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我们的小秘密-嘘,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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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林轻语都将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家里,父亲的后事处理起来不容易。再经历一次,用不同的心智看这样的事情,林轻语才体会出当年,在失去了父亲之后母亲的心路历程。

    于是当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之后,林轻语再回学校,这时候才发现,苏逸安竟然有点……

    躲着她。

    她不太理解,她找苏逸安,可是有正事儿要说的。

    林轻语现在是觉得,留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她不想再变成男人,也不想再用小孩的身份继续生活,她想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迎接现实,直面生活的血雨腥风,然后努力让自己作为女孩子,也可以美丽地绽放。

    她相信,当初对她说,“你要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那个苏逸安,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她想回到现实的世界,回到属于她的生活里。

    她现在好不容易终于想通了,达到苏逸安的目的了,可这个家伙却……临场退缩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俩许下同一个愿望,愿望就会实现,然而现在她想回去,却还没有变回去,那只能说明,苏逸安,在动摇,甚至是抗拒。

    林轻语尝试过很多次和苏逸安沟通,比如说跟着他回家,在上课的时候给他递小纸条,在他课间去厕所的时候,一路跟着堵他。

    可每次林轻语拦住苏逸安的时候,苏逸安总会想办法逃脱,上课递的小纸条,他也总是看了就放置一边,体育课、音乐课和课间闲下来的时候,苏逸安都会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像捉迷藏一样,让林轻语找不到。

    这样的状态就像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候林轻语才回来上学没多久,遇见了苏逸安,然而却被苏逸安刻意针对。她不明所以,也是这样想方设法地想找他谈谈,可每次都被他避了过去。

    只是比起当年的愤怒和痛恨,现在林轻语更多的却是感到无奈和心疼。

    因为现在她了解他了,了解他的伤、他的痛,他的千万种顾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苏逸安内心的那个孩子,感到不安了。

    所以她心疼他。

    碰巧,正是开春时节,学校组织学生们去郊外春游。

    当年林轻语因为父亲去世而心情低落,拒绝参加春游,而苏逸安更是早就远走异国他乡,这次春游他们都没参加过。林轻语想着,在学校外面看看春光明媚,晒晒太阳,心情大概会纾解很多,这个时候找苏逸安聊聊应该会比较容易。

    于是她又在上课的时候给苏逸安递纸条了。

    先是让尽心尽力传纸条的小朋友们一个一个把纸条传给苏逸安,可苏逸安丝毫不为所动,不管是谁递给他的纸条,他都一概不理,任由各种小纸条落在他的身边。

    最后林轻语被他这冷漠的态度给惹怒了,撕了一大页纸下来,也不浪费时间写字了,直接把一块橡皮裹在纸里,揉成一团,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站起身来啪的一下把纸团狠狠扔在了苏逸安的脑袋上。

    纸团里裹了橡皮,重量不轻,苏逸安被砸得偏了脑袋,这下终于是回了头,目光冷冷地盯住了林轻语。

    林轻语同样也用挑衅的眼神盯着他,四目相接,似乎在空中摩擦出了火花,最终,在老师即将回头的时候,林轻语安然坐下。

    “报告。”

    而林轻语怎么也没想到,苏逸安竟然一举手站了起来,捡了地上那块裹了橡皮的纸团,直接和老师说了:“老师,林轻语骚扰我。”

    你二大爷……

    林轻语心里一声暗骂,没想到苏逸安竟然还能这么厚颜无耻地告老师!这几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幼稚!

    虽然……她自己好像也差不多。

    这节正巧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听了这话,拿着粉笔看着林轻语,“干什么?上课呢,要造反呀?”

    林轻语一咬牙,本来这要是在以前她觉得也就算了,可转念一想,怕什么,反正现在她还小呢,苏逸安都可以这么不要脸地打小报告,她也可以稍微不要脸一点嘛。于是林轻语也举手,顺道还站了起来,“老师!我是有话想和苏同学说!”

    “说什么话不能下课说,林轻语,你给我坐下。”

    “不行,老师,我现在不说我就要憋死啦。”林轻语说完,也不管班主任同不同意,直接盯着苏逸安,就在这一片安静的课堂上,大声说开了,“我就想说,苏同学,你之前说喜欢我的事,我想过啦,你要是答应去这次春游,那我也就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一通话说完,整个教室寂静了一瞬,然后所有的小学生一瞬间就炸开了锅。

    而班主任则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待短暂的失语之后,班里已经吵炸了天,班主任连忙拍桌子,呵斥同学们安静,一时也没空去管林轻语。

    于是小小的林轻语就站在这样一片喧闹的环境当中,挑着眉毛,斜着眼睛,轻睨着同样在一片吵闹中安静坐着的苏逸安。

    他们的目光在浮躁的空气中粘黏、焦灼,有一种奇妙的暧昧与燥热在两人之间诡异蔓延。

    然而,最后却因为苏逸安的撤退,而被迫分开。

    这大概是在林轻语与苏逸安的交锋当中,她第一次看见苏逸安……

    往后撤兵吧。林轻语抱着手,坐了下来,弯着嘴唇,笑得得意扬扬。

    下了课,林轻语和苏逸安都被叫去了老师办公室,对于早恋……尤其是早得过分的恋爱,那个时候的班主任是十分紧张的。可这个时候林轻语却矢口否认,她上课的时候就是开个玩笑,她对苏逸安,苏逸安对她,都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事,更别说男女朋友了,那是什么她都不懂。

    于是看在林轻语的态度上请家长的事儿算是暂时被免了,但一通罚站却是少不了的。下一节课的时间,两人都被罚在走廊里靠墙壁站着。

    对于上小学生的课,两人本来也就没什么兴趣,走廊里有阳光斜斜地照来,其他班的读书声,还有背后自己教室里的老师的讲课声都在耳边回旋着,清风一起,带动林轻语的长发和苏逸安的校服衣摆,一切都充满了小时候的校园味道。

    林轻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苏逸安。”她用软软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同时也转了头,目光定定地盯着他,“其实我上课时说的都是认真的。”

    苏逸安没有搭理她,目光依旧淡淡地看着前方,就像对四周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一样。

    林轻语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结果,就哼了一声,“不去拉倒,我上厕所去了。”林轻语猫着腰偷偷走了,所以她也没有来得及看见,在她转身离开后的不久,在春日阳光懒懒照射的走廊里,苏逸安握住拳头,抬头一望天,深深叹了口气,顺带还稍稍红了一下脸颊,任风带走他嘴边的呢喃……

    “女流氓……”

    于是,春游的那天,苏逸安果然是到了,在学校里集合的时候,林轻语背了个小包包,蹭头蹭脑地在人群里找苏逸安,终于她看见苏逸安的那一刻,立即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苏逸安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打趣地小声道:“我男朋友果然不舍得放我鸽子。”

    苏逸安闻言,斜眼一瞥,目光锁住林轻语,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林轻语,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

    “信守承诺,是一个人的基本道德。”

    他说得正经,然而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又带着那么几分不正经,林轻语一时间竟被苏逸安反调戏得有点害羞。

    她咳了一声,“我向来说话算话的。”

    然后,她就看见小小的苏逸安,终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在林轻语的记忆当中,这副模样的苏逸安,很少有这么微笑的时候,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因为年纪小,还有几分可爱的味道,林轻语在此时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有一天她能和苏逸安结婚,和他生一个孩子,或许到了这个年纪,笑起来也会这么漂亮又可爱吧。

    这个想法太远,林轻语赶紧甩了甩脑袋回神,这时却见苏逸安已经转身跟着学校大部队走了。

    林轻语也连忙跟了上去。

    白天的春游小朋友们玩得很高兴,临近傍晚,学生们在外面吃了晚饭就要坐大巴车回家了。

    林轻语一天憋着没说回去的事,因为怕扰乱了苏逸安难得开心的心情,到了这个时候,林轻语心想,如果再不说,回学校恐怕更不好开口了吧。

    于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林轻语磨蹭磨蹭,终于磨蹭到了苏逸安身边,先闲扯了几句,然后终于问了出来:“苏逸安,你想回去吗?”她盯着苏逸安,一点也不希望看见他不高兴的神色。

    但到底,苏逸安一怔,正在吃饭的筷子忽然一顿,他转头看了林轻语一眼,迎着她的眼神,点了头,“嗯,回去吧。”他说了这样的话,表情好似没什么不情愿。

    林轻语眼睛一亮,正要再说一句的时候,苏逸安却道:“我先去个洗手间。”

    他又走了,不过刚才愿望也算是许出去了吧,隔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吧,她会变成最真实的那个林轻语,然后怀揣更多的希望,继续奋斗自己的生活……

    林轻语一边在餐桌边等着一边在想,等她醒来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场景呢,她还是醉酒坐在路边呢,还是被人拖回寝室了呢,或者干脆她变成了植物人,在医院度过了和这个世界一样长的时间?

    她胡思乱想了很多,然而一直没有眩晕感传来,而苏逸安也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学生们都吃完饭了,老师开始召集同学们集合,要一起坐车回学校了。

    苏逸安一直没回来,林轻语有点着急,就先去公共卫生间找了一圈,而此时卫生间里早已经没了人,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开始登车了。

    林轻语开始慌乱起来。

    她围着卫生间找了几圈,然后又在吃饭的地方找了一下,还是不见人,她终于忍不住找了班主任。班主任此时也在找她,见林轻语跑过来,班主任开口就道:“去哪儿了?就差你了。”

    林轻语一听,眼睛亮了一下,“苏逸安已经上车了吗?”

    说完,没等班主任回答,林轻语径直上了大巴车,班主任也随她一起上车,然后车门关上,所有同学都就坐了,只有林轻语还在通道里走着,来来回回地找着苏逸安。

    然而,她却发现……并没有苏逸安。

    因为刚才的跑动,林轻语此时的心跳很快,不仅快,还有点发虚,班主任在催促:“林轻语,马上就要开车了,你赶紧找位置坐下。”

    林轻语抬头看班主任,“还不能走!还有一个同学没上车!”

    班主任皱眉点了一下,“都在啊,你赶紧坐了,走了。”

    “苏逸安……”林轻语声音紧绷地说着,“苏逸安呢?他还没上车。”

    此话一出,同学们都面面相觑,班主任也是一脸茫然,“苏逸安?”

    她翻了翻手里的名册,“咱班没这个人啊,你记错了吧。”

    这一句话,让林轻语像是在大冬天被一盆冰冷刺骨的水从头泼到脚一样,冻得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心头的惶恐像是寄生虫一样,钻进了她的血液里,随着心脏的挤压,爬遍了她的全身。

    他们都不记得苏逸安了,苏逸安在他们的记忆里忽然间消失了。只有她还记着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是他们都在和她开玩笑,还是……这个世界,忽然之间……

    真的就剩她一个人了……

    林轻语就这样愣着,被大巴车拉离了春游的郊外,与去时的阳光明媚完全不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阴了,黑沉沉地压着天空,直至黑夜,与林轻语的心情极度相似。

    那天晚上她回了家后,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

    她在琢磨,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会不会是她记忆出了什么偏差,其实苏逸安是和她一起坐车回来的。或者苏逸安是真的因为什么消失了一会儿,但等到明天上学的时候,他又会坐在他的位置上,然后和她说话,揶揄她,嫌弃她,甚至躲着她不理她也没关系……

    只要让她知道,他还在,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她这奇怪的一个……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天阴了半晚,到后半夜开始打雷下雨。林轻语听着春雷和雨声更觉孤寂难寐,然而她现在又没有手机,座机也背不出苏逸安家里的电话了,她只有在被窝里干瞪着眼睛,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

    天还没亮,她就迫不及待地早早收拾好了书包,在潘娟刚刚起床还没做早饭的时候,她只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忙忙背着书包出门往学校跑去了。连潘娟在后面喊着“拿伞”她也没有听。

    顶着细雨一路跑到学校,来开门的同学还没来,她就抱着书包在门口蹲着。

    她从未有过这种期待而又害怕期待落空的心情。

    一直等到开门的同学来了,小朋友问她:“林轻语,你也来这么早?

    作业做完了吗?借我抄一下呗。”林轻语哪还有心情管什么作业,推开门眼神立即就落在了苏逸安的桌子上。

    桌子还在,林轻语立即跑了过去,可他整个桌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林轻语立即抬头问跟她一起进来的小朋友,“这是苏逸安的桌子,对不对?他昨天跟我们去春游了,是不是?”她紧紧盯着那个孩子,等待她回答的时间比等待高考结果时还让她紧张。

    “苏……什么?”小女孩歪头看了林轻语一会儿,“咱们班那个位置一直没人坐啊。”

    林轻语便在这回答的每一个字里,慢慢白了脸色。

    她浑身失力地往椅子上一坐。

    周围同学慢慢都来齐了,林轻语依旧坐在那个椅子上回不了神。

    苏逸安是真的消失了,可怎么会呢?又是为什么呢?是他们当时许的愿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说这个世界忽然出了问题?

    林轻语脑海当中的问题一个一个井喷似的冒了出来,然而所有的问题,归结到了最后,她最想知道的其实只有一个——他还好吗?

    而这一个问题,是她最无法去求证的,因为她根本就找不到苏逸安。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过了几天,班主任让林轻语把家长请来,林轻语也恍恍惚惚地把这事儿忘了。第二天班主任终于忍不了,晚上随着林轻语一同回家了。

    失神地听着班主任和妈妈在客厅里谈话,班主任严肃地说着她最近的精神状况,潘娟一脸忧心地看着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和班主任说:“她恐怕还想着她爸爸呢……”

    林轻语呆呆地望了一眼旁边还在读二年级的林斌好奇的眼神,她忽然又意识到,如果苏逸安不在这里,那她一个人,要怎么回到原来那个属于她的世界呢?

    还是说,她根本就回不去了,她要在这里,将小时候的生活结结实实地重新过一遍?

    林轻语觉得有点无助和惶恐。

    晚上潘娟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了一通宽慰的话。

    林轻语只好按捺下情绪,假装被潘娟哄睡着了。她又琢磨了一晚上,心想,如果她一直都回不去了,要永远在这里生活,那她就不能再任性行事了,她是要对自己人生负责的。

    第二天林轻语乖乖去了学校,上课依旧走神,但等到了体育课、音乐课的时候,她也不逃课了,也跟着小朋友们一起乖乖去上,算是想换个心情。

    而林轻语没有想到,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她这几天惆怅的生活忽然发生了转机……

    因为她看见,在学校操场背后的一片小空地上,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忽然莫名其妙地、突如其来地,长了一棵半大不小的树。

    自打苏逸安消失之后林轻语就再也没有上过体育课,所以今天才发现这棵树。它的树枝还是秃秃的,没有像其他树一样开花或者发芽。

    现如今林轻语对一切突然出现的东西都怀有强烈的质疑,特别是树!

    于是林轻语先找体育老师指着角落那棵树问道:“咱们学校操场之前有那棵树吗?啥时候种的?”

    体育老师被问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看角落的小树苗想了想,“一直都有吧,我工作好几年了,印象里一直都有。”

    很好,非常好!老师,您记忆里有就好!林轻语非常高兴,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学校的操场上并没有这棵树!

    林轻语当即对体育老师表示了深深的感谢,然后迈步就往那棵树走去,上去就是毫不解释地一脚踢在树干上,然后对着树干一通练拳,噼里啪啦一阵乱打,直到小小的手都打疼了,树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晃了晃干枯的枝丫,静静地扎根于地。

    林轻语冲着树咬牙切齿地喊:“苏逸安,你这个大浑蛋!”

    “臭流氓!大骗子!嘴毒心眼黑!一肚子坏水儿整天往人脸上吐的死闷骚!”

    枯树并没有反应,而林轻语却越打越没有力气,最后终于自己停了下来,回过手来捂在脸上,声音终于哽咽:“你吓死我了……”小小的她就这样站在这棵沉默不言的枯树面前,号啕大哭,“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见了!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抛下我了!你浑蛋……”

    她从未在人前这么丢人地哭过。

    当她妈妈辜负她的时候她没有哭,当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挣扎求生的时候她没有哭,当就业被歧视,在她清醒的时候,她也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哭。

    但现在,林轻语却哭得一脸狼狈,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她知道,眼泪流给不喜欢自己的人看就是战败,流给陌生人看就是软弱,流给现实看不过就是嗑了一颗无效药。

    眼泪只有流给在乎她的人看,才能收获爱护和心疼。

    而林轻语此时此刻也确实成功了。

    因为在她哭声渐消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一直沉寂如死物的枯树半是无奈半是哄地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别哭了。”他说,“脸都哭花了。”

    苏逸安说了话,他的声音像一股神奇的清风,将林轻语心头那点残余的阴霾和不安都吹散了。

    其实只要知道苏逸安还在这里,对于林轻语来说,就足够安慰了。

    可到底刚才是哭得狠了些,林轻语一直抽抽噎噎的,有些停不下来,到最后好不容易能停下来的时候,体育老师已经开始吹口哨让大家集合了。

    林轻语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情绪,放了句狠话:“等晚上放学我再来找你算账。”

    最近班主任已经足够关注她了,如果再不好好上课,恐怕得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要让潘娟把她接回家里去了。她这好不容易才在学校找到了变成树的苏逸安,可不能出岔子。

    看着林轻语蹦跶着跑远,苏逸安静静地待在原地。深深扎根于地的感觉让他极有安全感,不用变成人,没有人脸,所以林轻语也看不见他脸上神色的暗淡以及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林轻语就不会察觉他深藏于心的……软弱。

    平时林轻语本来就没怎么听课,这一个下午更是听不进去了。

    她拿了个小本本出来,本打算痛陈一下苏逸安这突然消失的事件性质有多恶劣,然后到时候一点一点读给他听,还要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但转念一想,苏逸安之所以能变成树,还不得他们两个人都有这个意愿才行啊。林轻语拿笔头敲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那天他们春游的时候,她表面上是问苏逸安想不想回去,但心里其实是有另外的想法的。

    那段时间苏逸安对她的躲避,林轻语隐约能猜出原因,她现在很了解苏逸安,而苏逸安也是。他一定是猜到了她在不久之后会找他说,想要回去的事。

    而如果他们俩都许愿回去的话,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终结。到目前为止,他们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已经快半年了,苏逸安……他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

    他开始不希望改变了。

    所以那天,林轻语在问苏逸安想不想回去的时候,其实心里是尊重苏逸安的意见的。当时问题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内心里最真实的愿望,并不是想要回去,她是想让苏逸安得到最安心的生活。

    而苏逸安当时虽然说了一句“嗯”,听着是愿意回去的意思,但他内心深处恐怕也不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

    变成一棵树,是他小时候的心愿,也是他长大以后,想要躲避某件事的时候,内心潜意识里的第一诉求。

    所以苏逸安变成了这样。

    林轻语看了看笔下的纸,然后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将它丢掉了。

    放学之后林轻语来到操场角落里,她望着枯树,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直到盯得连苏逸安都按捺不住了,开口问她:“天要黑了,你不回家?”

    林轻语这时才撇了撇嘴说:“苏逸安,其实咱们真的蛮像的嘛。被踩到痛脚之后,会虚张声势地吓唬别人,但第一个反应,果然还是躲起来啊。”

    苏逸安沉默。

    “我今天本来想了很多话想要和你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在这里的样子,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林轻语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抚摸住了树干,树皮粗糙,没有温度。林轻语触摸着这样的苏逸安,忽然间心疼了,“你变成这样,是因为这样,会让你感到比较安全吧。”

    “嗯。”苏逸安应了一声,“不知道回去之后,会应对怎样的变化,所以不安。”

    回去后,他还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事吗,林轻语还会记得吗,那边的世界,现在又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他不知道,所以害怕。

    他这样的回答,让林轻语竟然起了几分自责,她没有给予苏逸安安全感的办法。

    傍晚的小学校园已经寂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游走,忽然之间苏逸安轻轻唤了一声:“林轻语。”他能感到林轻语的手贴在他的心口上,只是现在,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和体温,而林轻语却因为他的躲藏,甚至连他的神色也无法捕捉,“你想回去吗?”

    他问了那天林轻语问他的问题。

    林轻语沉默着没有回答。

    苏逸安声音一如往常地平淡冷静,不透露半分情绪出来:“如果你想回去,我就让你回去。不要为我浪费你的时间。”

    林轻语在树前站了很久,忽然一抬头,说:“好啊,你让我回去,我就当没认识过你这个人,回去后,我就去重新找到谢成轩,然后和他表白,死缠烂打地和他在一起,然后找个工作,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你。”

    “……好。”

    听到他居然真的应了这个字,林轻语又狠狠对着树干踢了一脚,“好个鬼!我告诉你苏逸安,你几天前就是我男朋友了,除非我甩你,否则你别想抛弃我。”

    林轻语对着树干严肃正经地说:“苏逸安,你听着,如果你真正想要的是这样的生活,那我就在这里陪你过这样的生活。我说要当你女朋友是真的,和你经历了这么多,我觉得,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上除了苏逸安以外的其他人了。而可惜的是,在全世界范围看,苏逸安只有一个。所以我不会放弃你的。”

    林轻语说着这话,黑色的瞳孔映着落山的夕阳,似有火在她眼里灼烧。苏逸安在这一瞬间,好似被她眼里的这一束火光从树心里烧了起来一样,恍惚间,他竟能感觉到身为一棵树的体温……

    “哎!那个小孩!”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大爷的吆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林轻语转头一看,是锁门的大爷拿着钥匙在对她扯着嗓子喊着,“该回家了!我要锁大门了!”

    林轻语只得悄悄又补了一句:“你等着吧,我明天来找你。”

    目送她离去,苏逸安远眺夕阳,情绪沉寂了这么多天,忽然之间,他就对明天有了期待。

    第二天林轻语果然早早就来了,她一起带来的还有一把灌满了水的水壶。

    她站在树前,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和苏逸安打招呼:“早啊,我给你带了早饭。”她晃了晃手里的水壶,“你女朋友是不是很贴心?”

    苏逸安:“……”

    忽然间他又觉得,对林轻语还是不要抱什么期待比较好。

    就这样,林轻语开始和一棵树谈恋爱了。每天下课,午休,晚上放学后,她就跑到操场来……给他浇水。苏逸安总是冷冷地拒绝她:“水太多会淹死。”

    林轻语就睁着大眼睛问他:“那我给你施肥?化学肥不好,不环保,我给你去找天然肥!你喜欢哪种?猫猫的、狗狗的?还是人的?别人的太脏了,我自己的倒是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苏逸安:“……林轻语,你敢做这事,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来找我。”

    “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我都不嫌脏啊,你现在不就吃这个吗!”

    林轻语发了点小脾气,苏逸安感觉自己有点想吐血,然后又听林轻语问,“要不我给你翻翻土?我会小心不把你的根撅起来的。”

    “给我歇着!站这儿别动。”

    他语气一重,林轻语就下意识有一种被老师威胁要挂科的紧张感。

    她站了一会儿,可瞥了一眼苏逸安光秃秃的枝丫,还是很着急地嘀咕出来:“可你都没开花啊,别的树都开花了,你连个花苞都没有……要不开怎么办……”

    苏逸安听了这话,才陡然反应过来,林轻语为什么这么着急地给他献殷勤……原来,她是怕他,枯死了。

    领悟到这一点,苏逸安心里便再难有火气,他语气稍稍柔和了下来:“晚一点而已。”他顿了顿,然后告诉林轻语,“你抬头看看左前方第三个枝丫的顶端,那里有新芽了。”

    林轻语闻言,眼睛一亮,立即过去找,等找到了,她立即高兴得惊呼了起来:“真的!有了!”简直比听到人家不孕不育的夫妇怀孩子了还高兴。然而高兴之后,她又问:“苏逸安,你是什么树,会开什么花?”

    问完,没等苏逸安回答,林轻语忽然猥琐地笑了出来。

    “嘿嘿,听说,植物的花朵是它们的性器官啊,你再过几天,就要长满头的那啥了啊……嘿嘿嘿。”

    苏逸安看着笑得一脸猥琐的小女孩,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

    果然,再过了几日,苏逸安满枝丫的花都开了。粉粉嫩嫩的,林轻语认不得花,但却知道苏逸安开得实在是……太风骚了。

    她为此打趣了苏逸安好多次,而苏逸安也习惯了,任由林轻语怎么说,他都坦然淡定。

    林轻语不再慌忙奔波给苏逸安献殷勤,太阳好的时候,她就在苏逸安的脚下坐着,背靠着树,然后看着天,眯着眼睛享受这样的闲适。

    有时候也会和苏逸安聊天,她和苏逸安之间,有许许多多的过去可以聊,比如说:“没想到你小时候也喜欢过我啊,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悄悄喜欢过你呢。”

    对于林轻语的这个表态,苏逸安只说了两个字:“不信。”

    林轻语惊讶地说:“为什么不信?”

    “即便喜欢,也不深刻吧,毕竟大点你也就忘了。”

    “谁说我忘了,当初大三我休学回来见到你的时候,可是还悄悄高兴过一阵呢。”

    “那只是因为你庆幸不用挂科吧。”

    林轻语张了张嘴,却发现苏逸安说的也是事实,当初与苏逸安重逢,她最高兴的,确实是有个熟人当老师,这门课一定不用挂了。但没想到,偏偏挂的就是苏逸安的课。“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林轻语不服气地丢了一句回去,“你说你当时看不惯我,平日里针对我也就算了,期末还挂我科,害我下学期重修,你说你是不是挟私报复!”

    “不是。”苏逸安道,“期末的时候学校严查,将平时考勤当成绩算了进去,你平时考勤不达标,被教务处挂掉的。”

    “我……”

    是,她那时候还有些打工的工作没做完,平时算着考勤的次数,能逃就逃了,结果……原来是栽在了这个上面。林轻语仰头看了一眼他一头的花,任由花瓣飘到她脸上,“那我去找你问原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逸安没有答话。

    “我追着你问了那么多次,你都不告诉我,要说招人恨,那也是你作……”

    “我第一次就回答你,之后你还会追着我问吗?”

    苏逸安的回答打断了林轻语的话,然后林轻语便愣住了,待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林轻语恨得暗暗咬牙,“好你个苏逸安,真够阴的,你那时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还让我去追着你跑?”

    “谁说我讨厌你?”苏逸安顿了顿,“你讨厌才是真的吧。当初去你打工的酒吧,折了五角星送你,还被当头痛骂了一顿。”

    林轻语闻言,反应了很久,“我什么时候……啊!五角星!”她想起来了,“那个五角星是你送的啊!”她挠了挠头,“大哥,我那是在酒吧工作!在酒吧这种地方工作很危险的好不好,每天晚上有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莫名其妙送我五角星,万一是变态怎么办,当然要及时喝止。

    谁知道是你……”

    “真爱不就该知道吗?”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苏教授,你的少女心能去和苏夏拼一拼了。”

    苏逸安便听着林轻语的话轻轻微笑。

    每一天的闲暇时间,他们都这样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过去,说不完的话。越是聊越是了解,林轻语偶尔会想起小时候老师和她说过的话,老师说苏逸安生病了,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苏逸安其实一直都生着病吧。

    在他心里,因为父母的突然离世,从小家庭的支离破碎,让他不相信任何人会一直与他做伴。

    他是一个因害怕孤独,而拒绝与人接触的孤独症患者。因为不接触就不会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他怕的,是被抛弃之后的空洞。

    所以他依赖小时候的林轻语,因为在他童年里,只有那一个林轻语是没有弃他而去的人。他们会分开,是因为他被迫离开了,也正因为如此,苏逸安才会一直想着要回国来找她。虽然一开始不尽如人意,但现在兜兜转转,苏逸安也算是把从前的那个林轻语,找回来了吧。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苏逸安的树枝上,粉嫩的花都凋败了去,而嫩绿的新芽已经冒了出来,林轻语坐在树下,看着阳光,感慨地说着:“之前你是树的时候,我看着你落叶,现在你又变成树的时候,我又看着你发新芽了。”她咧着嘴笑,“我也算是看过你生死的女子了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听在苏逸安的耳朵里,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林轻语说得没错,若认真算来,他真正重逢她的时候,应该是正逢他心灵干枯,落叶之际,因为那时,他确实对林轻语和自己,都已经失望透顶。而现在,也确实如枯木逢春,新芽初生,又是勃勃生机的一年伊始。

    林轻语后背靠着他蹭了蹭,“忽然好想这种时候能坐在你怀里啊,被抱着,有温暖的胸膛……”她说完,笑了笑,又道,“不过你是这样也可以,可以给我遮阴。苏逸安,现在不论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我会陪着你,就像你愿意给我解开心结,所以陪着我来到小时候一样。我也愿意陪着你,一起长大,就算你是棵树,我也誓死捍卫你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的权利。我会保护你的。”

    “你不回去了?”苏逸安问她。

    “回不回去其实没什么关系,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管明天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就算风雨再大,只要你在,我就内心安定。”

    苏逸安在她身后,感受着她的体温,沉默着没有说话,树上新芽在阳光照射之下鲜脆欲滴。

    林轻语脑袋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在中午阳光懒洋洋的照射下,林轻语有点迷迷糊糊地想睡觉。她嘴角挂着微笑,倚靠着苏逸安,就这样缓缓地睡了过去……

    耳边有一点吵闹,她听见了许久没有听见的长大后的林斌的声音,有点粗犷,有点莽撞,他在吵着:“都是妈你平时说着儿子怎么样儿子怎么样,我都没觉得我哪儿比我姐好,你们这辈儿人就这个观念!你看你把姐给逼得!要不是你,她能喝酒喝成这样吗?”

    旁边是潘娟的哭泣声,还有苏夏耐心温和地劝道:“林斌,你少说两句,你姐是因为找工作的事昨天才喝的酒,她要醒着,也不待见你这样吵的。”

    林轻语就在这样的吵闹声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一睁眼,潘娟就看见了,“轻语啊?轻语醒啦。”

    她一喊,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林轻语转头一看,旁边是潘娟比她小时候苍老了不知道多少的脸,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往上一望就是林斌和苏夏,他们正担忧地看着她。

    潘娟一边抹泪一边念叨:“你这孩子,以前说不回家就不回家了,外面压力大,可妈又没说不要你,你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呢?都喝成酒精中毒了。”

    林轻语目光再一转,看见了四周白花花的墙,还有自己手上插着的输液管。

    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她这是回来了,她回到原来那个属于她的世界了!

    而且时间离她喝醉的时间,好像根本就没过多久!

    林轻语登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将围着她的三人都吓了一跳,林轻语一转头,问苏夏:“苏逸安呢?”

    苏夏愣了很久,才眨巴着眼睛回答道:“他昨天跟你一起送过来的……你俩都酒精中毒倒在路边了……他现在应该在对面病房。”

    林轻语连忙将手上的输液管一拔,手上的血登时流了出来,潘娟吓得倒抽口冷气,却见林轻语已经下了床,鞋都没穿就往门口跑去。

    三人在后面又追又喊。

    林轻语全然不管,她一拉开门,也在这同时,对面病房忽然间也是房门打开,一个和她一样穿着病号服的男人站在了对面病房的门口,只是与林轻语不同,他的身后并没有人在追喊他。

    而这个时候,有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睛里有彼此。

    林轻语一脚踏出,一个飞扑,径直扑进了苏逸安的怀里,而苏逸安也正好张开手将她接了个满怀。

    紧紧相拥,在真正属于他们的世界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爱意。

    两人都用尽了力气,像是要将对方都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你回来了。”林轻语说着。

    “我们回来了。”苏逸安这样回复她。

    而身后的潘娟和林斌一脸茫然,苏夏则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们,“乖乖。”她呢喃,“你俩喝了一顿酒就从死敌变成这样……这样了……

    你买的什么酒啊……”

    林轻语抱着苏逸安,并没有回答,也根本不需要回答,其他人觉得他们是在一场醉酒之后爱上了彼此,那就当这样吧!

    他们一起做了一场黄粱大梦,而在这大梦清醒之后,他们终于用最真实的体温,拥抱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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