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在她身边坐下，柔缓道：“方才我从祖母那里过来，她老人家本想自己亲自过来探望，无奈身子受不住，只能托我来传一句话，说你新为人母，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小孩子爱哭是常事，哭闹的时候喂吃些甜的奶片子止哭倒是十分奏效的。”
五姨娘听到这才略见喜色，道：“多谢念小姐教我，这法子或许真能止一止我儿啼哭。”
楚念忙笑道：“那有什么难的，祖母说了，是拿乳酪冻了，吃的时候化开就是，祖母挂念孙儿，之前就备下了些许，如今正叫我送过来呢。”说罢叫阿真忙取了两片出来，拿温水化了喂到孩子口中，果然他安静了些许。
奶妈见势抱了孩子下去，楚念使了个眼色，原本屋子里伺候着的众人亦是离开。楚念见周遭并无外人，放轻声道：“听闻今日园子里有新进的姨娘冲撞了姨娘你，姨娘你身上才不好了。每每为了那种人伤身，传到别人耳朵里惹了笑话，有什么好值得的呢。”
五姨娘神色沉寂下来，眉间唏嘘道：“我原来想着，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再说如今我有了孩子，更是不应该跟新人计较，若是旁的也倒是罢了，但那些新人里，偏生有个叫林宜的，她原本便是沈家夫人一手推荐的，如今更甚得老爷的喜欢，回回见着我，便用那些不入耳的话编排我，听得我心里窝火，有时候实在没忍住。”床前小几供着一束新折的菊花，金黄的花瓣印得近旁五姨娘的容色愈发暗沉。
楚念心下不忍，拍着她的手道：“我知道姨娘你倒愿意省事，总架不住别人要惹是生非。正因为沈府护持，父亲即便知道也不能多说什么，咱们得想个法子提点她，以免让她失了自己新进来的分寸。”
五姨娘黯然一笑，拨一拨耳边碎发，轻声道：“这府里老爷的宠爱便是分寸，她还忌惮什么呢。”
楚念闻言正色，“父亲膝下没有世子，如今姨娘你为他诞下一位世子，便是这府里最该受赞美的人，如何能叫人轻贱了去。”
五姨娘闻言愈加低头，露出一段洁白细腻的脖颈，轻声细语，“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老爷不日就要进新的夫人，让我别自是过高。”她低声喃喃，“其实这事念小姐你一早便同我说过，只不过如今从别人耳朵里再次听到，心里头到底过不去，不过也幸亏你先告诉了我，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失态成什么样子呢，不瞒你说念小姐，其实我之前刚听到的时候，还有点埋怨你，如今想想，是真的不应该了。”
楚念不以为然地轻哂，“不管是在寻常百姓家还是在楚府里，大家都是妾侍罢了。父亲的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姨娘早就应该明白的，此时再多的恩宠都比不过孩子，”我看着她道，“那个林姨娘为这个得意想来也是浅薄，姨娘你若是为此等浅薄之事伤神，那真真是不值了。”
五姨娘闻言怔怔片刻，温婉道：“念小姐劝解的是。”
“我倒不是为了宽慰姨娘，不过把事实说与你听罢了。”楚念想了想，缓缓和言道：“姨娘产后不调一直抑郁至今。岂不是都为牵挂太多而来，说句不中听的，你如今已是有子之人了，如不宽解自身难道还要为了那些琐事烦心一辈子么？”
五姨娘怅然若失，凝眸望着那一瓣菊花良久，嘴唇微微一动，“我知道。”
才沉默，却听见五姨娘的贴身侍女在外头道：“姨娘，总管的人求见，给小世子送冬日的衣裳。”
楚念听到这些便笑道：“祖母的动作还真快，我听她说起过，前两日外来买进来的素锦缎绸极好，用来裁的肚兜小衣会格外很精巧。今日只怕是特意让人送来了，你且看看是否合心意。”
“老夫人费心了。”五姨娘闻言掩一掩鬓鬟，起身披了件粉色蝶云纹外裳，唤道：“都送进来吧。”
厚厚一沓衣裳，从贴身小衣肚兜到外衣、襁褓，无一不是用最柔软的棉纱做里，绣工一律用苏绣，图案精致，针脚轻巧细密，连虎头鞋上缀着的精致珠都是一般大小，用透明银须穿了起来，既不掉珠又增光彩，瞧着倒是分外好看的。
五姨娘脸上是止不住的喜色，伸手抚着鹅黄福字贴身小衣上的“二龙抢珠”的图样，轻声道：“我看得出这绣活精致异常，心里也知道是老夫人有心照拂我们母子。”
楚念莞尔一笑，“是啊，要知道这些布料，连我都是没份的，祖母这般明显的偏袒，我瞧着都颇为吃醋的呢。”
五姨娘轻声“嗯”了一声，翻着那些小儿衣服里雪白的里子道：“衣裳再好看也是其次，最要紧穿着舒服，新生的孩子肌肤娇嫩，用素的棉纱绸缎做里子是最好不过，足以看出老夫人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楚念也用手摸了摸那布料，抚上去果真是绵软如丝，竟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粗糙，连手指也不自觉地沉溺于这般柔滑之中，点头道：“布料名贵，果然名副其实，值得寸锦寸金。”她微微偏头沉浸于往事之中，“往日我还没生这个孩子之前，倒是也擅工女工，还偏生力求完美，往往一针绣偏，整幅布料便一刀剪毁，如今倒是懒了许多，只怕连针都穿不进去了呢。”
楚念笑笑，“府内的绣娘多得是，姨娘也不必亲力亲为至此，再加上你。”
五姨娘笑一下，“身为母亲的，自然是想为自己孩子多做些，念小姐如今年岁尚小不懂，也是情有可原。”
生养是如何滋味，楚念确实是不知道，但人情冷暖，她自是比谁都明白。于是当下也不多言，只低头欣赏那些衣衫上小小花纹，孩子的衣衫精致，她正看得入神，不觉“咦”了一声，双眉猛地蹙起，冷冷道：“这府里的下人越来越会当家，竟连一件小孩子的衣裳都不能好生保管了！”
那送衣的下人满面惶恐，忙跪下道：“念小姐息怒。”
五姨娘稍露疑惑，“怎么回事？”
楚念拿起那小衣，指着近领口处一点磨花了的痕迹，道：“这是什么？”
但见雪白的绸缎上多出些许线头，若不细瞧，并不十分瞧得出来。
五姨娘仔细瞧了几眼，浅笑如云，“估计是绣娘粗心了些许，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不妨碍穿着，念小姐无须动气。”她瞧着跪在地上磕头不已的下人，不觉生了悯色。“也未必是他们保管不妥，许是织锦时便有的，我自己剪除了便好了，也罢了吧。”
楚念眯了眯眼，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只道：“新的衣衫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差错，祖母又特意交代过，他们还是这样不当心，竟敢怠慢姨娘与世子么。”
那下人跪着，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楚念愈加恼恨，一把抓住那小衣，只想掷到那送来的下人面上，异样的粗糙感顿时从手指那里传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忙拿到日头地下细看那块布料。
不看则以，一看之下不觉脸色大变，只惊疑不定的看着五姨娘，久久踌躇。
五姨娘见她神情不好，心下愈加疑惑，忙道：“怎么了？”
楚念冷着脸，只对旁侧女婢道：“给我拿个剪子来，把这衣裳的里层通通给我剪开。”
五姨娘听她这样说，表情一怔，“念小姐，这是……”
楚念摆了摆手，“姨娘，剪开了再说。”
她的神色肃然，那婢女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敢迟疑，急急忙拿了剪刀来，几剪刀下去，原本崭新的衣衫变成几块破布，楚念沉着脸，只拔下自己头上的步摇，细细在那堆碎布里拨弄。
片刻，她动作一滞，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五姨娘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若死灰一般，“念小姐，这衣衫可有何不妥？”
楚念没有答话，只以绢子缠手，从那碎布里检出来一根细小的银针。
有风吹过，背脊一片冰凉。
五姨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额上已是涔涔冷汗，惊惧不已，“是谁，是谁做的？”
楚念的眉头亦是紧锁，这衣物是小儿贴身穿着，却偏生有人在里面放置了银针，孩子太小不会说话，银针上若是沾染了别的东西，刺入皮肤里只怕凶多吉少，好个一箭双雕之计！一旦事发，层层追究下来比能查到是老夫人选出给五姨娘的，到时候又是一场大闹，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念及此，她不禁眉头紧皱。
楚念不觉望向五姨娘，沉声道：“姨娘，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彻查到底。”
五姨娘面色如纸，摇摇欲坠，勉强支撑道：“我知道。”
楚念眉头紧皱：“这一桩桩的事怎么接二连三，之前的事也是，回回好像都是针对着孩子来的。若今日不是我恰恰在此，恐怕这件衣裳迟早要穿到孩子身上酿成大祸！”
五姨娘脸上骤然失去所有血色，失魂落魄，半晌不语，此刻恍若自言自语一般，低低道：“这样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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