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只听到别人说纳兰雪在外领兵如何厉害，她都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左右或者真假纳兰雪总会为她撑腰，也就不太在乎纳兰雪是否杀伐决断这件事，况且纳兰雪从不在自己面前露出什么可怖的表情，即使那日芜妃娘娘死时，纳兰雪除了面上有些许疑惑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可是如今，只这一个眼神，东佳只觉，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经受着凌迟。
东佳点点头，却仍旧站着，不敢也不肯坐下。她已经从言清的口中得知，纳兰雪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得知自己受难的消息，这才累及银措皇子身死。他们夫妻二人得知银措皇子的消息，心里暗暗决定，为其报仇，至于言清，这月夕的天下是非要不可的。对于东佳，纳兰雪的性命她是非保不行。
纳兰雪口中喃喃，“怎么会丢了！有谁会抢走他的尸首，那么多人在他身边，怎么就丢了呢！”声音很低，低的听不清楚其中的哭腔，只有东佳看的到纳兰雪微微挺直僵起的腰板含着多少苦楚。
“雪姐姐，回焦岩国路上多山路，那里匪寇众多，银措皇子又是贵族，身上金贵的东西自然被人打算，所以……尸首被偷了也属正常。”东佳小心翼翼地注意说辞，希望自己每个字都不要刺激到纳兰雪。
而纳兰雪眼睛失神地盯着前方，盯着东佳腰带上挂着的玉环，悠悠道：“我在焦岩国待了五年，每次年节，他都会为我准备礼物，可每次我都觉得太金玉浮华从来不收，不是扔了就是退了。后来我们二人成婚之后，有一日偶然去他书房却看到那些簪子衣衫都好好地放着，夜里问起他，他却只是说我不收，他当时就想留着以后给我做嫁妆，好歹也是存着，在我这里，在他那里都一样，不过是为着我使钱容易。”
“银措殿下也是怕姐姐有什么事情顾虑，所以成天变着法的送罢，他该知道姐姐不喜欢金玉器。”东佳嘴里发苦，这银措竟和言清是一样至情至性的人，她本想着银措熬个几年，等纳兰雪习惯了有他存在，那便熬出头了。只没想到对方英年早逝，更冤的是纳兰雪或许早就属意于他，只是这两个人此生无缘，再也不能相见了。
纳兰雪似乎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她略微笑了笑，侧头朝着侧厅的红药喊了一声，见对方进来，才道：“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拿一些出来，东佳她身子弱，一会儿走的时候给挑几个补丹拿走。”
东佳脸上又羞又愧，看着纳兰雪嘴唇发白的模样，心痛道：“姐姐何故如此，东佳身子都好了，倒是姐姐该补补，你这身子不过几天就病殃殃的，刚才东佳差点都不识你了。”
“我吃有什么用？！他又不在了……”纳兰雪不甚在意地说着，“若是我能早死了，最好。”
东佳脸上大骇，却接不上话，只重重地拍了拍纳兰雪的手，希望对方能对自己好些，可纳兰雪倔强的性子，又岂能是一两句话便能劝好的？！更何况，她的夫君……
“姐姐，你可不能想着报仇的事，那林国公现如今整日借着理政务的明由躲进宫中，你要是去了，凶多吉少。”东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劝道。
……
太阳西垂，纳兰雪靠在床边的柱子上，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瞧着地上那么日光渐渐消失，最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东佳早就走了，带着那些瓶瓶罐罐，纳兰雪亲自挑出来的补药，多是补女子身子，她眉头深锁，话语也有些啰嗦，口中不断重复着那些该吃，那些不能一起吃，东佳倒也细细地记了，只说过两天再来。
纳兰雪嘴角一咧，苦笑出声来，她若是嫁了人也和东佳能好好的三五天见上一面，生儿育女之后定个娃娃亲，闲暇时对付几个丫鬟婆子，那该多好。
纳兰雪眼角流下几滴泪，目光森然，“红药，准备些洗澡水，我要沐浴。”
红药在侧厅躺着睡不着，听纳兰雪如此说，心跳竟然漏跳一拍，进了正厅看到卧房里坐着的纳兰雪，对方面容憔悴，形容瘦削，但那眼神分明，她分明在当初永顺州大火时似曾相逢。
“小姐？”红药恍惚地看着安静坐在床上的纳兰雪，握紧了手腕处的金手镯，上面的玉片在风中摇曳，她死死咬着嘴唇，终于下定决心，“红药马上就去！”
纳兰雪也不点头，她站起身来瞧着红药离去的身影，踱步走到正厅窗前，外面各个角落密密实实地站满了人。纳兰雪冷哼一声，眼角骤然起了杀意。
“你们都走开，小姐要沐浴，都走远些！”红药拎着木桶站在慕安居院子里，瞧着那乌泱泱的二十几个人，面露愠色道。
那些人大多是纳兰英近几年才提拔的手下，根本没见过纳兰雪，对于这位少主，他们只有恭敬，没有服从。所以纳兰英派他们来，就是为了确定有他们在，纳兰雪出不了这慕安居！
“红药姑娘，我们可以走远些，但只限于这个院子，不是我们心生疑窦，只是少主她功夫在我们之上，若是她有了想跑的念头，我们离得远根本追不上，还请姑娘体谅我们，若是少主跑了，老将军定会治我们死罪！”带头的陈珂面露难意的说着，他本是萧何将军的手下，听对方念叨纳兰雪如何天才，如何厉害，心里早就生了敬佩之心。若不是老将军有命令在，只要纳兰雪一句话，他都不会拦她。
“红药，进来！”纳兰雪在屋中冷淡地说着，院子里寂静无声，二十几个侍卫听到纳兰雪的声音连忙安静了下来。
红药冷着一张脸推门进去，关门的时候死死的用脚带上，陈珂苦不堪言，只好命令那些侍卫后退几步，以免纳兰雪在房中沐浴有些尴尬。
红药面有怒色的进了屋，却见纳兰雪穿一身银色的劲装站在热水桶旁，头发高高束起，用一串细碎玉珠穿成的长锦缎带子整齐地束着发。裙摆飘曳，风姿绰约，眉心红痣黑暗中发着丽色，衬得女子冷艳倾城。但这一身劲装偏偏又令女子有种出水芙蓉、冰清玉润的冷情气质。
见红药进来，她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散发着阵阵光亮。红药只觉面前的人飘渺极了，清俊极了，好似画中的仙子一般，仿佛一说话便不见了。
红药还没说话，却看到纳兰雪冲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只一下，红药便觉得疼到心里，她有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纳兰雪右手一扬，有个圆润的瓷瓶子“噗通”一声掉落到木桶里，红药微张着嘴巴，定定地看着纳兰雪，但这一看，眼前的热气迷雾就像死死地包裹住自己一般，喘不过气来，不过一瞬，红药身子瘫软，便摔倒在地上，衣衫尽被洒在地上的水打湿透了。
“红药，若是我还活着，一定回来接你，我说了我们一道过，就一定不会食言。”纳兰雪咬着这句话，半晌抬起头来，将窗户大敞开，提了把剑便推开了侧厅的门。
她提着一柄剑站在门内，眼神冷漠疏离地盯着院子中全副戒备的众人，嘴角冷冷一笑，“我向来不动纳兰家的人，所以你们最好行个方便给我让开，不然别怪纳兰雪不客气！”
那样的神情神态，陈珂从来都没有见过，众人都说少主人极好，从不随意生气，只脸上臭臭的，但也绝无杀气，但如今……
陈珂咬咬牙，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少主出了纳兰家门，若在乱世被人伤了，那当如何是好？！
“拦住少主！”陈珂大吼一声，拔出剑来，首当其冲认命似的冲锋在前。
两方相隔两丈，那女子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悲哀，仿佛一朵开在冷雨中的蔷薇，寂寞，孤独，美丽，嗜血。
陈珂愣了愣，在他愣住的那一刻，银白色的剑光从下而起，还不及他提剑反击，那女子的银白色已经逼至喉间！
右脚猛踏地面，纳兰雪的身子向前猛地荡起，拿着剑的右手瞬时换了方向，然后重重一击，陈珂只觉肩膀如暴击般，钝痛感迅速散开，他向侧面扑摔过去，一转头看到纳兰雪手握剑柄，剑尖却对着女子自己。
“慢着，别伤了小姐！”话刚说出口，陈珂只觉喉间甜甜，鼻子里冲进一股更为香甜的味道，他身子一软，直接靠着门框瘫了下来，其余二十来个人自然没经过这样的场面，闻到气味之后，再下意识的去挡，早就晚了。
一人，一剑，纳兰雪站在院中，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她面无表情，只深邃地看了慕安居一眼，转而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然后转身，走开。
“妹妹，你别走。”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慕安居回廊方向响起，纳兰雪扭头望去，只见纳兰轩捂着口鼻站在阴暗里，一双眼睛掩饰不住的担忧。
纳兰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道：“不论银措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着他，哪怕守着他的国，哪怕为了他死，也是值得。”
我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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