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我们的小秘密-跟树洞说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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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语指天发誓,在自己前二十二年的记忆里,她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女孩子。

    她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亲戚”每个月来的时间,胸部的罩杯,前两天八五折买的苏菲410mm四片装,还有和室长在淘宝上看过的红裙子,和露露讨论过的小耳钉……

    可为什么睡了一觉,她的世界就变了呢?

    她住进了男生寝室,衣柜里全是男人的衣服,电脑里全是男人的游戏,手机里装的也是男人会看的小说!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平行世界,读的是以前她读的大学,同学是以前她相处过的同学,只有她不一样,只有她记得自己……

    是个女的。

    林轻语一早上哪里也没去,自己坐在寝室里呆呆地照了一整天的镜子,思绪因为太过纷乱复杂,所以反而变成了一片空白。

    在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过来自己真的变成男人的时候,神奇的事情丝毫不讲道理地扑面而来……先来的,是她“女朋友”的电话。

    桌上的手机和她以前用的手机是同一个国产品牌,电话铃响起的那一瞬间,林轻语是拒绝接的。

    她沉默地看了电话许久,任由上面那个搔首弄姿的女人的照片旋转跳跃一遍又一遍,她只是冷静并且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

    变成了男人的自己,找的女朋友,竟然是之前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女人?

    李思荷。

    林轻语和李思荷的关系,说得好听点叫有你没我,说得难听点就是你死我活。

    林轻语真是有一万个想不通,李思荷到底有什么地方讨人喜欢了?

    身为男人的自己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就因为多长了一个“胯下之物”,她的品位就掉了这么多吗?还是说……智商就掉了那么多?

    世事荒谬,有时候总是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终于自己挂断了。紧接着,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林轻语的目光落在了那亲昵的“爱的小宝宝”五个字的称呼上。

    还能更恶心点吗?

    林轻语还是没接电话,她伴着这嘈杂的铃声兀自思考着事情。

    她昨天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她的世界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林轻语细细回忆,她大四面临毕业,投了许多简历,应聘了许多工作,但因为工科专业,女生极难找到对口工作,为此她吃了许多说不出口的闷亏。她心里烦闷,约了苏夏出来喝酒,然后……她喝醉了。

    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难道她是在回家的路上一脚踏进下水道井盖了?还是走在路上忽然被天雷劈了?或者一脚误打误撞地闯进了神秘的时空罅隙?

    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林轻语抱着头,长长地叹了声气,她现在该怎么做才能回去啊……

    电话铃声又是一停,林轻语的思绪也跟着停了下来,她继续呆呆地照镜子,可没隔多久,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林轻语本还心想李思荷真是个执着的女朋友,但目光一瞥,看见电话上的名字,她就愣住了。

    妈妈。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当然也会有妈妈。和她同一个妈妈……

    林轻语有些不自在地接了电话。

    “喂?”

    “喂?小宇呀。”

    听到这么亲昵的呼唤,林轻语有点愣神。

    在印象里,母亲是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喊过她的名字的,但更多的时候,母亲是这样在喊弟弟,对于林轻语这个姐姐,关怀总是少了一些。

    等到了大学的时候,她和母亲的关系僵化,她就更少听到母亲这样对她说话了。而她……也不再愿意心平气和地和母亲交谈。

    电话里的母亲开始关心她最近的生活,钱够不够用,学习怎么样,周末回家想吃点什么。

    林轻语是在市内读的大学,基本每周都能回家,但是读大学的那四年,她都是不大愿意回家的。

    “林斌呢?”林轻语忍不住询问了弟弟的情况,“他周末回来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瞬,“谁?”

    “林……”林轻语话头忽然止住,“没谁,我是说,这个周末我可能不回家吃饭。”

    “为什么呀?妈妈都想好给你炖汤了。”

    “就是……有点不想吃。”

    简单交代了几句,林轻语挂了电话。她握着电话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翻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录,接着又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和QQ,最后她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弟弟!

    那个祸害根本就没在这个世界出生过啊!

    这实在是一个新奇又振奋人心的发现!

    对呀!仔细一想,应该是这样——如果当初林轻语出生的时候是个男孩子,那她的母亲根本不会想要生第二胎!

    林轻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因为身高比以前高了不少,她的头顶狠狠撞在了上面的床底。

    王晨阳拿着可乐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捂着头、疼得一言不发的林轻语。

    “林清宇,你今天一个人这是在寝室要干啥呢?”王晨阳一边喝可乐一边说,“李思荷今天还问我们呢,说你咋没去上课,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我说哥们,做男人可得有担当,昨天那啥了是吧,今天怎么能不主动去联系人家呢……”

    “王胖子。”林轻语忍下了头上的痛,抬头望他,“我问你,我们专业的男生是不是很好找工作?”

    王晨阳一愣,“是啊……不过咱们才大三嘛,还不急着这个。哎,我这儿和你说正事儿呢,你女朋……”

    林轻语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正事儿,女朋友是什么正事儿,找工作才是正事儿啊!

    她现在是个男人,找工作会很容易,而且……现在他们才大三啊!

    时间比她的时间还早上一年,她在这一年里可以好好地给自己做准备,到大四就去找个好工作,到时候好事业、好工资、好人生不都是迎面而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嘛!

    林轻语眼里燃起熊熊火光,好似已经看见自己的人生一步步迈向了金字塔顶端。

    她为什么还要变回去啊!变成男人不是挺好的嘛!

    她目前为止人生里面所有的难题,在变成男人之后不都迎刃而解了嘛!

    还回去干吗?

    王晨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李思荷的事,林轻语忽然抓住了他的臂膀,她看着王晨阳的脸,嘴动了动,到底是将所有的话都咽入了喉头。

    她不能说!这个秘密只能她一个人知道,谁也不能说。

    “我出去一下。”

    林轻语开了门,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拔腿就往寝室楼下跑。

    “哎!你不穿外套啊!”

    王胖子在背后呼喊的声音,林轻语全当没听见。衣服还用得着穿吗?此刻她已经激动得全身都要燃烧起来了!

    一路狂奔,林轻语用最剧烈的运动抒发着自己内心澎湃激动的情绪。

    跑过人多的教学楼,一直跑向湖后面的小树林。

    这是A大的新校区,占地面积大,搬过来的学院却不多,刚刚种下的小树苗还没有长成,这片净土还没有成为情侣约会、你侬我侬的单身狗禁地。

    林轻语迈着大长腿,用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和力量飞奔,身体是自由的,灵魂也是她从出生以来感受到的最自由的时刻。

    树林深处,一棵苍苍大树静静伫立。

    在林轻语的印象里,她是不记得新校区里有这么一棵参天大树的。

    但现在这种情况,这棵树从哪儿来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见一个树洞啊!

    一个让她可以踩在蜿蜒盘绕的树根上将头探进去的树洞。

    再没有比此刻的树洞更让林轻语需要的东西了。她也不去管树洞里面会不会有昆虫,霎时便把脑袋探进了树洞里,她想大吼,但周围的环境是那么安静,风在吹,鸟在啼,好像她只要一大声就会打破这美梦一样的风景。

    她忍了又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像是在与人耳语一样,压抑着说不出的激动与窃喜,说道:“我变成男人了。”她忍不住笑了,声音太小几乎压抑得破音,“我叫林轻语,我今天变成男人了!”

    她的声音在树洞里回荡,像是由她吹出了一阵风一样,敲打着树干,震颤了枝丫,树叶不知是在外界的微风中沙沙作响,还是由内而外地颤抖。

    苏逸安便是在这一句悄悄话当中,苏醒了过来。

    阳光很暖,风很和煦,可是他却感觉自己身体十分僵硬。

    腹部上有被温热手掌抵住的触感,他感觉自己的视线落到了下方,可是他却感觉不到自己有垂头的动作,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然而让苏逸安感觉更奇妙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小得如此奇怪的男人贴在他的肚子上,把脑袋塞进了他的肚脐眼里说着悄悄话……

    这……是小人国来的妖怪吗?

    苏逸安惊得想往后纵身一跃,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这是……什么情况?

    “树洞啊,”“小”男人对着他的肚脐眼孜孜不倦地说着,“你知道吗?我昨儿变成男人了啊!男人呀!”她捂着嘴偷笑,“男人哟!

    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一觉醒来,好像变成了一棵大树……

    发是叶,指为枝,躯为干……腹部以下全是腿!乱七八糟盘根错杂的千八百条大小腿!还都埋在地里!

    他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做梦吧!

    苏逸安内心狂躁不安,而在这样狂躁的境况下,他最想呐喊的一句话却是——别再把脑袋往他肚脐眼里面伸了!

    这感觉真是诡异得让人心尖发紧,浑身僵硬,血脉凝滞啊!

    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有愤怒、呆滞又无能为力地听着林轻语在他的腹部趴着絮絮叨叨。时间对苏逸安来说显得无比煎熬。

    不知唠叨了多少遍,林轻语心满意足地长舒了口气,然后往他“腿”

    上一坐,“呼,舒服多了。”

    她是舒服了,然而苏逸安却更糟心了——他连想抖个腿把这人抖下去都做不到!

    林轻语靠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感觉到初冬气温的寒冷,站起来抖抖身子,拍拍屁股,临别了还摸了摸树洞,“我明天再来和你聊啊。”

    苏逸安现在终于知道脸的重要性了。人要脸,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可以在一言不发的情况下,调动脸部四十四块肌肉,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对另外一个人的嫌恶,从而勾起他人的廉耻之心。

    像现在,因为他没有脸,所以这个男青年就完全感觉不到他对他的嫌恶,就这样毫无廉耻感地,一身轻松地,蹦蹦跶跶地跑远了。

    苏逸安继续在原地僵立,盯着这个男青年渐行渐远的背影,越是看,他便越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因为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过多而死机的大脑,此时像终于重新找回理智与冷静开始运作了一样,苏逸安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在他肚脐眼上喊了这么多遍“我变成男人了”的LinQingyu,难不成,是他认识的那个林轻语?

    苏逸安聪明,聪明到打小就跳级读书。

    巧的是,小时候一次跳级,他跳到了林轻语的班上,认识了林轻语。

    不过也没当同学多久,他便随家人去了国外,是以要论年纪,他理当比林轻语还小上一岁。然而现在林轻语在A大读书,同样巧的是,他现在成了海外留学归来的A大特聘教授。他的学生里,正好有林轻语。

    林轻语说她一觉醒来变成了男人,而他现在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一棵树。苏逸安开始细细回忆他们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他昨天晚上好像喝酒了。

    在第五教学楼下课之后,回校外公寓的时候,他看见了在一个女生陪伴之下喝得酩酊大醉的林轻语。

    陪着林轻语的女生叫苏夏,那么巧,他也认识,比林轻语大一届,在A大读研。

    苏夏明显也认识他,不用猜他也知道,肯定是林轻语没少在她朋友面前骂他,毕竟他和林轻语这个学生不和的事情,闹得连他们系主任都知道了。

    “苏老师!”苏夏大喊,“苏老师!”

    苏逸安脚步顿了顿,终是走了过去。

    苏夏一脸苦色地看着他,“苏老师,我导师让我现在必须回去发个文件给他,我这儿是真没办法了,你帮我看着轻语一下好不好,我半个小时就回来!我去交个文件就回来!”

    苏逸安皱眉,“打电话让她室友来接,要不让她家人来接。”

    “她室友都在外面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啊,她家人也远,我这儿真是急了,要不我就直接把她送回去了,我就去发个文件,马上就回!

    看在咱俩同姓,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的分儿上,你帮帮我!”苏夏一边说一边把林轻语往苏逸安那儿推,“你们不还曾经是小学同学吗?轻语说以前你们小时候感情可好了。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管苏逸安的回答,她就真的一迈腿跑了,看来,是催得真急。

    苏逸安一垂头,看着歪歪倒倒的林轻语,默然无言地站在她面前。

    然后林轻语就抬起了头看他,“喝酒吗?”

    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可他没想到,没人陪喝酒,林轻语竟然就哭了起来……

    苏逸安本来是任由他人在他面前哭成哈士奇也岿然不动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听着林轻语哭着与他痛诉现在人情冷漠、社会复杂,他坐了下来,就接过了酒喝了起来。

    “陪你喝,别瞎号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酒量出了名地不好,等他酒醒过来,人生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苏逸安想不通,同样是醉酒之后,同样是发生变化,为什么林轻语就能这么欢喜地接受自己变成了个男人……或者说,她为什么就能如愿以偿地变成一个男人,而他……则变成了一棵树。

    果然是天妒英才,老天爷都看不惯智商高的人吗……

    初冬的风刮过他的枝丫,他听见自己满头将掉未掉的树叶哗哗作响,他从来不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甚至喜欢与自己独处的安静感觉,但此时此刻,听着风声,感受着僵硬得只能被外力拉动的躯干,苏逸安头一次觉得,人生竟然可以这般萧索……

    他不喜欢事物不被自己控制的感觉,也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最不喜欢的,就是他守着属于他自己的生活的平衡,被突然打破的感觉。

    他讨厌改变。

    他想回去……

    而另一边的林轻语则一点也不想回去。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适应起自己变成男人之后的人生。

    她没有忐忑,更没有不安,她心里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她就在梦里肆意地生活;如果这是现实,那她更要好好经营自己未来的人生。

    因为无论如何,今天比糟糕的昨天真是要好太多了。

    林轻语回了寝室,开始对正在玩游戏的王胖子旁敲侧击起来。

    关于自己男神的寝室情况,林轻语是了解一些的,在她原本所处的世界里,谢成轩的寝室从大一入校开始,因为专业调配的问题就只住了三个人,谢成轩、王晨阳和学霸周兴,而现在她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住了进来,那么……

    “咱们班那个康露露她们寝室是不是只住了三个人啊?”

    王胖子头也没回地应了声:“好像是吧,之前大一开学的时候因为专业调配,她们寝室就少了一人。”

    果然!这个世界和她原本的世界情况基本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变成了一个男人,以男人的身份长大生活。这里果然是一个平行世界啊!

    一局游戏打完,王胖子回了头,“你突然问康露露做什么?难道……”

    “瞎琢磨什么,我帮一个学弟问的。”林轻语随便扯了句话糊弄过去,正想干点别的,忽然又听手机响了起来。刚才她跑出去的时候手机一直放在桌上没拿走,此时往手机上一看,已经有十来个未接来电了,都是李思荷打来的。

    看见手机里照片上李思荷这张脸,林轻语笑了笑,好嘛,你自己撞上门来的,就别怪人家收拾你。

    她接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根本没给林轻语说话的机会,那边便是一句愤怒的嗔问:“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你干吗呢?”

    “没干吗。”林轻语答得冷淡,见一旁王胖子正拿斜眼瞅她,她就咳了一声,起身去了阳台,然后关上了窗户,“这样的,我有事儿和你商量。”

    “商什么量,你先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不想接啊。”

    “林清宇,你什么情况?昨天说好和我一起吃饭的,今天你人不见,电话也不回一个!现在还这个态度,你几个意思?”

    听着那边几乎奓毛的李思荷,林轻语的心情像是飞一样畅快。

    生气好啊,愤怒好啊!她就爱见她这个样儿。越生气越愤怒越无能为力,她就越开心。她和李思荷的关系,本来就是这么坏。

    林轻语无所谓地撇嘴耸肩,十分无所谓地说道:“想分手的意思喽。”

    “林清宇,我跟你说,你要再这样我就和你分……你……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话没说完便愕然顿住,林轻语能想象出电话那边的李思荷脸上必定是一个大写的“蒙”。

    “嗯,说分手。”林轻语说完这话,转头一看,谢成轩回了寝室,登时她就没了再和李思荷闲扯的心思,“就这样,我挂了。”她匆匆挂了电话,顺带关了机,以绝后患,然后进了寝室。

    谢成轩回寝室拿篮球来的,看见林轻语在,他一手搭了林轻语的肩膀,“走,今天我练投篮,你给我当对手。”

    肩膀就这样被男神搭住了,他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皮肤上,温度从谢成轩接触的地方开始灼烧,然后一路顺着血脉灼进了心尖尖上。

    林轻语睁大了眼,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拖了出去,然后完全忘了反抗。

    直到被拖上了篮球场,林轻语才反应过来,她是不会打篮球的。

    她被迫半蹲,摆出了一个防守的姿势,在中午的篮球场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太阳在头顶闪耀,是初冬太阳特有的温暖。

    林轻语望着站在她对面拍篮球的谢成轩,忽然想起了大一的那一天。

    也是初冬的时候,她要去校西区参加比赛,而她的寝室在校东区,她一路慌张地奔跑,眼看着快要迟到,是谢成轩骑着自行车一个甩尾停在了她面前,“你去哪儿啊,跑这么急?”

    “我比赛……”她脚没停,话没说完就要跑。

    “我载你过去啊。”

    然后她就头一次坐上了一个男生的自行车后座,贴近了男生的后背,让他给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一路畅行,可林轻语一直都忘不了那一路上的阳光,和他身上传来的干爽的味道。

    他把她载了过去,下车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微笑着说加油。

    年少时候,少女心的怦动可能只因为这偶然的一个瞬间,然后就念念不忘,刻成了心头的一幅画。

    谢成轩就是她藏在心尖上的一幅画。

    一想起来就暖得可怕。

    林轻语正看着他发呆,忽然,谢成轩起身一跃,一个篮球投上篮筐,篮球撞在篮板上,力量太大,反弹回来。林轻语适时正回神转身,只见那反弹回来的篮球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无比地一头砸中林轻语的脸。

    “啊!”林轻语应声倒地。

    鼻腔酸涩胀痛,她伸手捂住,然后便看见了一手酣畅淋漓的鼻血……

    “哈哈哈哈!”笑声在背后响起,林轻语忍着痛往背后一看,只见谢成轩笑得像个爽朗的大孩子,许是林轻语回头的这一瞥,画面太过血腥狼狈,谢成轩这才上前来弯腰看他,“没事吧?”

    她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心里虽然这样吐槽,林轻语却还是说:“没事。”她抹了把鼻血,正要自己站起来,面前却伸出了一只手。她看了谢成轩一眼也没客气,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然后两人走到一边洗手台旁,林轻语洗了脸,终是将鼻血止了住。为了避免自己男神因为伤了自己而感到难堪尴尬,林轻语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题:“你们校队不是每天都在训练吗?怎么今天中午忽然想找我练了?”

    “啊……”谢成轩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这周末有个比赛……”林轻语转头看他,只见爽朗温暖的谢成轩脸上有一抹极少见的羞涩,“我请了喜欢的女生去看。想……如果赢了比赛就和她表白。”

    咔。

    咦……林轻语心想,她好像听见了什么,从自己身体里碎掉的声音呢……

    多么清爽,那般干脆,就像冬天雪地里裂开的大白萝卜。

    等不到第二天,林轻语当天晚上就去了小树林,找到了那棵盘根错杂的大树,然后站在粗壮的树根上,把脑袋埋进了树洞里面。

    吹了一天风看了一天云,无聊得快睡着的苏逸安又这样被唤精神了。

    如果能开口,苏逸安想,他大概要爆粗口了。

    毕竟面对一个迎面而来就把脸往你肚子里塞的人,大概谁也不会有好脾气。

    而现在的林轻语相比于白天第一次跑来的兴奋激动,她像是要把自己吊死在树洞里面一样,沉默了很久。

    “我失恋了。”

    苏逸安微微一怔,心道,哦,可喜可贺。

    不过他转念一想,在这种境况里她还有心情去谈恋爱,呵呵,还真是幸福呢。他可是在这儿僵立了一天,忍受着寒冷的风在他赤裸的身上冰冷地拍,然后带走他枝丫上的飘零枯叶,让他有一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秃顶的微妙尴尬感呢……

    “我喜欢男神快五年,至今还记得他换过的每一个电话号码,就是不敢打哪怕一个电话过去跟他表白。”

    其实林轻语曾经也是打算和谢成轩表白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在她读大三的这个时候,她准备好了一切,包括万一被拒绝之后用来擦眼泪的餐巾纸。但是那时她却因意外,临时休学了。那句筹备了许久的“我喜欢你”就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

    等到她休学回来,谢成轩已经大四了,开始准备毕业找工作了,而她还跟着下一届的学弟学妹读大三。谢成轩毕业就离开了学校,她开学读大四的时候,校园篮球场上已经换了一批人,再没有男神的身影了。

    时间就是这样决绝,说要带谁走的时候,就一定会带他走,让人无力得连挽留都说不出口。

    她只有一张他的毕业照,一直看到了昨天。

    林轻语面无表情地诉说着:“现在天意让我重新回到大三,让我和他住在一个寝室,本还想这就是命运了,是天赐良机了,是时候来段近水楼台、强取豪夺、虐心虐肺的禁忌之恋了,我终于可以完美展现一番‘掰弯’的手段了,我都已经看到一段禁忌之恋在向我招手了!”

    苏逸安:“……”

    林轻语深深一声叹息:“最后还是古人说得对,每个人的人生里总有个小贱人叫程咬金。”

    哪个古人说的?苏逸安真是暴躁得想给她的汉语言文学老师打电话!让他给她打零分!下学期重修!

    “嗯,要不干脆我去抢了我男神的心上人好了!”林轻语眼睛一亮,终于把头从树洞里拔了出来,“我这个身体长得也蛮帅的,笑起来也挺魅惑的,这么多年女人我也不是白当的,哪个男人能比我更了解女人的心理啊。以后我男神要喜欢上谁我就去抢谁,到最后他没有办法就只好和我在一起了!”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苏逸安也是没见过其他的谁了。

    林轻语越想越离谱,嘴里的故事已经编到当男神弯了之后,她要去如何开解他了……

    苏逸安听得无语。

    其实,在苏逸安遥远的记忆里,林轻语小时候并不是这样一个姑娘。

    至少在他看来不是。

    他认识林轻语是在林轻语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从其他学校的三年级跳级到了林轻语的班上。

    那是他第一次跳级,因为以前苏逸安的父母虽然知道他相较于同龄孩子要聪明一些,可为了他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童年,父母没打算让他跳级读完小学。可那时候他跳级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那身为旅行家的父母没了。

    在旅行途中死于一场雪崩。

    平时负责照顾他的奶奶一病不起,远在国外的姑姑赶了回来,代替年迈的奶奶成了他的监护人,姑姑帮他处理了父母的后事,看他早智,就给他办理了转校跳级。姑姑是个大忙人,常为了他国内国外两头跑。

    那段时间一家人都过得不容易。后来奶奶病逝,他姑姑索性将他接去了国外。

    他和林轻语认识,就是在他人生最灰暗的阶段。

    父母的双双离去让幼时的苏逸安成了一个阴沉寡言、不太讨喜的小孩,再加之他年纪比班里孩子小一岁多,他在班里变得十分突兀。而小孩就是喜欢欺负和自己不一样的孩子。

    书与笔的消失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而他却沉默得甚至都不想去告诉老师。他的沉默使小孩们的恶作剧变本加厉,操场上的推搡,课间休息时的嘲笑……接踵而至。

    一次班里的男孩们指着鼻子笑他是个没有爸妈的小孤儿,他们欺负他,说没父母的孩子是不会有人帮他的。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自己是被丢弃的小孩。

    可是就在那样对世界充满失望,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的时候,林轻语出现了。

    她拄着两根拐杖,瘸着一条腿,像要大杀四方一样冲到他面前,一拐杖打开了清一色的男孩子,“你们太过分了!”

    她挡在他的面前,像银幕里的超人,电视里的侠客,气势汹汹,一身浩然正气。

    林轻语也小,讲不出大人嘴里那种漂亮的大道理,她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太过分了,于是她吼道:“要干架,来呀!跟我打!”

    此后,过了这么多年,虽然苏逸安聪明,可他已经忘记了很多当年的事。唯有那个背影,是苏逸安永远难以忘怀的画面。

    她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却让苏逸安从此以后,不管走再多的地方,看再多的人,再也找不到比那个背影更漂亮的女孩。

    林轻语一闹,班里炸开了锅,老师也来了,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那是苏逸安第一次看见林轻语,也是林轻语第一次看见他。

    也是后来苏逸安才知道,林轻语比其他孩子晚了整整一个月才开学,是因为暑假的时候,她和她弟弟打架,打哭了弟弟,她妈妈发了脾气,林轻语怕挨揍,从家里二楼一跃而下,摔断了腿……

    在那之后,林轻语开始上学了,她放话要“罩着”苏逸安,班上欺负人的孩子也收敛了许多。

    而现在,那个瘸着腿也要帮助别人的小侠客,现在却满嘴盘算着要怎么掰弯自己的男神,甚至不惜以抢别人心上人的手段去达到目的……

    苏逸安感觉周身飘零的落叶简直就是他心境的最佳写照。

    “……然后我就可以和男神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编完了一部曲折蜿蜒的小说,心满意足地在树根上坐下,苏逸安却听得只想说呵呵。

    林轻语沉默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咧开嘴一笑,“舒服多了。”

    她抬头望天,透过稀疏的树叶望向星子同样稀疏的天空,“真好啊,有这么个地方可以把自己心里的小邪恶、小妄想全部都说出来。”

    你那邪念和妄想叫“小”吗?苏逸安很想严肃地质问她。

    林轻语看了一会儿天,又将自己的手掌举起来不停翻来翻去着看。

    “不过总的来说,现在能变成男生真的是太好了呢。还是大三,还可以奋斗,男神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有两年时间可以和他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怎么也好过看不见他呀。”林轻语扳着手指头数,“还可以气死李思荷那个小贱人,还没有弟弟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妈妈还那么关心我……”

    说到这儿,林轻语莫名安静了一瞬。

    她不说话,初冬的小树林里就变得安静得可怕。

    苏逸安让自己的“目光”挪到林轻语脸上,只见她望着天空的神情在空茫之后有几分嘲讽,“原来,不过就换个性别,我的人生就能幸运这么多啊。想想,还真是觉得不公平呢……”

    苏逸安不知她现在在想什么,他对林轻语的了解也仅限于小时候相处的那一年,以及她大三的时候,他当老师,教她到大四的那段时间。

    他知道林轻语在原来大三的时候休学过一年,但因为什么原因休学,他却不清楚,学校里同学间对她休学一年也传言纷纷,不过林轻语自己却是从来都没有提过一句。

    “好了!”林轻语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脸,“情绪抒发完了,今晚回去制订计划!我要给自己规划一个漂亮的人生!”

    她在没人的小树林里摆了个滑稽的姿势,给自己加了个油,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林轻语离开之后,小树林里就显得格外萧索,苏逸安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竟有一瞬间,他很想自己有开口说话的能力,可以把林轻语唤回来……

    苏逸安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自古以来,对人类最严酷的处罚,除了死亡,就是令其孤独。所以在古代会有被流放、监禁的刑罚。而监禁——这种将人与人隔绝以施惩戒的方法更是延续到了现代。

    杀头诛人,孤独诛心……

    苏逸安越想便越是觉得,他当时到底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竟然会陪林轻语喝那一顿酒?

    他真想把林轻语唤回来,等她回来后,他就要想办法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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