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香烟，轻缓吐出百合香乳白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寒风，袅娜如絮弥在华殿之中。老夫人的眼角染上些许倦怠，“芸娘，闹到如今，想必孩子也乏了，叫乳母喂了奶早些睡吧。”
五姨娘以护雏的姿态下意识紧紧搂住自己的婴儿，见老夫人这样说不得不答应一声，只唤来乳母，嘱咐一番，这才让抱着下去。
楚常云缓缓吸一口气：“事情既然已经查明了，大家想必都乏了，也就都下去休息吧。”
众人应了一声，也就各自散了。
楚念走过锦芮身侧，只见那人额上青筋隐约跳动，显然是她无法遏制的怒气。
她轻笑一声，“锦妹妹倒是受惊了，很抱歉，今日之事没有如你所愿，更抱歉的是，以后也定是不会如你所愿了。”
彼时老夫人和楚常云都已经走远，锦芮也是毫无顾忌，怒目向她，厉声呼喝，神色凄厉而狰狞，“你该死！会有报应的！”
她狠狠吐出几个字，唇齿间皆是冷冰冰的寒意。
有报应吗？楚念扬一扬脸，不再与她多费唇舌，只转身离开。
她刚刚回到院子，阿真上来服侍她换了家常衣裳，又进了新鲜瓜果进来，陪着坐在暖阁里。绿启拿小银勺子挖了西瓜出来，那银勺子做成半圆，挖出来的瓜肉鲜红浑圆一颗，盛在雪白的瓷碟子里，十分可爱。
楚念用银签子签了一颗吃，只觉得甘甜清凉，入口生津。
阿真觑着左右无人，方道：＂那五姨娘也真是不知好歹，枉费小姐以前还对她这么好！如今竟然翻脸不认人。＂
楚念淡淡道：“说起来也怪不得她，为母之心，我也能理解的。”
她心里想着别的事，神色到底是心不在焉，闭目凝神片刻，轻轻道：“比起这些，我如今更在乎的，是那苏姨娘的意思，为何她今日要特意对我出手相助，我实在是想不通，要知道我同她几乎从未有过交集的。”
阿真面色一紧，显然也想到这些，一下便沉默了下来。
还未过半盏茶的时间，门口有人婢女来传，“是苏姨娘来了。”
倒也不算十分惊讶，楚念隐隐便料到会有此事，只叫人下去沏茶，刚一出门，果见苏姨娘扶着自己的婢女慢慢行来。
楚念上前一步，只笑道：“姨娘好。”
苏姨娘略笑一下，不胜娇羞的模样，只对着四周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单独同念小姐谈。”
众人应声而退下。
楚念轻声道：“多谢姨娘今日为我解围。只是……”
话音未落，只见那苏姨娘猛地跪下，脸上再无方才的怯弱，反倒是无比坚毅，声音虽小，却刚刚好能够传进楚念的耳朵，“奴婢参加主子。”
楚念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更是满目疑惑，不知道她为何做出此等姿态，慌张的想去扶了她起身，余光却瞟见自己身后那人。
木叶双手抱肘，神色冷冷的，眸光冷冽，跟往日的敛眸垂首的姿态大不相同，虽然是极为滑稽的打扮，却偏生有了一股高冷孤傲的气质。
半响，他淡淡道：“今日之事，你办的不错。”
那苏姨娘脸上略带欣慰之色，沉声道：“奴婢不敢辜负主子的意思。”
木叶的声音低了下来，似是命令，“这位是楚府的念小姐，你待她的态度要如同待我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尽力保护她的安全，知道了吗？”
那苏姨娘垂首，“奴婢明白。”
楚念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向来冷静如她，此时的神色也有些目瞪口呆，“木叶，这是怎么回事？”
木叶只是一笑，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于不自觉地漫到她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这是我特意安排进来的人，她是那一批里能力最好的，会在暗中保护你，你大可信任她。”
楚念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
木叶的目光倏然一紧，转瞬已换了澹澹的笑意，“我怕说了你不会同意，但你身边一直没人保护，我也没有时刻在府里，想来想去，总得有人要护你的周全。”
楚念顿时想起了什么，道：“那之前那花盆里的黄连和绢子……”
木叶承认的十分坦然，“都是我放的。”顿了顿，“但是下药的确实是那个叫七巧的丫鬟，那个小丫头偶然路过看见了这一切，但是第二日她所说的那花盆便被人换走了，对方肯定以为这样是绝无对证了，我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盆放上去，还要找一方一模一样的丝绢，倒是颇费了些工夫。”
楚念抿一抿唇，“即便是那小丫头看见了，你又是如何得知？”
木叶毫无迟疑之色，只静静道：“没错，她也是我的人。”
还没等楚念再问一句，他主动道：“你想知道是谁将之前的花盆换走了吗？”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楚念将那几个字脱口而出：“锦芮。”
木叶淡淡一笑，目光所到之处保持离她三寸的距离，楚念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沉郁，“没错，就是她。”
楚念眉头紧皱，没有再说话，臻首轻晃的瞬间，金枝双头虎睛珠钗划出一道清泠泠的汹涌，仿若她一贯的神情，好似不可捕捉的云雾般扑朔迷离。
木叶看向下方跪着的人，轻声道：“你先回去吧，太久了怕有人生疑。”
那苏姨娘应了一声，恭敬退身下去。
楚念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她好像很怕你的样子，是你的手下吗？”
木叶稍稍迟疑，“算是吧，”又补充道，“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女的，她是为了你才特意过来的。”
楚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淡淡笑一下，“看着倒是格外惹人生怜，也亏得你狠心让她一个弱女子做这样损德行的事。”
木叶轻声笑了一下，神色略微不在意，“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缩骨这种事，对我们来说是常有的，她的身手几乎算得上是顶尖，这府里除了我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楚念转过身，定定的瞧着对方，“我只再问你一句话，你需得认真回我。”
“你说。”
楚念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你让她进府，甚至让她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了所谓的保护我，还是为了监视我？”
木叶的语气毫不迟疑，“保护，我不想让你受到半分伤害，即使你会因此而误会我。”
楚念略笑一下，眉眼间隐隐有些欢喜，“我答应让她留下来。”
苏姨娘出了楚念的院子门，正慢慢往回走。
刚到花园，便见到凉亭里站着的锦芮，对方的目光遥遥的看过来，显然是早就等候在此。
她本不欲搭理，只是前行，谁知道那人却自顾自的来到自己面前，意味深长道：“苏姨娘好兴致，不知如今是从哪里来的？”
苏姨娘笑一下，不欲与她起任何争执，只温声道：“妾身方才听念小姐说院子里有些药材，便去她那里看看，妾身现今夜里有咳嗽的毛病，想着能不能治好，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锦芮挑不出半点毛病，目光骤然转冷，只道：“原来是这样，那苏姨娘确实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以免父亲心疼，”她嘘叹，复而浅笑，“比起之前府里的姨娘来说，叫本宫觉得这时间竟流逝得这样快。”
苏姨娘笑道：“锦小姐正当少女美貌如花，怎也感叹时光呢。”
锦芮的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表情一沉：“姨娘说笑了，我如今哪里还称得上美貌呢？”说着目光牢牢锁在对方面庞上。
苏姨娘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轻唤：“锦小姐。”
锦芮定定神，方温柔道：“姨娘你才是真正美貌，难怪父亲那么喜欢你。”
苏姨娘谦道：“锦小姐取笑我了。”
锦芮显然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只扶着旁边的修竹，“如今苏姨娘进了我楚府的门，也是我父亲的姨娘，照理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只是不知，苏姨娘如今过得安不安心呢？”
苏姨娘略一迟疑她已道：“姨娘不愿说也不要紧。我虽然平时不太与人来往，但府里的关系倒是也一清二楚，尤其是父亲新近宠幸了好几位姨娘，若是放在我身上，也是会不舒坦的。”
苏姨娘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冷冷一笑，表面上却只做若无其事，只把玩着裙上打着同心结的丝绦，遥望湖光山色，埋头默默不语。
锦芮瞧着她如此姿态，眼睛里是一片了然的云淡风清，步摇在一头乌黑的长发中闪现出生冷的翡翠颜色，淡薄光晕，“姨娘何须如此伤感。我本是楚府的小姐，有些话原本不需我来说。只是姨娘应该明白，古来男子之情，不过是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而已，何况是我的父亲呢？你若难过，只是为难了自己。”
苏姨娘幽幽叹息一声，问：“难道没有专一只爱一人的男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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