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我们的小秘密-我陪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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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睡在沙发上。

    她坐起身来,往四周一望,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苏逸安卧室的床上。

    她有点奇怪,她记得,明明昨天她是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的呀,以……一个女孩子的模样。

    想起这茬,林轻语往被窝里一望,随即惊讶得忘了眨眼。

    哎,胸呢?为什么胸不见了,小内内也不松了,那下体微妙的坠感也回归了?

    林轻语立即伸手往自己下巴上一摸,然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变回男人了!轮廓硬朗了,肩膀变宽了,下巴的胡茬也长出来了。

    昨天晚上那变回女人的一幕简直就像昙花一现,虚幻得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林轻语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并不是她昨天做的噩梦,她是真的变回了女孩子,而现在,她之所以能变回来,大概是因为……

    林轻语穿好裤子下了床,走到卧室门边,看见了此刻正睡在客厅沙发上,盖着薄毯的苏逸安。

    是苏逸安,答应了她的请求,他让她在这个世界重新恢复了男人的身份。

    他昨晚甚至还在她睡着之后,把她抱到了床上去吗……苏逸安这家伙……

    嘴上说得那么凶恶,内心里还是很……温柔的嘛。

    看着苏逸安的睡颜,思及这几天的种种,林轻语一时间有些看不懂苏逸安了。以前他对自己,可没有这么好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逸安好像对她慢慢恢复到小时候的样子了。

    为什么?

    难道苏逸安……也喜欢她这个男人的身体?

    如此一想,林轻语惊讶得捂住了嘴。难道说在国外这么多年,苏逸安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Gay?所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小时候他对她好,而长大了就对她如此恶劣了!

    因为小时候苏逸安还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而长大之后苏逸安不爱红花爱绿叶,一想到自己小时候和她这朵红花相处过那么一段时间,于是内心洁癖发作就开始报复性地对待她了!

    所以昨天在她要求变回男人的时候,这么难沟通的苏逸安居然如此轻易地答应了!

    他!原来!真的是……

    林轻语正惊愕不已,忽然间,放在茶几上的苏逸安的手机闹钟响了起来。不过响了几秒钟,苏逸安就立即坐了起来,神色清明地关掉闹钟,明明才刚刚睁眼,他却像一夜没睡过一样清醒。

    他一转头,看向林轻语,迟钝了几秒,此时才有了一个初醒的人的反应,“去洗漱。”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今早有课。”

    他没解释为什么让她重新变回男人,也没说怎么将她抱去床上的,关于昨晚的一句废话也没提。他穿上外套,先进了厨房,有条不紊地开始做起了早餐。

    林轻语自然也是不敢问的,只是打量苏逸安的目光里,多掺杂了一点小小的、八卦的怀疑。

    林轻语洗漱完了,苏逸安吩咐她去拿盘子和碗筷,换他自己去卫生间洗漱。等苏逸安洗漱出来之后,林轻语正好将做好的早餐装了出来。

    苏逸安看了一眼桌上已经摆好的早餐,眸光微微一动,却是什么都没说,自己坐下来吃饭。

    林轻语今早一直观察着苏逸安的神情,自然是没有漏掉他刚才那一瞬间的目光,林轻语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还挺有眼力的?咱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吃早餐,你还记得不,我买包子你买豆浆,配合也是相当默契。”

    苏逸安听了没说话,自己喝了口热牛奶。

    “苏逸安,从你回国,我都没有一次和你好好聊过这些年呢。”林轻语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些年,在国外,交过女朋友没有啊?”

    喝牛奶的苏逸安动作一顿,他一抬眼,咽下口中食物,擦了擦嘴,这才用犀利中透露着些许戏谑的目光盯着林轻语,“你在乎?”

    在乎?这个词用得可真微妙!

    林轻语干笑两声,“我干啥在乎,我就关心一下。”

    “你站在什么立场关心?”

    她好像站在什么立场关心这个问题都不太对啊!

    于是林轻语就这样在一大早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她只有默默地闭嘴吃饭,不敢再多一句话。

    这一天林轻语的课程是满的,上午上完了苏逸安的课,下午又得去赶另一门专业课,而晚上更是有一堂这周才开始上的新的公共课,林轻语一天过得尤为忙碌。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王胖子又开始想要撤了,他和林轻语说,这两天是在复合的紧要关头,说什么也不能放水,只得求林轻语放过他。

    林轻语还能说什么,只得摆摆手让王胖子自己走。

    她本打算去搭上几个住同一宿舍楼的男生一起回寝室,却不想苏夏从她身后而来,拍了拍她的肩。

    林轻语一转头,见是苏夏还有一群女生,她愣了愣。苏夏见她一个人站着,皱了眉问道:“你前两天才在校医院出了那样的事,你寝室的室友都不和你一起回寝室吗?”

    林轻语挠头说道:“我是男孩子嘛。”

    “我陪你吧。”苏夏说。

    林轻语连忙摆手,“哪有让你一个女孩送的道理……”

    “没有让一个女孩送的道理,总有让很多女孩一起送的道理吧。”

    苏夏身后冒出来另外几个女生,是苏夏的同班好友,林轻语基本都认识的。

    盛情难却,苏夏同班的那几个女同学估计是还没从苏夏那里知道她是“Gay”的事,所以一路上还拼命地撮合她和苏夏。

    林轻语被闹得尴尬,索性走在了几个女生的后面,而苏夏则陪着她落后了前面的女生两步。他俩并排着走,女生们也都懂事,就嘻嘻笑着,也不来打扰了,自顾自地讨论着哪个淘宝店的衣服好看,说着说着,她们就直接在路上打开了手机淘宝。

    林轻语对这个倒是好奇,也凑着脑袋往前面看,随着她们的讨论,林轻语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个红色的颜色太亮了,看着是好看,平时不好搭衣服呀。”

    此话一出,几个女生都回过了头,看了林轻语一眼,林轻语伸出手指头,在她们的手机上面划了划,“你刚说要配你身上这套森女系的衣服的话,我觉得这个墨绿色的比较合适。”

    “是呢,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比红色的要搭一些。”

    “林同学,你好有眼光呢!”

    “我偶尔也逛淘宝嘛,衣服都挺便……”林轻语猛地止住话头,然后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在淘宝面前,她完全忘记自己还是个男人了。

    林轻语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走在后面,再也不凑脑袋去看了,倒是旁边的苏夏,看了林轻语好几眼,然后凑到她身边悄悄地和她耳语:“你的审美是比直男好多了。”

    林轻语:“……”

    其实,身为一个“弯的”,她心里也是有点苦的。

    这边正欲哭无泪之际,林轻语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见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林轻语接了起来,那边是中气十足的男声:“是……

    林清宇林同学吗?”

    “是我。”

    “我们是警察,这边调查你上次在校被袭击的案件,有了进展,我们刚才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他昨天以送水员的身份曾在你们寝室出现过,你现在暂时别回寝室……”

    林轻语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忽然间想起了昨天她下楼去送苏逸安回公寓的时候,在楼梯间撞上的那个送水小哥,随即觉得一阵胆寒后怕。

    然而这股后怕还没来得及蔓延到全身,她只听道路前方倏尔传来吱呀吱呀的脚踏三轮车的声音,三轮车上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小哥,在三轮车后面拉的都是同学们已经喝完的水桶。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说着:“我们严重怀疑该嫌疑人用假身份证还在校园内参与送水工作,今晚我们将对其实施抓捕,你现在速来校警卫室,我们要保障你的安全。”

    三轮车与林轻语擦肩而过。

    林轻语脚步一顿,她眼珠飞快地一转,看了眼前面还在一边刷淘宝一边慢悠悠走着的女生们,又扫了眼身边的苏夏,说:“跑。”她轻轻做了个嘴型。

    然而苏夏却停了脚步,“你说什么?”

    吱呀吱呀,骑着三轮车的声音在身后猛地停住。

    林轻语推了苏夏一把,“快点跑!”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林轻语双目一瞠,这个逆着路灯灯光的身影与那天在校医院隔着一扇门、打着手电筒的身影猛地重合。

    而与当时不同的是,那时林轻语没有看清男子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而现在林轻语看清楚了,他从衣服里拿了一把刀出来……

    男子猛地向林轻语冲过来,快得让苏夏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苏夏回过神来的时候,三轮车上的水桶翻倒在地,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声音。

    林轻语已经被戴着鸭舌帽、一身汗臭的男子撞了出去。

    学校马路边是一个斜坡的草坪,而在草坪下是一条石板小道,小道外是铁索做的装饰用的护栏,护栏外……就是新校区的人工湖。

    林轻语被男子硬生生地从马路上撞得退下了草坪,然后被一把推进了人工湖里。

    扑通一声。

    这才唤醒了周围尚且发蒙的同学们。

    苏夏看着地上的血迹,从林轻语被那壮汉撞上的地方开始,一直蔓延至林轻语落水的地方,滴滴答答,是一路鲜红温热得几乎在冒热气的血。

    苏夏瞳孔紧紧地缩了起来。

    在晚上的校园大道上,响起了女生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声……

    苏逸安在图书馆会议室里做研讨会,探讨的是他的一个研究课题被拿去商业运作的可行性。

    新校区的图书馆修得很好,临湖而建,这个会议室更是一眼望去就能看见学校的人工湖,对面还有垂满杨柳的行道堤岸。

    当女生们充满惊恐的尖叫声从人工湖对面传来,会议室的老师一开始还没有在意。直到对面的尖叫与嘈杂声越来越大,才有老师分神从会议室窗户往外望去。

    只见隔着一个人工湖的对面,马路上全是学生,有一个人被围在学生中间,拿着刀情绪激动地不停比画。老师微微抽了口冷气,然后不断有老师开始看向那方。

    苏逸安站在讲台上,被迫停止了讲话,他没有多少好奇心,但此时却情不自禁地走下讲台,往人工湖对面看去。

    好几个学生是他认识的,尤其是……苏夏。

    苏夏跑到人工湖边,拽着只有一根铁链做的装饰用的栏杆,向人工湖里喊着:“林清宇!林清宇!”喊得声嘶力竭。

    苏逸安眸光微微一滞,但见在苏夏呼唤的那个湖里,有波浪还在荡漾。苏逸安眸光一转,但见被学生围住的那个人手里拿着的刀,那把刀映射的寒光,刺进了苏逸安的眼里。

    他倏尔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紧,喉头一动,苏逸安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脚就已经先动了,他径直转身迈步出了会议室。

    一句话也没留下,而此时关注对岸学生安危的老师们自然也没精力去关心苏逸安。

    会议室在三楼,苏逸安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拉下了领带,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呼吸急促,肌肉紧绷,心脏狂跳,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因为紧张……还有害怕。

    他指尖都在颤抖,牙齿也忍不住发寒,只有紧紧咬着牙关,绷着脸,才不至于流露出心中的情绪。

    他飞快地从图书馆楼下奔跑到人工湖边。

    他这边与对岸隔着中间的湖,对岸的吵闹声已经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被学生围困的变态,拿着手中水果刀在比画着,喊着:“我杀了他了!我杀了他了!我把他推进湖里了!他淹死了!纪嫣然还是我的!还是我的!”

    苏逸安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一头扎进湖里,可游到湖中间,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林轻语。

    他潜水下去,黑夜的人工湖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浮上水面,喊着林轻语的名字,可声音根本无法传到水里。

    好久……已经好久,苏逸安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恐惧感了。

    恐惧得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恐惧得整张脸都已经失去了颜色,恐惧得每一丝肌肉都紧绷得快要断裂。

    “林清宇!”岸上的苏夏忽然一声大喊。

    然后苏逸安便看见在隔他不过十米远的地方,是林轻语从水里冒出了头,她憋气憋得整张脸通红,她浮上了水面,狠狠地吸了两口气进肺里,然后呛咳了好几声,开始想自救往岸上游。

    可在林轻语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就立刻拉住了她。

    林轻语惊魂未定,一时竟然以为是那个变态随着她跳下了水,她狠狠地推了苏逸安一把。

    “林轻语。”苏逸安喊了她一声,这才见林轻语满是惊惶的眼瞳中,映出了他的身影,“是我。”他说,“我带你上去。”

    “苏逸安……”林轻语喘着气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看着与她一起在湖里泡着的,和落汤鸡一样的苏逸安,林轻语嘴唇颤抖,“你又来救我……”

    苏逸安没再答话,只抓住了林轻语的胳膊,一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住,拉着一点一点往图书馆那方的岸上游。

    林轻语以为自己安全了,她刚放下了心,只见对面岸上的那个变态一转头,盯上了她。四目相接,变态立时跟疯了一样,一转身就要跟着往湖里跳,“你还没死!”他嘶喊着,“你还没死!”神态癫狂,宛如失心疯。

    林轻语看得胆战心惊,浑身不停地打着冷战,几乎快抖成了筛子。

    苏逸安便没急着往岸上游了,他在水里,抱着她,拍了拍林轻语的后背,“他追不到你。”他语气笃定地说着,“你是安全的。”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远方警笛鸣响,警察从学生里面穿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径直将已经癫狂的变态擒拿,扣上手铐,带走了。

    看着变态被带走,林轻语才在苏逸安的怀里慢慢安定下来。

    苏逸安的怀抱那么暖,几乎成了她在寒凉水中的唯一依赖。可还没让她依赖足够久的时间,苏逸安已经半是强迫地将她带离了水里,“林轻语,你哪儿伤了?”

    上了岸,林轻语坐着,苏逸安就在她身上看,“哪儿痛?”

    林轻语却在这时咧嘴笑了笑,“苏逸安,你现在,是很害怕吗?”

    苏逸安嘴角抿紧,几乎要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是啊,他很害怕,怕得连脾气都不敢冲林轻语发了。

    林轻语伸出被泡得微微有点发白的手,手上有狰狞的伤口,“我当时……握住了他的刀刃,没让他……把刀捅到肚子里去……”她嘴角泛白发抖,说着的话好似庆幸。苏逸安却看着她的手,紧紧皱了眉头,好像他自己在痛一样,表情那么难受。

    “还好……这次……是变成男人的。”话音一落,苏逸安肩上一沉,是林轻语一头栽在了他的肩膀上,昏迷了过去。

    苏逸安指尖动了好几下,终于抬起了手,抱住了林轻语的脑袋。

    他望着天空,感受着冬夜里的风几乎将他湿透的衣裳吹冻成冰。

    是啊……还好,这次让她变成了男人,如果是一个女孩的身体,怎么能受这些罪,如果是个女孩的身体,她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着心脏的跳动……

    还好,还好。

    “苏老师……”苏夏的声音在苏逸安身侧响起,“救护车在岸上等着了。”

    没有假借别人的手,苏逸安一起身,将林轻语打横抱起,直接送到了救护车上。

    林轻语只是因为紧张过度而晕倒了,手上的伤都是皮肉伤,包扎上了,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了。可她这天晚上还没醒,一直在病床上睡着。

    而苏逸安也很不要脸地找医生,说自己伤寒头疼,要和林轻语一起在医院住院。办完住院手续,他就和林轻语住在了同一间病房里。

    林轻语的室友轮流来看过她一遍。

    王胖子来的时候,悔得在林轻语床边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然后道了句“兄弟,对不起”,也就被苏逸安赶走了。

    苏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陪苏逸安一直坐在林轻语的床边,看着昏迷的林轻语,趁着没人,苏夏说了一句:“苏老师,上大学之后,我一直觉得故事里说的那些感情可能都是骗人的。”她冲着苏逸安笑了笑,“可今天,看见你从图书馆里跑出来,想也没想就跳进湖里去找林清宇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些感情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只是我还没有那个运气去遇见。”

    苏夏最后说:“希望林清宇醒了之后,你们能一直像今天这样好好的。”说完,她也走了。

    苏逸安看着昏睡的林轻语……下巴上的胡子,想着苏夏临别前的话,苏逸安忽然有点无奈。

    他没去自己的病床上睡觉,就这样守在林轻语的床边,守着守着,困意上来,他也微微眯了一会儿眼睛。而当他睁眼的时候,还是医院的深夜,但是床上躺着的林轻语却变成了女孩。

    她好像做了噩梦,嘴里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原来,在梦里,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女孩子的吗……

    “苏逸安……”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昏睡的林轻语嘴里呢喃而出,苏逸安不由得好奇地靠近了她一些,听到她说,“救救我……”

    他不知道她到底梦见了什么事,可看着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苏逸安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抬手抹去她额上的汗,然后情不自禁地用手背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而林轻语就在他这样的触碰之下,微微缓和了下来。

    她嘴唇还在动着,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可“苏逸安”三个字却频繁地出现。

    苏逸安摸了摸她的头,一起身,俯下脸,嘴唇轻轻触碰了她的眉心。

    “我在。”

    不知道这两个字有没有抵达她的梦乡,反正苏逸安是为自己的举动和言语……微微红了脸颊。

    第二天,林轻语清醒的时候,很是懊恼。

    她懊恼,自己晚上竟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苏逸安睡在一张床上,她紧紧地抱着苏逸安不放手,而苏逸安居然也就让她那样抱着,还拍她的背,声音轻柔又温和地和她说,不要怕,他在这儿。

    她竟然……什么时候对苏逸安有了这样依恋的情绪?就因为他救了她两次?

    林轻语觉得很惊悚,但醒了之后,她就觉得,没关系,反正只是个梦而已,现实里的苏逸安才不会对她这样……

    林轻语一侧身,但见自己病床旁边还有一张病床,而那张病床上坐着的正是神采奕奕、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的苏逸安。

    林轻语一愣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发现,没错,她是醒着的。

    林轻语倒抽了一口冷气,“苏逸安?”

    苏逸安听着这个粗犷的声音一转头,看见已经恢复了男儿身的林轻语,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转头看手机,“醒了就好。”他语调平淡地说着,“医生说你身体没事,自己准备准备出院吧,今天晚上有我的课。”

    是……是正常的苏逸安的语气……

    但是!

    林轻语盯着苏逸安,“为什么你也在医院?还和我住同一间病房?”

    “伤寒感冒。”苏逸安斜眼瞥了林轻语一眼,“两个男人被安排在同一个病房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什么不对。

    他答得这么一本正经,让林轻语确实无话可说。

    可……可这样的话,他昨天晚上应该是和她在同一间病房里面的吧!那她昨天晚上做的那到底……

    是不是梦啊?

    在林轻语与苏逸安准备出院之前,一个人出现了,在林轻语的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纪嫣然。

    看着纪嫣然站在门口,林轻语有些默然,她沉着脸色问她:“你来干什么?”

    “来道歉。”这次她倒是不再装可怜了,面色平淡冷静,一如她沙哑嗓音中透露出来的成熟,“顺便也给你道个谢。”

    林轻语觉得好笑,“谢我帮你除掉变态?”林轻语摆手,“不用谢了,是我计谋不够,被你拿来当了挡箭牌,我认了。这事儿之后咱们从此就再也江湖不见,谁也别出现在谁的视线里了,省得看着糟心。”

    纪嫣然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她看了一眼林轻语被包扎成粽子的双手,“不过,我看你也没有受多重的伤啊!”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刺耳极了,林轻语眸光一凉,眼看着就要撸袖子撕破脸嘲讽人了,却在这瞬间听见纪嫣然继续讽刺道:“上天给你们男人的优待真多。”

    谁都能想到,在当时与变态的冲突中,如果是一个女孩面对这样的威胁,她不管使多大力,绝对握不住变态的刀。那把刀会刺进女孩的腹腔,可能会伤了脾,可能会刺破胃,不管伤到哪儿,总之不可能像现在的林轻语一样,睡一觉,就依旧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上天给男人的优待真多。

    林轻语再清楚不过了,就是因为她那么清楚,所以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提到这个话题,林轻语就没有了战斗力,她沉默地看着纪嫣然,直到纪嫣然转身要离开了,一直坐在自己病床上看手机的苏逸安忽然抬了头,“可身为女生的你,好像也并没有受到上天多大的限制吧?”言罢,苏逸安拔掉插在手机上的耳机,让手机的声音功放了出来。

    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中,纪嫣然微带沙哑的声音显得那么突出,她在骂着:“臭婊子,明天再敢来这里唱,我就废了你嗓子。”同时伴随着她声音的,还有另一个女生的哭腔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林轻语听得愕然,她与纪嫣然一同转头回去看苏逸安的手机。

    只见苏逸安手机上的视频还在播放着,在视频里面,纪嫣然一身皮衣,化着浓重的烟熏妆,几乎认不出来那就是面前这个女生。

    看见这个视频,纪嫣然身体有点发抖,“你在哪儿找到的?”

    苏逸安一笑,“校园网上。”

    纪嫣然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再没有说一句话,她立即转身,踉跄而去,与来时的脚步,判若两人。

    苏逸安见纪嫣然这样离去,只淡然地关了视频,只是没来得及将手机揣进包里,林轻语就用两只粽子一样的手抢了他的手机,又打开了视频继续看。

    苏逸安嫌弃道:“自己回去在校园网上慢慢看。”

    “我想起来了!”林轻语忽然一声喊,“我想起来我在哪里听过她的声音了!”她指了指视频里面的纪嫣然,盯着苏逸安道,“是我以前打过工的那个酒吧!她在里面唱过一段时间的歌!”

    酒吧来来去去的歌手太多,纪嫣然每天去唱半个小时,人最多的时段,就是她在唱。只是在酒吧灯光太昏暗,客人太多,她的妆太浓,形象与她在学校相差太大,而林轻语平时去酒吧打工,光是忙自己的事儿都要忙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去和歌手搭讪,所以愣是想了这么多天,都没想起来。

    林轻语将自己这个惊天发现告诉苏逸安,然而苏逸安却一脸冷漠地抽回了手机。

    如果林轻语刚才没有眼花看错的话,苏逸安好像还若有似无地微微翻了个嫌弃的白眼……

    “怎么?”林轻语问他,“你一早就知道?”

    苏逸安冷淡地答道:“有印象而已。”

    苏逸安在原来那个世界,去过林轻语打工的酒吧两次,每一次他的关注点是都在林轻语身上,可他的大脑会不由自主地记住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平时没用,可有时候就能回忆起来。

    “你为什么会有印象?”林轻语不可置信地问,“你去过我打工的酒吧?”

    苏逸安不想让林轻语知道这件事,于是不过一个起身的时间,他就换了一个说法:“李思荷被曝在校园网上的照片里,有她的身影。”

    “这你也关注到了?”林轻语更加愕然,“你在国外学的专业叫‘大家来找茬’吗?”

    苏逸安不再搭理她,出了病房,林轻语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我现在有点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警察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那罪犯是纪嫣然的表亲,因为涉及故意伤害罪而被刑事拘留,之后将提起公诉。他再也没法跟踪纪嫣然了。”

    林轻语点头道:“这个结果我大概能想到,我就是被当枪使了嘛。”

    “对。”苏逸安转头瞥了林轻语一眼,“你就是枪,如果这件事就此结束,你和纪嫣然像刚才你们谈好的那样,老死不相往来,罪犯被拘留,她接着读她的书,生活没有半分影响。但你被当枪使的原因呢?

    她自己不敢报警的理由呢?”

    林轻语恍悟道:“变态手里抓着的纪嫣然的把柄,就是这个?”

    “纪嫣然在酒吧唱歌并没什么,但她恶意驱逐对手,甚至语言侮辱、拳打脚踢……这样的品行,被曝出来,恐怕会影响她之后的保研吧。”

    纪嫣然被列为保研对象?林轻语想了想,也是,冲着纪嫣然在学校里的表现,保研是没什么问题……

    而现在……

    “可是,”林轻语道,“就算是我来报警,那个变态被抓进去了,他威胁纪嫣然的事,一样可能在审问中被曝光啊,到时候警方和校方一样会知道纪嫣然做过这样的事情啊。”

    “第一,警方并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女大学生为什么不及时报警这种小事。第二,罪犯现在全心全意恨的是你,在他那样的状态下,有极高概率根本不会提这件事。第三,即便罪犯说了,警方知道了,警方将事情通知校方,而在此事没有曝光之前,纪嫣然是学校的重点优秀学生,在省市多次获奖,她出丑,也是学校出丑,三方都会缄默。纪嫣然依旧全身而退。”

    林轻语听得哑口无言,“好吧……是她赢了,这心思我实在算不过。”

    林轻语顿了顿,“等等,可现在这视频又曝出来了啊,还在学校校园网上……”她抬头望着苏逸安,“是你干的?”

    “我没那么无聊。”苏逸安道,“可这并不影响学校有其他无聊的人。”

    也就是说……他自己没做这事儿,只是“勾引”别人去做了?

    林轻语如此怀疑苏逸安,当然遭到了苏逸安的否认。可在苏逸安送她回了寝室,转身离开之后,林轻语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在校医院遭遇变态,也是在苏逸安送她回来的路上。

    苏逸安说,让她负责保护自己,让警方负责缉拿罪犯,而他……负责处罚不乖的学生。

    现在前两点都如他所说,她用自己的手保护了自己,警方虽然来得晚了点但还是抓到了罪犯,而苏逸安……林轻语想了想校园网上现在对纪嫣然的一片骂声……

    或许他也做到了他负责的事情?

    变态的事情了结之后,林轻语过上了一段久违的安心日子,不用日夜出入都担心得要找人陪,不用随时随地害怕背后有人。

    真是吃嘛嘛香,干啥啥不累,眼里处处都是美景,就连上苏逸安的课,她也能嘴角带着微笑、眼里带着春光地听完了。

    周围的人一致感到了林轻语身上轻快的氛围,直到……

    直到有一天早上,林轻语接到了她妈妈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潘娟问她:“小宇啊,今天周末,你又不回家啊,妈妈在家里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呢。”

    林轻语沉默了很久,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最近学校还有点事,我回头有空了再回去。”

    潘娟在电话那边很是忧心,“小宇,你这学期好像特别忙啊?学校到底什么事啊?”

    “就学习上的事。”林轻语编不下去了,“就这样,我先挂了。”

    “等等,哎呀,你这孩子,现在家也不回,多和妈妈说会儿话就烦了吗?”林轻语无奈,只得拿着电话听那头潘娟絮絮叨叨的关心,身体好不好,钱够不够用……一通念叨,终于念念不舍地挂了电话。

    林轻语看着黑屏了的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也过去了一个来月了。而她只去看过她妈妈一次,还是在妈妈受伤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去了趟医院。

    可她没办法……虽然林轻语现在变成了男人,可性别始终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

    她不知道现在怎么面对母亲,即便现在母亲对她有那么多的关爱、那么多的温柔,可越是关心,越是温柔,她就越是明白,那不是给她的。

    那是给儿子的。

    林轻语丢开手机,坐在桌子前,打开书,想专心去学习,努力让自己从潘娟带来的影响当中走出来。

    那个电话之后,林轻语觉得,事情也就这样拖下去了吧。

    可她万万没想到,到周一早上上完课,她刚出了教学楼,潘娟就站在教学楼门口,一脸沉默又严肃地看着她。

    待见了她手上包裹着的绷带时,潘娟眼睛一红,又是恼怒,又是心疼,走到林轻语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抖着手,颤着唇,碍于大庭广众,只得压着声音怪她:“你在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妈妈说呢?”

    林轻语反应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敢问我怎么知道的?要不是我实在觉得你这段时间奇怪,让隔壁的小刘帮我去网上看了你们学校论坛……本想看看你们专业的消息,谁知道你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看着林轻语的手,心疼得摸了又摸,“我要是一直不知道,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吗?你这孩子!”

    她妈都会上网窥探他们学校的消息了……

    林轻语一时哑然。

    “小宇,发生那种事你应该回家啊,学业是很重要,可什么能和你的安危比啊!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

    “我有分寸。”林轻语推开潘娟的手。

    林轻语知道,她在抗拒潘娟的关心,或者说,她现在根本就没办法接受潘娟的关心。因为如果用一个男孩子的身份接受了潘娟的爱,那感觉就像是她在享受一个她偷来的东西……

    让她感到卑微。

    她不愿意卑微。

    而潘娟只顾着心疼她,林轻语将她的手推开了,她就去看林轻语的脸,看她的脖子,看她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直到确认了一遍之后,才稍稍放了心。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林轻语,一路念叨:“我看那些人讨论说,你之所以会招惹上那个罪犯,是因为你们学校音乐系的一个女生啊?”

    林轻语沉默不言。

    潘娟只当她默认,登时又有点激动起来,“小宇啊,我看到那个女孩子打人了,一个女孩子又打人,还在酒吧唱歌,你什么时候跟那种女孩扯上关系的啊?以后赶紧别联系了。”

    林轻语听母亲的话,会习惯性地听得比较深。这是她自父亲去世之后,不知不觉练就而成的一个被动技能。

    “一个女孩又打人,还在酒吧唱歌”,看这说话的递进程度,竟是潘娟在心里觉得,在酒吧唱歌是件比打人更罪恶的事情。

    林轻语在别的事情上大大咧咧,可对这件事情,极度敏感,敏感得一触碰,就疼。

    她脚步顿了下来,终于拿眼睛盯住了潘娟,“她打人是不对,可在酒吧唱歌,没偷没抢,靠自己本事吃饭,没什么不对的。而且,女孩子在酒吧唱歌怎么了?就男人能去唱吗?”

    潘娟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瞪圆了眼睛,杵在原地,望着林轻语,“小宇,你不要告诉妈妈,你心里喜欢那样的姑娘?”

    “我不喜欢打人的姑娘,不喜欢耍阴谋诡计的姑娘。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靠自己努力生活的,不管在哪儿,不管怎么挣扎,那样的姑娘,我都喜欢。”

    潘娟像是被惊呆了一样,“你疯了!你怎么想的?”她语调忍不住提高了起来,就像每次与林轻语争吵时那样,“酒吧是什么地方?好好的女孩子会去那种地方工作吗?好女孩得规规矩矩的!你以后别让我知道你和那个女生再有联系……”

    没等潘娟把话说完,林轻语就打断了她:“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所以很多你所谓的‘好女孩’,才会去你所谓的‘那种地方’工作吧。”

    潘娟瞪着她,“林清宇,你说我这样的母亲?”潘娟不敢置信,“你爸爸走得那么早,我怎么辛苦把你拉扯大?你现在说我……这样的母亲?”

    每次吵到最后,好像都是这样的结果吧。潘娟开始细数自己的不容易,而因为她是母亲,所以林轻语被迫退让。

    其实,这场争吵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

    她们争吵的重点根本就不一样。

    潘娟吵,是因为她儿子爱上了一个坏姑娘。而林轻语吵,是因为,她忽然明白了,原来曾经为了生活而挣扎着去酒吧工作的她,在潘娟看来,竟然是一个“坏姑娘”。

    林轻语一时间只觉心力交瘁,她摆了摆手,“我回寝室了,你自己回去吧。”

    “林清宇!”潘娟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住,抬手就在她的胳膊上抽了一巴掌。林轻语现在长得高,长得壮,母亲这一下根本就没有打疼她,但是看着母亲又悲又怒,气得发红的眼睛,听着她的责骂,“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变成怎样了?

    林轻语只觉心头一股委屈涌了上来。刚要开口,可旁边忽然插来一只手,将潘娟还要打到她身上的巴掌抓住。

    而不过只抓了一瞬间,就打断了潘娟的情绪,那人放开了手,“伯母,您情绪激动了。”

    林轻语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沉默无言。

    潘娟看着忽然挡在林轻语面前的苏逸安,平稳了一下情绪,抹了泪道:“我教训我儿子呢,这位同学,这和你没关系。”

    “我是林轻语的老师。”

    苏逸安说出这话,潘娟愣了愣,然后见他手里抱着的教案,一时间也觉得失态。她连忙又将脸上的眼泪抹掉,“老师啊……不好意思,我看你还年轻呢。”

    潘娟和苏逸安刚说了两句话,林轻语只觉心烦得不想再听到潘娟的声音,当即一转身,竟连招呼也没打,直接走了。

    潘娟看着林轻语的背影,碍于老师在场,也没好发作。

    苏逸安转头瞄了眼林轻语离开的方向,对于她要去的地方心里有了个底,然后便转头与潘娟一套客气的寒暄。直至将潘娟糊弄走了,他才一转身,迈着大步,跟着林轻语离开的方向而去。

    林轻语一路疾步走到小树林里,在那小坡之上,大树早已经不在了,没有树洞让她吐槽,或者现在就算有个树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吐……

    槽点实在太多了,而且吐起来也实在太糟心了……

    她坐在枯黄的草地上,盘着腿,从地上抠了两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狠狠地丢了出去。

    嗒,石头砸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没喊痛,也没责怪林轻语,只淡定地拍了拍肩上的泥土,走到林轻语面前。

    林轻语看了他身上的污渍一眼,垂下了头,“对不起……但现在能让我一个人待吗?”

    “好。”苏逸安这样答了,却走上来,坐到了林轻语身边,“你就当我现在还是棵树。”

    林轻语转头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像被他逗笑了一样,扯了扯嘴角,“有这么帅的树吗?”经历过变态的事件之后,她对苏逸安的感情也不再是单纯的厌恶了,甚至或多或少……还有点依赖吧。

    毕竟他每次都像那个传说中的男主角一样,在她最危险无助的时候,踏着七彩祥云,就神奇地出现了。

    苏逸安也微微一勾唇,然后便沉默了下来,听风从耳边刮过。

    许是今天冬日的阳光太安静,这样坐着,倒让林轻语生出了几分倾诉的欲望,她从来没有想试着将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糟心事说给别人听,因为没有人有义务来关心她的不幸,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别人带来负面情绪。但此时此刻,坐在苏逸安身边,她觉得,就这样说给他听听也没关系……

    反正,他被迫听过她那些内心戏,也不少了。

    “觉得奇怪吗?”林轻语开了口,“明明我现在已经变成男孩子了,却还因为母亲重男轻女的事,而和她吵得面红耳赤。”

    “哪里奇怪?”苏逸安斜眼看了她一下,“你真以为,自己变成男人了吗?”

    林轻语被苏逸安这句反问噎住了喉。

    “是吧,我也觉得我现在就只穿了一个男人的外壳,还是紧紧抓着心里的那个女孩不肯放手。可是,即便这样,我也再也不想变回女孩子了。”

    苏逸安转头看她,只见林轻语望着天,表情有点麻木,“小的时候,我母亲就有点重男轻女,你是知道的吧。后来你小学出国之后,没多久,我父亲就过世了。”

    苏逸安一愣,他没想到林轻语的父亲竟然去得那么快。他在教学档案上看到过林轻语父已故,可档案上也没有具体时间,他一直不知道她父亲去世的具体时间。

    “然后我妈就靠着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带着我和弟弟过日子。我弟弟……”林轻语提到这三个字,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有父亲管束,我妈又宠他,惯得无法无天,初中开始就不停打架,到了高中就更管不住,我受够他了!可即便这样……妈妈还是更偏爱他,没有其他理由,只因为他是男孩子。”林轻语冷笑着拉扯了下嘴角,“是不是很可笑?”

    “不过大概我妈那辈人就是这样吧,观念如此,我也不指望她改了,惯着就惯着吧。当初和苏夏去看那部电影,叫《唐山大地震》,我看完了就和苏夏说,这要换作我妈,那还能犹豫?直接手起刀落就决定把那石板碾我这边了。”林轻语学着当时的语气,说完了自己还觉得好笑一样嘿嘿笑了两声,而苏逸安却听得一点也笑不出来。

    “可我没想到啊。我当时虽然那样说,可真有这事儿落自己头上的时候,我真的连去变性的心都有了。”

    苏逸安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轻语转头看苏逸安,“我就喜欢你这种会接茬的听众。”

    苏逸安:“……”

    看着苏逸安冷漠嫌弃的脸,林轻语又笑了笑,“接下来我要说一件很悲惨的事,你总得让我先把气氛调整调整吧。”

    其实也不算是很久远的事,可就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林轻语大三的突然休学。

    那年林轻语大二暑假,她弟弟高二暑假。

    眼看着林斌那狗屎成绩是指望不上考大学了,家里就希望他能好好拿个高中毕业证,然后自己出去找份工作,减轻一下家里的压力。毕竟这么多年来,林轻语父亲留下的那些遗产也用得差不多了。可林轻语和她妈妈都没想到,林斌竟然比他们两个都更着急。

    他不知道听了他哪些狐朋狗友的意见,高三也不想读了,就想出去做生意,干一番“大事业”。在那些比他年长很多的混混的怂恿下,林斌去借了高利贷,投资了一个根本就没听过的公司。

    自然,他是被骗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卷了他借来的钱一哄而散,高利贷却只认林斌,逼着他让他还钱。

    林斌哪来的钱,就不停从家里偷。可高利贷利滚利,哪是他偷的那点钱能补得进去的?高利贷的人捉了他,逼着潘娟给钱,限时十天,不还,就割了林斌的肾去卖。

    潘娟气虽气,可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吓得赶紧将家里所有的钱都凑了起来,连给林轻语下学年的学费也一并拿了,还把他们闲置的一套房子也挂牌兜售,可卖房哪有那么快。

    对方限制的十天就要到了。

    林轻语说去报警,可潘娟却害怕和高利贷扯上关系,等到开学,学校不要林斌了,他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林轻语在那段时间为此与潘娟大大小小不知吵了多少架。

    后来潘娟带着林轻语一起去找了对方接头人,想让对方宽限一点时间,接头人说:“要宽限,可以啊,拿你女儿来赔几天利息。”

    林轻语听了这话心头大怒,可身边的潘娟却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林轻语现在都还能感觉到那时候让人窒息的沉默,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她妈,声音都颤抖了:“妈?”

    潘娟犹豫之后,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说,她会在最后期限,尽力凑到全部的钱。

    潘娟没有答应,可那一瞬间的犹豫,已经足够杀死林轻语对她母亲的所有信任。

    回家之后,林轻语浑身发凉,她问潘娟:是不是,如果在最后一天凑不了钱,就真的会把她送去赔利息?

    潘娟只是哭红了眼,“那是你弟弟啊!”她嘶哑着嗓音说,“他还那么小啊,他书都还没读完啊!”

    “我呢?我是你女儿啊?”

    潘娟只是坐在沙发上哽咽痛哭。

    在那一瞬间,林轻语真是恨不能她那个弟弟就这样死了算了,她对潘娟也是极致地绝望。

    家里所有东西都和平时一样,可她心里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唐山大地震一样,她妈妈就真的像她之前开玩笑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把那块石板碾到了她的身上。

    她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同时也害怕、恐惧,还有无法言说的悲凉和疼痛。

    她知道自己妈妈有这样的心思之后,再也不敢把所有希望指望在妈妈身上。她不想帮林斌,一点也不想帮,可是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是她弟弟,是黏在她身上的一块膏药,如果现在不帮,那她也会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林轻语联系了苏夏,让苏夏找她父母借到了她弟弟欠的本金,林轻语给苏夏打了欠条,再三保证,等房子卖出去了,她第一时间还她钱。

    回家后,林轻语头一次用对待敌人的态度一样对待母亲,她说,她借到了能赎回林斌的钱,可以救林斌,但是有条件。条件是,在房子卖出去,还了钱之后,多余的钱都是林轻语的。

    潘娟听了之后,依旧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她说:“你在拿你弟弟的救命钱威胁我!”

    林轻语说:“是。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把这笔钱还回去,林斌的肾在不在,我不关心。”

    潘娟只好答应了她,林轻语还准备了合同,让潘娟和她签字盖手印,各执一份。

    条理分明,像一个冷漠的商人。

    而如果不做商人,她又要怎么做呢,做家人吗?

    她怕家人把自己卖了。

    而商人,至少还能保护自己。

    她把钱拿在自己手里,到还款那日,与潘娟一起去见了接头人,她记得那天她背脊挺得笔直地和对方谈判,这笔本金还给他们之后,说好再不滚利,这事就此了断。要不然就撕个头破血流,她弟弟的肾,她也不要了。

    对方能拿回本金,之前也收到了足够多的利息,也就此将这事带过,将林斌放了回来。

    林斌回来之后,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乖乖上学,也不出去闯祸了。

    潘娟感到很安慰,在房子卖出去之后,也依合同,将钱都给了林轻语,但也因为这事,潘娟与林轻语的关系差到了极致。潘娟认为林轻语……变坏了。

    林轻语变成了一个可以在那么紧要关头,拿她弟弟救命钱来威胁她,找她要财产的姑娘。

    而林轻语也认为自己变坏了,变冷漠了,甚至变得不近人情了。

    那笔卖房子的钱在还了苏夏之后,也没剩下多少,甚至连她一学年的学费都不够,林轻语不打算再找潘娟拿钱,她甚至连潘娟和林斌的脸都不想看到。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家里脱离关系,要撕下黏在自己身上的那块叫“林斌”的膏药。她搬出了家,用那笔钱在外面租了间房子。

    她没有和潘娟商量,就去学校办了休学,或许……潘娟也根本不关心她去干什么了。

    她就这样和母亲断了联系,神奇的是,林斌偶尔竟然还会打来电话,会认错,会让她回去。可只要林轻语的态度强硬起来,最后又是少不了一顿争吵。

    林轻语开始外出打工,一天三份工作,早晚不停,为的就是凑到足够多的学费,够她剩下两学年的花销,然后毕业,找工作,永远离开那个家。

    “但是我没想到啊。”林轻语一声望天长叹,“终于大四了,快要毕业了,找工作还有性别歧视!”

    她一声愤怒的感慨,随即又沉默下来,“所以,苏逸安,你知道吗?

    我对身为女孩子的自己,有多么失望?”她掰着手指头数,“我的家庭、事业,所有的不顺都来自我的性别!可你看,我现在摆脱那个性别了,我终于能放弃做一个女孩子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所以,你以后真的也别再对我提,让我回去的事情了。

    “那个世界,我不想回去。”

    冬日阳光依旧暖,风在这时候沉默,配合着无言的两个人。

    苏逸安听着林轻语的话,只觉她后面说的每个字,都在撕着他心尖上的肉。一字一句,将他心口扯得一片狼藉。他转头打量了林轻语一眼,然后即便有再多心疼,他还是将脸又转了回来。

    因为他知道,现在冷静地说着这些话的林轻语,并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泪流满面的脆弱模样。

    林轻语记得那天她和苏逸安静静地在那个小坡上坐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沉默而安静地陪伴着她,直到她将自己的情绪和眼泪全部都收拾好了。

    苏逸安才站了起来,拍拍衣裳,“走了,我下午还有课。”

    林轻语点头,看着苏逸安走下小坡,她张了张嘴,一句“苏逸安,谢谢你”还犹豫在喉头,苏逸安倏尔回头了。

    “忘了说。”他站在小坡下,微微仰头看着还坐着的她,“林轻语,关于你不想回去原来世界的事……”

    林轻语心口一动,终于,苏逸安被她的经历说服了吗……

    “我是不会答应的。”

    果然悲惨的往事会比较容易获得同情呢,连苏逸安这样的铁石心肠……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林轻语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风带过来的声音。她侧着耳朵,极致怀疑地斜眼看他,“Excuseme?”林轻语语调起伏有点控制不住,“你刚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苏逸安抱起了手,是和以往一样的高高在上的模样,即便他现在站的地方比林轻语要低一些,“我说,你让我别再提回原来世界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林轻语这次完完全全地听清楚了,而因为听得太清楚,所以她不由得睁着眼睛使劲儿打量眼前的苏逸安,她怀疑,她在深深地怀疑……

    面前这个人,真的长心了吗?

    “我不会放弃让你回去的。”苏逸安说完,转身离开了。

    林轻语心头一阵气恼,刚才心里才生出来的对苏逸安安静陪伴的感激一下变成了愤怒,她抠了一块地上的石头,冲苏逸安的背影砸去,这次诚心砸他,反而没砸中。

    错过苏逸安身体飞出去的石头让苏逸安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听着林轻语在他背后气恼地骂:“苏逸安!你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

    她喊着,“留在这个世界对你又没有什么影响!你为什么非得针对我?”

    “林轻语。”苏逸安微微转过了头,眸光幽深且犀利,“你真的做好了身为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的准备吗?”

    他这句话问得太认真,一时让林轻语怔住了神。

    “你真的厌恶那个身为女孩的自己吗?”苏逸安说着,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平淡,可却像是一块重石,撞进了林轻语的心湖,“你想变成这样,是因为你真正想做一个男人,还是认为男人生活起来更容易,或者,你只是在逃避做一个女孩?”

    林轻语无言。

    “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

    苏逸安的背影渐渐走出小树林,树影绰绰,慢慢地将他的身影全部遮掩掉了,但苏逸安的话却一直回荡在林轻语的心间,在这静极了的环境里,成了她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声音。

    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

    林轻语抬头望了望天空,叹了口气,她只敢要现在这样的生活了,因为别的……她都要不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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