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秘闻-两情相悦 患难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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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忘真的婢女已经奄奄一息。方才双方打斗时,她被贼匪趁机灭口,腹部中了两刀。可她仍旧强撑着意志,急促地喘息着。

    护卫们有序地清理着尸身。西岭月则坐在院中的井边,失魂落魄。

    李成轩成了主持大局的唯一一人。他快步走到婢女身边,蹲下身子,用极低极轻的声音问道:“李忘真的左肩是不是有个胎记?”

    婢女艰难地承认:“是……有。”

    “什么形状?”

    “月……月牙形。”

    “蛾眉月?朱砂色?”他紧追不舍。

    “嗯……”婢女勉强点头。

    李成轩立即看向西岭月,朝她微一点头表示确认。后者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眼眶通红。

    李成轩沉吟须臾,又放开声音问那婢女:“昨日是你骗李忘真下车?”

    “是……”

    “谁指使你的?”

    “李……李司空。”婢女说到此处,神情忽地激动起来,“他说你们很危险……不能吓着……吓着娘子,让我骗她……带出城……”

    婢女说着渐渐面露愤怒之色,可气息却越发微弱,终至无声。

    李成轩合上她的双目,缓缓站起,对周围的护卫命道:“回去吧。”

    夕阳西下时,一行人回到了魏博节度使府。田忘言看到李忘真的尸身,扑倒在她身上失声痛哭,一再扬言要为她报仇。

    李成轩便将婢女的话转述给了田氏兄妹,但只字没提李忘真肩头的胎记。李忘真的尸身上衣衫整齐,在场的护卫都只看到李忘真胸前的伤口,暂时也无人注意此事。

    许是事发突然,田氏兄妹还没有回过神来,两人都以为李师道之所以对亲生女儿下毒手,是因为李忘真知道了他和萧家父子勾结的内幕。

    李成轩也有意往这件事上诱导,便故意叹道:“李师道勾结武氏遗孤,居心叵测。若不是我们到了魏博,恐怕田仆射你还被蒙在鼓里!”

    田忘言也想到了其中关窍,恨恨地道:“兄长,王爷说得没错!自父亲死后,李师道对咱们兄妹一直很亲近,他定是看您年少掌权,想利用您替武氏遗孤办事,让咱们与朝廷彻底反目!”

    田季安听着李成轩和胞妹的话语,心中不断回想这十来年所发生的一切。想他十五岁继承节度使之位,在嫡母嘉诚公主的扶助下掌管魏博,母子二人可谓殚精竭虑。待嘉诚公主死后,李师道便频频示好,屡屡谈及两家祖上的交情,还多次在他遇险时出谋划策,助他树立威信。

    渐渐地,他便将李师道视为长辈,待之比亲生叔伯还要尊敬。后来淄青遇过几次危难,内忧外患时也是他伸出援手,投桃报李。如今想来,这正是李师道的怀柔之策,想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武氏遗孤的爪牙!

    想到此处,田季安目露阴鸷之光,脸色渐沉。

    李成轩见状,适时又道:“二位,今日西岭受了惊吓……既然事情已了,我想先带她回去休息。”

    此言一出,田忘言猛地转头看他,似乎惊诧于他话中的暧昧。

    田季安倒是无甚反应,只看了西岭月一眼,瞧见她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神情恍惚,像是受了重大打击。

    他以为西岭月是目睹了李忘真遇害的惨状,惊骇过度,并没有太过在意,转而挽留李成轩:“本官还想与王爷商讨应对之法。”

    李成轩故作犹豫:“如今我身份尴尬,怕是帮不上忙。”

    田季安立即表态:“无妨,只要查清此事,本官一定向圣上请奏,还王爷一个清白。”

    李成轩闻言思索片刻,又道:“但西岭这副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者今日天色已晚,田仆射若不介意,我想先带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府上。”

    “也好,”田季安没有反对,想了想说道,“细算时日,隐娘也快回来了。她那里地方小,你们索性收拾了行囊,搬到我府里住下吧。”

    “却之不恭。”李成轩言行自然,与田氏兄妹一一道别。

    双方约定后日一早搬去节度使府,田季安遂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待返回聂隐娘的住所之后,李成轩迅速拉过西岭月走进内房,神色肃然地说道:“西岭,快去收拾行李,明日城门一开,我们立刻离开。”

    这一日间,西岭月受到的冲击太大,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她懵懵懂懂地问:“为什么……要离开?”

    李成轩眉头紧蹙:“事到如今已很明显,李忘真才是我皇姐的女儿,你不是。萧家当年把女婴偷出来,寄养在李师道家,十八年后再让你冒名顶替,所谋甚大。我猜李师道是听说你我逃出了长安,怕此事暴露,才送李忘真来魏博避祸,不料弄巧成拙。”

    西岭月听了这番分析,心中也渐渐清明。是啊,李成轩曾与魏博联姻未遂,更因此惹怒了圣上,按理说他不应该逃来魏博,因为这会加剧天子的怒意。何况当时郭仲霆与聂隐娘、阿丹兵分三路引开追兵,也混淆了视听。

    李师道怕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来魏博,因此才会将李忘真送过来,名为散心,实则是想要避开她身份暴露的风险。

    可偏偏她和李成轩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来到魏博,更巧遇李忘真,还将长安发生的一切事情如实相告。李忘真如此聪颖,恐怕已经猜到了自己是李师道和萧家父子的棋子,当日才会突发心悸之症,又在田忘言面前垂泪不语。

    想来她也是挣扎良久,才会定下昨日之约。又或许她已经发现了身世的真相,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李师道得知一切,遂通过她的婢女演了一出拦路劫持的把戏。

    想起李忘真临死前那一幕,西岭月再一次哽咽,痛苦自责:“她本来不用死的……我知道,李师道只想毁去她的胎记……是我……都是因为我,她才会死,才会死!”

    幸好李成轩尚且冷静,忙握住她的一只手臂,出言提醒:“西岭,如今不是你软弱的时候,李忘真的肩伤太明显,田季安迟早会发现另有隐情,我们要赶在这之前尽快离开!”

    “离开?”西岭月茫然地望着他,“为什么要离开?田季安不是保持中立吗?他既不效忠朝廷,也没投靠武氏……没投靠我义父。”

    “奇货可居,你明白吗?”李成轩沉声分析,“试想,你若真是康兴殿下,就会成为制衡皇兄和你义父的关键。田季安一旦捉住了你,进可与朝廷拉拢关系,退可与萧家沆瀣一气……更甚至,挟持你号令武氏族人,彻底自立。”他说着已露出浓浓的忧色,“魏博镇羽翼已丰,从某种程度上看,田季安比萧家父子更危险。西岭,这已不是你个人的安危,他一旦挟持了你,大唐危矣!”

    “大唐危矣……”李成轩每说一句,西岭月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渐渐变得面无血色。她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向桌案,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颤抖着落泪:“为什么?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我只想一家人和和美美!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她抬起一双泪眼,希冀地望着李成轩,“王爷,你告诉我,我和武家没有关系对吗?我根本不是什么‘康兴殿下’!我只是……只是义父寻来的冒牌货,一个替代品!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我!”

    她此时已是声泪俱下,姣好的面容之上满是泪痕,那双灵动的眼眸透出无限渴求,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卑微地祈求着救赎。

    李成轩难以言说此刻的心情,他为她怜惜心痛,同时又生出一丝复杂的侥幸。他极力克制着这种情绪,缓缓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用干燥的指腹为她拭去泪水。

    西岭月被他炽热的手掌灼烫了心神,身子微微一颤,却听“啪嗒”一声,有什么物件从她腰上掉落在地——

    是一枚双面玉佩,正面雕着花好月圆,反面寓意“窗含西岭千秋雪”,断裂之处被金箔仔细地裹嵌着,有一种别致的缺憾美。

    李成轩盯着那枚玉佩半晌,才弯腰将它捡起,握在手中摩挲良久。再抬头时,他眼中蓦然风起云涌,那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积攒到顶点,即将喷薄而出。

    他忽地扣住西岭月的后脑,狠狠吻上了她的唇,像是干涸之人在汲取甘甜的水源,他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加深他的吻,一点点圈紧她的娇躯,直至两人紧紧相贴。

    而内心汹涌的情感已将他彻底吞噬,如山洪暴发,如海浪决堤,如电闪雷鸣,如地动山摇!可他心甘情愿,至死不悔!此刻他终于肯承认,上天真的是眷顾着他,让他寡淡的人生得到了最深的慰藉!

    西岭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所震慑,不知该如何反应,又渐渐沉溺在他缱绻的柔情之中。她唯有遵从自己的本心,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蜂腰,青涩地回应着。

    这一刻没有危机,没有惊险,没有阴谋和诡计。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心心相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成轩才终止了这个吻,将西岭月揽入怀中。他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合上双目,无比餍足地叹息:“西岭,我真的很庆幸你不是我皇姐的女儿。”

    是啊,她不是长公主的女儿,他们之间没有了伦理束缚,这也许是她糟糕的人生中唯一值得开心的事了!此时此刻,西岭月什么都不再去想,也不想去猜,只愿静静依偎在他怀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甜蜜。虽然,这甜蜜中还泛着微微的苦楚。

    “如今……我该怎么办?我们还能逃去哪儿?”她慢慢安定了心神,抬起头看他。

    李成轩沉吟片刻,反问她:“你想确认身世吗?”

    “我……”西岭月惶惑的表情一闪而过,咬着下唇,迟疑道,“我担心……连累你。”

    “不必顾及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李成轩柔情满溢,郑重其事地给予承诺,“你想回京请罪,我陪你坐穿牢底;你若想去南浦,我也义无反顾;就算从此浪迹天涯,我也陪你做一辈子的通缉犯。”

    一辈子,他说一辈子……

    西岭月眼眶泛热,一眼望见他坚定的面容,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或许也不必再拒绝什么,早在镇海初相识时,他们就已经心意相通、患难与共了。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拒绝承认,直到如今,才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多好,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阻碍,至少还有人在为她披荆斩棘、挡风遮雨。

    想到此处,西岭月决定遵从本心,异常坚定地道:“我要去南浦,我要找到我身世的真相!”

    “好。”李成轩展开一丝潋滟俊笑,那笑意似在暗示她,他们的选择从来都是那么默契。

    “事不宜迟,快去收拾行李,我们明日赶在第一个出城。”李成轩收起柔软的心绪,果断出语。

    西岭月点了点头,然而一个“好”字还未出口,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谁?”李成轩立刻拔剑奔了出去……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魏博节度使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田季安趺坐于雕花楠木案几之前,望着被缚的李成轩和西岭月,心中不可谓不恼怒。

    就在两个时辰前,仵作送来了李忘真的验尸结果,直言她左肩上被人剜掉了一块血肉,足有半个手掌大小。

    他立即召来服侍过李忘真的婢女询问,才得知那里是个月牙形胎记。而田忘言从集市回来的那天分明提过,西岭月之所以和郭家相认,正是凭借肩上的一块胎记。

    前后联系一番,他霍然反应过来,李忘真才是郭家真正的女儿。他暗道不妙,立即派人赶去聂隐娘的住所,果不其然,李成轩和西岭月正收拾了包裹准备逃跑,被他的手下抓了个正着。

    “来人,给王爷和县主松绑。”田季安压抑住心中恼火。

    护卫们连忙照办,为两人解开绳索。

    田季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沉声问道:“王爷方才答应过本官,要留下与本官共商大计,一转眼却又收拾了包裹准备逃跑,这是为何?”

    “逃跑?这其中恐怕是有误会。”李成轩面不改色。

    西岭月也故作疑惑:“田仆射,不是您亲口说的,要让我和王爷到您府上小住吗?难道我们不该收拾包裹?”

    田季安冷笑一声:“原来县主这么心急,三更半夜便开始行动了。”

    “睡不着,早早收拾有何不妥?”

    “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儿?”

    “不敢,明明是您仗势欺人。”西岭月试图转移话题,“您质问我们,我们也想问问您,您深夜派人监视我们,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田季安没有回答,孤狼一般的眼眸中又闪过阴鸷之光。他年少主政为一方诸侯,早就习惯了绝对权威,已经很多年无人敢质问他了。

    碍于李成轩的面子,也碍于西岭月潜藏的真实身份,他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怒意,只道:“说起诚意,本官要比县主坦诚得多。县主隐藏身份来到魏博,又是所图为何?”

    西岭月目中闪过一丝慌乱:“什么隐藏身份?什么所图?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田季安也不多做解释:“无妨,只要县主答应本官一件事即可。”

    “什么事?”

    “让本官看看你的左肩。”

    听闻此言,西岭月的脸色瞬间惨白,忙以双手护住衣襟,怯怯地退到李成轩身后。

    李成轩也出言反对:“田仆射,我知道你想证实什么,西岭她不是。”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田季安嘴角微勾,“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仆射请讲。”

    “太平公主的闺名,好像是叫‘李令月’,而县主名为‘郭令月’,王爷你说巧不巧?”田季安笑得颇有深意。

    李令月、郭令月……西岭月听后脸色更白。

    “是很巧,不过这名字是圣上钦赐。”李成轩仍旧沉着。

    “本官又没说别的,”田季安再一次重申,“我只想看看县主的左肩。”

    李成轩据理力争:“她尚未出嫁,闺誉清白,田仆射这是强人所难。”

    “清白?哈!郭县主随王爷逃出长安,她还清白得了?”

    李成轩闻言大感不悦,待要张口反驳一句,却听田季安又道:“况且我朝向来开放,女子衣着本就领口大敞、袒胸露乳,近些年才渐渐保守。本官只看一眼,绝无轻薄之意,有何不可?”

    “若她不肯呢?”李成轩面色渐冷。

    “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不肯。”田季安此言甫罢,按住桌案慢慢站起,出言威胁,“怎么,县主还想让本官亲自动手?”

    “不必!”西岭月沉吟片刻,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田仆射要看也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其一,我只接受女子查看,还请田仆射体谅,寻个可靠的婢女。”她顿了顿,“田娘子也可以。”

    田季安不置可否:“第二点呢?”

    “若是您猜错了,请立即放我和王爷出城。不不,是出魏博。”西岭月顺势提出条件。

    田季安眯起双眼看她:“你这是承认了你想逃跑?”

    “并不是,但我与王爷诚心投奔您,您却怀疑我们,派人监视。既然彼此已不再信任,不如好聚好散。”她直言不讳。

    “好聚好散?”田季安挑眉,“本官也想如此。”

    “那还等什么?您快找人来查验吧。”

    西岭月此番言行理直气壮,倒是让田季安迟疑了片刻,但他终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唤了下人进来:“去瞧瞧七娘醒了没,若是没醒,就让当值的婢女过来一趟。”

    七娘,正是田忘言在这府中的排行。

    不多时,一个低眉顺眼、模样秀美的婢女走了进来,朝田季安行礼:“回仆射,七娘今夜身子不适,才入睡,婢子特来回话。”

    田季安上下打量她片刻:“你是七娘房里的?本官怎么没见过你?”

    “回仆射,婢子原先在夫人房中当值。前些日子因李家娘子来做客,七娘拨了几个人过去服侍,一时人手不足,夫人便将婢子调去了七娘房中。”婢女轻声细语地回话。

    田季安与妻子元氏感情不深,常年不在她房中留宿,根本识不清她身边的下人。此刻听这婢女回话,他便没再生疑,遂命道:“去,把郭县主请到隔间里,看看她的左肩。”

    “是。”婢女盈盈俯身行礼,又对西岭月伸手相请,“郭县主,您请。”

    西岭月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进隔间。

    书房正厅只剩下李成轩和田季安两人,后者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皇太后殿下凤体可好?”

    李成轩面色黯然:“尚好,母后如今长居兴庆宫,修身礼佛。”

    田季安瞬间会意,遗憾地叹气:“若不是圣上阻止,如今王爷已成本官妹婿,绝不至于沦落到如斯地步。”

    李成轩只是淡笑,并不接话。

    田季安看了隔间一眼,又道:“其实王爷不必欲盖弥彰了。若郭县主当真是您的外甥女,您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一同逃亡?”

    “田仆射说笑了,西岭是我带进郭家的,难免对她爱护一些。”

    “是吗?”田季安笑了,“待查验结果出来,还望王爷不会改口。”

    他话音刚落,婢女就引着西岭月从隔间里走了出来,行礼回道:“禀仆射,县主的左肩只有一个伤疤。”

    “什么?”田季安沉声发问,“你再说一次?”

    那婢女似是受了惊吓,磕磕巴巴地回道:“是……县主肩上……婢子只瞧见一个伤疤,颜色很浅,靠近锁骨。”

    “没有胎记?!”

    “没……没有。”

    “双肩都没有?”

    “没有……”

    “不可能!”田季安无法置信,立即奔向西岭月,伸手便欲往她左肩头抓去。

    李成轩身形一动,已经挡在她身前,抬手阻止对方。田季安反手一抓,又被他用手肘挡住。

    不过须臾,两人已经过了数招,一个攻、一个防,分毫不让。

    见此情形,西岭月担心地喝止二人:“王爷、田仆射,你们快住手!”她急切地看向田季安,语带愤怒,“您不就是想亲眼看看吗?我让您看就是了,何必如此没有风度!”

    “不行!”李成轩转身欲阻止,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西岭月已再次解开衣襟,一把扯开露出左肩。

    只见那如雪的肩上什么胎记都没有,唯独锁骨处有一个淡淡的疤痕,像是无瑕的白绢之上落了一只粉蝶。那是她在洛阳被飞镖误伤所致,也是她和萧忆决裂的见证。

    昏黄烛火下,田季安被李成轩挡住一半身子,但已足够他看清西岭月的左肩,包括那唯一的疤痕。他惊疑不定地上前一步,待要细看,李成轩已再次挡住了他,面色沉冷:“田仆射,你无礼了。”

    田季安脚步一顿,再也无话可说。

    “您看清了吗?”西岭月已将衣襟拢好,语气凉凉,尽是委屈。

    田季安沉默片刻:“是本官无礼了,还请县主恕罪。”

    “无妨。”西岭月冷笑,“左右您也说了,大唐衣着开放,女子多是袒胸露乳,这也算不了什么。”

    田季安何尝听不出她的讽刺之意,但心中仍旧存疑:“本官的确听说县主是靠一枚胎记才得以与郭家相认。”

    “那是讹传。”西岭月镇定地扯谎,“我的胎记不在左肩,而在后背。我之所以叫‘西岭月’,是因为我义父在中秋那日捡到了我,和胎记的形状也无关。”

    田季安听了这解释,心中虽半信半疑,但毕竟是自己亲眼所见,也只能暂且相信。他斟酌须臾,始终不想开罪郭家,只好再一次赔礼致歉:“是本官误听传言,得罪县主了。”

    西岭月冷哼一声,显然不能释怀。李成轩亦是面色沉冷,反问:“既然田仆射看过了,也无甚异议,还请您遵从约定,放我二人离开魏博。”

    “自然,不过本官尚有一事。”田季安未等两人开口询问,便对那婢女命道,“你带县主下去歇息片刻。”

    婢女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领命。

    西岭月看了李成轩一眼,见他无甚反应,便在他的默认下先行离开。

    她随着那婢女走出书房,一路走到庭院里,一眼看到一个黑衣人影正双手抱臂,站在一棵梅树的枯枝下抬头仰望。廊下灯火阑珊,映照出那人纤细的身段,正是许久未见的“凌波仙子”聂隐娘。

    “聂仙子,”西岭月压低声音走上前去,行礼致谢,“多谢您仗义相助。”

    聂隐娘回过头来,冷冷清清,言简意赅:“不谢。”

    倒是那婢女长舒一口气:“吓死婢子了,方才险些就被拆穿了。”

    她正是阿翠。

    阿翠、阿丹姐妹服侍李成轩多年,自然对他忠心耿耿。在得知他和西岭月出事之后,两人便自告奋勇想要引开追兵。但因她们是孪生姐妹,太容易引人注目,郭仲霆便让她们分成两路:会武的阿丹独自去了南浦,阿翠随聂隐娘去了淄青。

    昨日,就在西岭月和李成轩滞留节度使府时,阿翠和聂隐娘已悄然抵达魏州,返回了位于城西的住所。当时田氏兄妹正忙于李忘真的身后事,没有及时收到消息。

    再然后,西岭月和李成轩也回来了,但两人因心事重重,都未发现住所内还有别人,他们的对话也被聂隐娘和阿翠听了个正着。

    待李成轩反应过来时,聂隐娘已在庭院中现了身,径直说道:“你这法子跑不掉,主公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西岭月也顾不得赧然,连忙请教她该如何脱身。

    聂隐娘很了解田季安,深知要让他真正地放下猜疑,西岭月和李成轩才能平安离开。于是她心生一计,故意制造出两人逃跑的假象,引来田季安的眼线追查,主动出击。

    阿翠假扮婢女也是她安排的。她对节度使府的情形很熟悉,遂提前把田忘言的值守婢女迷晕,让阿翠换了衣裳假扮对方,就连阿翠被田季安质疑时的说辞也是她教的。果然田季安中了计,真把阿翠当成了新来的婢女。

    而西岭月肩头的胎记之所以消失,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抹了一层与肤色贴近的脂粉,暂时将胎记遮盖住而已。

    当时夜正深,烛火昏暗,田季安本就不懂胭脂水粉,再有李成轩的阻挡,他略略一眼根本看不出蹊跷,这才惊险过关。

    想起方才的障眼法,西岭月也是一阵后怕,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她能感到左肩上渐渐变得黏腻,可想而知是脂粉被汗水浸糊了,若是此时田季安再来确认一次,她铁定要露馅。

    “多谢聂仙子相助!若是没有你,我今晚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她连忙对聂隐娘表示感谢。

    “如今道谢还为时过早,你们未必能顺利离开。”聂隐娘淡淡一句,将目光投向田季安的书房。

    “啊?”西岭月心中猛抽,“怎么,他还有后招?”

    聂隐娘没有应她,抬头又去看那棵梅树,半晌才道:“我带你去找七娘。”

    “你是说田娘子?找她做什么?”西岭月不解。

    “把你和王爷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

    那边厢,聂隐娘带着西岭月去了田忘言的闺房;这边厢,田季安和李成轩的密谈也已经开始。

    田季安毫不避讳,开口便道:“其实本官很欣赏王爷,亦为王爷的遭遇感到不平。”

    李成轩倒是神情如常,重复着那句他在很久之前曾说过的话:“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王爷可知本官为何让隐娘出手相救?”田季安自问自答,“自然是因为我与王爷险些成为一家人。不瞒您说,自镇海一行后,我听了隐娘的评价,对王爷很是欣赏……忘言也是。”

    李成轩听后无甚反应,只是一笑。

    田季安见状,索性直言试探:“王爷风采卓绝,文韬武略,又是太后殿下的幼子。您难道就没想过,名正言顺地去坐一坐那‘宝座’?”

    “没想过。”李成轩不假思索地道。

    田季安露出惋惜之色:“王爷韬光养晦多年,胸怀又在当今天子之上,我还以为您有鸿鹄之志。”

    “看来田仆射不够了解我。”李成轩依旧不动声色。

    田季安见他油盐不进,心里也有些烦躁:“不瞒王爷,忘言与我一母同胞,同是嘉诚公主亲自抚养……她除了容色差些,品性、教养、才艺,绝不在其他名门贵女之下。这个妹妹,我一直视如珍宝。”

    对方说到此处,李成轩哪里还听不出来,直接拒绝道:“只怕我如今身份尴尬,配不上令妹。”

    “王爷说笑了,您身份尊贵,龙章凤姿,是忘言配不上您,此事我心里有数。”田季安忽地放低了姿态,不复方才的高高在上。

    李成轩心如明镜,对方绝不是只想攀一门亲事。

    果然,只听田季安又道:“我魏博割据了数十年,与卢龙、成德同气连枝,毫不夸张地说,河朔三镇就是大唐的‘国中之国’。而我们之所以没有自立,一是尚未达成一致意见;二则,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服众。”

    “但王爷您不同,您是先皇和皇太后的嫡出之子,与当今圣上身份相当。再者如今太子未立,东宫悬空,您师出有名。”田季安说到此处,神情越发激动,“倘若王爷肯与我田家结亲,我便能说服成德、卢龙,甚至更多的藩镇效忠于您,定能保您……”

    “保我什么?”李成轩径直打断,“保我在河朔三镇另立一国?”

    “不止,绝不止。”田季安的双目隐隐放光,像是饥饿已久的孤狼看到了鲜嫩的食物,毫不掩饰贪婪之欲,“先是河朔三镇,然后是整个大唐!”

    李成轩闻言眯起俊目,渐露寒光。

    然而田季安太过激动,根本毫无察觉,摊开双手再道:“要人,我魏博兵强马壮;要钱,成德赋税第一;要战马,卢龙直通关外!再加上王爷您血统纯正、名正言顺,我们何愁拿不下整个大唐!”

    “拿下整个大唐?”李成轩径自冷笑,“然后我变成傀儡皇帝,放权于你们?”

    这一次,田季安竟然沉默一瞬,否认道:“不,我们田家只要后位。”

    “哦?”李成轩显然不信。

    但田季安没有继续解释,只道:“我心里明白,忘言姿色有限,性情沉闷,并非王爷心仪之人。我也可以保证,只要您让忘言做皇后,立她的子嗣为储君,我们绝不干涉您宠妃纳妾。”

    李成轩薄唇紧抿,没有接话。

    田季安见他始终不动摇,又转头望了门外一眼,意有所指:“同为男人,王爷的心思我也明白。如今郭县主已卷入萧家父子的阴谋之中,性命堪忧,王爷若想救她,只此一法。难道您忍心看她终日躲躲藏藏,蒙受这冤屈?”

    提起西岭月的处境,李成轩的面上终是闪过一缕忧色。

    见此情形,田季安更加确定了他的心意,再劝道:“王爷与郭县主情投意合,若是被宗法束缚着,难免可惜。只要王爷愿意,我可以伪造她死去的假象,再收她做义妹。来日您荣登大宝,立忘言为后,她为贵妃,娥皇女英岂不美哉?”

    “娥皇女英,皆出于田氏一门?”李成轩薄唇微哂,“田仆射打的好算盘。”

    “我是为了王爷着想。”

    “若我不应呢?”

    “那下官只好将县主交给朝廷发落了。”田季安森然笑道。

    李成轩与之对视,目光更加冷冽。

    “兄长!”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竟是田忘言。

    她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起身,发丝披垂、中衣贴身,顾不得梳妆换洗,仅披了一件银丝斗篷在身上。

    “您与王爷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她边说边走进屋内,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恳求道,“兄长,我不想嫁。”

    “你怎么来了?”田季安呵斥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不!”田忘言语气坚决,“兄长,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对王爷……无意。”

    “无意?”田季安面露疑惑,“王爷的气质风采皆于人上,你说你无意?忘言,你可瞒不过我。”

    田忘言忍不住望了李成轩一眼,才道:“是,我的确对王爷有些好感。可那是出于色相,王爷俊美无双,天下女子见了都会脸红心跳。可……若要我将终身托付于他,我并不愿意。”

    “这门亲事,当初你自己是答应了的。”田季安蹙眉。

    田忘言面色微红,直言道:“当时我不知内情,以为自己嫁的只是个闲散王爷,我自然答应。可如今……出了这等事,王爷又有了心上人,您难道让我去抢人家姻缘,做个前途未卜、自欺欺人的皇后吗?”

    “你胡说什么!”田季安低声斥责。

    “兄长,您忘了母亲是如何教导我们的?魏博一旦异动,形同谋反,无论胜败,咱们可都是遗臭万年啊!”

    “忘言!”田季安听到此处已是勃然大怒,“你越来越放肆了,退下!”

    然而田忘言毫无所惧:“我知道您对母亲有怨,可您别忘了,要不是她在众多兄长里选中了您,您根本坐不上今天这位置!”

    “啪”的一声,田季安终于按捺不住,上前甩了她一巴掌:“你再说一遍!”

    田忘言捂住火辣辣的左颊,一味垂泪,不再言语。

    她口中所指的“母亲”,是代宗之女、德宗之妹嘉诚公主,按辈分是李成轩的姑祖母。当年魏博割据,风头正劲,皇室却在安史之乱后异常衰微,已无力再去和藩镇抗争。于是,德宗皇帝便将妹妹嘉诚公主嫁来魏博,以求用联姻的方式稳住田家。

    而嘉诚公主也不负皇恩,嫁来魏博之后极力压制夫君的异动,使魏博太平了数十年。只可惜她没有亲生子女,于是便从诸多庶子之中挑了田季安亲自抚养,更助他登上世子之位,继承节度使之职。

    田忘言也因为胞兄之故见喜于嫡母,被她养在膝下,自幼耳濡目染,如今言谈修养、身份地位更在其他姐妹之上。可以说,是嘉诚公主改变了田季安、田忘言兄妹二人的命运。

    而嘉诚公主在世时,田季安也侍奉至孝,对嫡母言听计从,更许诺在位期间绝不异动。可在嘉诚公主去世之后,他却突然性情大变,或者说是他流露出了本性,导致魏博与朝廷渐行渐远,如今只维系着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许是方才那一巴掌下手太重,田季安也有些后悔,又轻轻将田忘言扶起,叹道:“你怎么这么傻,为兄都是在为你着想!大唐的皇后,母仪天下,你怎么就不动心?!”

    “动心,可也要有这个命。”田忘言的左颊红肿一片,更衬得她凄楚,“兄长,您也看到了,今上登基不足三年,有多少藩镇已经造反过?三个?四个?哪一个不是惨败?您还看不明白吗?他们不是实力不济,而是不得人心啊!就算是武后改朝登基,临终前不也把皇权还给了大唐?您又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拉福王下水,让他跟着咱们做个逆臣。”田忘言这一席话,已是说得明明白白。

    “你懂什么!”田季安听得怒火中烧,一时语塞。

    “兄长,你我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在魏博已是呼风唤雨,何必强求太多?我宁可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做个重臣夫人,也不想天天盼着那皇后之位,落个乱臣贼子的下场。因此,还请您放了王爷和县主。无论他们和朝廷有何恩怨,咱们都独善其身,不要再插手了!”

    田季安望着胞妹的诚恳面容,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当年,某人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不是求他放过别人,而是放过她自己。

    他恍惚了良久,才开口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是隐姐姐。”

    “隐娘……”田季安低声唤出这个名字,眸中闪过难以言说的情绪,最终化作一片寂寥,“她回来了?”

    “是,凌晨刚到。”田忘言像是忘了李成轩也在场,轻声再劝,“隐姐姐说了,她不想看到魏博生乱……更不想看您拆散一对有情人。”

    只此一句,田季安的厉色猝然消逝。经年的痛楚在此刻翻涌心头,那种切肤的感受虽已淡去,可当初的场景却历历在目,留给他再难以愈合,也难以释怀的伤口。

    他忽然觉得累了,觉得头痛难忍,不禁扶额后退两步。

    “兄长!”田忘言连忙上前扶住他,语带关切。

    可他拒绝了,只摆了摆手,道:“你先带王爷离开,我想静一静。”

    田忘言担忧地看了兄长一眼,欲言又止,终是领命,转而对李成轩伸手相请:“王爷,我们先出去吧。”

    自她出现之后,李成轩始终没有机会开口,至此他也看出了一丝端倪,遂默默点头,与她一起离开书房。

    而此时一夜已经过去,辰时将至,天际曙色微明。

    清晨的春风轻轻拂过,吹起田忘言单薄的斗篷,令她平庸的面容恍然变得仙姿出尘。李成轩由衷地出言道谢:“多谢田娘子。”

    “不必,”田忘言抬头望着稀薄的朝霞,“我不是在帮您,是在帮我们田家。”她缓缓轻叹一声,“王爷,我不想瞒您,我们田家人都患有风症,尤其兄长他又长期酗酒,大夫说他活不过三十五。”

    方才田季安曾明确提出田家只要后位,不会争那皇位,他便已猜到田季安有难言之隐。再加上方才田忘言对兄长的关切表现,他更是确定了对方患有顽疾。但他未曾想到竟会如此严重,毕竟田季安今年才二十七。

    “您别怪兄长,他如今对朝廷的怨气多半是来自母亲。”田忘言坦诚地道,“是母亲拆散了他和隐姐姐。”

    李成轩心下了然,并没有打算继续追问。

    田忘言已经说了下去:“隐姐姐的父亲名唤聂锋,是家父麾下第一猛将,两人名为主仆,情同兄弟。早在隐姐姐刚出生时,家父便与聂伯伯定下了这门儿女亲事,府里上下都知道。但在隐姐姐五岁那年,突然有一比丘尼登门拜访,说姐姐她命中带煞,会克夫克子,要带她去化解煞气。家父和聂伯伯信以为真,便让隐姐姐随她去了,姐姐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直到家父过世她才赶了回来,还浑身是伤。我们这才得知那比丘尼一直在教姐姐习武,而不是礼佛,活生生将她教成了一个杀手。”田忘言话到此处,深感惋惜,“兄长他一直惦记着隐姐姐,想娶她为妻。可当时家父已经病逝,母亲先以孝期为由推迟了这桩婚事,后来又说姐姐她一身匪气,配不上兄长……隐姐姐生性骄傲,听见这话便主动退了婚,还在母亲面前发下毒誓,说她终身只做田氏家臣,绝不贪图节度使夫人之位。”

    李成轩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嘉诚公主的苦心——她是为了防止魏博造反,才拆散了这桩姻缘,替田季安迎娶了昭义镇行军司马的千金元氏。

    昭义镇曾在田季安祖父田承嗣主政时,短暂归附过魏博,后来几经斡旋又归顺了朝廷,算是朝廷与魏博之间沟通的桥梁。昭义行军司马元谊掌握着镇内兵权,又心向朝廷,嘉诚公主自然想让田季安娶他的女儿,多一份牵制魏博的把握。但她这一番苦心却连累了聂隐娘的终身,导致田季安对嫡母生怨,还将这怨气撒向了朝廷。

    一想到田、聂二人有情却不能终成眷属,李成轩倒也能感同身受,对田季安的戒心反而减了三分。

    此时听田忘言又叹:“原本母亲去世后,兄长想过要纳隐姐姐为妾,甚至是平妻。可天不遂人愿,他竟遗传了家父的风症……他不想耽误隐姐姐,只好断了这门心思,甚至刻意纵情声色,续宠纳妾。”

    田忘言越说越哽咽:“王爷,此事隐姐姐尚不知情,还请您……”

    “田娘子放心。”李成轩简短表态。

    田忘言这才擦掉眼泪:“其实兄长他是一时冲动,才会邀您谋事……待他冷静下来,再有隐姐姐这层关系,他会想通的。毕竟……毕竟他命不久矣,我们心里都清楚,田家的荣耀已到极致了。”

    李成轩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唏嘘。在世人眼中,魏博镇兵强马壮、显赫强势,是皇室最为忌惮的藩镇,可在田家人自己眼中,他们已经看到了衰落的前兆。想必田季安也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才会未雨绸缪,选择他作为联姻对象。其实,不过是看重了他嫡出的身份,想助他登上皇位,以此来维系田家的权势富贵罢了。

    “王爷,我还有一事相求。”田忘言忽又出言,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转头看向对方:“田娘子请讲。”

    田忘言斟酌片刻才道:“若是您此次能化险为夷,往后……还请您多多关照魏博。”

    “蒙田氏援手,我若能逃过此劫,一定。”李成轩给出承诺。

    一言既出,重逾千金。两人谁都没想到,当若干年后宪宗驾崩,魏博一片混乱时,李成轩毅然践行了这个承诺,主动领受魏博节度使一职,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当时,谁又能预见到以后呢?这不过是一个落魄在逃的王爷,和一个家族堪忧的千金进行的一次谈心罢了。

    此时此刻,李成轩忽然万分想念西岭月。纵然彼此只分开了半个时辰,纵使她就在这府内,他依旧无法遏制那汹涌的思念。

    想起田季安、聂隐娘的爱而不得,比起李忘真、裴行立的一厢情愿,他和她又是何等幸运?

    人生天地间,一如远行客。唯有寻到倾心之人,才算是找到了归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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