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长梦河-相思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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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一才有二,这算让许暮融摸出了点道道,有过一次约会,不管过程多别扭,之后他的脸皮就厚了,开口拖江曦婴跟他在外面见面也不会绕大弯子,一般约她三次总有一次行得通。再加上他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有点小刻苦,各课成绩只升不降,期末前十恐怕指日可待,更加有些嚣张。

    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支手机给江曦婴,说是小礼物,那会儿两个人正坐在平湖边的渔湾里吃鱼丸,这地方离市中心不算太偏远,但是人来得少,江曦婴本来心情还不错的,看到手机反而不高兴,问他哪来的。

    许暮融说是家里给他买的。

    江曦婴问:“你不是有一支吗,才买不久的。”

    许暮融说:“我骗我妈说那支给人偷了,我妈就又给我买了一支一样的。喏,这支新的给你,以后咱们可以发短信,晚上打电话也不怕被他们偷听。”

    许暮融得意得狠,还跟江曦婴说:“我早叫你买一支手机,你老舍不得,现在解决啦。”

    江曦婴板着脸:“我不要,你把这个还给你妈妈。还有,以后不准再做这样的事。”

    许暮融见她不高兴,于是垂头说:“你别在意这个,一两支手机我爸妈根本不当回事。”

    江曦婴说:“那我问你,为什么你能骗得到他们?因为他们是你爸妈,他们打心眼儿里疼你。假如将来还有别的人来疼你爱你,你是不是也要像这样去骗人?不知道珍惜,还以此为荣,这是男子汉干的事儿?”

    许暮融给她训得脸上无光,撇着嘴说:“又开始讲大道理,人生哪有那么纯粹的,偶尔的小打小骗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将来不会奉养他们吗?小时候他们不准我吃巧克力,还骗我说巧克力里面有毛毛虫,吃了以后我就会变成毛毛虫。这话当初有多打击我你知道不,害我后来一直有心理阴影。”

    江曦婴说:“别人做得对不对是别人的事,你自己能不做就不做,不懂吗?将来说起自己做过些什么丑事,你不就能少一件了。”

    许暮融哈哈大笑:“咱哥们在一起聊天,真没干过丑事的,那要给人笑死。”说着又做出一副阴笑的嘴脸,“喏,我给你学学秋刀的口气。”见江曦婴果然好奇地扭头看他,他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喂,小朋友,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你没带爹娘可别乱出门啊,撞着叔叔阿姨是要索赔的,撞着哥哥姐姐那可就要改造喽。”

    江曦婴噗嗤一笑:“还改造呢,先把你们自己弄正经一点吧。”

    许暮融见她笑了,于是跟着笑,习惯性地抓过她的手在脸上磨,磨了半天突然冒一句:“哎,昨天晚上忘记刮胡子了,有没有刺着你?”

    江曦婴顺手捏他的脸,“你哪来的胡子啊!”

    许暮融被他捏得心里快乐似神仙,还笑嘻嘻地说,“吃完了咱们到那边走一走吧,那儿没人。”

    江曦婴呸,掏钱结帐,然后拖着不情愿的许暮融去车站,准备回家。圣诞节快到了,天气冷得厉害,两个人站在车站直打哆嗦,幸好车来得早,还开着空调。两个人赶紧窜上去,找位置坐好,看看外头黑区区的,偶尔可见湖光像一条流缓的线飘过。

    许暮融问:“你真不要这手机?”

    江曦婴说:“不要。”

    许暮融很失望,“可是有手机真的很方便,不管在哪我都可以找到你,可以给你打电话,发短信,我之前说用压岁钱给你买一支,你也不干,怕我爸查我折子,我说跟秋刀借钱买一支,以后再还,你也不干。”

    江曦婴想了想:“下月发工资我自己去买一支吧,你别再唠唠叨叨的,像个怨妇一样。”

    许暮融听了笑咪咪,“你是比较像个男人。”

    江曦婴又说:“呐,你听着,有两件事在做之前一定要想了再想,一是跟人借钱,二是跟人使诈。”

    许暮融把她的手一握,“你不说我也懂,老是跟人借钱的以后借不到钱,老是跟人使诈的以后人不上你的当。”

    江曦婴一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希望许暮融遇事沉稳一些,不要太轻浮,可是许暮融的回答却比她现实得多。也许这也是家庭环境造就的,想必那个得天独厚的程梁秋也和许暮融一样,或者更甚。

    圣诞节大概是年轻情侣们巴巴儿盼的一天,可惜那天许暮融被程梁秋和文建一人一句强行拖走了,当然许暮融扯理由说要在家看书,根本没人会信,许暮融本来已经打算好晚上溜到江曦婴家里去见面,反正街上人多,小老师根本不愿意跟他出门。

    许暮融在外面玩得心不在焉,还担心江曦婴是不是在家等他,哪知六点不到,江曦婴居然主动给他打个电话过来。

    许暮融还没开口,江曦婴就在那边急梭梭说:“你晚上千万别来找我,我要出门了,燕华约了好多人一起。就这样,再见。”

    许暮融一愣,心说给她打过去吧,可她搞不好已经出门了,只好作罢。

    像这种节日,想在外头吃顿饭简直比登天还难,许暮融跟着文建几个一起在外面晃来晃去,几个女孩子晃得走不动了,终于等到一家日本料理店有位置,侍应把他们领到位置上,奉上菜单后离开。

    程梁秋却突然把许暮融肩膀一拉,小声说:“喂,看那边,好像都是咱学校的老师,小老师和陈逊也在呢。”

    许暮融抬头往那边一瞄,发现江曦婴早就看到他们了,还像被捉奸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暮融回过头朝程梁秋笑了笑,“圣诞节不是咱年轻人的节日么,怎么这帮人也出来跟风啦。”

    程梁秋嘿嘿笑:“咱们去逗一逗小老师,怎么样?”

    许暮融拉住程梁秋,“算了吧,这不没事找抽吗?惹火了她又没好处。”

    程梁秋听了这话,知道许暮融没兴趣闹,想想大过节的,人又多,还是别瞎搅和了。

    于是许暮融和江曦婴就这么隔着几桌人的距离,各自跟朋友应酬,时不时也会装作不在意,互相偷看。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江曦婴显得端庄有礼,但是也有那么点疏离的味道,这让许暮融挺得意,他觉得周围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江曦婴。

    可是从江曦婴这边看过去,许暮融也不像平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认真,不那么细心而主动。他有些傲慢,有些冷淡,除了偶尔的打打闹闹,他多数时候只是坐在那里想事情。最喜欢闹的那个是程梁秋,有时程梁秋过火了,许暮融会适当地制止。

    其实像这样才是江曦婴和许暮融生活中最常见的模样,就像每一个人都会拥有许多个面,最常见的那一面用于社会交往,最罕见的那一面用于追随我。

    许暮融看到陈逊以疯装邪地灌江曦婴啤酒,心里怪生气的,可也不敢贸然干涉,怕他人还没过去,就被江曦婴扔酒瓶砸死了。江曦婴老实巴交地一口干了,之后任何人要跟她喝她都不答应,人家再一看,她脸色白惨惨,也不好意思拉她继续喝。只有燕华这个没心肝的,还跟陈逊打趣说:“她醉成这样,你的机会来了。”

    江曦婴就狠狠瞪着陈逊,陈逊干笑两声,“算了吧,我怕她一口把我吃了。”

    江曦婴头晕晕的,脸色也不好,陪着燕华说两句话,就觉得自己要吐了,于是扯个理由跑出去透透气,外头飘起了初雪,像细碎碎的棉絮一般。江曦婴找了个电话亭,给许暮融打过去。

    许暮融本来就打算跟出来,结果还没起身手机响了,一接,听到江曦婴在那边说:“是我。”许暮融问:“你没事吧。”

    江曦婴说:“我想吐吐不出来,头又疼。”

    许暮融挺担心地,“我送你回家吧。”

    江曦婴有气无力地说:“我一会儿跟燕华一起回去。”

    许暮融叹口气:“你跟那个大嘴巴女有什么好玩的,小心她把你给卖喽。”

    江曦婴打了个嗝:“你这个势利鬼。什么事儿都只想到有没有好处,什么事儿都只想到自个吃不吃亏。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坏?太现实啦,你爸爸妈妈怎么教你的,我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许暮融闻言,愣了半天,“喂,小老师,你醉了。天哪,我看着你就干了一杯而已,怎么醉成这样?你赶紧跟那大嘴巴女说一声,就说不舒服,要回家,你在外面等着我,我送你回去。”

    江曦婴:“我不回去。”

    许暮融几时见过江曦婴这么别扭,“大姐,你不回去,待在这儿做什么啊。要是等会他们要去唱歌,包房里黑区区的,你还不得被陈逊那个老流氓非礼啊。”

    江曦婴一哼:“非礼?你别提着镰刀骂人家是死神。你就没干过非礼的事?你说,你干过没?那天晚上,你在汽车上,你有没有非礼我?有没有?”

    许暮融一下觉得怪好笑的,“行行行,是我不对,我非礼你了,我错了,以后非礼之前先跟你说一声。那咱们先回家去好不好?回家我给你跪搓板行了吧。”

    江曦婴想一了下,又打个嗝:“好吧,我去跟燕华说一声。”

    江曦婴回座位上,跟燕华耳语了几句,然后又跟其他同事道歉,就这么退席了。大抵其他人也知道江曦婴跟陈逊有过那么点瓜葛,现在她弄成这样,也就不好拽着她不让走。至于许暮融要走,可就没这么多礼数,只说自己要上厕所,转个弯招呼也不打就跑了。

    等他出门拦个出租,江曦婴已经懵懵然走出来,江曦婴的嘴里都是酒气,怪难闻的,不过许暮融倒觉得这样很好,抱她摸她或者亲她的脸她都是OK的。

    到了江曦婴家楼下,江曦婴晕沉沉地靠着许暮融,许暮融想了想,拿手机打个电话到江家,没有人接,显然江爸不在。于是许暮融轻手轻脚地把江曦婴扶上去,一进门,他已经急不可待地以疯狂绵延的吻来支配着江曦婴,有时他吻得太用力,江曦婴会把脸转到一边去,许暮融就急切切地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摸索,摸到她的胸,细腻的皮肤,温暖的触觉,还有砰砰心跳。许暮融两只手都在摸她,他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就脱她的衣服,他还在想万一江爸回来了怎么办,第一次做要是做不好怎么办?

    他一犹豫,江曦婴清醒过来,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又有些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又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闷了一会儿,江曦婴说:“你不说回家跪搓板吗?难道我的身材像搓板?”

    许暮融原本吓得头冒冷汗,听她这一说,手上还忍不住抚摩了几下,“还好,挺大的,比看上去大。”

    江曦婴垂头,“还不放手?”

    许暮融觉得特不舍,“那你先告诉,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干那个事?”

    江曦婴说:“等你毕业了,进了大学再说。”

    许暮融:“你发誓?”

    江曦婴觉得自己的胸已经把许暮融的手都暖热乎了,“这种事情还要发誓?我叫你把手拿出来,你听到没!”

    许暮融耍赖:“再摸一下啦。”

    江曦婴:“再多久。”

    许暮融:“十分钟?”

    江曦婴:“一分钟。”

    许暮融:“五分钟?”

    江曦婴:“两分钟。”

    许暮融:“那亲一下。”

    江曦婴:“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讨价还价,只占便宜不吃亏。”

    许暮融听了满不在乎,抱着她依依不舍吻了一下,“那你告诉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特想我。是不是?”

    这话江曦婴倒答不上来了,其实不止是想而已,还觉得寂寞,还觉得悲哀。可是,寂寞和悲哀都是他不懂的,那个时候江曦婴多么希望许暮融突然变成一个大人,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应酬,然后一起回家,可以尽情纵欲,天亮时再一起吃早餐,之后各自上班,多好呀。

    圣诞节过后2个礼拜,新年一月初,期末考试。许暮融这一年多来把自己的心一分为二,一半用在江曦婴身上,一半用在了念书上,因此每一次考试,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检验自己并且向江曦婴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

    当所有科目都结束,学生全面放假的时候,许暮融跟江曦婴打电话,还是一副信誓旦旦的口气,说再进前十没问题。

    这回的寒假许暮融的爸爸安排让他跟院长的儿子程梁秋一起去美国玩一段时间,许暮融虽然舍不得江曦婴,可心里还是很乐呵,而且程梁秋的表叔在那边定居,管吃管住的,说了过去随便玩。许暮融出国的次数比程梁秋少得多,走之前那个兴奋,晚上跟江曦婴打电话,三句不离美国,不过江曦婴挺理解的。

    许暮融刚走的时候,江曦婴觉得特轻松,头几天在家睡觉,收拾屋子,没事看看书,然后出去转转,给自己和江爸买些新衣服,还跑去挤超市打年货。等这些事都做完了,江曦婴才又觉得这日子过得空荡荡的,熟悉一点的朋友都有归属了,一见面就要聊对象。

    然而周围的朋友这样一个个离开父母开始组织新的家庭,江曦婴难免觉得自己的时间有些停滞不前,于是江曦婴开始想念许暮融,有时想他的好,有时想他的坏,有时想得入神,醒来发现自己的手一笔一笔在写他的名字。不写还好,一写还发现这家伙又骗人了,明明是“江曦婴”比“许暮融”还多一笔,那时候他居然振振有辞说许暮融笔画多一点儿,想来还不知道他平时有多少事儿都随口打哇哇,胡诌的。

    许暮融在那边玩到中国过大年的时候才回来,头几天得跟着父母走亲戚,只能跟江曦婴手机联系,他出国的时候,江曦婴去买了支手机,款式和牌子还都是许暮融指定的,因为江曦婴自己不太懂这些。

    许暮融收到江曦婴的第一条短信时特兴奋,其实就是在吃年饭的时候,他试着发了一条信息,“我们这边放烟火了。”然后江曦婴回了一句:“我们这边也是。”

    许暮融回来以后,稍微变了一点,在电话里不太会说些肉麻的话,发短信也不是山盟海誓,他变得喜欢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看上去挺随意的,可江曦婴要是不回复,他接下来肯定打一电话过来问怎么回事。

    江曦婴的生日也是在春节,许暮融那天是死活也要出去见一回面的。正巧那时候江滩出了条不错的游轮,叫什么在水一方,大三层呢,其实就是个水上宾馆。许暮融从程梁秋那儿顺来两张招待券,非要拽她去。去了一看,还真不错,餐厅舞厅还有房间一应俱全,好象演电影似的。

    如今江曦婴和许暮融共处一室也不会感到局促,许暮融坐在房间的床上,把自己背来的大包底朝天地一倒,倒出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国外给她带的,有化妆品,围巾帽子,还有一套Leonard Cohen的碟。看到江曦婴挺喜欢的,许暮融就露了一口白牙在那笑,“这可是正版的。”

    江曦婴也不知道说什么,除了一句谢谢。许暮融就点了个头,把包放到一边,跑到浴室洗澡。江曦婴靠在床头打盹儿,心想着还可以再待上几个钟头,12点以前回家就好了。不想过了一刻钟,许暮融洗完澡没穿衣服就跑出来了,由于经常运动,他的身材还算结实有形,可是少年冲动,全身红得像龙虾一样就急不可待站在江曦婴面前,吓得她脱口而出:“你干什么?”简直是废话。

    许暮融其实怪不好意思,可是机会难得,他伸手把灯一关,跑过去就着窗户光望着江曦婴,用眼神说他想做。江曦婴说:“你还没毕业。要我说几次?这是我的底线。”

    许暮融说:“这次出去玩,头几天我还挺兴奋的,还去了好几个没玩过的地方,可是后来就一直在想你,看到什么都想你,认识新朋友的时候也想你,我想,原来人和人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分开的,当时我就决定,回来以后一定要跟你有实质上的关系。”

    江曦婴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内心并不那么排斥,可理智却不允许,因为这是她的底线。

    江曦婴不敢看他的眼睛,“等你毕业了,我就不是你的老师了,那时候,就算我们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后悔。”

    许暮融看着她:“现在你就会后悔吗?”

    江曦婴:“是的。”

    许暮融讷了半天,终于垂头丧气地说:“我怎么这么命苦,亏我还买了保险套在家练习怎么戴。结果又这样。”

    江曦婴听了忍不住直笑,许暮融让她笑,等笑完了,他摸过去拉她一起躺着,“笑吧,笑够了吧,现在轮到我啦。先说好,我就抱一下,真的什么都不干,要是你不答应,那我管你三七二十一来真的了。”

    江曦婴躺在一边,“你的脑子怎么尽是这些东西?”

    许暮融一边伸手到处摸,一边哼哼地说:“我又没想着跟别人干这事,你还罗嗦什么。你们女人真是奇怪,做吧,说我色,不做吧,说我无能,硬来吧,说要后悔,缓一缓吧,你又杠上了。你到底要怎样啊!”

    男性在自己喜欢的女性面前都有一种强烈的暴露欲,会希望被她看个干净,也许是因为潜意识中认为一旦对方看了自己,就等于默许自己拥有爱抚她的权力。相比之下,女性对这种事的考量要复杂得多,不那么纯粹不说,多少还带了点悲壮的意味。这种思维上的差异往往使男人与女人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心理距离,就算打破天了一方猜得出另一方百分之九十九的心,那也还有百分之一是永远也搞不懂的。

    如此,许暮融搞不懂江曦婴,假如江曦婴还是个处女,许暮融大约还能理解,好象男人都很乐意理解处女。当然处女不处女的,许暮融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他所不理解的是江曦婴所谓的“底线”。年少如他,生平第一次愿意跟一个人山盟海誓,白头到老,轻狂如他,把自己的誓言看得至高至上,无比珍贵,他甚至想都不想可能有实现不了的那一天。

    至于江曦婴,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搞懂过许暮融。毕竟所有的大道理都说尽了,他们还是变成了现在这种关系。许暮融过去总是求着她说一句我爱你,可她从来也不说,后来许暮融就不再求她了。他不这么做,江曦婴反而会想,是否自己对他越来越没有吸引力呢?又或者,是否他真的从这段不光彩的爱情中飞快成长了。

    春天开学,成绩榜单公布,许暮融排在全年纪第十二名,喜得父母恨不得给他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做奖励。许爸逢人聊儿子,得意之色也涨了不少。

    只有许暮融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非常沮丧,懊恼自己又在江曦婴面前食了言。他哪里知道江曦婴其实实实在在觉得他天资过人,别的学校不谈,就他们自己学校的竞争态势确是非常激烈的,大部分学生课余时间都安排了培优,可许暮融才一年就拿到这个名次,还有一年,未来于他简直一片光明。

    新学期开学,许暮融卯足了劲要再发一回力,以挽回自己的名誉,男子汉说一不二么。

    这年因为学校政策,分文理科分得晚,到了高二下学期才开始,许暮融和程梁秋自然都进的理科重点,那一班的班主任还是老杨,因为考虑到将来的会考及格率,在其他一些非主要科目如历史、政治等就换上了一批经验丰富的长辈老师。

    因此许暮融一天从早自习上到晚自习也难得见到江曦婴。好在有手机,有事没事就他就会发出几条短信撩她。有次历史课,他突然发个短信给江曦婴,问:你在干吗?江曦婴回:在办公室看资料。许暮融又问:第二次世界大战达到最大规模的标志是什么?江曦婴一愣,回: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许暮融发了个笑脸回来,江曦婴莫名其妙,想他在搞什么。过几分钟,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二战以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没有起诉一些傻逼日本法西斯,是出于什么考虑?江曦婴便回道:当然是美国要维护自己的利益。然后又问,你在干吗呢?结果这条消息之后就没了动静,江曦婴回头问燕华,一班现在在上什么课?燕华说:我刚才经过那边,好像是历史课,在做测验。

    一下课,许暮融的手机就响了,也不知江曦婴躲在什么地方给他打的电话,口气有几分不悦:“你刚才做什么!”许暮融知道穿帮了,干笑两声:“别生气啊,下次不敢了。怪你最近完全不管我,晚上给你打电话,打着打着你还睡着了,呼噜连天的。”江曦婴叹气:“我还不是要准备三班的学习资料。”许暮融一哼:“你管那些脑袋不灵光的人干吗?”江曦婴:“我也是文班毕业的。”许暮融连忙嘿嘿,“你是例外。”江曦婴:“怎么理科班的老瞧不起文科班的?这也是传统吗?谁教的!”许暮融笑:“其实我只是说着玩,怎么可能真的瞧不起,又不相干。”江曦婴一呸:“就是说说也很伤人。”许暮融:“好好,我不说啦,反正今天放学你等我一起走,我带你去吃螃蟹。”

    学校的晚自习其实就是培优和补差,上到八点钟才放人,正好这天江曦婴也要给三班上课,上完了她坐在三班教室里整理卷子,等其他的老师学生纷纷走光了,许暮融就遛进门来。

    江曦婴说:“特务似的。”

    许暮融嘿嘿笑,催促她快一点,江曦婴便收好东西锁好门,才跟着他一起一前一后找他说的那家馆子,还是个老师傅开的,就是门面有些破旧,许暮融坐下来说:“别看这里装修不怎样,这师傅手艺好。”江曦婴看他的脸消瘦了不少,说他:“你最近瘦太多了。”许暮融说:“昨天一大清早,我闹钟还没响呢,就听有人坐在我床头哭,我说这谁呢?别是闹鬼了吧,睁眼一看,靠,我老妈。我说你干吗呢?哭什么啊!我妈说,小崽子,你瞧你瘦得,皮猴似的,就是要读书,也不能把身体弄坏了呀!”江曦婴听了敲他一脑门:“你还笑得出来,你妈担心你呢,你还当世上有几个人为你掉眼泪?”许暮融说:“我开玩笑的啦。当时我就搂我妈说:妈,你放心,你儿子浓缩就是精华,上辈子齐天大圣投胎的,这辈子能发能收,可轻可重,要长就长要短就短。”

    江曦婴瞪着他:“三句不离黄色笑话,你还敢跟你妈说这个?”

    许暮融顺手挑颗花生米丢到嘴里,说:“得了,我妈听得懂才有鬼。”

    一会儿,螃蟹上来了,闻着就香,许暮融只管吃,弄得手上脸上都是油,江曦婴就太秀气了,吃两下要擦擦手,好容易吃掉一个,再看许暮融那边,螃蟹壳子堆成山。许暮融边吮手指边问:“等一下想去哪?”江曦婴摇头,“回家,困。”许暮融把她手一抓,“不行,再去哪走走,这几个月都这样,再这么下去,我会瘦没的。”江曦婴笑了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别说什么肉麻话。”许暮融又嘿嘿笑,等着她掏钱结帐,出了店,走在巷子里才又说:“等我明年毕业了,就用不着拿肉麻当绝招了,俗话不是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吗?”江曦婴就当没听到,只说:“班主任好象挺喜欢你的,说你还有后劲,只要保持下去,进名校没问题。不过,我想你还是应该适当地考虑一下将来做什么行业再来决定。你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许暮融说:“我爸想叫我步他后尘,也去当黑心医生。”他一边说一边挽着江曦婴的胳膊,江曦婴说:“谁说当医生就是黑心的,你不黑心难道还有人逼你?”许暮融冷笑一声:“小老师,你也别太理想化了,有时候世界就这样,你不干自然有别人干,别人都干了你还不干,活该你寸步难行,这就好比车轮子为什么能走?因为它是圆的。”

    江曦婴给他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许暮融又接着说:“我想好了,其实干什么都一样,当然好医生也不是没有,我爸那个科有个姓钟的伯伯,他就很好,简直是我偶像。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一是我对当医生没兴趣,二是我想搞点自己的事业,和他们不相干的,这样将来要结婚,我也不怕娘老子反对,反对就反对呗,大不了不住在一起,时间久了,他们总会想通的。”

    江曦婴垂头没有看他,“你以为事事都会按你想的来吗?”

    许暮融还是挽着她的胳膊:“就算不按我想的来那也得想,想都不想,难道随波逐流?我说有时候你也太悲观了。”

    江曦婴听了笑一笑,并不答话。

    悲观?也许这不是悲观,而是一种岁月赋予的麻木。

    许暮融这天晚上回到家已经有点晚,人也显得餍足,瞧客厅里老爸老妈在看电视,他打了个招呼就回去自己房里。没一会儿,许妈就在外头敲门:“慕容,你在做什么?”许暮融说:“我看书呢,还能做什么?”许妈顿了一下,后来推门进来,看到儿子正伏在书桌上温习,儿子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啊!”

    许妈坐到他的床边,问:“慕容,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

    许暮融吓得一激灵,转头看着老妈:“什么意思啊。”

    许妈就把从他柜子里翻出来的保险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许暮融一瞧,得,这下麻烦了。许妈说:“慕容啊,你还是高中生,这种事情做不得。要是你爸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你告诉妈妈,是哪里的女孩子啊?家里做什么的?哪个学校的?成绩怎么样?”

    许暮融赶忙把保险套丢到抽屉里,说:“妈,你误会了,这玩意我就是好奇,咱们班男生都这样,弄几个回来,纯粹好玩儿。再说你也看到了,我还想冲前十呢,哪有空交什么女朋友!你真当我是天才?”

    许妈还是不信,望着他越说越激动:“慕容,你别骗妈。你看你最近瘦的。哎!真是造孽,到底是哪里的狐狸精啊,这么下去你迟早要出事的。你实话告诉妈,妈又不会害你。”

    许暮融听她越扯越远,又好气,又好笑:“妈你瞎说什么啊,我还处男呢!不信的话你叫爸来检查检查,我说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许妈听了,晓得儿子不得说实话,又没什么实在的破绽,只好暂且作罢。不过当妈的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就是觉得儿子的心变了,至于是怎么个变法,她说不出来,仿佛是冷冷的。

    不过那头许暮融还以为自己糊弄得好,老妈应该没有起疑。于是第二天上学也没想着跟江曦婴说这个事,怕她多心,几个月不理他。毕竟这些日子学习负担增加,他也深深感觉到了竞争的残酷,平时大把的时间花在温习上,他总不能连一点短暂的温存也保不住。

    过了几天,江爸受其他一些退休老中医的邀请出门三天参加一个交流会。许暮融晚上放学自然要往江家钻。晚上江曦婴做饭,许暮融就到洗手间洗澡,出来瞧见江曦婴就炒了两个菜而已,于是坐在沙发上说:“哎,说你是大人吧,连个像样的菜都做不来。”江曦婴给他添了一大碗饭,往桌上一搁:“给我吃两足两大碗,然后去做卷子。”许暮融:“做完了卷子后还不到十点的话,你陪我打打滚?”江曦婴不理他,都懒得理了。

    结果到晚上十一点许暮融才做完,那会儿江曦婴已经靠在自个床上打呼噜。许暮融笑了笑,起身穿上外套,收拾好书包,然后才叫醒她,“小老师,我回家去了。”江曦婴于是打个大哈欠,下床给他开门,许暮融不过顺手搂了她一下,居然老实回家。关好门,江曦婴到洗手间洗把脸,朝镜子一照,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块玉,就是许暮融的生肖玉。大概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挂上的,凉玉已生温,像一掬泉水,安静地沉在那里。

    江曦婴戴着这块玉睡了一晚上,明天上班时也戴着,就觉得胸口上扑通扑通,晚上在家陪许暮融看书,等他要走时,便把玉还给了他。

    许暮融说:“我只是想留样东西在你身边,能够表示我和你的关系。”

    江曦婴说:“这块玉很贵,我不能要。不过我已经戴了一整天了,你也应该相信我一些了,对不对?”

    许暮融皱着眉:“我总觉得咱俩越来越不像那种关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见了面就等着说再见。总是这样,你知不知我一直在压抑我自己,我恨不得时间再走快点,可是我又怕,怕真的毕业了,你马上会变脸。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你告诉我好不好?”

    江曦婴看了他半天,最后迟缓地说:“喜欢。”

    可是许暮融听了并不显得高兴,反而冷哼一声,“喜欢?小老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眼神多冷淡,冷得我想去死!”

    江曦婴一愣,“你是怎么了,突然……”

    许暮融缄默一刻,起身穿好外套,收拾好桌子上的书包,然后狠狠抱住发呆的江曦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小老师,我现在不看你的眼睛,你再跟我说说,说你喜欢我。”

    看不到眼睛,这让江曦婴觉得轻松了很多,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她说:“很喜欢你。”

    许暮融埋头问:“喜欢得想死吗?”

    江曦婴说:“想死。”

    许暮融从来就不知道千言万语的甜蜜并不能代表更多,也不能转移掉那些压在江曦婴身上的关于道德,光阴,以及生活方面的压力,也不能让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在一起。他从小跋扈惯了,几乎不明白父母对自己所能产生的影响究竟可以达到怎样的高度。

    六月份,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虽然还在暑假当中,但许暮融已经打听到结果,也算他如愿以偿,拿到年级排名第十,理科排名第六。从此许暮融开始认真考虑上大学的问题,这时候的他已经不再认为自己做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江曦婴,为了他的爱情。不,他应该有更高的目标和理想,他深深觉得人生的高度是建筑在事业之上,而不是爱情。许暮融在考虑选择大学的时候,丝毫不在意是哪个城市,会不会要离开太远。然而江曦婴似乎也不在乎,甚至还帮着他找资料。

    新学期开学之前,许暮融跟老爸摊牌说他不打算学医。许爸起先不以为然,心想儿子还小,懂个屁,未来走哪条路更有优势,他心里没数。谁知临了开学,他们班主任照着成绩单前二十位的学生一个挨一个家访。访到许暮融家,班主任告诉许爸,这孩子似乎不打算考本市的医大。许爸一愣,问是怎样。班主任说,他好象看准了要进全国排名一二三的大学。许爸给噎得说不出话,班主任又说: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这就有点悬了,不保险,虽然以他现在的上升状态也不是不可能。许爸开始有点不高兴,心想:不是还有一年吗,你就看穿了我儿子不行?可转念又一想:哪有班主任不希望自己带的学生进名校的,只不过立目标也该有点谱。保险最重要。何况许爸的如意算盘是让儿子进省医大,这学校在全国也排在前头不说,等将来就职也容易提拔。

    于是到了晚上,许爸就跟许暮融好好谈了一晚上,谈到最后,儿子说什么要去学计算机。许爸觉得这是个三流行当,怎么能跟当医生比。儿子又不松口,最后两个人大吵一架。吵完了,许暮融撒丫跑出门,一晚上没回。

    许妈不做声,明天早上,许暮融又满面春光地回家,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发现老妈坐在他的房里,一双冰冷的眼充满某种异样的愤怒,而与之不协调的,是她说话的嗓音,轻轻柔柔如暴风前的平静,“慕容,你太任性了,爸爸是为你着想,你怎么能跑出去一晚上不回?你不知道家里会着急吗?”

    许暮融昨天晚上先去找了江曦婴撒娇,过后江曦婴劝他回家,他嘴巴上答应得好,其实跑到文建家窝了一晚上。

    许暮融撇撇嘴,往床上一倒,蒙头大睡,哪管许妈在旁边唠叨,最后连他妈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开学的几天,许暮融经常跟程梁秋坐在后花园里扯淡,程梁秋是打定了要出国的,问许暮融有没有兴趣一起。许暮融说我还是当条地头蛇得了。程梁秋说,秋天又要来了,你觉不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呀。我早上起床,发现自己都有少年白了。许暮融说:活该,整天找抽地骗女孩子欢心。许暮融顿了一下,又说:前几天我到文建那里窝了一晚,他说他已经跟家里说好想自费留学,说是跟温翎一起。程梁秋听了笑:这家伙真够痴情的,我要是温翎,早跟他结婚了。许暮融问:你呢?程梁秋说:我不跟温翎去一个地方。许暮融长叹:我要是你,早跟温翎结婚了。以后没了她,你会后悔的。程梁秋说:不要紧。男人总要为女人后悔那么一两次,这才是人生嘛。许暮融听了,冷笑一声:可是你他妈承受得起吗?程梁秋却望着万里碧空爽朗地笑:有什么承受不起的,谁还能爱得死去活来。

    许暮融不再反驳程梁秋,他只是真切地感到青春像一片肥沃的黑土,他的心吸收着光阴岁月而发芽成长,有一天他会变成一颗挺拔的树,树杆上会有他的父母和小老师,树下会有他的孩子,而树顶之上还有无垠蓝天。

    九月五号,燕华在办公室里跟江曦婴下帖子,上写:

    兹定于公历二00二年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天)下午六时三十分

    在龙轩大酒店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

    届时恭清江曦婴光临

    新郎胡八一

    新娘林燕华

    敬邀

    江曦婴看着喜帖上的照片,微微一笑:“恭喜,想想你们在一起都两年了,真的是有这缘分。”燕华笑咪咪地,“那你知道咯,包少了我可不干,省得老公笑话我这边儿的朋友都是小气鬼。”江曦婴老实地点头。燕华还打算问,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把这婚结了。不过没有问出口,门外来了主任老杨,也不进来,就只在外头喊:“小江,你来一下。”江曦婴过去,问老杨:“有事吗?”老杨看她半天,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江曦婴问,怎么了。老杨面不改色地说:“你下午的课我找了人代,你自个去一下许暮融家。”江曦婴讶异地抬头,老杨便说:“我是没脸陪你去的,你自己去。”说完就走。

    江曦婴站在走廊里发呆,觉得脑袋嗡嗡的,说不出来的混沌。

    江曦婴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便听老杨的话,提前下班,到许暮融家去家访。她坐在巴士上,心里凉叟叟,一会儿想,完了,肯定是许暮融的事让他家知道了,完了,要丢工作了,以后也不能当老师了。一会儿又想,不要紧,不要紧,她一直都很有分寸,没有做出格的事,她是清白的,她没有做坏事。

    江曦婴到许家的时候大概才三点,学校还在上课,江曦婴按了许的家门铃,大约间隔了三十秒门就开了。江曦婴紧张得脸色有些发白,不自觉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望着许暮融的妈。许妈是一个发福的中年妇女,因为平时爱打麻将,总有种泼辣的感觉,她冷冷地打量着江曦婴,蓦然问:“小老师?”

    只三个字,江曦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停下了。

    房里许爸却有些不耐烦,坐在客厅吼:“站在外面说什么,还怕邻居都不知道!”

    许妈冷哼一声,侧身让江曦婴进去,然后磅地狠狠关上大门。

    江曦婴站在客厅,许爸也盯着她打量半天,许妈在一边坐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叫江曦婴坐。许妈后来问:“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江曦婴无动于衷。许妈皱眉,“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坏人,你怎么就勾引我儿子呢?他还是个孩子!”

    江曦婴的脑海仍然是茫然一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我没有勾引你儿子。”

    许妈却突然尖叫:“那难道是我儿子勾引你?”

    江曦婴吓得陡然后退,许妈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杯子大力摔过去,像走火入魔一样,“不要脸的东西,你怎么有脸当老师,你说,你是不是还跟我儿子睡觉!你说,你给我说呀!你跟他睡觉了是不是!”

    江曦婴摇头,“没有,我没有做那种事。”

    许妈又抄一杯子摔过去:“你还骗我,你多大了你都,你好意思做这种事,你妈水性扬花,你爸一无是处,所以打小没有教你什么是道德是不是?你糟蹋我儿子,我,我,我恨不得杀了你。你个贱东西,我那天都看到我儿子半夜跑到你家去了。你们在上面做什么,做什么!”

    江曦婴被骂得思维混乱,只知道是许妈看到了什么,又不甘心被骂成这样,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许爸抬眼盯着她,缓缓说:“我爱人说的这事,我本来也不信。可这偏偏是事实,不信也得信。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真看上了我儿子?他才十七岁。”

    许爸见江曦婴还是不说话,冷笑一声,“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咱们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我呢也不想问你是怎么回事,更不想再看见你,不过你也别做梦我拿笔钱给你叫你跟我儿子分手。照我的意思——你要么自己辞职,以后不跟我儿子见面,要么由我们告到学校去,被学校开除,再闹到报纸上去,声名扫地。你自己看看是要怎样。”

    江曦婴被许爸这种平静的语调拉回到现实中,现实中就是这样的,在许爸许妈的眼中,她是一个敌人,她不爱他们的儿子,即使爱,也是肮脏的。江曦婴深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辞职。”许爸冷笑,“你不想辞职?那你当初怎么有胆子跟学生绞在一起。不是我们不尊重你,是你自己不尊重自己。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江曦婴垂头看着许暮融的父母,他们从头到尾就不需要听她任何解释,是的,不需要,需要解释的只有孩子,等孩子也长大了就知道,什么事都要看结果,结果是这样的,说什么都是假象。

    其实像这样的三方会谈,江曦婴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只是每次都觉得可笑,每次都下意识地回避,可是当它真的发生了,江曦婴却意外地安静,她既不能承认是这样的,也没有办法反驳,于是她只能安静。

    许暮融放学时没有看到江曦婴,于是给她发短信,她没有回,打电话过去,电话关机。许暮融觉得奇怪,跑到办公室找她,还是不见她人。回头遇到程梁秋,程梁秋说,下午小老师问过我你家怎么走,坐什么车。我问她要干吗?她说她去死。

    许暮融听了一把揪起程梁秋,“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程梁秋说:“你不是什么事也不告诉我吗?”

    许暮融二话没说,哪管还有两节培优课,径直往家里跑,跑回去一看,老爸老妈坐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许暮融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冒然开口询问,可是老爸却先说了,“那个女的刚回去。”

    许暮融恶狠狠地问:“你们做了什么?”

    许爸一嗤:“怎么,你是要杀人还是要放火?还是要跟那个女的一起滚。”

    许暮融听了转身要走。

    许爸就说,“你去追,尽管追,老子要到校长那里告状,说女老师勾引自己的学生。看她以后也别想做老师,师德败坏的东西,不要脸。还有,你当老子不知道她家是做什么的?你追,啊,你追,老子不去找她算帐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妈的什么世道,没教养的东西,勾引老子的儿子。”

    许暮融最后还是没有追出去,他知道就算追出去也找不到江曦婴,他不断地打她的手机,给她家打电话。可是要么关机,要么无人接听。许暮融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晚饭也不吃,到了十点多钟,许妈在门外喊:“慕容,你出来,好好跟妈妈谈谈。”

    许暮融躺在床上,忍不住吼了一句“滚”。

    门外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凌晨四点,许暮融打通了江曦婴的手机,两个人都拿着电话开不了口。最后还是江曦婴先说:“我今天去你家了,你爸叫我辞职。你妈……你妈今天也找过我爸谈,说了什么我就不提了。总之,我打算辞职。”

    许暮融:“辞职了以后呢?”

    江曦婴说:“去别的学校。”

    许暮融沉默。

    江曦婴又说:“你已经高三了,还有半年,好好坚持下去,考个好学校。”

    许暮融说:“那你呢?”

    江曦婴:“我还教书。”

    许暮融:“你还喜欢我吗?”

    江曦婴:“喜欢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你还会因为我而考或者不考大学吗?”

    许暮融沉默。

    江曦婴:“许暮融,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也不欠你的,所以,我跟你的事就当个回忆,到此为止了,好吗?你明白,我已经尽力了。”

    许暮融:“我不答应。”

    江曦婴在电话里笑,“我的课已经停了,明天起不会去学校。”

    许暮融:“我会去你家找你。”

    江曦婴:“许暮融,我再说一次,我已经尽力了,你不要再缠着我,真的,我陪你不起。”

    许暮融听了,陡然吼起来:“陪我不起?江曦婴,可是可你给我时间了吗?我拼命地赶,拼命地追,可是你真的停下来等过我吗?只是让我家里人知道了而已你就马上变脸,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天晚上我不应该放过你。我真后悔,那天晚上,我……”

    江曦婴的心已经凉了,“那天晚上怎么样?应该上床吗?然后呢?你是不是以为上床了就等于结婚了?”

    许暮融说不出话。

    江曦婴轻轻一笑:“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年,两年也该够了,对不对?许暮融,现在是凌晨四点,你去看看你的妈妈在做什么?看看,她是不是在哭!”

    ……

    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都没有变。学校里该上学的上学,该上课的上课,只除了江曦婴。江曦婴果然就像她教的科目和班级一样,没有人重视,只听说她因家里有事,可能会辞职。

    许暮融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梧桐正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梧桐书叶落在他的书本上,一晃一晃的,许暮融的脑子也跟着一晃一晃地。

    许暮融就趴在那里睡觉,他总觉得周围的人说话声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到处都是嗡嗡地。于是他就给江曦婴发短信:“你觉得不觉得好吵?”没有回信,可他不在乎,又发:“为什么他们这么吵?”“你知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正在计划,计划带你去一个不吵人的地方。”“还有,上次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还有,小老师,两年不够,远远不够。”“还有,还有什么呢?”“反正还有。”

    江曦婴坐在家里看许暮融的短信,她和他一样,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对一切都感到无能为力。于是她只能躺着,看他发来的短信,可是她不会回信,也不会接他的电话。她什么也不会做。

    楼下,江爸的诊所照常营业,关于这件事,江爸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不合适。”之后就缄默着,就像他对待所有的事情一样,缄默着,忍耐着,然后久而久之地退让着。

    不管这日子是多么浑噩,人们依然要往前走,时间在往前推。许妈许爸自从和儿子闹翻以后,许妈每天都要亲自接送儿子上学放学。说起来许家一直有车,以前不过因人家院长的儿子都是自己骑车上学的,他许家也就不出这个风头。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回想起来,如果以前就接送儿子的话,也许根本出不了这丑事。

    如此许暮融就整整一个月见不着江曦婴,发的所有短信她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挨到期中考试的时候,成绩狠狠跌到全年级三十开外。班主任见影响不好,连忙又叫来许暮融的妈妈讨论,班主任说:“虽然我也见不得这事,不过,凭良心说,小江倒不是什么坏人,她对许暮融倒是有好心的,花时间监督他念书,还鼓励他,他变得依赖小江也情有可原。这个……解决问题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您说是不是?”

    许妈回家后就跟许爸商量,许爸脸一垮,“没出息的东西。你去问他,问他想怎样。”

    于是许妈就站在许暮融的房门外面问:“儿子啊,你到底要怎样。不吃不喝,成绩也变成这样。”

    许暮融在房里大声地喊:“我要跟她结婚。”

    许爸在客厅听见,也大声地喊:“你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种儿子。”

    许暮融从房里冲出来,要开门,许爸抄起扫帚,跨了两步一把拽住许暮融的衣领,拽得他摔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许爸就拿扫帚狠命地揍儿子,一下又一下,朝他身上抡。嘴里骂:“我让你去找她,我打断你的狗腿,我看你还找不找。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许暮融这段时间吃得不好,体力差,不想居然被老爸打到晕了过去。

    许妈看了那个心疼,更在心里恶毒地咒骂江曦婴。

    翌日,许暮融病假没上学,程梁秋翘了下午的课来看许暮融,许暮融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程梁秋坐在床边儿,“我跟你妈说带你出去走走。你妈同意了。”

    许暮融蹬地坐起来,又跑到柜子里翻衣服,把衣服一大片摔在床上,挑了一刻,最后换上一件水蓝色的外套,下面穿淡色的牛仔裤,白球鞋。问:“我穿这样行么?”

    程梁秋望着他:“你瘦了。”

    许暮融说:“你知不知道她在哪?”

    程梁秋摇头。

    许暮融和程梁秋一起打个的跑到学校,在学校住房小区,许暮融用程梁秋的手机打电话给江曦婴,“你出来,出来,就算你要甩了我,也当面说,当我面跟我说。”

    两个人约在小区后的广场公园湖边。

    江曦婴到的时候,只剩许暮融在那里,程梁秋大抵回避了。江曦婴走过去,湖光照着许暮融,他看上去那么瘦,他穿着蓝色的外套,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江曦婴差点掉眼泪,望着他说:“你太任性了。”

    许暮融抓住她的手,见她没有反应,于是紧紧抱着她,“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江曦婴说:“等你到什么时候?”

    许暮融:“我不知道。可是只要你真心喜欢我,为什么不能等我?”

    江曦婴听了,蓦然回抱住许暮融,许暮融惊喜地抬头看,江曦婴却冷笑一声,“许暮融,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你都抓在手里,你想要的东西你都要抓在手里是吧。这样你满意了?多好。你要我等你,我怎么等你?这真是个技术问题。穿越时空吗?还是说,你要的是不平等的等。我的青春就要枯萎殆尽了,许暮融,等你长大,等你成熟,等你风调雨顺的时候想起欠我一个未来?哦,不,这还算好的了,最可能的还是等到你对今天的事悔恨交加,先是恨你自己当初怎么会错乱到这个地步,然后再恨我这个人怎么这样不伦不类,恨得久了,有一天你也在心里骂我师德败坏,然后怪我怨我求我放了你,求我去死。这样多好,大家看了也高兴,我这个不要脸的人终于遭报应了。多好。”

    许暮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心被刀子割痛,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松开了江曦婴,“小老师,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江曦婴:“你说反了,觉得可怕的人应该是我。”

    许暮融:“你不相信我?”

    江曦婴却转身要走,“我已经什么也不能回答你了。怎么回答的都是错的,一开始就是错的,你再也不要来问我了,好不好。”

    许暮融于是跑到前面拦着她,“不让你走。”江曦婴垂着头绕开,许暮融又一拽,两个人在湖边上扯来扯去,最后江曦婴先没了重心,不想侧面一倒,扑咚一声掉到湖里。

    江曦婴不会游泳,在水里吓得死命扑腾。许暮融起先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跳下去救人,可是,白灼阳光之下,在他的脑海里,有某种邪恶的意念苏醒了,许暮融蹲在岸上,呆呆地看着溺水的江曦婴,看着她惊恐的眼神,还有她的白皙的挣扎的手臂,柔软的乌黑的头发,她们渐渐地、渐渐地沉溺下去。

    江曦婴的肺吸进很多湖水,呼吸不畅使她真的开始沉下水去,意识模糊中,她仿佛还能看到碧波之上,冷酷的许暮融的身影。他那深遂而充满欲望的眼神,仿佛在说:让我带走你。

    江曦婴心想:原来他真的想她死。

    江曦婴的意识从一片冰蓝中走向黑暗,她不记得自己在这片黑暗中滞留了多久,后来她有开始感到有光,一点一点,黑暗变成了无垠蓝天,蓝天之下,还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英俊而充满占有欲的少年,炽热的唇,正疯狂地亲吻她的脸,她的脖子和胸脯。

    江曦婴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背上还有沙土和杂草的尖锐刺痛,她喃喃对他说:“还好你救了我,你要不救我,搞不好会被判成误杀,会坐牢的,傻瓜。”

    许暮融匍匐在她身上,遮去了阳光,他说:“我爱你呀,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你就是不相信?”

    江曦婴还是看着蓝天,“可是你的爱是万丈深渊,我咬着牙,我不要相信你,那样我觉得也许我还能悬崖勒马。可是我相信你,我要是相信你不就等于叫我去死吗?你爱我就是弄得我一无所有,还好我不是什么名人,不然更惨。对了,我是个穷光蛋,你家人说我穷没关系,可是你家人怎么想,你妈说我是个哄骗未成年人的罪犯。和你在一起有罪吗?有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判我有罪,明明是你先缠着我,不放开我的,为什么到头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了,因为我比你大,我应该比你理智,我要是不理智了,我就是个罪人。”

    许暮融:“可是我爱你,真的很爱你,除了你,我不想去爱任何一个女人。我知道你失去工作失去朋友你觉得累,再等我几年好不好,我保证会娶你的。”

    江曦婴紧紧抱着许暮融:“你这个坏东西,你真以为你是我的天是我的地吗?许暮融,你把我的人生当成你的附属品吗?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想爱就爱,如果爱不了就不如让我死了?将来呢?你也可以想走就走,对吧!我好恨你呀,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还小,就是因为你还小。”

    许暮融开始嚎啕大哭,“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公园的保安是什么时候来的谁也不清楚,只知道先是有人喊,“有人被推到水里去了,赶快报警。”一直喊到保安跑出来,又听到人家喊,“救起来了,救起来了。”于是引来一大堆看热闹的人,在那个湖边,围得水泄不通,几个保安看到有个少年像在猥亵妇女,于是一起过去拉他,怎么都拉不开。

    后来听说是这孩子的爸爸,来了看到这副光景,一巴掌打得儿子倒在地上,之后拖着儿子回去了。只剩那个女的,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蓝天。

    第二天,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说是医大附中的女老师和学生谈恋爱,学生父母反对,女老师就带着学生殉情,可是到了紧要关头,学生怕死,跟自己爸爸回去了。

    等到学校里传起这件惊天动地的绯闻,江曦婴已经辞职。燕华最是震惊,特意到江家去找江曦婴,江爸却告诉她:江曦婴在乡下找了个小学,已经过去找住的地方了。过几天才回。

    江爸说的乡下,并不是真的乡村,而是指城外郊区。可是江城这么大,江曦婴去了哪里还真不好找。

    许暮融从寒假开始被父母软禁在家里,许爸请了家教每天来给他上课。好在许暮融并没有因为江曦婴的事放弃自己,后来一次上学期期末考试,他成绩又上来了,许爸许妈放了心。

    许暮融联系不上江曦婴,只好拜托程梁秋去打探。程梁秋后来告诉许暮融,小老师要去别的地方找事做。许暮融求着程梁秋,“你问她现在手机号码是什么,你跟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我给她打电话,我还有话想对她说。”不久,程梁秋回来了,给了许暮融一个号码,“我去送小老师了,然后跟她要了这个号。她还跟我说谢谢。”

    许暮融看着程梁秋,犹豫着问:“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害了她?”程梁秋却说:“这种事不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等程梁秋回家,许暮融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他想他该怎么跟江曦婴说,想得天都黑了,妈妈在门外敲门,柔声柔气地唤,“儿子,出来吃饭。”

    许暮融却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拨江曦婴的电话,不久,那边却传来一道机械干涩的声音——“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实后再拨。”

    许暮融不信,再拨,还是这句话,又拨,还是这句。许暮融牢牢抓着手机,心里却陡然想起一个高昂而痛苦的旋律,那么清晰又强烈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遇见你之前,

    失去你之后,

    抬头只见晴空万里,

    天涯海角我都可以去。

    不久寒冬过去,许暮融选报大学,程梁秋出国。出国前却对许暮融说,“其实小老师真的很好,我知道,你和她是来真的。只是,这事儿由不得你们。还有,慕容,你信我,爱情这东西要藏在心里,别爆发出来,因为没有人会信真有那么回事儿。”

    许暮融说:“也许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第二年许暮融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并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思学医。

    他在外地一共生活了五年,在大学还交了一个女朋友,可是他硕士毕业以后并没有带女朋友一起回来。许暮融在外头是边读书边打工,到他毕业时已经在国内第二大的IT公司做个人项目。到后来回家,带回来的是个合作伙伴,那会儿许暮融盘算着自己开公司,想着门道都有,就是钱不够,关系浅,只好低头求老爸支持。许爸等的就是儿子向自己低头,不仅出了钱,还帮他介绍客户,过后又对他说:“只有爸爸妈妈和你是一家人,你怎么可能完全不靠我们自己打拼呢?”许暮融还笑嘻嘻点头称是。

    除了和江曦婴的事并不顺利,许暮融的人生可算一帆风顺,24岁时就买了自己生平第一辆车,26岁时所有的人都在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可他不说话。

    他笑。

    有一年,程梁秋回国,有意思投资许暮融的项目,两个人约出来聊天。程梁秋酒桌上三分醉意,告诉许暮融温翎已经和别人订婚了。许暮融问文建怎么了。程梁秋说,找了个洋妞,也快结婚了。程梁秋也问许暮融,你还有没有想着小老师。

    许暮融说:不知道,其实回头一想,小老师是个挺平淡的人,也不会赚钱,也没什么上进心。胆儿那么小,干啥啥都怕。

    程梁秋听了直笑,“原来你后悔了。”

    许暮融想了想,一边抽烟,抽完了才说: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怎么没有坚持到底,小老师是个傻瓜,如果再等几年,我一定会让她过得好。

    程梁秋却无趣地摆了摆手,得了吧。你爹妈不会接受的。

    许暮融不以为然,我爹妈也是俩傻子,就算我听他们的娶了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人做老婆,一个个娇滴滴的,你当她真能孝顺老家伙?做梦,嫌弃都来不及。我长这么大,记得我老爸老妈都教我些什么?什么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啦。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拉。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程梁秋也抽起支烟,淡淡回道:“再不一样,也过去了,对吧。”

    许暮融不说话,有些东西是他自己才明白的。

    许暮融觉得自己一想到她,心里就痛,痛得找不着北,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痛得没法救,没有人可以理解,也没有人可以分担。一想到她,他就像溺在烈酒变成的海里,昏昏沉沉,醉了,心里想吐,吐不出来,以为要死了,睁开眼,天空依然还在,一颗心依然还是痛的。

    许暮融总在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无法满足,为什么总是觉得不幸福?想着想着他就会迫切的询问自己,那样为她着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于是他的记忆开始倒带,他回到了一个小小的屋子里,里面没有光线,他身处一片漆黑,他的欲望在流动,驱使他的身体极度渴求着什么,然后他就近摸到了一只细腻的手,他疯狂地亲吻那只手,顺着手找到了一双唇,亲吻,热烈,不明所以,无法制止。他不在乎那唇舌的主人是谁,他为这种心情所压迫着,几乎忘我,那是有些可怕的事情,犹如一个木偶忽然在舞台上苏醒,意志热烈,行为却受人牵引。那样可怕的感受在他心中似一团激烈的火,快要使他怒吼,然而她轻易使这团烈火熄灭了。黑黑的屋子里,她是舞台上的唯一。她所说的那一段爱情,是传奇的化身。后来他想,如果不是他曾经那么听过她的话,见过她的美丽,那他也许早就已经得到幸福了,在所有人可以想象的范畴中,而不会像现在这么无力,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一切都是不完美的。

    许暮融和程梁秋开车到江边,想要吹吹风。程梁秋问:这几年你都没去找她?许暮融摇头:我在外地读书,五年都没回来,回来了就在做公司,怎么去找她?上哪去找她?程梁秋耸耸肩,当年我送小老师的时候,小老师说,她就在附近。有机会的话,也许会遇着。

    许暮融听了,哈哈大笑:“你这缺德的东西,当初怎么不告诉我?”

    程梁秋说:“我当初看你俩不顺眼呗。”

    许暮融呸他一声,踹他下车。程梁秋下车走了几步,看到江面还有轮渡,回头朝他叫:“喂,你看,在水一方。”

    许暮融打开车顶,趴在上面看江面,船笛呜呜响着,不远处还有货轮经过,粼粼波光倒映着夕阳,像一段温柔破碎的红绫。

    视野近处,码头边还有许多小孩子聚在一起,像是野营刚刚结束。离那些孩子不远处站着三个大人,应是带孩子出来的老师。有一个一直坐在墩头上,也是这么望着江面往来的船只,静静望着,偶尔听到别人叫她,她回头来轻轻一笑。

    许暮融捂着嘴,忍着,忍得眼睛通红,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影,几乎看不清了。

    他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拨她留下的号码,耳边一边又一遍地响着“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实后再拨。”而他望着她,一直哭,说不出话来。

    她应该三十二岁了,也许她已经结婚了,也许她已经有小孩了。

    假如她还记得,也许她所记得的,只是十七岁的许暮融。

    而二十六岁的许暮融为她哭,她还会不会知道呢?

    ……

    相思如梦,梦醒时乍暖还寒,心却似迷失在小河的彼岸。

    刻骨难忘,那些曾经有过而又踪迹难寻的温暖。

    寻不到,徘徊于梦的河岸。

    寻到了,心已碎成一座冷冷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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