只是那时他留着长发,不似现在短发加满脸络腮胡子的样子,想来米晓岚并没有认出他来。

    “凌云,我们进去吧,你大哥正等着你呢。”

    她一向不习惯与不算熟悉的人肢体接触,却不好意思马上挣开,只能随着米晓岚进去。

    “这房子装修得真漂亮。”

    司凌云倒不是随口奉承,米晓岚带她参观的这间别墅从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当样板间,没有任何华丽炫耀的家居元素,从灯具到角落处一个个不起眼的小陈设,所有精致的设计、考究的细节按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组合起来,处处透着优雅与舒适。

    司建宇带着儿子从他的游戏室出来,笑了,“全是按晓岚的思路完成的,我觉得做完这个装修后,她完全可以抢一般设计师的饭碗了。”

    米晓岚嗔道:“好在凌云是自家人,换个人听了,不免会觉得这么夸老婆太肉麻了。来,冬冬,叫姑姑。”

    司建宇的儿子冬冬才两岁半,长得雪白粉嫩,非常可爱,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很像他妈妈。他好奇地仰头打量司凌云,那个样子,让她想起弟弟司凌峰小的时候,她心底一下柔软,索性蹲下去,“嗨,冬冬,你好。”

    冬冬的眼睛仍然眨呀眨地看着她,却没叫她,“我以前没见过你。”

    “你这么小的时候,”司凌云比画出一个长度,“我见过你,你当时在睡觉,根本没睁开眼睛,所以没有看到我。”

    冬冬咯咯笑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还知道你小名为什么叫冬冬,因为你是冬天很冷的时候出生的。”

    他笑得更加开心,一个劲儿点头,“对,妈妈告诉我,我生出来第二天就下了雪。姑姑,我带你去看小蝌蚪。”

    冬冬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司建宇、米晓岚也随着出来,屋子回廊下放着一个大缸,凑近一看,浅浅的水中果然有黑色的小蝌蚪在活泼游动。

    米晓岚笑道:“这缸本来是我养金鱼的,冬冬会走路以后,你大哥说怕小孩子跑来跑去栽进去不安全,结果把我的鱼全送了人不说,他居然养起蝌蚪给儿子玩,我还真怕以后满院子都是青蛙在蹦。”

    司建宇摸着儿子的头,“小孩子就该多接触一点大自然。”

    冬冬扒着缸沿,“爸爸,你看,那只小蝌蚪后面长出腿来了。”

    司建宇抱起儿子,一齐往缸里看,这个父子亲密的场面让司凌云有一点感慨。她一侧头,发现米晓岚正打量她,表情多少有些复杂,却马上浮起亲切的微笑。

    “我打算在那边搭架子种葡萄,前面再种两棵蜡梅,中间花圃种上玫瑰、百合,前面种竹子,这边修一个凉亭,旁边种一株桂花树,树是我亲自挑中的,形状特别漂亮。你大哥嘴里说我喜欢瞎折腾,还是帮我找来了这家园艺公司,他们的设计不错,很合我的心意。”

    她想,至少混乱的司家有了一个看起来很正常和美的家庭,不过她实在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笑道:“大嫂的爱好很风雅。对了,大哥,有点事我想先跟你谈谈。”

    司建宇站起身来,将儿子交到米晓岚手中,“进去说。”

    8

    两人到了楼上司建宇宽敞明亮的书房,他问司凌云:“是不是对合同有什么看法?”

    司建宇的计划是拿下土地拍卖中心下个月将要公开拍卖的一个地块,不过顶峰地产目前在建在售项目遍布市区,集团公司又为一个投资项目抽调了大量资金,而傅轶则目前是一家背景神秘的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手中刚好掌握了资金资源。他们已经就这个项目研究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基本达成了一致,她要做的就是帮着敲定合同细节。

    司凌云已经提前做了功课,但却不仅仅是针对合同条款。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哥,我查了一下资料,今年上半年房产新政出台后,已经有多宗土地流拍,市场观望气氛很浓。哪怕是以底价成交拿下这个地块,地价也比顶峰拿到的上一个项目涨了近一倍,楼面价相应上涨,如果要保证利润,势必得提高房价,不过目前的市道,开盘前楼市会不会出现变故,谁也说不清。按这个利率合作,里面存在一定风险。”

    司建宇似乎有些意外,但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小云,考虑问题谨慎是对的。但是你必须知道,地产有一个可控制的开发周期,顶峰几个项目都是2003年拿地,几年时间里政策调整不止一次,大的经济环境也有变化,2004年看空的呼声一度高到董事会都产生了担心,过了两年时间,到去年楼市突然走强,我们才动工开发,哪怕今年政策调整,也不会影响利润。而且,我认为本地高端商业地产市场才开始起步,土地储备就是最好的投资,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进入时间了。”

    司凌云毕竟对地产开发环节并不熟悉,她只能承认,司建宇这番话非常有说服力。

    “我觉得有些条款还有可以争取的地方。”

    “待会儿你只管讲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这时米晓岚带着傅轶则过来,“建宇,轶则来了。”

    傅轶则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色T恤、灰色长裤,样子十分闲适地跟他们打招呼。

    米晓岚说:“你们聊吧,我去给你们做下午茶。”

    司凌云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拟好的合同给他们两人过目,并按他们的意见做调整。不过在某些细节上,她坚持自己的看法,抠得很细,甚至出乎了司建宇的意料。

    “分期还款从开盘算起,但必须考虑购房者签订按揭合同后,银行放款有一个滞后期,对于我们资金回笼有一定影响,把这个时间周期计算进去是必要的。”

    考虑到合同金额的庞大,她提出的这个要求看似细微,但多少放宽了合同草稿中的还款期限,从资金运作角度来讲会影响对方成本,她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但傅轶则根本没有提出异议,轻快地点头,“没问题。”

    司建宇出去接一个电话,傅轶则突然说:“凌云,因为合作方是我,所以你才会对这个项目心存疑虑,寸土必争,对吗?”

    她淡淡地说:“我相信我大哥不会因为合作方是你,就对这个项目充满信心。生意就是生意,有不同看法很正常,斤斤计较更是必要的,用不着想得太多。”

    “我不认为我想多了,倒是你,凌云,你心事很重。”

    她讪笑,“傅先生,你该不会是在注意我、研究我吧?”

    “我们重新见面后,你就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一个玩了游戏潇洒脱身的女孩子,碰到被甩掉的男人,似乎不应该有这种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

    司凌云心底一紧,她知道,傅轶则说得没错,她本该表现得跟过去一样满不在乎,才算是延续那个报复,让他对她的伤害落空。可是自从在酒吧意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根本无法轻松下来,更别提表现出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

    不等她做出回答,傅轶则起身踱到窗边,“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小,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到你的前男友。说起来,昨天我们都在Forever酒吧喝酒。”

    她要想一想,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正在院子里干活的曲恒,不禁暗自警惕地看着他。

    “他看来是个很沉默的人,坐了一会儿就先走了。”没等她放下心来,他紧接着说,“不过我跟阿风聊了下他们乐队的往事,唯一让我奇怪的是,阿风告诉我,他们乐队五年前解散,你那位前男友离开汉江市去了广州,差不多跟我离开的时间完全相同。”

    她不动声色地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从我那里学到的东西,并没有帮你留下他吗?”

    这个挑衅让她顿时怒火升起,一个硬邦邦的回答已经到了她的嘴边,可是她眼角余光一瞥,发现米晓岚端着托盘走到了门口,她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十分妩媚,“傅先生,你这么不停追问我,未免让我有一点儿误会:当年我们那一段,不过是逢场作戏,戏散走人而已,难道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他也笑,十分坦然地说:“我确实一直没有忘记你,凌云。”

    只听哐啷一响,米晓岚手里的托盘一歪,咖啡杯和饼干掉到了地板上,她的神情怔忡不定,没看脚下的一地狼藉,却紧盯着他们两人。

    司凌云连忙站起身走过去,“呀,大嫂,怎么了?”

    米晓岚的目光从傅轶则身上转移过来,勉强一笑,“不好意思,我煮了咖啡,想让你们尝尝我刚烤出来的曲奇,刚才手一滑,摔了。”

    司建宇正好走回来,连忙拿起她的手查看,“有没有烫到?叫小文送过来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我没事。小文在陪冬冬玩,你去叫陈姐过来打扫一下这里,我去楼上换件衣服。”

    他们两人各自走开,司凌云重新坐下,漫不经心地说:“可惜了这么丰盛的下午茶,我最喜欢吃曲奇了。”

    “谁说戏散场了,我的兴致很高,愿意陪你玩下去。”

    司凌云冷笑一声,“要玩,没问题。不过加入什么样的游戏都讲一个你情我愿,你不会自负到以为任何人都没办法拒绝你吧?”

    他哈哈大笑,“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漂亮的女孩子我见过很多,知道我一直最忘不了你什么吗?就是你这股子率性而为,决绝起来不留任何余地的狠劲。”

    保姆陈姐过来打扫后,司建宇重新进来跟他们讨论合同,终于最后敲定了所有细节。到晚饭时间,米晓岚才再度出现,看上去神态恢复了平静,她准备的菜式中西合璧,十分丰富,而且一看就知道,每一样都不是简单的家常菜,都是需要花工夫才做得出来的。

    司凌云很喜欢金枪鱼蔬菜沙拉,“这道菜真好吃。”

    司建宇告诉她,“这是你大嫂亲自做的。”

    她捧场地夸奖,“看不出来大嫂的厨艺这么厉害。”

    司建宇含笑看看米晓岚说:“我前年查出脂肪肝,血糖也稍微偏高,晓岚就一直研究食疗的办法,帮我控制饮食,逼着我去做运动,今年体检还不错,各项指标差不多快接近正常了,只是辛苦了她。唉,其实我不希望她这么操劳。”

    司凌云被带着参观的时候已经看到,他家配了两个保姆,一个年轻女孩子小文主要带孩子,陈姐做家务兼给厨房打下手,司建宇的助理兼司机也差不多是米晓岚的助理,虽然在周末,还是听从她的支使去超市买东西送过来。司凌云就算对持家没什么概念,也觉得这种情况下当一个全职主妇大概说不上是一件多操劳的事。不过司建宇疼爱老婆是确定无疑的,她当然不准备扫兴,笑眯眯地说:“大哥好福气,娶到大嫂这么贤惠的太太。”

    米晓岚带着一点儿娇嗔地自嘲道:“不用安慰我,凌云,我知道其实在你这年龄的女孩子看来,我大概就是个煮饭婆,别跟你大哥一唱一和说得我都坐不下去了。来,尝尝这道竹荪鸡汤,很清淡,绝对不会增加脂肪的,我帮你们盛。”

    她依次为司凌云、傅轶则和司建宇盛汤,再给冬冬盘子里的白切鸡去骨,逗他吃青菜补充维生素,轻声叮咛陈姐更换餐具,上她亲手做的甜品。她表现得完全是一个好客得体的优雅主妇、温柔的妻子和母亲,但司凌云仍然捕捉到她偶尔飘落到傅轶则身上的视线,短短一瞥就迅速移开。

    而傅轶则是一个十分彬彬有礼的客人,他主要跟司建宇交谈,谈的仍然是工作,夹杂了一点投资圈里的趣事,间或逗一下冬冬,表扬菜式可口。

    司凌云想,所谓应酬,不过如此,实在是够无聊的。

    饭后米晓岚请他们去茶室品尝朋友从杭州带来的新茶,傅轶则说他有要事必须先走一步。等司建宇夫妇送他上车后回来,米晓岚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司凌云也想告辞,司建宇却留住了她,“小云,还是喝了茶再走。”

    司凌云觉察到司建宇还有话要跟她说,点头答应。

    9

    茶室用的是日式装修,陈设雅致简洁,唯一的装饰是屋角架子上搁着一只陶瓷罐子,里面养着碗莲,矮桌边放着几个草编蒲团。

    米晓岚说她要去陪冬冬,安排好茶具便上楼了。司凌云走到正对着院子的落地长窗前,只见园艺工人仍在忙碌,曲恒高大的身影醒目地映入她的眼帘内,他正独自整理着搭遮阳纱的支架,昏暗的灯光下,他长手长腿,动作简练而干脆利落。此时天气更加阴沉,刮起了带有凉意的风,空气中混合着隐约的花香与草木的气息,这个味道仿佛触动了她某个记忆,她不禁微微失神。

    “在看什么?”

    “我在想,按大嫂说的把这边种上葡萄,坐在这个茶室喝茶一定很有韵味。”

    司建宇招呼她坐下,“你大嫂的爱好之一就是折腾这个花园,她嫌以前种的石榴、桃树形状不美,没什么韵味,全都要换掉。我其实最怕看这种凌乱场面了,希望快点弄好。”

    “研究园艺、厨艺多风雅,比打麻将、购物有意思多了。”

    司建宇笑着摇头,放好茶叶,给两只茶杯加入热水,摇晃一下倒掉,再重新加水,递一杯给妹妹,“这是今年明前的西湖龙井,口感香醇。”

    司凌云抿了一口,“很爽口,不过我平时不喝茶,完全说不出来这茶的好处。”

    “爽口确实是明前茶的最大特点。”司建宇看似不经意地说,“小云,你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什么感觉?”

    她坦率地说:“工作按部就班,很琐碎、很乏味,目前说不上有什么感觉。”

    “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她耸耸肩,“这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虽然我在爸爸眼里差不多是隐形人,可他们还是忌惮我。”

    “别介意他们怎么想,我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你得努力表现,才能让爸爸注意到你的存在。”

    “做法务工作,他怎么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倒是大哥你现在做的项目,让我接触到了一点实质性的东西。”

    “知道我为什么特意让你来草拟合同?”

    “给我锻炼的机会?”

    “那是原因之一。”司建宇笑了,“我也希望能对你的判断力和工作能力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司凌云也笑了,“大哥,我提的那些关于项目前景的疑问是不是显得很幼稚?”

    他摇摇头,“不,你在这么短时间里能有这些看法,非常难得,我觉得假以时日,你有能力承担非常重要的工作,绝对不仅仅是做做法务就算了。”

    司凌云头一次得到如此直接的肯定,意外之余,非常开心,“谢谢大哥给我机会。”

    “而且,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如果地产公司是在一个正常环境下运行,其实不应该存在资金问题,哪怕跟投资公司谈合作,也能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但是,不瞒你说,小云,目前顶峰存在很大的隐忧,一旦处理不好,我怕会有谁都承担不了的后果。”

    这番话让司凌云大吃一惊,她怔怔地看着司建宇,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毫无表情。

    “你已经见过公司投资部总经理王军了吧?”

    她点点头,王军现在也是顶峰的实权人物,他大概三十六七岁,开一辆奥迪A6,高高的个子,总是一身合体的名牌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模样精干,颇有精英人士的味道。

    “他去年年初在张总的推荐下,从外企跳槽加入公司,拿出一个上市计划,声称按这个步骤来,三年以内,顶峰可以上市。父亲很受打动,再加上张总一力支持,这个计划启动起来,核心就是要把顶峰业务进行多元化,为此地产公司不得不拨出大笔资金支持投资部的收购运作,我这边的业务已经受到极大影响。”

    司凌云疑惑地问:“上市似乎是很多公司的目标,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有所投入也说得过去吧?”

    “前提是公司能挨到上市圈钱的那一天。现在国家调控的重点是地产业,上市并不容易。这个道理,我不解释,你也应该能想得明白。”

    “难道顶峰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吗?”

    “目前看,还没有,但是顶峰最大的利润来源就是地产开发,如果地产公司没办法维持良性运作,失去造血功能,所谓上市最后就只能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那……你跟爸爸谈过没有?”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谈过无数次,不过很遗憾,我没能说服他。我能争取到的就是进一步将地产公司独立出来,这样起码可以把风险控制在一定范围以内。”

    司凌云略微嘘了口气,“大哥,爸爸很信任那个王军吗?”

    “恐怕现在的问题不完全在于王军。王军是张总引荐加入顶峰的,爸爸最信任的不是王军,甚至也不是张总,而是他自己。”

    司凌云就算没跟司霄汉在一起生活多长时间,也知道他一向极其自信,加上这些年发展得顺风顺水,甚至说得上是狂傲了,“那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争取控制住局面。之所以叫你参与这个项目,我还有一个私心。”司建宇放下茶杯,看着司凌云,“你对轶则这个人怎么看?”

    话题急转,司凌云本能地警觉了,谨慎地说:“我对他不熟悉,没特别看法。大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对你似乎很有好感,我看得出他想追求你。晓岚告诉我,轶则出生于书香世家,不费吹灰之力,一路读到博士后,转头做金融行业也很成功。单从个人条件讲,他也是一个很值得你们女孩子交往的对象。”

    司凌云勉强一笑,“大哥,你还有闲心管这事吗?”

    “小云,坦白讲,我倒不光是管闲事。轶则虽然跟你嫂子是世交,但他在国外留学两年后,从研究神经生物学突然转做风投,并没有家世支持,五年时间做到背景神秘、资金雄厚的纪元投资公司董事总经理,实在不可小觑。你嫂子也不真正清楚他这几年的经历,我刚才告诉了你现在顶峰面临的情况,这就意味着我跟他还可能有长期的交道要打,需要对他多一些了解。如果你没男朋友,不妨试着跟他交往一下,顺便弄清他投资公司的背景。”

    司凌云早就知道,司建宇必然有所图谋,不单单是兄长关心那么简单。她苦笑一下,“他这人一看就很复杂,恐怕不是随便交往一下就能摸清老底的。”

    司建宇诚恳地看着司凌云,“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的意思,正常来往就可以,我相信你的判断力。当年我跟你大嫂交往的时候,爸爸不同意,他先给我介绍了政要的女儿,后来又要我跟他生意伙伴的侄女结婚,都被我坚决拒绝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的婚姻很幸福。小云,我绝对不会拿爸爸那种标准去烦你,最终你喜欢谁,决定跟谁在一起,完全看你自己的意愿,那个人能让你信任、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里包含的温情是兄长式的,大大冲淡了他提出那个要求的目的性。司凌云想,客观来讲,如果没那一段过往,傅轶则确实是对所有女人都具备吸引力的男人,她几乎讲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推托理由。而且,她对傅轶则接近司建宇一家的目的也充满疑惑,毕竟无法置身事外。

    “大嫂怎么看这件事?”

    司建宇呵呵笑了,“我觉得她大概一直崇拜轶则的智商,把他给神化了,总认为他不可能看上任何女孩子。”

    司凌云也笑,“大嫂从小认识他,肯定很了解他,也许他就是那么自恋的男人也说不定啊。”

    “一个人再怎么自恋,也会将这份自恋投射在除他以外的某个人身上,他会被你吸引,我毫不意外。”

    “大哥对我评价这么高吗?”

    “我对你绝对有信心。”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不过大哥既然这样说了,下次他约我,我会答应的。”

    司建宇点点头,“这就足够了,小云,顶峰是一个标准的家族企业,无论好坏,我们都有份儿。作为董事长的子女,比一般人多一点机会,但也比一般人面临更复杂的局面。你是我妹妹,在顶峰做下去,慢慢会感受到和我一样的压力,我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把顶峰做得更好。”

    她知道此时应该表明态度了,当然,表态就意味着明确选择阵营,不过她想,在一个父亲忽视其存在、继母隐含敌意、同事敬而远之的公司里,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我明白,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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