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秘闻-幕后主使 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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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晚,杜秋娘与天子在丽正殿大吵一架,宫人们都听到她断断续续说出“替身”“西川县主”“查案”等字眼。

    至此,西川县主入宫重查纪美人一案被坐实,宫内传言纷纷。

    而西岭月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反而于空置的承庆殿内设立桌案,召唤含象殿、浴堂殿、温室殿、丽正殿在内所有宫人来此,言明是要测字。

    腊月十五,四殿宫人领命前来,将承庆殿的庭院全部挤满,足有百余人。众人事先都得了主子示下,纷纷谨言慎行,偌大的庭院里鸦雀无声。

    秦瑟站在殿外,依据名簿挨个传唤,每次只点四名宫人进殿测字。最初的四人进去之后,只见殿内依次排开四张桌案,其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而主位上趺坐着两名中年文士,是如今圣眷正隆的中书舍人裴垍和翰林学士白居易。

    西川县主西岭月则站在两人身边。裴垍和白居易都是她特意请来的,因为他们都擅书法。原本她还担心裴垍会因为莫言师父的事对她心存芥蒂,未料裴垍见了她先是道谢,谢她拔除了裴家的毒瘤,然后又专程提到裴行立,言语间满是夸赞……

    裴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眼神透露着些许慈爱与审视,就像是在看……看儿媳?

    西岭月打了个激灵,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大字,对进殿的四名宫人命道:“你们不必慌张,今日只是测字,不管你们是否识字,只管将这首诗誊抄一遍,就可以走了。”

    四名宫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偌大的字,是由西岭月亲手誊抄的那首假情诗:

    夜登勤政楼,明月入我怀。

    阶上影如玉,只待佳人来。

    识字的宫人已开始默默诵读、抄写;不识字的只好抓耳挠腮,照着字形临摹一遍。

    待四人写完之后,西岭月便示意他们退下,再换下一批人进来。

    如此折腾了一整天,四殿的宫人全部测试完毕。秦瑟将名册合上走进殿内,恰好看到西岭月正和裴垍、白居易商量着什么,傍晚的烛火极其柔和,洒在三人面前的桌案上。

    那案上摆着两沓纸张:一沓极厚,一沓比较薄,薄的那一沓用朱笔圈了宫人的名字,显然是找出的可疑之人。

    秦瑟随手捻起一张字查看,有所不解:“奇怪,这字与假情诗的字并不相像,为何要把它挑出来呢?”

    “谁说我们是看字的?”西岭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们是看人。”

    秦瑟恍然大悟:“这么说,裴舍人和白学士只是你的障眼法?”

    “对!”西岭月笑得更加得意,“这两位都擅长书法,我请他们来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众人以为我是要鉴定笔迹。”

    “但其实笔迹根本查不出来,那人若想遮掩,换个字形即可。”西岭月指着面前薄薄的一沓纸张,“这些人都是我和裴舍人、白学士瞧着可疑的。”

    “怎么可疑?”秦瑟好奇追问。

    西岭月不答反问:“秦县主,你第一次看到这首诗时,是什么反应?”

    秦瑟回想片刻:“我记不起来了。”

    “那我告诉你,我和裴舍人、白学士初看到这首诗,都曾读过一遍,我觉得挺好,白学士嗤之以鼻,裴舍人不做评价。”西岭月解释道,“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而不识字的看到,也会费尽全力去辨认字形,再抄录下来。但这几人看到诗的反应很奇怪。有的是无动于衷,有的是惊疑不定,有人甚至刻意掩藏笔法,这不是很可疑吗?”

    “的确可疑,但只凭这一点也不好定罪。”秦瑟认为太过草率。

    “那是自然,”西岭月朝她眨了眨眼,“这只是初步选定的十个人,其中有五人大有嫌疑。”

    “哪五人?县主如何确认?”这一次连裴垍都忍不住了,开口追问。

    西岭月但笑不语。

    翌日,西岭月奉天子口谕,下令宫正局批捕五名宫人:丽正殿宫女芳菲、阿离,小黄门张乙,浴堂殿宫女阿葵,温室殿宫女绘彩,共五人。

    宫正局专门负责后宫的戒令刑罚,主官马宫正早已听说西川县主进宫的内情,丝毫不敢懈怠,迅速将这五人逮捕进了宫正局大狱。

    西岭月便在马宫正的陪同下去狱中见了这五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们都很惊慌,纷纷喊冤叫屈,不知自己为何会被批捕。

    西岭月便为他们解惑:“其一,你们服侍的殿内可以同时拿到硬黄纸和文府墨,这两样东西是纪美人失足坠楼的重要物证;其二,昨日本县主测字时,你们的表现都不寻常;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自本县主进宫之事传开之后,丽正殿的芳菲、阿离、张乙竟然不顾宫规,跑去找阿葵、绘彩私通消息。”

    后宫之中有严格的法规,禁止各宫之间私相授受,因而每位妃嫔所居的宫殿都是自成一国,宫人们不会轻易接触外人。尤其是同为服侍妃嫔的宫人,更被禁止互相走动,以防妃嫔之间暗中打听攀比,或泄露天子的内闱事务。

    而三日前,西岭月故意让郑婉娘去了一趟丽正殿,对杜秋娘透露她进宫的目的,为的就是让此事在丽正殿传开,让那个害死纪美人的内应感到惊慌失措,去找幕后主使商量对策。

    与此同时,她派人盯紧丽正殿的动向,果不其然,在郑婉娘离开之后,丽正殿接连两晚都有人悄悄溜出来,神色鬼鬼祟祟。他们正是被捕的芳菲、阿离、张乙。

    其中,芳菲去了内侍省寻人未果,阿离去了浴堂殿找宫女阿葵,张乙则去了温室殿找宫女绘彩。这三人皆有通风报信之嫌。

    更巧合的是,被盯上的这五个人都在测字时表露出异常:或冷静至极,或惊慌失措,或刻意掩藏笔迹,或假装不认字。

    “如今你们倒说说看,为何要在夜里悄悄见面,若能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缘由,本县主可以轻饶。”西岭月对那五名宫人撂出话来。

    阿离最先有所觉悟,忙跪地坦白:“禀县主,婢子和阿葵是亲姐妹,那晚婢子去找姐姐,只是想劝她来丽正殿,与婢子一同服侍杜娘娘。”

    阿离和阿葵是亲姐妹一事,西岭月早在批捕两人之时便已查清,但这并不能洗脱两姐妹的嫌疑,她便质问:“你姐姐在浴堂殿服侍张华妃,论品秩,华妃乃是一品夫人,要比无名无分的杜秋娘高出许多。你姐姐更是一等宫女,你为何要劝她到丽正殿?”

    “因为……”阿离咬了咬下唇,“因为张华妃早已失宠,但杜娘娘是圣上新宠,还长得与……与纪美人有几分相似,婢子觉得跟在杜娘娘身边前程更好,故而才劝姐姐过来。”

    西岭月听了这解释倒也不置可否,又看向同为丽正殿的宫女芳菲、小黄门张乙,问道:“那你们两人呢?深夜离开丽正殿又作何解释?”

    岂料两人嘴巴极硬,只说是有难言之隐,不肯开口说出内情。

    倒是温室殿的绘彩惧怕至极,哆哆嗦嗦地坦白道:“启禀郭县主、马宫正,阿乙他……他与婢子是‘对食’,我们见面只是……只是……”

    绘彩说到此处不肯再往下说,似是难以启齿,西岭月却没听懂,直白问道:“‘对食’是什么?”

    马宫正闻言有些尴尬,连忙附在她耳畔解释了一番,西岭月这才明白过来,面颊已染上红晕。

    “即便是‘对食’,也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此事正要熟人相帮才能得手。”西岭月冷静地说道,“至于你二人是否与此事无关,本县主与宫正局自会查证。”

    她话音刚落,马宫正已清了清嗓子,沉声继续说道:“宫内素来严禁‘对食’,今日既然教本官得知,你们少不得要受罚。”

    听闻此言,张乙与绘彩均长舒一口气,连连表示愿意受罚,已没有方才的忧惧之色。

    西岭月转而又看丽正殿的宫女芳菲,最后问道:“他们都招了,那你呢?你去内侍省又是做什么?”

    芳菲羞怯地低下头去,声若蚊蝇地回话:“不敢隐瞒县主,婢子也是去找‘对食’,他就在内侍省当差……”

    又是一个搞“对食”的!西岭月暗道宫内风气不佳,面上却不动神色,故作沉稳地问她:“你的‘对食’是谁?”

    芳菲却紧闭着嘴巴,说什么也不肯开口。

    马宫正便插嘴说道:“你若不肯开口,便要一人承担两人的罪责,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你可知道?”

    芳菲轻轻点头,但仍旧不肯吐口,只道:“婢子晓得,可他对婢子情深意重,婢子绝不能将他供出来!”

    马宫正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西岭月问到此处,心里也大致有了猜想,遂道:“好吧,你们都有理由,不过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关于纪美人的案子,你们若能主动招认,或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本县主可保你们不死。都好好想想吧!”

    撂下这句话,西岭月便与马宫正离开。这一走出大狱,她立刻卸下威严的面具,露出原本的跳脱与灵动。想起方才听到的新词“对食”,她好奇地问:“马宫正,宫里的‘对食’有很多吗?”

    “这……”马宫正斟酌回道,“也不是。只因纪美人出事之后,丽正殿一直空置,宫人们缺乏管教,胆子难免肥一些,倒是都让您给撞见了。”

    可不是吗?西岭月努了努嘴,吩咐对方:“劳烦宫正将那五人分别看管,切不可发生自尽之事,更要防止有人暗杀、劫狱。”

    “是,下官明白。”

    “尤其,”西岭月着重强调,“看紧丽正殿的芳菲。”

    然而西岭月竟一语成谶!

    就在那五名宫人被捕三日之后,有人潜入了宫正局大狱。

    时值年关,许多守卫都已轮值休假,留下的也是无心办差。腊月二十那晚,内侍省奉天子之命犒赏神策军及六局女官,带来了许多美酒菜肴。

    原本守卫当值时是不能饮酒的,但马宫正见他们这几日异常辛苦,心软之余便松了口,言明可以小酌,不能喝醉。她也强调看守那五名宫人的守卫是例外,必须滴酒不沾。

    守卫们对马宫正千恩万谢一番,便开怀畅饮起来。未料几杯黄汤下腹之后,众人纷纷感到手脚酸软,随即便倒地不起,陷入昏迷。紧接着,一阵迷香缓缓袭来,看守五名宫人的守卫也接连中招倒地。

    一个黑色人影就在此时潜入狱中,摸出守卫腰间的钥匙。

    为了防止串供或互相陷害,西岭月已下令将五人分别关押。而宫正局的牢房皆是玄铁打造,牢门密不透风,只留下一扇活动的小窗供守卫送饭送水。

    黑衣人轻车熟路地走到某扇牢门之前,先打开小窗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掏出钥匙将门打开,闪身入内。

    “吱呀”的声响传来,埋头靠在角落里的芳菲缓缓抬头。经过三夜的审讯,她已经浑身是伤,幸好宫正局下手不狠,她才能硬扛下来。

    见到来人,芳菲眼前一亮,急切起身:“您终于来了!”

    黑衣人扯开面巾,迅速走到她面前,只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将我供出来?”

    芳菲连忙摇头:“您放心吧,无论宫正局如何拷问,婢子都一口咬定是去见‘对食’,也没说出任何人的名字。”

    “那就好。”黑衣人面上带笑,目中却闪过一抹厉色,手起刀落,作势要把芳菲杀掉灭口。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她的脖颈之际,“啪”的一声轻响传来,是一枚石子猛然打中他的手背。黑衣人右手吃痛,准头一偏,刀锋便擦着芳菲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触目的血痕,引来她一声尖叫。

    黑衣人大惊失色,立即转身看向门外,就看到裴行立正抱着佩剑倚在门口,脸色沉凝地望着他。

    黑衣人这才想起自己已将面巾摘掉,心中猝然一紧,下意识地奔过去想要杀人灭口。裴行立倒是反应极快,迅速蹲下身子躲避,同时也露出身后的情形——是一队神策军悄无声息地站在牢门外,人人手持弓弩正对着门内。

    黑衣人见状动作一顿,立刻改变主意想要引颈自刎,被裴行立一脚踹飞兵器。下一刻,神策军已迅速闯了进来,将他牢牢绑缚扣押在地。

    直至局面得到控制,西岭月才不疾不徐地走进了牢房,身后还跟着马宫正。前者穿着一袭黑色的束口马术服,后者穿着官服,两个女子手中各持一把弓弩,显然是为了防身。

    “县主,县主!”芳菲见到西岭月,一下子扑倒在她脚边,仰起满是鲜血的脸庞,殷切地说道,“婢子已按照您的吩咐引来了凶手,还请您做主,饶婢子一命!”

    西岭月看到她左颊上长长的血痕,轻声应诺:“你放心吧,我说到做到。今日你戴罪立功,我会禀明圣上将你发配掖庭,饶你性命。”

    芳菲闻言大喜,连连跪地磕头,口中不停说着:“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起来吧。”西岭月转而对马宫正说道:“劳烦宫正去向圣上回禀一声。还有,记得带芳菲去司药司看伤,剩下四名宫人也放了吧。”

    “是。”马宫正今日配合西岭月破获大案,知道自己晋升有望,更将她的话奉若神谕,亲自拽起芳菲退下了。

    待两人走后,西岭月才慢悠悠地走到那黑衣人身旁,遗憾地叹道:“杨内侍,果然是你。”

    被捕的杨文怀趴跪在地上,被人按住脑袋,十几把弓弩对准他的浑身上下。

    此时此刻,他已自知辩解无用,只得脸色灰败地抬起头来,问道:“你早就怀疑我了?”

    “不太早,也就近几日吧。”西岭月轻描淡写地回答。

    杨文怀不甘心地盯着她:“我自问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你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天衣无缝?”西岭月嗤笑一声,看向裴行立等人,那表情摆明了是“求夸奖”。

    自然,裴行立和神策军们都露出了赞叹、佩服,甚至仰慕的神色。

    眼见她要卖关子,杨文怀执着追问:“你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

    西岭月这才收起笑意,反问:“你可记得腊月初四那日,紫宸殿的匾额掉落之事?”

    杨文怀蹙眉不语,他自然记得。

    “那日你和裴将军都确认过,说是个意外,我们也都信了。不过此次我进宫重查纪美人的旧案,圣上给了我一些线索,其中就有纪美人坠楼之后,内侍省和工部对勤政楼的修缮记录。”西岭月双手抱臂说道。

    杨文怀死死盯着她:“县主给个痛快话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一种木料,名为‘金丝楠木’,勤政楼的主体构架就是用它所建。”西岭月解释道,“众所周知,兴庆宫是玄宗爷为藩王时的住所,他登基之后便移仗兴庆宫听政,在正门处修建了勤政楼。当时我就在想,既然玄宗扩建兴庆宫的主楼是用金丝楠木,那么高宗主持建立的大明宫,应该也会用到金丝楠木才对。尤其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是宫内三大主殿,所用木料必然很讲究。”西岭月挑起秀气的蛾眉,“果不其然,家父询问工部侍郎,得知紫宸殿的梁柱皆是金丝楠木。”

    “看了那修缮记录我才了解,原来金丝楠木是顶级木料,其特性就是水不能浸、蚁不能穴,因此才能作为房屋的栋梁。”

    她说到此处,杨文怀已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

    “那日裴将军曾查看过房梁上的情况,他私下告知我梁柱是被虫蚁蛀空,才会导致悬钉脱落,匾额松动。裴将军他久居镇海,不了解宫内营造之事,自然不晓得紫宸殿的房梁是金丝楠木,不怕虫蛀。但我知道你曾在内侍省营造办当差,应该知道紫宸殿的情况。可你当时却毫无怀疑,一口咬定那是个意外。”西岭月回想片刻,又补充道,“哦对了,当天你向圣上解释此事时,还特意没提虫蚁之事,只道是梁柱年久失修。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但结合你在营造办的经历,便知你是在刻意隐瞒事实,误导我们。”

    听了这一席解释,杨文怀仍是不可置信:“难道我就败在这一点上?”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么草率!”西岭月索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经过此事之后,我自然怀疑你是别有居心,但也没想到纪美人之事与你有关。是后来我拿着那首假情诗去询问尚仪局,得知写诗所用的墨是文府墨,此墨是天子御用。我这才怀疑害死纪美人的凶手是圣上身边的近身内侍,因为如此凶手才能轻易拿到文府墨。还有,去年上元节纪美人突然感染风寒,取消勤政楼之行,她定是头一个告诉圣上。也只有圣上的近身内侍,才能及时得到这个消息,在短短时间内写出一首假情诗去诱骗她。”

    “可以将圣上的字迹模仿到七分相似,此人定能时常接触御笔。但是‘撇’‘捺’两笔写得不顺滑,可见此人笔力薄弱,应是自小没有打好基础……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家中太穷,从小没有读过书,后来进宫接触了御笔,发奋练出来的。”

    “况且,能谎称情诗是天子所写,而不让纪美人起疑,此人定能代表天子的言行。”西岭月摊开双手,“你看,这不摆明了是内侍省的宦官所为?”

    饶是杨文怀心有不甘,听到这些话也是不服不行。西岭月分析得头头是道,令他无从反驳。

    “原来你这几天大张旗鼓地找凶手,全是演给我看的?”他冷冷一笑。

    “倒也不是,我还想找出你在丽正殿的内应。”西岭月觉得这牢房有些阴冷,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我专程让人泄露我进宫的目的,是想引起内应的恐慌,没想到丽正殿有三个人都很可疑。经过询问,其中两名宫人都有正当的情由外出,唯独那个宫女芳菲,当晚鬼鬼祟祟去了内侍省,却没有找到人。”

    “当时我便进一步确定幕后主使是个宦官。他约好了芳菲却没有露面,自然也是听说了我进宫的目的,害怕被我抓个现行。”西岭月叹了口气,“杨内侍啊,这就是你的败笔了。你当晚临时爽约,摆明是要弃了芳菲,你说她怎么可能还护着你?”

    “于是那贱人便配合你演了一出大戏,引我出来?”杨文怀咬牙切齿。

    “是啊,为了让你自投罗网,我们可是绞尽脑汁啊!”西岭月故作一叹。

    杨文怀闻言猛然醒悟:“圣上命内侍省赐下酒菜,也是你的主意?”

    “不不不,这我可不敢居功,是裴将军的主意。”西岭月指了指裴行立。

    裴行立也适时出言:“没错,是我请圣上以‘年关犒赏’为名,给‘六局一宫’赐下美酒佳肴。你在内侍省当差,我猜你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在酒菜里下药,趁机杀人灭口。”他边说边比出一个“三”的手势,特意强调,“杨内侍,为了等你,我们可是埋伏了三个晚上。”

    杨文怀听到这最后一段,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魂,脖颈渐渐低垂,身子一软趴在了地上。

    从怀疑到取证,从取证到设伏,间或演几出戏来混淆视听,西岭月和裴行立安排得滴水不漏。想他杨文怀在宫里纵横数十年,斗倒了一片又一片的敌人,没想到最终却输给了一个女娃娃,是他低估了对手,大意轻敌。

    “好了,内情你也听完了,圣上还等着问你话呢,走吧。”西岭月见他神色颓然,率先迈开脚步朝外走。

    神策军便将杨文怀从地上拽起,绑住他的双手,押着他走出牢房。

    杨文怀这才发现隔壁几间牢房牢门大开,显然方才神策军就是埋伏在此。而这些牢房内有窗户,门又紧闭,故而没有中了他的迷香。

    “西川县主。”他突然冷冷喊道。

    西岭月转身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

    “你记住,多管闲事之人,命短。”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拾翠殿屋檐下的更漏中,箭已走过两轮又三刻,昭示着此时已是寅时末了。

    天子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心情压抑。

    就在半个时辰前,宫正局马宫正前来回话,说是西岭月和裴行立已经抓到了杀害纪美人的幕后主使,而此人竟是服侍他多年的内侍杨文怀!这多少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是心痛。

    意外与心痛之余,他又多了一丝庆幸和内疚。庆幸不是发妻郭贵妃所为,内疚也是因为她。

    天子突然感到烦躁不安,对服侍的宦官命道:“去,看看怎么人还没来?”

    “是。”那宦官应声退下,没走多远,便看到一队神策军匆匆朝拾翠殿方向赶来,打头之人正是西岭月和裴行立,于是他又连忙跑回来禀报。

    不多时,西岭月等人进入殿内,依次向李纯叩首行礼。而杨文怀则被五花大绑,扔在殿内的地砖之上,接受天子的质询。

    “文怀,朕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你!”李纯十分痛心。

    杨文怀突然之间放声大哭,挣扎着要向李纯磕头:“陛下啊,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辜负了您的圣恩!求您赐奴才一死!”

    他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简直与方才在狱中判若两人,西岭月很诧异地看向他。裴行立却明白,杨文怀这是要以情动人,求李纯轻判了。

    只见他此刻哭得声泪俱下,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摇头哭喊着:“都是奴才一时冲动,被魔鬼吞噬了良心!”

    “你为何要杀了怜怜?为何这么做?”即便得知爱妃是被杨文怀所杀,李纯也没有大动肝火。也许是纪美人已经死了太久,也许是杜秋娘适时填补了他心中空白,如今的他更想知道因由,而不是大开杀戒。

    杨文怀脸上满是涕泪,他使劲吸了吸鼻子,抽泣着说道:“不敢欺瞒陛下,前年您登基之后,奴才……奴才仗着拥立有功,侵吞了内侍省十万贯钱,不小心被纪美人发现了……她扬言要向您告发奴才,当时恰逢年底,奴才便哀求她过了上元节再告发,让您好好过个年,也让奴才有个和家中交代的时间。”

    “纪美人她心善,在奴才哄骗之下同意了。奴才便想利用上元节您登临勤政楼的机会,制造个‘意外’杀她灭口。岂料那日纪美人突染风寒,临时取消了行程,奴才心急之下便伪造了您的情诗,让丽正殿的芳菲递给她,骗她去了勤政楼……”

    杨文怀一边痛说内情,一边又落下几滴眼泪。李纯的心便渐渐软了,面色也比方才稍霁:“文怀,此事你大可向朕坦白!你侍奉朕多年,为了区区几万贯钱,难道朕还会杀你不成?怜怜又何其无辜!”

    杨文怀故作悔不当初,低着头道:“只怪奴才被钱财所蒙蔽,又恐您会对奴才失望,才……才做下这等错事。”

    李纯听后重重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见此情形,西岭月和裴行立对看一眼,皆心知不妙。以李纯如今的表现,哪里是要治杨文怀死罪的样子?得知他是贪贿之后,显然想要放他一马。

    而这正中了杨文怀的心思。他服侍李纯十几年,最了解天子的性情,只要不是造反、动摇朝廷根本的大事,天子一定会对忠心耿耿的身边人从轻发落。贪贿之事在李纯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宦官无法留下子嗣,贪图钱财大多是为了傍身养老,这也是人之常情。

    眼见李纯面上已有了动摇之色,西岭月心中着急,忙道:“圣上,您可不要听信杨文怀一面之词!您别忘了紫宸殿里发生的事,那可不是一桩意外!”

    李纯霎时想起此事,面色突变。

    杨文怀也是神色一滞,暗道糟糕。

    西岭月忙不迭又道:“圣上,紫宸殿匾额掉落之事,月儿已向您禀报过内情,这摆明是杨文怀想要弑君。可见他杀害纪美人的原因绝不会如此简单,您可不能上他的当!”

    裴行立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圣上,杨文怀在宫内蛰伏多年,又有武艺在身,一般的手段恐怕降不住他,必须用酷刑才能逼他招供。”

    李纯想起紫宸殿里发生的事,还有杨文怀这一身卓绝武艺,方才的心软立即消失无踪,冷冷地说道:“的确,让他试试武后朝的酷刑吧。”

    天子此言一出,杨文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武后掌权时任用酷吏,不知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却也极其管用,压制了许多有异心之人,维持了武周一朝的平稳。而以来俊臣为首的酷吏所研究出的酷刑,可令最铁血的汉子闻风丧胆。

    杨文怀深知天子必然说到做到,心中止不住地打战,已将方才那一番说辞忘得精光。

    西岭月见他抖如筛糠,遂接着警告:“杨文怀,你在紫宸殿里企图弑君,又暗杀妃嫔,已是罪不可赦。倒不如痛快说出内情,求圣上给你个恩典,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然而杨文怀死死咬住牙关,显然是不愿透露。

    裴行立见状也冷冷提点:“你不说也行,就是费些功夫而已。福王已去查你近些年的动向,你与谁联系频繁,收过谁的钱财,办过哪些事,并不是毫无破绽。还有你在宫外的亲属,恐怕也受过别人的照拂。”裴行立勾起一抹冷厉的俊笑,“只要找到他们,假借你之名接近,也能套出话来。”

    这显然是威胁了,杨文怀一听之下怒道:“裴行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可……”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响起一声禀报:“陛下,福王来了。”

    三日前,西岭月已对杨文怀起了疑心,李纯便派李成轩去杨文怀的老家暗中调查。如今他星夜兼程地赶回来,可见是有线索了。

    “快让福王进来!”李纯急切地命道。

    须臾,李成轩一身风尘仆仆地踏进门内,脱掉鹤氅交给宫人,俯首行礼:“臣弟见过圣上。”

    李纯迫不及待地摆手问道:“如何?可是查出了什么?”

    “是,”李成轩就站在杨文怀旁边,连余光都吝啬给他,目不斜视地答话,“经查,杨文怀这些年曾收受过两笔巨款,价值数十万贯,皆藏于其位于华阴县的私宅内,由其弟代为看管。而这两笔巨款均由润州的‘康兴镖局’承镖送来。臣弟此行已将杨文怀的父母、兄弟、义子等亲属先行逮捕,已秘密送至长安。”

    “做得好!”李纯大加赞赏。

    西岭月却对其中一些字眼更为敏感——润州?康兴镖局?毕竟前几天李徽才供认过李锜是为一个名为“康兴殿下”的人效劳,而这镖局竟然就叫“康兴镖局”,又设在镇海的治所润州,是不是也太巧了?

    想到此处,西岭月忙问:“王爷,杨文怀背后之人,可是那位‘康兴殿下’?”

    “多半是。”李成轩抬目看向李纯,“圣上,杨文怀所犯之事,绝不止杀害一名后宫嫔妃如此简单。紫宸殿的匾额掉落,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其背后之人所谋甚大,定会危害朝堂社稷,还请您严加审讯。”

    李纯从听到“润州”“康兴镖局”几个字开始,已然目露戾气,此刻再听李成轩一番进言,更是勃然大怒,抬手拂落案边的茶盏。

    “杨文怀!”天子怒喝一声,“今日你若不说出实情,朕明日便诛你九族!你信不信?!”

    “诛九族已是便宜他了,”裴行立突然插话,“圣上,微臣记得武后朝的酷吏曾发明一种刑罚,取一大瓮注满水,用炭火烧沸,再将犯人抛入瓮中烹煮。两个时辰后,犯人浑身煮熟,再将其剁成肉馅,逼其亲属食用。微臣以为,此刑罚正合适杨文怀。”

    李纯听后表示赞同:“甚好,倘若他不肯招供,便将他扔进那瓮里去吧。”

    “此法不好。”李成轩却淡淡出言,“臣弟以为应该将他的亲属烹煮,再剁成肉馅让他食用,想来效果更佳。”

    李纯配合地点头拊掌:“妙哉!那便从他的老父老母开始吧!不仅要将其父母煮熟,还要让他在旁边看着,再亲手剁成肉馅,入口而食。”

    此话一出,就连西岭月都是背脊发凉,直冒冷汗。

    许是杨文怀想到了那酷刑的残忍之处,他的身体顿时抖如筛糠,再一次痛哭流涕起来。这次他哭得是真心实意,连忙重重磕头求饶,每磕一次都在地砖上留下一声重响。

    “圣上,圣上!奴才招认,奴才什么都招!只求您饶恕奴才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杨文怀边说边磕头,额上瞬间一片青紫。

    李纯见状给裴行立使眼色,示意他继续审问。后者会意,遂沉声道:“若不想罪及家人,你便详细说来,圣上自会酌情发落。”

    “是。”杨文怀强行咽下涕泪,缓了口气,“三年前,李锜主动找上奴才,说是要在宫里寻一件武后留下的宝物,还说一旦找到,便许奴才荣华富贵……奴才原本不想答应,可他直接送了十万贯钱到奴才家中,奴才心动之下才答应了他。”

    “他让你找什么宝贝?”西岭月急切地问。她隐隐预感到,杨文怀所找之物就是通天手杖。

    “是一支剔红拐杖,武后临终前用过的。”杨文怀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料。

    西岭月心头一凛,连忙看向李成轩,后者只是轻轻瞟了她一眼,示意她少安毋躁。

    当今天子不嗜珍玩,从没听说过“通天手杖”的大名,不禁好奇:“那拐杖有什么用?”

    杨文怀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道,李锜只说那拐杖里藏着一个通天的秘密,足以改朝换代,绝不可落入李唐皇室手中。”

    改朝换代的大秘密?李纯愤恨冷笑:“你服侍朕十多年,得知此事竟不来禀报,反而为一个反贼卖力?”

    杨文怀惭愧地低下头去:“奴才是拿了他的钱财,一时鬼迷了心窍。”

    他这一席话也证实了西岭月和李成轩最初的猜想——那幅用绢帛所书写的、结尾多了一首诗的、藏在通天手杖里的巨幅《滕王阁序》,真的是暗藏玄机!

    西岭月不禁面露异色,眼珠子控制不住地转了起来。

    李纯眼尖地看到她的反常:“月儿,你在想什么?”

    “啊?我……”西岭月强迫自己不去看李成轩,干咳一声,“我在想此事和纪美人有什么关系,杨文怀为何要杀了她呢?”

    李纯也想知道原因,转而又看杨文怀。

    “纪美人她……她就是撞破了奴才在找那支拐杖,还听到了奴才和钱司珍说话……”

    “钱司珍也是李锜的人?”西岭月连忙追问。

    “不,没有,她只是收了奴才的好处。”杨文怀声音渐低,“其实……其实纪美人她生性单纯,虽然撞破了奴才也没起疑,只是调侃奴才贪图武后的宝贝。奴才也没想杀她,是李锜怕她一时口快在您面前提起,惹您猜疑,才让奴才下手的……”

    李纯听到这番内情,心中顿觉疼痛不已:“怜怜如此纯良,你们竟也下得去手!”

    杨文怀唯有不住地磕头解释:“自从杀了纪美人之后,奴才也一直心中不安。本来想向您请罪的,可奴才越陷越深,李锜又不肯进京朝觐……奴才是亲眼看着您派了白学士去镇海潜伏,生怕被您当成他的同党,便再也不敢向您吐露实情了。”

    “可你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李成轩目光如炬,戳穿他的虚伪。

    “哦!我想起来了!”西岭月也想起一件事,忙指向杨文怀,质问道,“大理寺派去清修苑清查宝物的那队士兵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是。”杨文怀如实承认,“奴才在尚功局一直没找到武后的拐杖,得知大理寺在一个尼姑……在睿真皇后的住处查到一批珍玩,很像宫里丢失多年的珍品……奴才一时心急便跑去偷看,不得已杀了那些士兵。”

    “你找到那拐杖没有?”李纯再问。

    杨文怀否认:“没有,这两三年间,奴才将大明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他顿了顿,又表忠心道,“陛下,天地良心,奴才是一时受到蒙蔽,从此上了贼船,可从未想过要害您啊!”

    “那紫宸殿里的事又从何说起?”裴行立犀利地质问,“难道不是你想弑君?”

    “不,不是。”杨文怀试图辩解,“奴才想杀的不是陛下,而是……福王。”

    “福王?!”众人齐齐看向李成轩。他本人却是淡定自如,面不改色。

    “福王他太了解镇海的情况,奴才怕他继续查下去,会把奴才也查出来,才想要先下手为强。可奴才在内侍省当值,无法出宫,杀福王的机会也有限……”杨文怀不敢去看李成轩,低着头道,“初三那天,奴才听说陛下要召福王进宫问话,便提前在紫宸殿的横梁上做了手脚。”

    经杨文怀这般一提,众人不禁回忆起当时紫宸殿内的情形——李纯向来是坐在丹墀上的御座里,而匾额所悬挂的位置,恰好在丹墀台阶的正上方。只要李纯不站在丹墀的边沿,匾额即使掉落也无法砸伤他。

    反而是李成轩,身为亲王,一旦进宫自然要坐在下首首座,也就是紧挨着丹墀台阶的位置。那么匾额一旦掉落,的确是更容易砸到他。

    杨文怀是提前算好了李成轩所坐的位置,才会在匾额上动手脚。

    可没想到的是,李成轩紧张西岭月更胜过紧张自己,他只是听到横梁上的轻响便扑过去保护对方,反而逃过了一劫。若当天西岭月不在现场,也许李成轩还不会躲得那么快。

    众人都想到了当天的情形。尤其是李纯。他原本已忘记这件事,忘了李成轩当时的反应,此刻经过一番回忆,有些存疑之处反而变得异常清晰,令他豁然开朗。

    “蠢货!”李纯收回心思,对杨文怀嗤笑一声,“就凭区区一块匾额,你就想要了福王的命?”

    “不,奴才只是想让福王受伤,再借着送他去太医署的机会下手。”杨文怀招认,“如此便可把过失推到太医署头上,洗脱奴才的嫌疑。”

    “好啊,亏得那日圣上斥责你,王爷还替你解围。原来你竟想杀他!”西岭月愤愤不平地道。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不是时候,语气还十分强烈,反而更让李纯坐实了她与李成轩之间的暧昧关系。天子不禁挑了挑眉。

    李成轩和裴行立也是眉峰紧蹙,表情复杂。

    唯独杨文怀当天不在殿内,不知李成轩躲过匾额的内情,口中不断解释着:“请圣上和王爷相信,这都不是奴才的本意。奴才也想过悬崖勒马,可是……李锜与他背后之人心思太深,上个月他事败之后,奴才多次受到威胁,实在是没有回头路了啊!”

    “李锜背后之人是谁?”李成轩今夜一直惜字如金,直至此刻才问出最关键的一句,“是所谓的‘康兴殿下’?”

    “就是他。”事已至此,再否认也没有什么用处,杨文怀死心了,遂承认,“奴才原先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李锜和去年造反的刘辟都是他的爪牙。直至李锜事败,奴才与他失去联系,一个化名为‘滕王阁主’的人主动联系了奴才,告知内情。”

    “你别说废话,他到底是谁?”李纯听得烦躁。

    “他是……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后人。”

    太平公主的后人?杨文怀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原因无他,只因这一支早就绝后了!

    早在九十四年前,太平公主与玄宗李隆基争权失败,被下令灭了满门。此事在大唐根本不是秘密,当时她与二婚夫君武攸暨以及其子女后代,全部被赐予在家中自尽,是绝不可能留下后人的!

    “贱奴才,你胡扯什么?!”李纯最为惊疑,脱口喝骂。

    “事到如今,奴才还有骗您的必要吗?”杨文怀说出惊人一语,“那位康兴殿下的确是当初幸存的遗孤,近百年来一直秘密地繁衍后嗣,留下这一支血脉!”

    “他……他想做什么?”李纯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已不自觉地颤抖。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想要亲耳确认。

    只见杨文怀面色凝重,结结巴巴地回道:“他……联合了几个对朝廷不满的藩镇,想要……复辟武周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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