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长梦河-心似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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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务员递给江曦婴一张纸条,江曦婴打开一看,上面是一排鸡抓的字。

    “你现在不走,我就马上过来。”

    江曦婴细看这一行难以辨认的丑字,确定这是许暮融递的,由于太意外,这张条子被燕华顺手拈了过去。江曦婴吓出一身汗,仿佛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就要被人发现了,又飞快地抢回来,就差没有一口吃下去一了百了。她紧紧攥着纸条,坐立难安,想起身到处看看,又怕被燕华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麻烦到了这个份上,就不仅仅是小孩子的好玩寻衅了,虽然她跟许暮融一点瓜葛都没有,但谣言一经传出,足可让她在这行业混不下去。

    江曦婴冷汗涔涔,脸色白了一截,燕华便问:“怎么了,是谁递来的?”

    江曦婴慌忙回道:“是以前学校里的熟人,装神弄鬼想吓我呢。”

    燕华倒不疑有他,只一相情愿地以为江曦婴不过是好面子,不愿意被老友看到自己在相亲,何况这一见面,燕华已经知道自家表弟十有八九没戏了。燕华本想再努力一把,叫表弟带她出去散个步,单独聊聊,可这位海拔虽低,但“品格高尚”的米洋同志尚且没有开口的机会,江曦婴真怕极了许暮融突然冒出来,不管他是不是开玩笑的。于是江曦婴借口要上洗手间,站起身来尽可能把这装饰风格甚为混乱的大厅瞧了一瞧,果然瞧到许暮融独自坐在一隅,穿着深蓝色外套,面前放着一超大蛋糕,诡异得很。许暮融见江曦婴在看,不觉有些得意,变本加厉用手势来表示读秒,一、二、三……仿佛数到十就真要过来捣乱了。

    江曦婴凶狠地在心里骂他混帐。

    偏又只能忍着,回到位置上和燕华米洋两个人道歉,理由十分不济,说是那个突然来了,肚子疼得厉害,要回家。不过江曦婴这馊得不能再馊的借口似乎是专属女性的万能借口,终究还是让她顺利逃回了自己的城堡。

    许暮融大概是算好她到家的时间,江曦婴才刚进门倒杯水喝上两口消个气,她家的电话就响了,江曦婴怒气冲天地拿起话筒:“喂,打错了!”

    唬得许暮融在那头一愣,以为自己真打错了,接着又听电话里说:“找我爸咨询,打诊所号码去!”

    这语调让许暮融好像又看到了从前和她抬杠的小老师,于是说:“小老师,是我勒!”

    那头停了三秒,怒火更炽:“你到底要怎样!”

    许暮融也停了三秒,万分平和地回答:“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江曦婴气得恨不得把电话线扯断:“我跟你说,我真生气了,你要玩要闹你找别人去,再惹我我就告诉你家里人!我告诉你爸!”

    许暮融嘿嘿笑:“你才不敢。”

    江曦婴:“我不敢?我今天就打电话到你家去!”

    许暮融说:“你何必这么生气,今天那个小块头一点都不配你。”

    江曦婴:“你自己还不是矮子!”

    许暮融哼:“那我也比你高,而且我个子还没到头呢,再长十几二十厘米不是问题。”

    江曦婴怒极反笑:“问题是你脑子有问题。”

    然而许暮融对江曦婴语言反击能力的薄弱已经十分了解,于是张嘴便答:“反正我脑子里都是你的问题!”

    江曦婴说不过,碰一声便把电话挂了,并且决定以后都尽量别理他,越理他他还越是翻天了。

    江曦婴坐在自己房间里发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嫩绿的梧桐树叶此起彼伏轻轻摇曳着,随风而动,间或伴有绒絮飞散,看着嘛是挺可爱,但要真飞进屋里头来了,足以让人打喷嚏把眼珠子一齐打出来。此时此刻江曦婴觉得许暮融此人就跟这绒絮没啥两样,对许暮融的行为,她潜意识中无法接受,也不愿意相信,她几乎要认定这完全是因为自己得罪了许暮融。

    于是她从抽屉里找出那本《Beautiful Losers》,将夹在里面的情书拿出来又看一遍,看完了,还是觉得十分好笑,想把它碎尸万段,又怕日后许暮融恢复正常,跑来找她要回把柄,介时她回答说已经撕得粉碎了,岂不又向虎山行。

    于是她把那小纸片夹回册子里,框当一声,锁上抽屉,仿佛从此将一个妖怪锁了进去。

    学校与青春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的广大莘莘学子国家栋梁们不仅学业在此,那些为所谓成长之路化做奠基的初恋往往也发生在此。说来江曦婴自己还在念高中时,也曾经悄悄仰慕着隔壁班的男孩,每天最关注的事儿无非那个男孩来上课了没有。这么一想,如果把那时乖巧的江曦婴比作一只苍鹭,那么现在的许暮融完全是只秃鹫,是具有攻击性的。

    江曦婴总是在避他,有时还离得大老远她就能察觉到许暮融是否正在附近,是否已经看到她,这使她常常处在一种焦虑的情绪当中。

    江曦婴曾经问燕华,学校里是不是总有些男生喜欢骚扰女老师。燕华说,多得是,而且也不见得都是学生主动的,她就听说某某学校里有个女老师和小男生打得火热,其实就是贪人孩子够青春够活力,真是作孽。燕华说,这种女的就该拖去枪毙。

    江曦婴吓了一跳。心想:没这么夸张吧。

    江曦婴更加不肯理会许暮融,许暮融没辙,想引她注意,又不敢在她上课的时候造次,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捣乱过头了,自己只有惹人讨厌的份儿。

    再说许暮融家里虽然宽裕,可他的零用钱完全不可能支持他进行鲜花钻石齐下的进攻方式,并且他内心里也不希望江曦婴是一个可以用钱来打动的人。许暮融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江曦婴对他并不是毫无反应的,最起码她还愿意躲着他,想当初对付陈逊,她并没有这么给面子不是!然而他哪里会明白,江曦婴给面子的原因,仅仅只是怕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这种思维方式上的差异,大约注定了他们之间总是不平等的。

    找了周五放学,程梁秋要去上他老爸安排的家教课,许暮融好容易落单,便去水果摊提了一篮子苹果到江爸的诊所去。这回许暮融一副人高马大,校服笔挺地站在江爸诊所门前,莫名觉得心惊肉跳,仿佛是来上门见光的女婿。

    江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侧头一见来人,还颇高兴,忙去拉他进门,“你是许暮融吧,这才几个月没见,又长高喽。”

    许暮融提着苹果,整个儿豁出去了,献媚似的说:“这特意来看您的,上次我脚弄内样,您都没收钱。”

    江爸觉得怪好笑,说:“你是我丫头的学生,我怎么会收钱呢,看你这小小年纪,别学大人这一套!”

    江爸温和慈祥的神情倒让许暮融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来着。于是坐下来,望着江爸说:“我刚才看到小老师从西门出去了。”

    江爸继续看报纸,“噢。她去买菜了,说起来,你要是不着急回家的话,那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许暮融求之不得,心想反正回去了,他老娘大抵也在隔壁打麻将。许暮融说:“好是好,不过小老师回来看到,会不会不高兴啊!”

    江爸说:“她干吗不高兴,难得有学生跟她这么投缘。”

    许暮融嘿嘿笑。转头到处看,看到饮水机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副毛笔字,写得虽然潦草,但却气节清华,恣意流畅,许暮融不禁逐字念出声来:“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念完了,心里回味一翻,觉得很有道理,又说:“应该在我家也挂一副。”

    江爸回头笑了笑,打从心里觉得这孩子的秉性正直淳良得很。

    许暮融后来转身跟江爸说:“师傅,我小时候上少年宫学过一阵子书画,可惜没好好学,嘿嘿,到现在也就会写个一字,会画只龙虾。”

    江爸哈哈笑,“你们现在的孩子条件都好了,不像我家丫头那时候,想去学打鼓,可是家里实在不好负担,光是一套鼓就买不起。”

    许暮融听到这事,一屁股坐到江爸旁边,“小老师小时候想学打鼓?你是说……那种架子鼓?那是男人学的耶。”

    江爸摇头,“你别看她样子秀秀气气,其实骨子里像个男孩子,我从前还老说她投错胎了。”

    许暮融听得津津有味,正打算继续挖掘下去,可惜时运不济,多心而暴躁的曹操早已经站在门前,瞪着两眼,略略显出些杀气,“你在这作什么!”

    许暮融站起来,还没答话,江爸便说:“你怎么这么凶!今天晚上爸爸要请他一起吃饭。”

    江曦婴不想在父亲面前漏出什么不好的猜疑,于是不吭声,猛给许暮融使眼色,许暮融就装没看见,江爸拎起新买回来的菜,笑咪咪说:“你们先上楼去,洗个手,看会儿电视,我一会儿就上来。”

    江曦婴和许暮融一前一后走出诊所,一起转个弯儿上楼,方才上了一个台阶,江曦婴便说:“滚。”

    许暮融:“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继续跟着走。

    江曦婴:“你到底要怎样?别闹了行不行?”

    许暮融却很正经,“我没闹。”

    江曦婴无法子,打开门进去,许暮融径直往她房间走,一屁股坐在她的书桌上,然后顺手从书架抽出一本书,翻了两眼,又放回去,“我要喝水!”

    江曦婴:“你给我出去。”

    许暮融还算适可而止,乖乖跳下来,坐到客厅的老旧沙发上,“我要看电视。”

    江曦婴忍着气给他把电视打开,不久,江爸上来了,一个劲儿在厨房里倒腾,没一会儿便端出几盘菜,江爸还围着围裙,给许暮融盛好一大碗饭,“许暮融,男孩子起码要吃两碗。”许暮融拍胸脯说没问题。

    江曦婴和许暮融都坐在沙发上,江爸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正在看新闻,许暮融边吃边不老实,屁股有意无意上下颠,江曦婴坐在一边像在坐摇窝,于是张嘴骂就他:“你是不是有多动症?”

    许暮融只管吃饭,江爸却说:“哎,男孩子爱动是好事,聪明哇!”

    江曦婴心里骂:聪明个鬼。

    许暮融虽然赖在江家吃了晚饭,可其实心里头跟打鼓似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只等江爸一回诊所,小老师定要开始谈判剖白,可也许正因为小老师始终还是他的老师,他又觉得并不可怕,毕竟无论自己怎么对待她,她总是冷静的,有时许暮融还会邪恶地想:只要能够追得上她,随便做什么都不打紧。

    果然,江爸吃完饭,叮嘱几句话就下楼去了。江曦婴拿起遥控把电视机一关,转过身来说:“我们好好谈谈。”

    许暮融往后一靠,不敢看她的眼睛,“好!”

    江曦婴说:“像你这个年纪,怕寂寞、想谈恋爱很正常。不过你应该去找与你般配的人,你找了不般配的,既给你自己惹麻烦,也给周围的人惹麻烦。你那么聪明,应该很明白的对不对?”

    许暮融说:“只要真心真意,会给谁惹麻烦啊!”

    江曦婴叹气,思考着自己的措辞:“首先,你懂什么是真心真意呢?真心真意的人会像你这样做事不顾后果?你缠着我不过是觉得新鲜好玩儿,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一旦被人家误会了,我以后还怎么当老师?这是我唯一的职业。是不是我失业了,你才觉得高兴了?”

    许暮融不吭声。

    江曦婴觉得自己的话收到了效果,接着又说:“你现在连自己用的钱都是父母给的,要是跟我在一起,你父母能同意?你父母会来找我,骂我不要脸、师德败坏,甚至要到学校来告我,那我怎么办?就你自个来看,我是不是很冤枉?我快24岁了,我还需要花几年的时间来找一个能跟我组织家庭、跟我一起承担经济与生活的人。而我并不需要像你这样不能自己做主的孩子,何况你还是个分不出轻重的孩子。”

    许暮融被堵得哑口无言,像这样的问题他竟从来没有想过。

    江曦婴见他动摇了,觉得安慰,于是笑了笑,又说:“现在你反省一下你自己,你这么缠着我,其实只是因为觉得刺激好玩对不对?因为对你来说,追求别的女孩是非常容易的事,你觉得没有挑战性对不对?所以,我越理智越不理你,你越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你心里那些想做又做不出来的事都发泄在我身上,对不对?”

    许暮融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似乎想回答她你说得很对,却又开不了口。

    江曦婴说:“其实我很理解你的这种心情,我以前读大学时也像这样,做出很多奇怪的事,只为了引一个人注意,可是闹过了,疯过了,才发现那并不是我自己。做人应该懂得节制自己,明白吗?”

    许暮融看着她,她的目光似乎若即若离,在如此理性的谈话面前,许暮融的心如同梗着一根刺,既不能做出反驳,也不愿意妥协认同,他不甘心自己一腔的热爱就这么被冰冷的理性所击败。许暮融说:“你非要想那么多吗?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话就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将来我也会长大,我可以自己作主。”

    江曦婴摇摇头:“我和你所处的时间是不一样的,等到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已经三十多岁,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你才大学毕业,事业才刚刚开始。”

    许暮融说:“我可以把这种距离缩短。”

    江曦婴说:“你说的只是空话,你拿什么来向我要求我的未来?拿你每天在外面打球?拿你在运动会上跑第一?拿你的成绩?还是拿你父母宠出来的任性?”江曦婴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老师今天说得太多了,你听了心里会很不高兴,可是你也明白,老师说的都是真话,对不对?”

    许暮融沉默着,很久很久,仿佛一颗心碎过了又拼起来,再不甘心,再不快乐,依然向她低下头,向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幕降临,使得万家灯火渐次明亮,温暖的家,休息的家,是每一个人最终归去的地方。当江爸提着一篮苹果打开家门,见到女儿缩在沙发上发呆,江爸说:“你学生回去了?”

    江曦婴嗯了一声。

    其实世界上大多数爱情最初只是一种简单的征服欲,在这个征服对方的过程中,人们往往会认为自己是诚挚而大无畏的,会义愤填膺地去鄙夷那些单纯沉迷于钱财与容貌中的人。他们越是认为自己的爱情坚贞,便越是能从这样的追逐之中找到自我。

    许暮融虽然年少,但并不无知,就算书本上会说真爱无敌,然而江曦婴的一番话还是深深触动了他。他发现他所找到的自我是虚无缥缈的,是一阵短暂的云烟,大风一吹,便烟消云散,根本不可能打动一个女人的心。

    许暮融低下了骄傲的头,向她说一句对不起,是因为他真心认为自己配不上江曦婴。

    故此,从那天直到暑夏快要放假了,不长不短的日子,许暮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不去找她,不去想她,总是站得很远,看一看就会走开。

    有一天,天气热得厉害,打完了球,许暮融跟程梁秋两个满头大汗,提着篮球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好多女孩子挥手跟程梁秋打招呼,十分热络,于是许暮融问:“你是怎么追到比你年纪大的学姐?”

    程梁秋笑嬉嬉的说:“年纪大的女孩子想得多些,不能老缠着她,缠多了她就把你的缺点都看光了。其实咱只要适当跟她闹一闹就行拉,她不开心想找人撒娇的话自然会有表示的,如果没表示,那就算是她家老头儿死了,咱也要学着成熟些,别去逗她,要留给她一个自己的空间。”

    许暮融没想到程梁秋花招挺多,又笑说:“噢,你这么懂女人,怎么没见你把温翎搞定?”

    程梁秋听了像被人踩了尾巴,焦虑地说:“哎,别提这事了。现在不是很好?温翎也没来找我说什么,文建也有自己的打算了,大家还和以前一样是朋友,我说,你可千万别来给我捅这事儿。就这样就行了,好得很。”

    许暮融皱着眉,“这样就很好?我说你这到底是怕温翎跟你在一起,还是怕她不跟你在一起?”

    程梁秋想了一下,回道:“都怕!”

    许暮融说:“你就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程梁秋哀叹道:“你也知道我身边可以当真的朋友少,我实在不想搞得太复杂,何况我也没有信心。”

    许暮融问:“什么信心?”

    程梁秋倒是笑了,有些自嘲,后来又从提网里把篮球拿出来,一边走一边拍,林荫路上倒影着摇摆的梧桐树影,班驳的阳光像是粼粼湖水静静流到大地之上。程梁秋十分认真地说:“我没有信心去承担她的未来。我说慕容,男子汉大丈夫,如果真要把自己在乎的人拉进感情的旋涡,面临将来可能并不理智的伤害,那最少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去承担她的未来。说实话,这我做不到,死也做不到。有时候我会觉得女孩子挺肤浅,随随便便就喜欢上别人,随随便便就说要永远在一起,其实她们并不了解我们,也不了解永远,不是吗?”

    程梁秋与许暮融在生活上是相似的,家庭条件的优厚使他们有着先天优势,有着强烈的自信心,但同时也使他们多心,使他们不容易被打动。程梁秋的话听在许暮融心里,仿佛更加证明追求江曦婴是一种错误,许暮融不觉深深叹出一口气,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

    程梁秋却在一旁说:“你怎么变得像个老头子,唉声叹气的。难不成干了什么事儿?”

    许暮融笑:“想知道吧?好奇吧?就不告诉你!”

    没有了许暮融这块心病,江曦婴的生活过得分外和平,她也不再听燕华的一会儿去见见这个一会儿又去见见那个。正好燕华的房子在装修,也没有空来多管闲事,只喜欢拉了江曦婴陪着出去挑家具装饰之类。

    江曦婴还接到以前校友元惠的电话,约她周末吃晚饭,顺带聊天。其实江曦婴并不想去,不是不关心元惠,而是去了她也不知道聊什么,除了一起回忆学校里那些事情,互相报告一下现在的生活,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元惠跟她四年的室友,当然知道她这性子,可在电话里还是说:“你老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有什么意思呢,上次不是还说要回请我一次?”

    江曦婴想想也是,于是随便套了件T恤,将钱包往裤兜一塞就出门了。

    元惠见到她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穿得这么残废?”

    江曦婴呸她,“又不是出来约会的,你还挑剔啊。说吧,想吃什么?”

    两人坐在餐厅里吃饭,果然东扯西拉,元惠间或还到处看看,江曦婴笑她:“说你到处看什么啊,又不老实了吧?”

    元惠只是笑。待她们吃得差不多,元惠的手机响了,只是一条短信,元惠看完回复了一下,抬起头,江曦婴说:“吃饱了没,我叫服务员来结帐。”

    元惠轻轻说:“再坐一下吧。”

    江曦婴笑:“随便你。”

    元惠其实很希望江曦婴能再多说一些话,可她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元惠又叫了一份番茄汁,嘴一边嘬着一边责怨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为你费心费力的,你还横眉冷对。”

    江曦婴说:“你就使劲儿地冤我吧,我要横眉冷对了还跟你出来干吗。”

    元惠听了算是心里舒坦些,又说:“现在大家都开始用手机了,你怎么不买一支?人家找你也方便。”

    江曦婴却耸耸肩,“算了吧,花我一个月的工资呢,我又不怎么需要。”

    元惠骂她小气鬼,跟不上时代。元惠说,你知道刚才是谁发信息给我吗?

    江曦婴两眼盯着自己的茶杯,说:你就别跟我说是子寻。

    元惠笑,哎呀,是不是有心电感应?笑完又有些落寞,算了,我也知道你们重修旧好不太可能。其实今天是他叫我约你出来,他要走了,想看看你。大概刚才是看够了,发来一条短信跟我说谢谢,还跟我说再见。

    江曦婴不禁感叹道:“他就这样的人,到处浪荡,也不嫌累。”

    元惠见江曦婴一点也没有要问林子寻手机号码的意思,于是点点头,站起身说:“那就走吧,反正我人情也送到了,他也满意了,你也不在乎,这样挺好的。回家咯。”

    江曦婴方笑:“不错,这才像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大学时代的江曦婴是一个成绩中等,也不喜欢出风头的女孩,父母过早离异使她的内心极其渴望突破自我。突破怎样的自我呢?突破一个乖巧、孝顺、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压抑的自我。因此她不可避免地崇拜着同年级的异类——

    林子寻,这个穿着怪异,喜好打扮自己的男孩,每天都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江曦婴知道他家也是父母离异的,母亲找了个有地位的男人二婚。江曦婴觉得林子寻和自己应该是同类,因此异常渴望接近他,令他也感受到自己内心同样的对自由的渴望和对人性的唾弃。当然,后来他们的确在一起了,尽管没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江曦婴和元惠见面的这天晚上,知道林子寻来过,心情是有些哀伤的。可她不会再一次跟林子寻走在一起,因为她非常清楚自己并不如他一样拥有一颗浪子的心。她若走远了,会想念父亲,走累了,也不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休息。万一她走不回来了,更无法像子寻一样,把一路过去的情义当歌儿唱。

    思绪一多,时间就像飞一样的过去,转眼又快到暑假,江曦婴和燕华在办公室里整理期末考试用的材料。燕华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再晾上几个月就可以搬进去住。这时候天气热得厉害,时常还能听到窗户外面有知了在叫。不过燕华特别害怕知了飞进来,燕华说:“光听声音嘛还行,不觉得有什么。可一看到真家伙我就怕,你说那么大一坨啊它是怎么飞起来的。”

    江曦婴说:“难道你小时候没抓过知了和金蚌蚌银蚌蚌?”

    燕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道:“我就养过蚕,还是小蚕,长大的蚕我都怕,看着就觉得屁股痒。”

    江曦婴笑:“屁股痒那表示欠揍。”

    江曦婴刚说完,门口来了胡八一,旁边还带着程梁秋,胡八一跟燕华说:“不得了,这回全省物理竞赛,他拿了第三名。”说完又很得意:“我还以为这次又没有咱学校份儿呢。”

    程梁秋笑嬉嬉地看着江曦婴,说:“小老师,班主任让我找你要糖吃。”

    江曦婴心里骂:班主任的心真黑,知道她抽屉里放着一袋子巧克力,就在这儿卖顺水人情。江曦婴伸手到抽屉里扒了两下,三根指头从袋子里抓出七八颗,往桌上一扔,“喏,拿去,恁大了还要吃糖。”

    程梁秋笑,把糖攒裤兜里就要走,燕华却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你那个朋友呢?你们不两位一体的么。”

    程梁秋说:“他啊,基因突变了,没事儿就睡觉,球也不打了。”

    江曦婴听了,莫名有些难过,不想过了这些时日许暮融还是没精打采,或许他对自己多多少少是有些真心的。于是江曦婴对程梁秋说:“朋友之间要互相照顾一下,要是你也不理他,那他不是更孤僻?”

    程梁秋一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道:“小老师,慕容还没到孤僻的份儿上吧,你干嘛说得这么严重。”

    江曦婴装作不在意地回道:“得,算我好心管闲事,你们爱怎样怎样,走走走。”

    程梁秋于是笑了笑,吊儿郎当走出办公室。

    程梁秋回到自己班上,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可许暮融还是抱头趴在那里,黝黑的胳膊下露出来半张脸,两眼紧闭,眉宇深锁。程梁秋往他旁边的位置上一坐,“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许暮融闷闷地问:“上课了?”

    程梁秋说:“还没。”

    “噢。”

    程梁秋从裤兜里掏出来几颗巧克力丢到他的桌上,“吃不?”

    许暮融没理。

    程梁秋说:“这是从小老师那儿要的。”

    许暮融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忍不住抬起头,说:“其实我……”

    抬头一看,边儿上没人,程梁秋已经回了自己的座位,也趴在那儿睡觉。许暮融望着桌子上的巧克力,望了半天,上课铃响了,他把它们一颗颗收起来,放进书包里。

    放学以后,程梁秋叫许暮融一起去看电影。文建、温翎都会来,温翎还带了几个自己要好的朋友,许暮融说不想去,程梁秋非拖他一起,理由是男孩子不够用。

    结果许暮融去了才知道,原来温翎是在给他搭桥牵线。来的四个女孩除了温翎自己,其余三个都把眼光放在他和文建身上,大概是都知道温翎的心思,所以这次程梁秋意外地冷门,不过他倒不介意,反而一个劲地撮合许暮融。许暮融却一副恹恹欲睡的德行,说什么也不感兴趣。

    后来文建悄悄跟许暮融说:“算拉,其实我也是来了才知道上当了,可总不能让女孩子下不了台,笑一笑拉,一会儿送她们回家就解放了。”

    许暮融笑了一下,也悄悄回道:“我说你也太逊了吧,追温翎追到这个份儿上,给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文建颇有感触地说:“你哪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啊,可是我拿她没办法啊。”

    许暮融叹气:“你压根儿就是自找罪受。”

    文建反而笑:“哦,你有本事找一个给我瞧瞧?”说完又侧头看看坐在许暮融边上的女孩,“喏,其实这个叫郭可的女的不错啊,长得又甜,人又安静,家里也不错。你干脆跟她结婚得了。”

    许暮融狠狠敲他脑袋,“结你个头。”

    许暮融回头见着这个叫做郭可的女孩坐在一边,的确非常恬静少话,微微听到了他们嚼舌根,大概也觉得好笑,笑时还特意垂下头,尽量不让他们感到尴尬。许暮融心里还有些赞许,这女孩还真挺好的。只可惜——

    许暮融从书包里掏出来一颗巧克力,剥掉糖纸,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吃。文建笑话他吃独食,也不知道拿出来分给大家。许暮融也不吭声,好在桌上的零食多,没有人在意。

    ——其实在许暮融的眼里,温翎也好,郭可也好,这些女孩儿都比不上江曦婴。她们没有江曦婴那种难以琢磨的神秘感,没有她的随意和慵懒,没有她那样近乎冷酷的温柔,没有她的幽默,更没有像她一样的妩媚的眼神。

    现在的许暮融就像得了强迫性失忆症,一边拼命地不让自己去想,一边又会轻易地从周围各种事物上产生联想。似乎越克制,越难以克制。

    许暮融坐在那里吃巧克力,大家见他不投机,以为他有心事,于是体贴地没有继续逗他。后来他们一起送了女孩们回家,温翎悄悄找时机把郭可的电话递给许暮融。彼时许暮融和程梁秋坐在出租车上直接转道离开,车上没开空调,车窗降到最低,夜风阵阵,两人都没有讲话。许暮融摸了摸荷包,从口袋里翻出来半包烟,凑巧也把那张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带出来,一路被风吹走了。

    程梁秋说:“你把人家的电话号码弄掉咯。”

    许暮融似乎很困,倦倦地回道:“噢!”

    程梁秋望他一眼,也想抽只烟,于是叼了一支在嘴里,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暮融:“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梁秋:“小老师啊。你做得这么明显,还真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暮融:“是吗,那你之前怎么不问?”

    程梁秋:“我怎么知道你能当真了想这个。”

    闻言,许暮融拧起眉毛,十分不耐:“行了行了,你千万别跟我说教,我已经听够了,再说我就要烦了。”

    程梁秋却嗤笑,冷冷回道:“你还毛了?你就这么喜欢?”

    许暮融:“就这么喜欢。”

    程梁秋:“你是不是想死啊。”

    许暮融:“我就是想死。”

    程梁秋:“我说,你该不会因为你是独生子,从小没有姐姐你才……”

    许暮融靠了一句,揉着太阳穴说:“你可以滚蛋了。”

    程梁秋终于安静了一刻,接着又说:“我说,我真宁愿你也来搅和温翎这事儿,就算咱兄弟来个四角关系也好过你这样儿!”

    许暮融冷笑一声,“这什么馊主意啊,我对温翎从来就没有什么。”

    程梁秋叹气:“我倒宁愿你有点什么。温翎和小老师比总要好得多吧!”

    许暮融把嘴里的烟蒂吐到窗外,闭上眼回道:“谁都没有她好!”

    六月二十八号,学校开始期末考试,历时三天,江曦婴自然是监考历史的,正好分到许暮融他们班上。江曦婴监考的时候,许暮融的心情是无比快乐,做了一两道题就要抬头看一看,反而看得江曦婴先不好意思,于是才过半小时,她就端个小凳子坐到门口去了。

    下面正在考试的学生乐得轻松,纷纷拿了小条子出来抄。程梁秋在一旁看着,心里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太妙。他一边写题一边想:小老师人这人是不错,可怎么着也比他们大上七八岁,就算不是阿姨那也是姐姐了,总不可能看得上慕容。再说考完试放暑假了,慕容也要去参加省青少年集训,也许分开一阵子看不到,他就不会多想。这样就好了吧。

    其实呢,许暮融的成绩虽不理想,短跑却很在行,从初中开始就参加过许多比赛,并且得奖,因此学校对他多少还是比较宽松的。

    七月四号,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封了卷子,开完了总结大会,学校正式开始放暑假。

    江曦婴也没打算上哪里去玩几天,只在诊所里给江爸帮忙,心血来潮时还会下厨做菜,可是味道大大不如江爸做的,于是常被江爸笑话,说她将来嫁不出去。

    到了晚上,江曦婴通常是坐在自己房里看书,然后一到七八点左右,电话就会响。江曦婴其实一点也不想接。

    因为许暮融从参加集训的第一天开始,每天晚上结束训练回到宿舍后都会打来电话。一开始江曦婴不理他,接了就挂,于是他就打到江爸诊所找江爸,这么一两回,江曦婴怕父亲多心,只好老实了,就算心里头再怎么责怨他,也不会随便挂他的电话。

    通话的内容一般是许暮融单方面地做生活报告,轮到江曦婴开口,就立刻转入了心理教育话题。不过作用似乎不大,许暮融照样还是一天一通电话,也从来不说什么猥琐的事,倒让江曦婴有些力不从心。

    有一次,江曦婴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在电话里想了很久,后来说:“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吧。”江曦婴没法接上话,于是他又在那边问:“小老师?”江曦婴嗯了一声,“还有什么事?”许暮融问:“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讨厌我了?”江曦婴想了想,说:“是吧,我不知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许暮融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周,许暮融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没有什么先兆,却把江曦婴弄得精神紧张,有时一听到电话就以为是许暮融打的,生怕给江爸接到问东问西,后来好不容易习惯下来,才过两天,许暮融又开始每天一个电话。江曦婴的怒气越积越多,对着电话就骂:“我说你够了没有?是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啊?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行不行!”许暮融却笑:“我不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吗?”江曦婴说:“你管我在干吗?看书看电视都行!”许暮融说:“那你还是跟我说说话吧,我这里没有书也没有电视。”

    江曦婴简直没辙。

    到了集训结束的时候,整个暑假只剩下四天,许暮融全身晒得黝黑,人比之前看上去精瘦很多。一回到家里,他妈妈就给他煲烫滋补,心疼得不得了。

    许暮融老老实实在家待了两天,每天都要往脸上涂一堆润肤乳,就想把脸上的晒伤赶紧弄好,他想,总不能用一张毁容似的脸去见江曦婴。可是,也许真的是一种缘份,偏偏就在他去江爸诊所的那天,许暮融看到了江曦婴的妈妈。

    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许暮融知道那是小老师的妈妈,她们长得很像。许暮融站在门边,靠过去偷看,只看到江妈跪在地上,不知是在做什么,江爸要拉她起来,她也不愿意。彼时小老师站在一边收拾东西,面无表情,收拾好了,就跟江爸说,“我出去走走,你们聊。”说着要走,许暮融赶忙搂起几步跳到老远,蹲在地上就算躲了。

    然而江曦婴走得快,像是急于离开这个地方,横冲直撞的,哪里看得到他。许暮融生怕她出什么事,于是悄悄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诊所,江妈还跪在地上。

    许暮融从来没有见过江曦婴这样,这样被自己的情绪牵引着,显得有些可怕。他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直到她走累了,坐在街心花园的一条石凳上,连许暮融悄悄地坐到旁边她也没有察觉。许暮融心中窃喜,有些不怀好意地向她挪过去,本来是想吓她一跳的,可是靠得近了,却溺进一片悲哀汪洋,他仔细看着江曦婴,她的表情很平静,就像平常一样,可是她十指交缠着,沉寂的目光,早已看不到一点的慧黠明亮。

    此时此刻,不管江家发生了什么事,许暮融都觉得是件好事,他异常激动,在心中默默祈祷,他祈祷着江曦婴伤心透顶,祈祷着她快一些哭出来,最好哭得甘肠寸断,那样他就可以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摆,轻轻为她唤回那些放飞的思绪。

    是的,许暮融想,他就是这么幼稚,就是这么喜欢趁人之危。他一点也不想做得像个成熟的男人那样,带着理解与宽怀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与世人隔绝的空间,让她越走越远。

    ……

    后来,江曦婴不知在石凳上坐了多久,一点也不知道许暮融来过又走了,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粘粘的都是汗,发现自己并没有掉眼泪,兀自笑了一声,冷冷的。抬手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不知道妈妈走了没有。

    江曦婴慢吞吞地往回走,看到江爸在门口洗菜,左右没有旁人,江曦婴心里平静下来,走到江爸跟前,江爸抬头见是女儿回来,笑着说:“你妈妈已经走了。”

    江曦婴哦一声,跟着江爸上楼。饭桌上,江爸吃得慢,显然是在找机会说话,江曦婴看得明白,于是先开口:“我妈要什么,你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不给,这个家的东西都是你的,不是我妈的,也不是我的。”

    江爸听得心里难受,一边噎着菜,一边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恨不得跟所有人都撇清关系。爸爸就你这一个女儿,家里的东西不是你还能是谁的?”

    江曦婴只是吃饭,“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么多年,她在外面受了气都要回来要你安慰要你给她好,现在连买房子她都要你给她出钱,你不是照样还想点头答应。反正家里就这么点钱,是你攒了想买门面的。你要给她也是你的事,我不反对。”

    江爸把饭放下来,叹气,“你妈嫁的那家人本来就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嫁过去又生了个女儿,那边的祖宗们不喜欢,叫你妈怎么办?现在他们要到下线的镇子上买房子和田地,全家都要搬过去,你妈现在拿不出钱来,将来分房子的时候你妹妹要吃亏的。”

    江曦婴木讷地点点头,“我知道,你自己作决定吧。”

    江爸垂头没有看她,“你会不会怪爸爸。”

    江曦婴却笑:“要是我遇到个像爸爸这样的人,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会离婚的。”

    江曦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鲜艳而绚烂的暮色已经褪得只剩一条沉沦的红线,隐隐垂在路的尽头,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只看得清梧桐树和梧桐树树下面乘凉的邻居,许多老奶奶老爷爷们坐在竹床上聊天。江曦婴靠在窗边看着,心里倒为父亲感到委屈,想到将来他老了,头发白了,会是谁陪在他的身边呢?

    江爸在外头收拾好桌子碗筷,敲敲江曦婴的房门说:“爸爸下楼去了,你早些睡觉。”

    江曦婴对着门说:“知道了。”

    江曦婴从书架上翻下一本书,趴在床上看,屋子里静悄悄地,偶尔还能听到老旧的电冰箱发动的声音,还有啪嗒打在窗户上的树叶,也许是心情不太好,江曦婴看书看得心不在焉,没一会儿就把书丢在一边,仰头盯着窗帘看。

    又过一会儿,电话响了。

    电话铃声异常清脆,即使她一直不接,它便一直响着。

    江曦婴知道肯定又是许暮融打来的。

    江曦婴数着电话铃声的次数,心里觉得好笑,倒要看看他打几次才肯放弃。可是电话一直响着,响到头了,断了,又开始响,反反复复。江曦婴想:好吧,好吧,有什么话就一次都说干净吧。于是接了电话,江曦婴说:“许暮融!”

    许暮融却在电话里说:“小老师,我就在你家楼下的电话亭里。”

    江曦婴一愣,“你是又想干嘛!”

    许暮融说:“我看到师傅下来了,我现在可以上来吗?”

    江曦婴:“回你自己家去。”

    许暮融:“我现在上来了,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踢你家的门。”

    俗话说得好,讲理的说不过胡闹的,谨慎的斗不过玩命的,如此许暮融便堂而皇之跨进江家大门,江曦婴狠命出气地把门一摔,然后看着他,怒道,“怎么,你玩儿离家出走是不是,要不要我打电话到你家去报个信?”

    许暮融也不驳她,径直走到她房间,把房门一关,回头才说,“你打啊,最好打到警察局去,我就说是老师邀请我来的。”

    江曦婴怒极反笑:“你是不是一定要害死我你才满意!”

    许暮融也笑,“小老师,也许你忘了,我是喜欢你的。”

    江曦婴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

    许暮融说:“是的。”

    江曦婴说:“即使她不喜欢你?”

    许暮融想了一下,回道“小老师,我得承认你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你那么冷静,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小孩子。不管我每天怎么想你想得难受,等我见到了你,你的眼神总是这样轻蔑的、不相信人的。我还离你远着呢,你就急着要拒绝我了。可是我呢,我在你面前连自尊心都没了。”说到这儿,许暮融笑了笑,走近两步,站在江曦婴面前,比她还高出半个头,许暮融说:“小老师,你现在仔细地听着,不要低头假装没有听到,不要后退,我要是真的能把你吃了早那我就吃了对不对,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小老师,我只是想告诉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你要跟我讲什么天大的道理,你也得先跟我在一起,不然你说什么我也不听。”

    江曦婴侧过头没有再看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从来也没有人是这样需要她的。父亲也好,子寻也好,他们总是把情份看得那么开,从来也不曾努力地去挽留什么,从来都只是让她越走越远。江曦婴看着自己房间的窗户,心中忽然有股狂风在卷动,她冷笑一声,轻蔑地说:“那好啊,如果你从这儿跳下去,我就跟你在一起。”

    许暮融听了却没有一点犹豫,“小老师,我比你小,但我不是小学生。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我跳下去,可是我呢,很可能因为一时冲动或者因为要赌这口气就真的跳下去了,到时候你怎么收场?会遵守承诺,跟我在一起吗?”

    江曦婴回了神,一滞,“我……”

    许暮融两步走到窗户边上,“想好了,这次你再说是,我就跳下去。你就跟我在一起,就算我变成残废或者只剩尸体,你也要跟我在一起。”

    江曦婴知道许暮融不是在开玩笑,也怕他真的意气用事,赶忙缓和了说:“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你别当真。”

    许暮融却像个要跳楼寻死的歧路少年,煞白了脸,着急地问,“那你答应我了?”

    江曦婴:“我答应了什么?”

    许暮融:“和我在一起!”

    江曦婴觉得自己都快麻木了,“不行,这不行。”

    于是许暮融又说:“小老师,我知道你是怕我害了你,我们可以保密,在我毕业之前,我们保密,好不好?小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什么事的!你相信我。”

    许暮融把话说到这样,江曦婴还真的有些感动,于是退一步循循劝诱地说:“这样好吧,你给时间我考虑一下,这总可以了吧。那你现在先回自己家去好不好?”

    许暮融还是不动,两眼盯着她:“你答应了?”

    江曦婴揉着太阳穴:“我明天给你答复,行不行?”

    许暮融听了,越是紧张,抱着窗帘说,“好。”可是又不放开,江曦婴只好走过去把他拉开,不想他却一把紧紧抱住她。许暮融的额头上全都是汗珠,脸色还是苍白的,可见他刚才多么紧张。许暮融两手抱得很重,江曦婴明显可以感觉到他把胸口压在她的胸上,于是责怪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许暮融两只手却越收越紧,紧得她有些疼。许暮融说:“现在我只是抱一下,这总可以吧。以后你要让我摸你的胸。”江曦婴想推开他,可是推不动,抬手要打他,许暮融却说:“我现在的心情,你一定不懂,小老师,我又害怕又兴奋,又觉得自己做错了又觉得自己成功了。”说着就要亲吻,吓得江曦婴匆忙往后退,只是这时的许暮融已是脱缰的马,一口气拉住她就往她脸上乱来。这样推来推去总算亲完了,江曦婴只觉得自己脸上全都是口水,风一吹,凉嗖嗖。

    许暮融还把一张小纸条塞在她的手里,然后摸了摸自个嘴唇,居然露出个满足的笑,笑完这才肯乖乖地回家去。只留了江曦婴站在自己房里,愣没回过神。

    江曦婴抬手一看,心说他还真是喜欢传纸条,这回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阿拉伯数字,江曦婴横看竖看没看明白,于是打个电话给燕华。“7758258是什么意思?”燕华在电话里轻笑,“这你都不知道啊,念一念就转过来拉。喏,亲亲我吧,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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